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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蒙面之城(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29日08:53:04 星期天),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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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四射,马格戴着果丹的太阳镜,在房顶上叮叮当当。太阳镜架在马格鼻梁上,
是果丹的主意,马格的样子十分可笑。他在安装铁桶的支架,司机丹增一早就送来了电
钻,马格电钻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前后排房的四邻,整个文化局都能听到这里的钻声。
人们纷纷推开房门,翅首张望,不知果丹这儿在干什么。
  黄明远与果丹住一排房,昨天他就发现了马格推了一自行车管子铁桶太阳能锡盘之
类的东西进来,不知道马格要干什么,现在蜂钻惊动了他。文化局还从没出现过这么尖
厉的声音。人们三三俩俩出来,神色严峻,果丹太过分了,闺屋藏盗不说,还要大张旗
鼓过日子?局里是不是也应该管管了?成岩怎么这么窝囊废,就没点儿表示?这不像成
岩的性格。他们又没结果,他又有什么办法。也有人从现实角度出发,这家伙儿会装太
阳能热水器倒不错,回头我也雇他装一个,那可解决大问题了。
  这家伙你别说有点儿绝的,能把果丹迷住不是简单人物;瞧着吧,这回他在文化局
有事干了,我得看看他装得怎么样,不成我也来一个。你过去看看,你们平常关系不错
,干嘛非为了成岩,这年头谁为谁呀。
  果丹当然不知道人们具体议论什么,但她知道电钻声意味什么。自从她收留了马格
她与人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最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发生了,人们感到吃惊、意外
,愤愤不平。不仅如此,她大胆的举动灯光般照亮了人们日常单调、乏味的生活,它受
到果丹的挑战,人们的道德水准突然一下空前提高了。没人再到她这里串门,但她这里
却成了人们高度关注和议论的焦点。总之人们的生活有了内容,成岩的房间门庭若市,
直到他有一次愤怒地赶走了前来打抱不平的人。人们过于亢奋了,亢奋得有点不正常,
显示出某种复杂阴暗的心理满足。也没有再敢向成岩提及此事。热水器的安装、钻声的
尖啸一方面让人们更加愤怒,一方面也使像孙雨梅这样的人走过来,主动和果丹打招呼

  果丹正站阳光下给马格当下手,看见了孙雨梅非向她走来,果丹多少有些意外。这
是许多天来除成岩和黄明远看过她一次,第一个人到她这里来的人。孙雨梅,来自江苏
一个小城的姑娘,身材姣小,长了一脸雀斑,嘴很碎,在民俗报当编辑,平时常到果丹
这儿来。孙雨梅话多,表情像麻雀一样跳来跳去,嘘寒问暖,大惊小怪地夸奖你,绕了
许多弯子才转到正题上,问果丹是不是在装太阳能热水器,装一套费不费事,得需要多
少钱?多少我果丹她还真说不上来。孙雨梅开始夸奖马格能干,比这儿的人强多了。“
完了能让他帮我装一个吗?”孙雨梅无比亲切地说。这时一个镙司刚好从房顶滚落下来
,队些砸在孙雨梅头上。果丹捡起来,扔给了马格,对马格说:“这是我们这儿小孙,
小孙也想装一个。”孙雨梅本笑脸相迎,称马格“马师傅”,问这问那,一个问题接一
个问题,主要是一个钱字,马格说:“您看我这儿正忙着,完了您跟我一块上街买去行
不行?”孙雨梅高兴得答应跳了,就怕以格买材料时黑她一道。
  马格一整天都在房顶和顶棚里,这是两个人干的活,他那么大个子一会儿房顶,一
会儿顶棚里,搬着梯子屋里屋外跑。固定注水桶的支架是整个工程关键,防风,还不能
让房顶漏了。这天下来马格真觉得累了,他缺个帮手,你能让果丹钻顶棚或上到房顶吗
?果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比如递个什么东西,东西掉了给扔上去,而且还老扔不准
,不过也算帮了大忙,不然马格不得下来。
  马格日以继夜,一定要明天让果丹洗上太阳能浴。明天是卡兰群艺馆落成典礼的日
子,晚上举行盛大舞会,果丹是不能不参加的,她是卡兰舞会的发起人之一。晚饭后马
