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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蒙面之城(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29日08:51:1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8
  桑尼回来了。桑尼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带着一股小溪的清凉来到马格跟前。
  “怎么还不睡?”桑尼问。
  马格左右看看,桑尼明白了。
  “你就睡这里,这里可以睡的,我原来就睡在这里。”
  马格说:“我睡了你的地方,那你睡哪里?”
  “太阳出来你就知道我睡哪里了。”桑尼说。
  “要是太阳不出来呢?”
  “那怎么会?”
  马格笑了,拉过背囊,拿出睡袋。
  “桑尼你还睡你这里,我到外面睡,平常我就是钻在这里睡的,很暖和的。”
  “你一直睡野地?”
  “是呀,找不到人家我就睡野地。”
  “阿啧!”
  “你不信?”
  “那冬天呢?”
  “不,就这些天睡在外面,我是从拉萨走来的,我要到卡兰去。”
  “干吗要走着?公路上有很多车呀?”
  “我不喜欢车。”马格说。
  桑尼摇摇头,表示不理解。马格站起来,被桑尼按住了。
  “你是我们的客人,可你很不礼貌。”
  桑尼蹲下来,“来,躺下睡吧。”说着,桑尼伸手要帮马格脱衣服。
  “不,”马格赶忙推开桑尼鱼一样清凉的手臂:“我自己来。”
  桑尼扶马格躺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马格的小腿:“疼得可厉害?”
  “敷了药再没觉得疼。”马格说。
  “疼厉害了就叫我。”
  “你的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马格问。
  “你不也会说藏话吗?吐乞乞,阿啧!”
  “我说得很好笑吧。”马格笑道。
  桑尼说:“我在拉萨上过学,老师有许多都是汉族,有上海人,还有北京人。”
  “你猜我是哪里人?猜猜?”
  “你哪里的人都不是,你是个怪人,赶快睡吧。”桑尼说着站起来。
  马格想,难怪她对自己一点儿也不觉新奇,她见过世面的。桑尼来到帐篷中央,在
牛粪火前蹲踞下来,往火上又添了牛粪饼子,然后用土将火埋上,她在封火。帐篷里因
火的消失突然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桑尼消失了。好长时间马格听不到任何动静,
除了黑塔汉子深沉的鼾声。
  桑尼去哪儿了?没有一点儿她的声音。
  马格睡得很是不安,几乎是似睡非睡,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醒了。他看到了
什么?斗转星移,月渡中天,一道银雪似的月光,自帐篷顶端的开缝处垂直射下,如水
银泻地,打在少女身上。四周是黑暗,这束光像舞台,像小剧场的灯光,打在桑尼身上
。桑尼坐着,守着牛粪火,一手托腮,一手放在膝盖上,沉思着什么,她光感照人,一
如伦勃朗的肖像画。只能看到她的侧影,面孔、手臂、颈窝、披散下来的湿漉漉的头发
,这一切在宁静的夜中被月光呈现出来,闪烁着流畅的晶萤的富于质感的的光亮,她精
美绝伦,既隐秘,又圣洁!马格揉揉眼睛,觉得像是在梦中,此刻无论他睁着眼还是闭
上眼,这画面对他是一样的,他搞不清他醒着,还是睡着?是真实,还是幻觉。马格不
知道要不要去惊动她,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睡下?
