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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milly (小白熊),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拇指铐-第一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8 18:00:10 2003), 站内信件


拇指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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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临近黎明时,阿义被母亲的呕吐声惊醒。借着窗棂间射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母
亲用枕头顶着腹部跪在炕沿上,双手撑着席,脑袋探出去,好像一只鹅。从她的嘴
巴里,吐出一些绿油油的、散发着腥臭气味的东西。他跳下炕,从水缸里舀来半瓢
水,递过去,说:“您喝点水吧。”母亲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接住水瓢,但那只手
在空中抡了一下就落下了。她抽搐着身体,又搜肠刮肚地吐了一阵,然后呻吟着说:
“阿义……我的儿……娘这次犯病,怕是熬不过去了……”阿义的眼里悄悄地涌出
了泪水。他鼓着气力,雄壮地说:“您不要说丧气话,我不喜欢听您说丧气话。我
这就去胡大爷家借钱,借了钱,去镇上搬医生。”母亲抬起头,脸色比月光还白,
双眼幽幽,盯着阿义,说:“儿子,咱不借钱,这辈子……不借钱……”她从脑后
拔下两根银钗,递给阿义,说:“这是你姥姥传给我的,拿去卖了,抓两副药吧…
…娘实在是活够了,但我的儿,你才八岁……”她从炕席下摸出一张揉皱的纸片,
说:“这是上次用过的药方……”阿义接过药方,看一眼母亲半掩在散发中的明亮
的脸,说:“我跑着去,跑着回。”他将水瓢中的凉水一饮而尽,将银钗和药方仔
细地揣入怀中,然后投瓢入瓮,抹抹嘴,高声道:“娘,我去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大道上,他看到自己瘦小的身体投射出摇摇晃晃、忽长忽短的
浅薄暗影。村子里一片沉寂,月光洒在路边的树木上,发出飒飒的响声。路过胡大
爷家的高大院落时,他蹑手蹑脚,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惊动了那两条凶猛的狼犬。
但倒底还是惊动了那两条狼犬。它们从铁门下的狗洞里钻出来,昂着头咆哮着。在
清凉的月色里,它们的眼睛放出绿光,它们的牙齿放出银光。阿义手里抓着一块砖
头,胆战心惊地倒退着。那两条狼狗并不积极追他,叫嚣着送了他一段,便退了回
去。阿义松了一口气,扔掉了手中的砖头。刚走出村子,他便撒腿奔跑。凌晨的凉
风鼓舞着他的单薄衣服,宛若沾满银粉的黑蝶翅羽。
    跑到著名的翰林墓地时,他的步子慢了下来。他感到急跳的心脏冲撞着肋骨,
像一只关在铁笼中的野兔。他抬头看到,八隆镇榨油厂里那盏高高挑起的水银灯遥
遥在望,仿佛一颗不断眨眼的绿色晨星。他跑得汗流浃背,腹中如火。沿着杂草丛
生的道路斜坡,他下到马桑河边。连年干旱,河里早失波滔。河滩上布满光滑的卵
石,在月下闪烁着青色的光泽。断流的河水坑坑洼洼,犹如一片片水银。他跪在一
汪水前,双手撑住身体,脑袋探出去,低下去,像一匹饮水的马驹。喝罢水立起时,
他感到肚子沉重,脊背冰凉。
    重新上路后,他的肠胃咕噜噜地响着,腥冷的水直冲咽喉,促使他连连打嗝。
他用手挤着肚子,吐出一些冷水。吐水时他想到了跪在炕沿上吐血的母亲,心中不