格不停果丹劝阻,开始夜战,屋顶上焊接的蓝光照耀了卡兰的夜空,文化局几乎所有的
房间都感受了耀眼的强光。
  太阳能的安装,使高原的太阳有了新的意义。藏北日照充足,晒了一天的水到了晚
上温暖如同在夜晚的阳光中。浴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浴室,打开龙头,温暖的水如阳光
的水用之不竭,源源不断,果丹仰着脸让水流通过周身,甚至感觉已进入体内。和这里
的地热温泉还有所不同,温泉不富含阳光,与人们日常的时间无关,而太阳能浴像魔术
一样收集了白天的阳光,在夜晚供人使用,它是白天对夜晚诗意的表达。这样的沐浴,
足以使白天一个疲惫的女人在晚上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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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兰群众艺术馆坐落在镇北,离文化局不到两百米,外观是典型藏族风格,由富含
云母的岩石构成底座,色彩对比强烈,以白色为基调,屋宇和窗楣是降红和纯黑的装饰
色,室内装饰同样有着鲜明的民族色彩,墙上饰着挂毯,帷幔,内地艺术家关于西藏风
情的油画,西藏的唐卡,同时又是现代化的,音响、声光电采用了最新标准,流行一族
,舞厅之华丽、四周廓内的壁灯、沙龙酒吧式的格局,顶部球状旋转的射灯使人很难想
像这是世界屋脊,大草原无人区的边缘。
  成岩、果丹、黄明远为代表的大学生在八十年中期陆续来到西藏,来到卡兰,带来
了内城市的生活方式、趣味,格调,当然也带来了舞会。最初的舞会规模很小,只局限
在文化局一个简易的活动室,间或有一些藏族姑娘和小伙子闻讯加入进来。后来文化局
的舞会影响越来越大,街上开了舞厅。群艺馆落成,牵动了卡兰各界人士,机关职员,
官员,记者、教师,商界人士、民间艺人、艺术学校学生。藏汉已不易分清,着装完全
时尚化,事实上成为一次卡兰现代社会群体的检阅。乐队是专业化的,由地区文工团承
担,穿黑色西装,打着领结,器乐闪光锃亮,崭新如初,奏着一支支火爆或优美的舞曲
。蹦迪令全场人攒动,华尔兹使人彬彬有礼,有点儿中世纪宫庭舞的味道。古典与现代
,传统与新潮在这里溶为一炉。只要欢乐,卡兰悉数接受。
  舞会开始了一段时间果丹偕同马格到场。果丹刻意打扮,头发做得很短,露出颀长
的颈,一条丝绒长裙和高跟使她修长玉立,同马格的身材十分般配。马格穿了一件蓝格
衬衫,身材挺拨,他与果丹第一次双双在公开场合露面,人们的目光投向了他们。连拉
萨的朋友们也来了,他们都认识果丹,可果丹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了卡兰,往年他们一
到卡兰,果丹早就被他们拉去喝酒了。他们在一侧的沙发隔间里喝着饮料,成岩叼着烟
斗,同抽象画家刘一惟,诗人杜默聊着什么。果丹还看见了吴婷婷,吴婷从上海休假回
来了,果丹居然也不知道,以前她早到她这儿来了。
  果丹要马格稍等她片刻,马格要果丹不用管他。果丹说她去去就来,让马格一定在
这儿等她。马格向旁边闪了闪,点上烟,注视着舞池的人群。果丹向成岩那儿走去。
  快到众人跟前了,吴婷婷才象突然看见了果丹,大声喊叫起来,拉住了果丹的手:

  “原来是你呀,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可越来越漂亮了,什么时候改的发型?”
  “你回来怎么也不到我那儿去?”果丹说。
  “哎呀,一回来就高原反应,一直就没出屋。”
  刘一惟和杜默已经起身,随时准备招呼果丹。
  果丹走向他们,握手,打趣,像过去见面一样。
  杜默说:“我们今天跳什么,三步四步,现在我都行了,我先向你预约了。”
  “我要同果丹来段恰恰。”刘一惟比划了一下。
  黄明远把一听可乐递给果丹,请果丹坐下。大家都要果丹坐下。
  果丹说:“今天我不能陪各位大侠了,我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你们不来看我,我
得看看你们,我的朋友还在那儿等我,如果我不陪他,他就一个人。”
  “让他过来嘛。”杜默说,“让我和一惟也见见你的新朋友。”
  “是呀,一块过来聊聊。”
  果丹说:“你说呢,老成?”果丹问成岩。
  “随便。”成岩说,吐了口烟。
  果丹说:“你能请他过来吗,看在上帝的份上?”