9
  马格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帐门敞开着,阳光泻进来,直抵帐篷底部,可以看见
许多微尘和昆虫在光瀑中萤舞,帐内已空无一人。那条大灰狗站在帐门口,在阳光里一
动不动,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帐内,说不定它守了马格一夜也未可知,从一开始它就对
马格不信任。外面传来牦牛哞哞的叫声,听得出这是早晨的叫声,它们在告诉世界:天
亮了。
  马格来到帐外,阳光耀眼,草原明净。清新的草原,浑然起伏的草原,有过夜雨的
草原,辽阔的尽头是绿草和蓝天融为一体的草原,矮矮的在地平线之下又透露出牙齿般
的银峰和雪线的草原,银峰和雪线在这宽广明亮的草原上一点儿也不算什么,就连海拔
七千多米的念青唐古拉主峰在这里也不过才露出半个角峰。天际一碧如洗。这是早晨金
色正在淡淡退去的草原,淡淡的像披上了一层薄纱。一家人拥有这么美丽辽阔的草原多
好,马格目力所及,没发现有第二顶帐篷。
  生命,草原,水,多好。生命在这里如同一幅大自然的画卷。别人早都在户外了,
穿黑色小皮袍的男孩露着一条胳膊,正搬着一只小羊角力,大一点儿的女孩坐在卡垫上
缠着粗毛线,昨夜那病中的婴儿,此刻在年轻母亲背上歪着头看羊和男孩。婴儿不过一
岁的样子,却已染上高原紫外线的风霜,小脸蛋让太阳照得像自来红月饼。年轻母亲和
祖母──那核桃纹状的老人正在用最简易的梭子织毛毡或卡垫。草地上随意摆放着色彩
鲜艳的卡垫,中间一个藏式方桌,看上去已十分久远,四面绘有花鸟、几何图形。桌上
放了铜壶,匕首,红色木碗,糌粑,风干肉,以及奶皮子一类的食物。桑尼和格西呢?
怎么不见他们?
  男孩见马格出来立刻停止了玩耍,赶快跑过来招呼马格吃东西,他要给马格倒茶,结
果只能勉强提动铜壶。年轻的母亲笑吟吟地走过来,止住了男孩,那本不是男孩干的。
女人给马格倒了茶,把所有的食物都堆到了马格面前。显然女人已摆脱了昨天的焦虑,
她轻松、热情地侍奉马格用早餐。马格问,桑尼和格西呢?他们到哪去了?提到名字女
人听懂了,朝帐篷另一端指了指,马格放眼望去,看到了他们了,远处,地平线上,黑
牦牛和白羊群正向一座浅浅的草山上移动,不,已经有一部分下去了,像弧线一样,好
看极了。马格看见了格西和桑尼马上的背影,已经到了山顶,就要过那山岗了-----
  大约四年或五年以后马格将在南方一个海滨城市,听到著名的《阿姐鼓》,那时他
将想起今天的情景:
  那一天羚羊过山岗
  回头望
  回头望
  清晰的身影
  很苍凉
  天那么低
  草那么亮
  亚克摇摇藏红花
  想留住羚羊
  
  
  那一天羚羊过山岗
  回头望
  回头望
  清晰的身影
  很苍凉
  天那么低
  草那么亮
  低头远去的羚羊
  过了那山岗
10
  马格用过早餐,开始收抬行装。女主人见马格要走,拦住了马格。女主人不住地摇
头,一串一串地说着什么,不时地指指马格的伤腿。男孩也跑过来拉住了马格的背囊,
女孩没动,但愣愣地聚睛会神地看着马格。马格完全听不懂女主人的话,但听到了其中
反复提到桑尼和格西的名字。马格大致明白了。他的伤腿要长途旅行也确实有些不便,
他决定留下来。
  马格在卡垫上坐下,把两个孩子招呼过来,大灰狗也跟着跑过来,大模大样站在了
两个孩子中间。马格向大灰故意一扬手,表示不喜欢它,大灰立刻缩头弓背向马格大声
咆啸起来,男孩使劲吼着大灰,让它走开,大灰不服,伏下身鸣鸣低吼,马格大笑。马
格从背囊里拿出压缩干粮,一掰两半,两个孩子各分一块。男孩不由分说就往嘴里放,
女孩却迟迟没动,看了一会儿男孩,渐渐的试探性的把干粮往嘴里放。很快她就尝到了
甜头,像男孩那样大口吃起来。大灰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忽然把头侧向马格"嘶嘶"
叫起来,十分不满的样子。马格又拿了两块送给了女主人和老人,她们都接了,笑得很