由的一阵酸痛。摸摸怀中的银钗和药方,硬硬软软的都在。起步又要跑时,就听到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脊背一阵酥麻,毛发根根竖起。猫头鹰一叫就要死
人,老人们都这样说,母亲也曾说过。母亲惨白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一张口,
吐出了黑色、粘稠的血,仿佛溶化的沥青。猫头鹰又一声叫,似乎在召唤他。他不
由自主地回过脸,看到高大的石墓前,那两匹肥胖的石马,那两只臃肿的石羊,那
两个方头方脑的石人,还有那张光滑的石供桌。去年为母亲抓药归来时他曾坐在石
供桌上休息过。据说墓地里原有几十株参天的古柏,但现在只余一株碗口粗的松树。
在黑黢黢的针叶间,有两点儿火星闪烁,那是猫头鹰的眼睛。它发出一声严肃的鸣
叫,华羽翻动,无声地滑翔出去,降落在流金溢彩的麦田里。“啊呜----”阿义大
声嚎叫着,以此驱赶恐惧。他的脑袋膨膨,耳朵嗡嗡,忘掉了肠胃疼痛,飞跑月下
路,向着水银灯,向着已经能望见模糊轮廓的八隆镇。
    阿义跑进八隆镇时,红日尚未升起,但瑰丽的霞光已把青石铺成的街道照亮。
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街两边的店铺都关着门。被夜露打湿的酒旗死气沉
沉地垂挂在酒店门前。光溜溜的劣质模特在服装店的橱窗里忧悒地蹙着眉头。阿义
听到自己的赤脚踩着湿漉漉的街石,发出呱呱唧唧的响声。他高抬腿,轻落脚,小
心翼翼,生怕惊了人家的梦。
    药铺大门紧闭,里边无声无息。阿义蹲在门前石阶上,耐心地等待。他感到很
累、很饿,但一想到很快就能抓到药又感到很欣慰。蹲了一会,他感到腿酸,便一
屁股坐在石阶上。他的眼睛渐渐蒙胧起来。一辆细轮的小马车从街东头跑过来,拉
车的是一匹火红色的小马,赶车的是个肥大的女人。蹄声清脆,车声辚辚。小马目
光明亮,宛如一个清秀的少年。女人睡眼惺松,张开大口,打着无遮无拦的哈欠。
在药铺门前,马车停住。女人从车上提下两瓶牛奶,走过来,看着阿义,说:“闪
开,鬼东西,好狗不卧当门。”阿义跳起来,闪到门口一侧,看着女人把奶瓶放在
门前石阶上。从她半掩的宽大衣服里,抖擞出一些热烘烘的气息。“别偷喝,小鬼。”

她说着,回到车边,赶马前进。阿义专注地盯着那两只水淋淋的玻璃奶瓶,肚子隆
隆地响着。牛奶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发在清晨的空气里,在他面前缠绕不绝,勾得
他馋涎欲滴。他看到一只黑色的蚂蚁爬到奶瓶的盖上,晃动着触须,吸吮着奶液。
那吸吮的声音十分响亮,好像一群肥鸭在浅水中觅食。
    药铺的门怪叫一声,门扇半开,一个脑袋半秃的男人探出半截身体,出手如钳,
将那两瓶牛奶提了进去。令阿义昏昏欲睡的蚂蚁吮吸牛奶的声音停止了。他咽了一
口唾沫,畏畏缩缩地将脑袋从半开的门缝里探进去。他看到秃头男人正在店堂里洗
脸,一只母猫站在墙角堆积的药包中伸着懒腰;在它的身下,几只毛绒绒的小猫还
在酣睡。男人洗完脸,端着脸盆出来。阿义疾忙闪到门边。一片水在空中拉开一道
帘幕,响亮地跌落在街石上。阿义不失时机地凑过身去,哀求道:“大叔,我母亲
犯病了,抓两副药。”秃头男人冷冷地说:“门外等着去,八点才上班呢。”就在
秃头男人要将身体挤进门里时,阿义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干什么,黑小子?”
男人说。阿义漆黑的眼睛望着男人褐色的眼珠,顺势跪在地上,说:“大叔,行行
好吧,我母亲病了,她如果死去,我就是孤儿。”那男人嘟哝着:“看不出还是个
孝子。药方呢?”阿义急忙把药方和银钗递上去。男人道:“这不行,药铺要现钱,
你得先把这钗子换了钱。 ” 阿义的脑袋很响地叩在石头台阶上。他抬起头,说:
“大叔,我母亲吐血了……她如果死去,我就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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