  黄明远站出来解围,“果丹,我请马格过来,你看好吗?”
  果丹没理黄明远,她讨厌这个变色龙式的人物。
  黄明远正要去被成岩拦住。
  “他在哪儿?”他问果丹。
  果丹指了指。成岩起身,把烟斗放在茶几上,高挑的身驱向舞厅中央走去。
  人们把果丹拉着坐下,果丹向杜默和刘一惟讲着马格的情况,当然也是说给别人听
的,她收留马格完全是出于师生之谊,她和他的关系完全是正当的。她义正词严。
  “公安局居然认为马格的马是偷来的,你们说荒唐不荒唐?”
  果丹正说着,成岩回来了,一个人,没有马格。
  人们再次紧张起来。
  “他不过来。”成岩说。
  “你怎么说的?”果丹想说,“你是诚心诚意邀请的吗?”但没说出来。
  “你跟我一块去好吗?”
  “他已经走了。”成岩说,坐下了。
  果丹满腹狐疑,又十分不安,不知成岩跟马格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她想再问问,
又不便多问。
  杜默说:“你的朋友看来够神秘的,我倒真想见见,回头我一定去你那儿拜访他,
请你跳个舞吧,我可等你半天了。”
  果丹接受了。已经无法拒绝。旋转。滑进舞池。
  后来是蹦迪。所有人都上场了。
  球状射灯闪电的灯光打在一张张迷离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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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丹回来时马格已在沙发上睡下。
  果丹看到马格睡得如此深沉,心稍稍安了一些。她与成岩跳舞时又问了一次成岩,
成岩叙述了事情有经过,很简单,我请他过去坐,我说已经把酒给他倒好了,但马格谢
绝了。他说今天很累,到这儿看看就准备回去了。她问他就没再说别的,他说,我大概
说了句对过去的事表示歉意的话吧。就是这么简单。他们旋转。一支很慢的曲子。是她
和他保留的舞曲,只要这支曲子一响,就是她和他的,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曲子
。"我爱你"他说。他看着她。她不说话。跳舞。心很乱。
  现在她年看着马格,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马格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过了一会他起来了,进了浴室,太阳能虽然完工了,
但只是简单的完工,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此外地面应铺上瓷砖,可能的话墙壁也应铺上
。还得去镇上。他正要出门,果丹起来了。果丹要马格吃完早点再去,马格说一会就回
来,回来再吃。
  “不用这么急,你休息两天再干嘛。”果丹说。
  马格说:“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我不累,我这人还怕累呀,我回来吃。”
  “拿上钱。”果丹喊道。
  “我这儿有。”
  快两个小时了,马格还没有回来。
  成岩来了。果丹有些意外。
  “马格呢?”成岩问。
  “去镇上了。”果丹说。
  “中午我想请马格,还有你,我们三个吃顿饭。我也刚从镇上回来,买了此东西。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恐怕得你来,我做饭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我问问马格吧。”果丹说。
  “马格的问题可能会很快解决,我请他吃饭也是想表示我的歉意。”
  果丹叹了口气。昨天他们跳舞时成岩已表达过他的悔意,他讲述了那天马格把他抵
在墙上,让他感到奇耻大辱的经历。她了解他,他不是能受得了这种侮辱的人。总之也
是事出有因吧。他现在承认他的作法太过分了,还能怎么着呢?
  “那我就先走了,马格回来如果答应,你就先去我那儿,好不好?”