开心。男孩很快吃完了,又向马格伸出手来,马格摇摇头,比划着肚子,做了一个爆炸
的姿势。
  现在两个孩子已经喜欢上马格,倒是大灰的样子有些复杂,马格逗它,它也不再吼
叫了,但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男孩,女孩,狗,围着马格,马格想起小时候玩的魔术
,于是拿出一张纸叠了一只小三角,套在大拇指上,展示给三个小观众,明明几次他看
上去都是放在掖下了,最后他竟从脖子取出来,看得孩子们觉得神奇得不得了。演示了
几次,男孩伸手向马格要纸三角,也像马格一样套在手上,但无论怎么弄,他都无法从
脖子里取出三角。男孩连比带说,要马格告诉他秘诀,马格拉过男孩,背朝着女孩,大
灰却凑过来,而且凑得很近,很快男孩学会了。男孩高兴极了,立刻强行女孩当他的观
众,得意洋洋地表演了几次,觉得还不够,又跑到母亲那边去了。马格拉过女孩,抚摸
着她的头发,禁不住问她叫什么,她当然听不懂他的话,马格尽可能的说出了许多藏族
女孩名字,突然,女孩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喊出了“索朗央宗”,声音是那样清纯,可爱
极了。“索朗央宗”马格重复着确认几次,小央宗都点了头。马格又指指那边的男孩,
女孩看了一眼男孩,转过头来:“顿珠尼玛”。“顿珠?”马格问,小央宗点了头。“
顿珠,顿珠尼玛!”马格向那边喊道。那边的人全都回过头来,惊奇地看着这边,顿珠
飞也似地跑过来,向马格说了句什么,马格只能摇头了。
  马格想起背囊里还有一只口琴。想到口琴马格非常兴奋,他可有很长时间没动它了
。现在他至少可以有两个听众,不,是个三,还有大灰呢。口琴在他孤独、无聊和困厄
的时候给他带来过安慰,伴他度过了许多白天和夜晚的时光。马格本来他是带着一把吉
他上路的,但很快他发现吉他使他过于引人注目了,而且一点儿也不浪漫。三个月后,
他在长江边一个小城已是一个非常缭倒的形象,头发很长,钱已花光。他不得不投身于
一个建筑工地,用手推车向江对岸运送砂石。他卖掉了吉他,换回了钞票和一只口琴。

  马格把口琴交给顿珠。顿珠把口琴吹得声音很大,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涨红了,但
到了央宗手上就变得很轻了,一下一下的,看得出索朗央宗在听自己发出的声音。他们
的新鲜劲稍稍过去一点儿后,马格把口琴收回来,指着口琴的孔:“1”,他说,要求他
们跟着他发声,很快他们就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大声地唱起“1、2、3、4、5、6、7、
1。”唱了很多遍,马格开始吹一个音,他们唱一个音。马格把琴交给了央宗,当央宗试
着吹出了刚刚学会的音阶时,高兴得两眼放光。顿珠跟她要琴,这回央宗再不让着弟弟
,她一边躲闪,一边吹着,急得顿珠跟在后面连叫带追,在草地上兜起圈子,大灰站了
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这样马格与两个孩子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11
  太阳落山,金晖遍洒草原。桑尼和格西赶着牛羊回来了,马格率领央宗、顿珠、大
灰前去迎接,他们迎着火红的太阳站成一排,影子拉得长长,高低错落。大灰飞奔而去
,十分矫健。桑尼策马扬鞭,从羊群里突跃出来,很快与大灰相遇,大灰跟着桑尼跑了
一阵,然后又转身奔向了大面积的牛羊。桑尼跳下马来,非常快乐的样子。
  “我真怕你就走了哟。”桑尼气喘嘘嘘的说。
  “我要是走了呢?”马格笑道。
  “那我会骑马追你去,你走不远的,你有腿伤呀。腿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了,明天就能上路了。”
  “那怎么行,你要养好伤才能走。你今天一定闷闷的,是吧?”
  “不,一点儿不。”
  “明天就好了,我可以不去了,陪你说话。今天哥哥有事要办,我不去不行,他要
去乡里报名参加赛马会,很快就要到赛马节了,我们全家都要去卡兰呢。”
  顿珠突然吹响了口琴,他早就跃跃欲试了,可桑尼一直在跟马格说话,没注意到他
手里的东西。现在桑尼惊奇地看着顿珠,显然她在问他什么。桑尼接过口琴,顿珠和央
宗开始哇啦哇啦,你一句,我一句,讲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喜欢上你了,他们说不要你走。”桑尼对马格说。
  “他们两个都非常聪明,你可以让他们给你表演一下。”
  桑尼转过头,要顿珠吹给她看看,顿珠就吹起来。
  “央宗吹得要好一点儿。”马格说。
  “这叫什么?”桑尼问吹的是什么。
  “这是音阶,要想吹出歌来,必须从音阶开始。”马格说。
  这时候,格西也到了,跳下马来,搂着马格的肩拍了拍,同马格说着什么,桑尼告
诉马格,哥哥一会儿要同他喝酒,要一醉方休哟。格西从袍子里拿出一瓶酒在马格眼前
晃着,说着什么,同时指着袍子里,意思还有。桑尼告诉马格,哥哥说知道汉人爱喝啤
酒,所以去乡里的时候特意买了啤酒。马格接过啤酒看了看,是兰州牌啤酒,拉萨人喝
的啤酒大多是这牌子,他很熟悉,让马格奇怪的是在这草原深处居然也有啤酒,他看了
看生产日期,果不出所料,已经过期很长时间了。马格拍了一下格西,举起酒瓶比划了
一下喝酒的姿势,然后竖起大拇指晃了晃,表示非常高兴。
  年轻的女主人早已忙活起来,在格西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她已经打出了新鲜的酥油
茶,准备好了各种食物,只等格西回来杀一只肥羊。今晚一家人要款待远方的客人。孩
子们同马格玩得那样开心,女主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干起活总是带着笑容。
  当酥油灯燃起的时候,晚宴开始了。女主人烤在火上的羊肉飘香四溢,让马格惊讶
的是,藏桌上摆着的一只肥嫩的羊腿,羊腿上插了数把雪亮的藏刀,像是要准备生吃的
意思。这时候,青棵酒已斟满,格西一只手托着木碗,一只手的无名指点着酒,在空中
弹了三下,然后一饮而尽。这点儿规矩马格还懂,像格西一样,马格也向空中弹了三下
。他们一连喝了三碗。格西从桌上抽出一把藏刀,从侧面割下薄薄一片鲜嫩的羊肉放到
马格的盘里,盘里放了辣椒面和盐,马格有些犹豫,看看了桑尼,桑尼告诉马格,草原
上羊肉有三种吃法,一是风干,一是烧或煮,再有就是把最嫩最好的肉留下生食。
  “你吃吧,没事的,很好吃的。”桑尼说。
  马格试着把肉放到嘴里,结果发现肉嫩极了,比熟肉还好嚼,而且一点儿不膻,他
向格西竖起大拇指,不住地点头。他非常兴奋,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陌生的豪气,于是也
从肉上抽出藏刀,自己割肉,大嚼起来。女主人过来给马格敬酒,小央宗抱着娃娃站在
一旁,女主人举碗齐眉,放开嗓子就唱起了来。马格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西藏一支最古
老也是最流行的歌,叫《敬酒歌》,只要有酒的地方就有这支歌。马格口琴在顿珠手里
,现在他从顿珠手里要过来,伴着女主人的歌吹起了口琴。随着琴声,桑尼首先加入了
进来,接着格西、顿珠、央宗所有人都唱起来,歌声、童声、琴声,火光,使夜晚的帐