  马格骑藏青马回来。当他高视阔步穿过文化局大院时,不少人看到了他。他看上去
像个盐贩子,马背上驮着两个编织袋,不认识他的人真要以为他是盐贩子。马格早晨先
到了公安局,去看他的藏青马。马格在公安局门口登了记,说明自己的情况,到预审科
汇报最近的表现。他被放行了。预审科的人见了他有些惊讶。马格带来了湿漉漉的青草
,想去喂喂藏青马。藏族民警面面相觑,没人表示反对,怎么能反对一个对马有如此深
情的人呢?马格被一名警察带着,来到马棚。藏青见了马格,咴咴地叫起来,马格与藏
青马紧紧拥抱!拿青草一缕一缕喂它,藏青马边吃边扬起头不时蹭马格的脸。警察大为
感动,说去请示一下,如可能就让马格带回藏青马。不一会儿,警察就回来了,向马格
一挥手,行了,带它回去吧。
  马格始料不及,觉得太神奇了!他们来到街上,马格跨上马,藏青马一下就撒了欢
儿,很快就冲出了镇子,冲向草山,又飞临下去。草原天高野阔,马也像人一样,一旦
获得自由,就像重新获得了生命,它要展示它的自由,生命,它几乎要飞起来了。
  “得了得了,别跑了,歇歇吧。”
  马格气喘嘘嘘,藏青马就是不肯停下来,一直跑到了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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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丹听到动静,一出门看到马格和藏青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格先喝了一碗凉水,然后才开始吃东西。马格讲起在公安局的奇遇,十分兴分,
兴奋得像个孩子,仿佛他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果丹为藏青马提来水,藏青马饮水,
喷了果丹一脸,果丹大叫:“你这家伙,我喂你水,你倒喷我,真会欺负我!”
  马格说:“它那是喜欢你。”
  过了一会果丹才提到成岩来过的事。
  马格愣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奇怪,昨天他就要请我过去喝酒,他怎么突然变了
?”
  “昨天是我叫他去请你的。”
  “我想到了可能是你。”
  “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说我过去干嘛,我算干什么的?”
  “你是我的朋友,卡兰有个规矩,无论谁来的朋友,都是大家的朋友。”
  “我是你的朋友吗?有一点果丹你应该记住,我是个盗马贼,假释犯,你的打工仔
和讲故事的人,但唯独不是你的朋友,我不是艺术家、诗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我并没低看自己呀,我可能还是你的情人。”马格自嘲地笑道。
  “你又胡说!”
  “你说我低看自己了吗?我没有,我还想入非非呢。”
  马格把牛奶喝净,用毛巾擦了把脸。
  果丹说:“成岩等着回话,你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你要是不想去,我觉得也不一定非要去。”
  “行了,果丹,你去告诉他,我非常感谢他。”
  果丹走后,马格把瓷砖往浴室搬运,用水浸泡上。然后开始调胶。
  有人敲门。马格开了门,看见孙雨梅站在门外,马格请孙雨梅进来。孙雨梅是来参
观太阳能的,问马格何时能给她去装,马格说这不正忙着,得等这儿的活完工,瓷砖什
么的都铺好了,还有厨房呢。孙雨梅大惊小怪,夸奖了半天马格。一口一个马师傅。马
格也是有意炫耀,与孙雨梅侃侃而谈。
8
  诗人的房间有两类,一类杂乱章,脏得像是狗窝,一类幽暗整洁,书香扑面,装饰
得像个艺术殿堂。成岩属于后者,一帧诗人在湖边的背影巨幅油画挂在墙上,深蓝的底
色,画面开阔,深邃,天很低,明暗对比出湖面、远山和黑海般的翻卷的云。另一侧墙
上是西藏民间工艺品,几块玛尼堆石片,极富形式感,彩绘在石刻经文非一般民间工匠
的手笔。不过这间屋子除了巨幅油画,最醒目的要算是一架完整的牦牛头饰物,牛头除
了肉被剔除,毫无损伤,两只飞檐般的巨角刻着六字真言,空洞的牛眼、鼻孔、嘴巴骷
髅王般地透视着死亡的威仪,没有人不被这种死亡震慑。马格盯着牛头半天没动地方,
他想起了死去的队长暴尸七日的骨头。
  酒菜已经上桌,果丹系着围裙忙里忙外,使人想起昔日果丹与诗人的情景。
  落坐后,成岩给马格满满倒上一盅白酒,倒完后递给马格时马格推开了。
  “我不喝白的,这果丹知道。”
  “是,他是不喝白酒,连红酒也不喝,他只能喝点啤酒。”果丹解释道。
  换上啤酒。果丹喝红的,成岩喝白的,三个人一齐举杯。
  成岩说:“听果丹说了不少你的事情,我们应该是朋友,不过现在也不晚。有一点
我们其实很相似,我十五岁就出来闯荡,许多年漂在外面,干过各种苦力,我们应该有
共同语言。只是相似的人往往也容易成为敌人,不过一旦成为朋友也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做得过分一点,我连喝三杯,你看如何?”