篷在孤独宁静的大草原上成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事件。马格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的生活
中会有这么奇妙的一天。马格真的喝醉了,啤酒、青棵酒,一碗接一碗,他醉得一踏糊
涂,感觉地球真的旋转起来,开始还觉得在轨道上,后来慢慢的进入了圆心,最后成了
一个点,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12
  阳光普照,温暖和煦,亮草像白银一样,闪闪发光。天高野阔,白亮的云影像某种
白色的活跃的小动物,潜伏在地平线之下,跃跃欲试,但怎么也升不起来。天空如洗,
一碧万顷。阳光,孩子,马格,桑尼,河岸,水鸟。稍远一点儿的藏青马独自享受着阳
光和青草。
  大灰随格西放牧去了,孩子们离不开马格,现在他们正在河边沐浴,打着水花。这
是高原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也是藏民族传统的沐浴节。桑尼在河边清洗着卡垫,她已经
洗好好几块了,都铺在了河岸上。马格为央宗和顿珠擦洗身上,他们不时把水花撩到马
格身上。他们还要马格也下水。马格起初还担心自己的伤腿,但桑尼说沐浴节的水是圣
水,可去除百病。马格不再犹豫了,况且三天来,他的伤口愈和得很快,已经结下了硬
结。马格脱下衣服,只穿了件短裤下到水里。河水清浅,很凉,最深的地方也只齐到马
格的腰际。马格一下子漂了起来,并且顺流而下,这使央宗、顿珠、甚至岸上的桑尼也
大感惊奇。他们虽然有河边沐浴传统,但从没有人在河上畅游。
  马格顺流而下,游得十分轻松。河水呈"S"形,马格不断变换着游姿,地势平缓,水
流很慢,马格素面朝天,有一种融入蓝天的感觉。不知不觉马格已到了很远的地方,当
他从河中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已无法看到桑尼她们。他开始以自由泳和大力蛙泳向回游
,眼前一片水雾和浪花,他第一次感到阻力与速度的较量,阻力唤起了他的斗志,他像
一条巨鲨,溯流而上。两个转弯之后他停下来,并且一下从河中站了起来。他看到了桑
尼,桑尼在沐浴,侧身站在水边上,不断向后掠着长发,乌黑的湿发被拧去水后披散在
白晰的肩上,河水清澈,刚好齐到她胸部,脸上和胸上布满水滴,水滴反射着太阳,像
许多钻石不断从空中落下来,掉到她月亮般的乳房上。央宗和顿珠看到了马格,她们好
半天没见到他了,或许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大喊着,从岸上冲过来,马格迎面向她们
游去。顿珠的央宗跟在岸上跑,马格便游到了桑尼跟前。
  桑尼看着马格,并无羞涩,她关心的是马格的腿伤。
  “不,刚下水时有点儿感觉,现在一点儿都没了。”
  “你会游泳真好,我们从没想到要游泳。”桑尼说。
  “你想学,我来教你。你漂亮极了。”
  “水是神住的地方,神只让我们沐浴,没说过我们可以游泳。”
  “我可以吗?”马格笑道;“我没向神请示就游了,神会惩罚我吗?”
  “你是汉人,你们不信神。”
  “谁说我不信?刚刚我还见到神了呢?”
  “在哪里?”桑尼睁大了眼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啧!啧啧啧。”
  马格大笑,再次顺流而下,桑尼低下头,桑尼背后喊道:“当心,别太远了!”
13
  马格从岸上漫步回来的时,桑尼早已上岸,夏日的邦典裙穿在她身,使她很像草原
上常见到的一种蝴蝶。桑尼正在和央宗、顿珠吃奶皮,喝着绿塑料暖瓶里的酥油茶。河
水缓缓奔流,两岸芳草青翠,藏青马也凑了过来,在主人背后,仿佛嗅到了什么,不时
地低下头寻寻觅觅。桑尼招呼马格赶快歇歇,她早已给马格的茶倒好。马格坐下来,央
宗双手端起碗,送到马格手里。
  “你游了那么远,我都看不到你了,看来你的腿是不疼了。”桑尼说。
  “我很久没游泳了,”马格说,呷了一中茶:“在拉萨的时候,拉萨河很蓝,可没
人敢下去游泳。有一次我想渡河,被人拦住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们说拉萨河是一
位女神,看起来很美,但心是冷酷的,下去就别想上来。”
  “那是坏人编的故事,淹死的都是做过坏事的。”
  “你说,我会淹死吗?”
  “菩萨会保佑你。”
  “真的,等我回拉萨河一定要游一次拉萨河。”
  “你别。”
  “你不说菩萨会保佑我?”
  “可菩萨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桑尼善良而聪明,马格无法难倒她。桑尼对拉萨并不陌生,她的舅舅在拉萨做驾驶
员,她跟着舅舅在拉萨上了五年小学,舅舅死于一场车祸,她回到了草原。
  “人们说他喝醉了酒,车翻在山涧里。”桑尼说。
  “很想舅舅,是吗。”马格说。
  桑尼点点头。
  马格从顿珠手里要过口琴,想了想,吹了一支舒缓的曲子。口琴马格已答应给顿珠
了,顿珠使劲盯着马格看,恐怕不还给他。马格提议桑尼唱一支草原上的歌,他给她伴
奏。桑尼说想唱一支在拉萨时唱的歌,马格一听,居然是朱明瑛唱的《请到天涯海角来
》,真是神奇,流行歌曲已流进大草原了。这歌热烈、粗犷,草原人喜欢,很快顿珠和
小央宗也一齐拍手唱起来,他们边唱边跳,转起圈来。顿珠瞧准一个机会,把口琴从马
格手里抢了过去,马格牵着顿珠一只手,另一只伸给了桑尼,合着节拍跳起了草原的土
风舞。
  七八两月是草原一年中最旺盛的季节,日照充足,河水清浅,牛羊安详,是草原人
享受大自然的季节。第二天,马格桑尼带着两个孩子又玩了一天,藏青和大灰马跟着他
们。下午,马格同桑尼说,他的腿完全好了,他想明天走。这个问题昨天马格就提出来
,桑尼说再过一阵子她们全家也要去卡兰,参加卡兰一年一度八月的赛马会,桑尼希望
马格那时再走,同她们一起上路,那时他的腿完全好了。马格说可以再待两天,不过恐
怕等不到八月。夜晚,马格扪心自问,他能不能彻底接受这儿的生活?如果不能,他还
是早些离开。桑尼像圣女一样可爱,她属于草原,而他不过是一个过客。他想做什么,
完全可以,但他不能。不,尽管这里有某种风俗,他完全可以不负责任,但是不能。桑
尼在他心目中是崇高的,他们感情笃厚。他沦落至此,有这样一份圣洁,足可以照耀他
一生。保有这份纯洁吧,为这份纯洁活下去。
  现在他们坐在河边,桑尼半晌不语。
  “到了卡兰,我可以去赛马会上找你们。”马格说。
  “你能在卡兰那么久么?”桑尼问。
  “可以。”马格说。
  “走那么远的路,你的腿能行?”
  “你不是说这里离卡兰不远么,我看再走两三天可以了。”
  “你骑马走吧。”桑尼说,“骑我的马,我已经跟哥哥说好了,你非要走,就骑我
的藏青马走,一天就可以到卡兰了。”
  马格心中感动,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抑制住某种强烈的冲动,望着远方。
  “好吧,桑尼。”他说。
  “可你还不会骑马,你要学会了骑马才能走呵。”桑尼说。
  “骑马还用学么?”
  “要学的,要学的”
  “我现在就给你骑一个。”马格说着,兴奋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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