  成岩喝净了三杯,脸色通红,眼睛也红了,他喝酒是上脸的。
  “你看我呢,果丹?我这是啤酒,要不我也喝白的?”马格问果丹。
  “不用不用,”成岩说:“你就一杯啤酒吧,一口喝净。”
  果丹说:“喝两杯啤的吧。”
  马格连喝了两杯啤酒。
  一切就这么扯平了。
  成岩脸红但毫无醉态,显示出长者风度,“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成岩说,
“是朋友就有朋友的样子,马格,我这个局长助虽说不上是个官,但在这儿说话还是有
分量的,你想不想留在文化局?”
  马格和果丹都显出专注的神情,不知成岩要说什么。
  “如果你想留下,我跟局长打了招呼,可以留在文化局做些事情,现在这里也缺人
手,待遇可与援藏人员完全相同,这儿的空房还有,你还可以有一间宿舍。你看如何?

  马格没说话,倒是果丹很激动:“真的老成,这能行吗?”
  “我想可以。”成岩说。
  马格不知成岩在想什么,难道仅仅是为把他从果丹的房间引开?他当然不打算留下
,已经没有意义。他喜欢果丹,但舞会以后他才发现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他认为走出看
守所回果丹这里时,果丹是有一种承诺的,至少可以认为她与成岩的关系彻底结束了。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感到痛苦来临,他不承认这种痛苦,他否认自己想与果丹如何
如何,这是荒唐的,不可能的,但心里为何如此痛楚?他埋头干活,事实上是在回避内
心的暗潮汹。他装作无所谓,还在跟果丹开玩笑,情人之类的云云,其实他心里十分绝
望。他又不能表露出来。他对果丹有了新的认识。他除了在内心嘲笑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其实他应该离开此地了,干嘛还要把活干完呢?
  他向成岩表示感谢,看看他还有什么。他觉得果丹的反应非常可笑。他留在这里工
作?像什么?开什么玩笑?他吃饱撑的?难道我真是来这儿找工作的?果丹,你真把我
当成孩子了?马格感到愤怒,果丹怎么忽然变得如此乏味?
  忽然说起了无福,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成岩这次把无福认真夸了一顿,说元福是个
有进取心的人,诗也写得有特点,主要他不甘于现状,这点尤为可敬。果丹也说了元福
如何朴实可爱,为人热情,总之夸奖元福似乎是在哄马格高兴。马格提议干了杯中酒。
他还要干活,活干了一半,胶都调好了。
  “这么急什么,”成岩说,“你很快就是这里的人了,来日方长。”
  “我得跟果丹算工钱呢,我不是白干。”马格说半认真地说。
  “多少钱?”成岩大笑。
  果丹沉默不语,她听出来了,马格并非完全玩笑话。
  马格起身。成岩提议他们应该哪天出去玩一次。
  “你到卡兰还哪儿都没去过,”成岩说,“别着急干活,就明天吧,果丹,我跟局
里要个车,我们去诺朗冰川吧,你不也没去过吗,我也算尽一次地主之谊,我和明远去
过一次,诺朗冰川美如仙境,那儿还有个湖,我这幅画就是明远在那儿给我画的。”
  果丹又一个没想到,成岩今天的确有些反常。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幅画。
  “听说那儿不太安全,”果丹说,“去年有个考察队死了人,还是别去那儿,换个
地方吧。”
  “你说呢,马格?”成岩问。
  “的确很美,”马格看着画,若有所思,回过头:“非常感谢。”
  “好,我这就去联系车。”
  马格与果丹回到房间。马格继续干活,果丹说头疼,让马格也休息一下,马格说今
天务必瓷砖铺上。果丹本不想说什么,她头疼欲裂,听马格这么一说,皱着眉问:
  “为什么非得今天完成?”
  “不,不为什么。”马格看着果丹。
  “你不觉得成岩有点反常?”
  “没觉得,他这不挺好,难得这么好。”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今天也有点反常?”
  “你不反常吗?”
  “我今天头疼得厉害,我什么也不想说了,马格,你听我一句,不要去诺朗冰川,
你好想想,听我一句!”果丹敲着头回里屋去了。
  马格几乎冷笑着望着果丹的背影,心说,诺朗冰川去定了。
9
  吉普车在北部高原公路上奔驰。阳光刚刚照亮原野,鹰就也起飞了。那些黑色的大
鸟,彼此隔绝,占有着各自的领空,飞起,又落下,永远沉默着,从生到死不发出一声
鸣叫。它们看上去凌乱,实际上井然有序,像深奥的几何图形。车离开公路,在多条山
脉开始的地方,爬入山谷。汽温一下降低了很多,谷风号号,滔声震耳,这里几乎不能
说是路,而是一条涧水和牧人踏出的一条路。涧水依山奔腾,暴起白浪,卡兰河就发源
于此。岩羊和獐子在饮水,听到车声怔了片刻,突然逃窜。
  这是一辆老式苏联吉普,嘎斯69,成岩和司机坐在前面,后面坐着马格和果丹。果
丹身体僵硬,脸色苍白,穿了一件风衣。一路她没说一句话。一进山谷,她的心骤然缩
紧了。同样也反应在马格和成岩的脸上。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们的脸色严峻,温度、
滔声、甚风声都写在他们脸上。只有司机的脸是平静的。成岩又一次打火点烟,端着烟
斗,一动不动。临来果丹同两个男人激烈地吵了一架,她拗不过他们,他们都铁了心要
去。他们两个这次居然完全一致,嘲笑她,拿她打趣,甚至说出她要是害怕可以留下不
去的话。他们两个人去她更不放心不下了,早晨她毅然跟着上了车。一路上她的脑海总
是盘旋着科考队关于诺朗冰川的结论,是西藏日报刊登的:
  诺朗冰川是一座现代冰川,因降雪形成。由于降雪不能在一年中全部融化,经年累
月成为积雪区。积雪区的背风部分,雪越积越厚,下部雪层在上部雪层的重压下,孔隙
减小,密度增大,逐渐变成冰川。冰斗和冰塔林,冰川在重重压力下,不断从高处向低
处流动,于是形成了著名的处于活动期的诺朗冰川。
  温度越来越低,冰川风已贯进车内,阳光骤然明亮起来。
  吉普车停在山脚下,司机说他就在附近,就不跟他们进去了,他带来了双筒猎枪,
冰川草原的獐子让他跃跃欲试。他他自己去选点去了。
  他们看到了冰川。的确,美极了。冰清玉洁,比想象得还要美。
  冰川像瀑布突然凝固,庞大,耀眼,发育着美不胜收的冰笋、冰檐和冰塔林。一小
部分在阳光里,因此就涓涓细流流下来。而阴影部分一派静谧、清虚,甚至透出了像天
空一样深蓝。如此冰清玉澈的世界,应该是一次洗礼和照亮,怎么可能是一次蓄谋呢?
不,不可能存在果丹想象的一个指头就可能造成一次失足的的假象。但为防万一,她还
是尽可能不让他们两个靠近,她走在两个人的中间。马格与成岩边走边发着孩子般明亮
的赞叹,他们目光清澈,甚至可以说一鉴到底,她感到欣慰,她想,说不定来这里是对
的。果丹一扫来时僵硬的样子。
  沿着冰蚀谷,他们渐渐上到高处,在冰雪世界的一侧,他们向下一望,都叫了起来
:蓝色的达兰湖静卧于山中,一展她神秘无限的芳容!
  达兰湖终年云雾缭绕,还未有人从冰川的上缘角度看到她容颜,连科考队去年也没
看到,他们只从云缝里看到了一小角的蓝,还以为是天空。果丹兴奋地提到了科考队的
报道,成岩说那年他与明远在湖边住了三天三夜也没看到全貌,今天真是神赐。马格说
双膝发软,想盍个长头。但这时枪声响了,枪声响彻整个冰川。一只黄羊或獐子大概倒
在血泊中。他们一致认为可以到此为止,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他们开始返回。偶尔有一些小块的冰凌从远处滑落下来。他们加快了步伐。忽然听
到冰体内部的水声,成岩叫大家停下,侧耳谛听,一种天籁般美妙的音乐传入他们的耳
骨。沿着水声他们到了一处冰檐下。
  “是宝石发出的声音。”成岩说。
  “我听着像钻石。”马格说。
  果丹说:“行了,走吧,你们还想得到宝物不成。”
  又一声枪响。冰川颤动了。接着是远处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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