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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蒙面之城(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29日08:54:31 星期天), 站内信件
7
何萍来到海员酒吧已快十一点了。酒吧像个船仓,很暗,烛光下人影幢幢,面目不
清。一个阴影中的歌手正在弹唱一支很静的催眠音乐,歌手头发很长,低着头,长发几
乎遮去了整个脸,有点儿迷幻的样子。
“我以为你在弹琴。”何萍坐下。
“完事了?”
“什么呀,我先走了。”
“喝点儿什么?”
“有茶吗?”
“今天我请你,别这么心疼我。”
“不是,就想喝点茶。”
“噢,你喝了不少?什么贵客?”
“都是生意的人。”
侍者端来一杯乌龙茶,何萍疲惫的接了。
“红方主体完了,我们也轻省点了,明天可以休息一天。”马格说。
“我可休息不了,明天得去香港看样品。”
“几点走?”
“七点就得走。”
“我还想去你那儿呢,听听我的吉他,还有兴趣吗?”
何萍沉吟,然后坦率地说:”我那儿今天有人。”
“香港的?”
“我的合伙人来了。”
“苏健飞?”
“是”
“那你脱身不容易呀。”
“也没什么不容易,我告诉他今天回不去了。”
“这事怪我,”马格说,”我应该想到。”
“他人不错,一直想让我嫁给他。”
“为什么没有?”
“我不想再结婚,一次够了。”
“他知道你来见我?”
“我跟他说了。”
沉默了一会。马格点烟,递给何萍一支,何萍接了,马格给何萍点上。刚刚点燃,
歌手的琴声忽然躁狂起来,喉咙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头发甩得像刮风一样。酒吧的客
人们仿佛被惊醒似地看着痛苦的歌手。烛光摇摇晃晃。疯了好一阵,琴声慢慢安静下来
,歌手低吟浅唱,如泣如诉。
“看看我的琴吧。”马格说,拿起琴,解开琴套,递给何萍。
“多少钱?”她问。
“一千五一千六,我忘了。”
何萍拨了一下琴弦,很纯的声音,比那个歌手的琴强多了。
“怎么又想起弹琴来了?”
“没事,找点事吧。”马格说。
“我们走吧,去海滨。”
“是不是……要不改天吧?”
“走吧,傻瓜。”
马格买单,另拿出五十元交给侍者,请侍者转交给歌手。
8
车停在大梅湾度假村。灯光浴场。海滩明亮。黑色海水翻着白浪不断涌上沙滩。何
萍穿着黑色三点,她说她曾在加州裸体滩游泳,裸泳是回归自然,她喜欢让阳光直晒她
的乳房,她说一度她的乳房是棕色的。马格想起桑尼的乳房,每年八月桑尼都要在河边
沐浴,她的胸部像青铜一样。那是桑尼的河流,她一个人的河流。他想告诉何萍想晾晒
乳房可以八月去西藏,但他没有。他想到西藏往恍在遥远的梦中,那是圣洁的地方,那
是他深爱的地方。
他说,她要想裸泳好办,可以在红方酒店顶部修个游泳池。
她说国外还真有这样的酒店,在三十层的天空上,感觉就像在蓝天里。
他让她先下水,他为她伴奏入海。事实上他想一个人呆一会。
何萍走向海浪,他把吉他放在一边看着她的背影。海浪迎接她,她的胸前无疑已抱
满了黑色花朵。也许,他想,她应该永远这样抱着花朵。黑色的美丽,像大海的果实。
他不禁又拿起琴,因为心中有某种旋律的冲动,他弹得不太连贯,但是抓住了什么。海
员酒吧歌手的浅唱回荡在他耳边,像叙事,像低语,似乎没触动何萍却深深触动了他。
能够表达是幸福的,他想。
何萍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向他招手。马格放下吉他,向海浪走去。没等马格走近何萍
,何萍返身鱼一样向前游去。动荡的大海不时把他们托起又放下,夜海茫茫,黑色海水
一波一波向他们涌来,只有在波峰上他们才能回头望到岸上。何萍感到了恐惧,想要往
回游,马格想再往前游一会,他问她一个人回行吗,她当然希望有马格在身边,她游夜
泳还从没游出过这么远,但她答应了。他们分手,她要他也适可而止,也别出去太远了
。
马格继续向前。这里已是海滩灯光的盲区,眼前除了黑暗就是天上的星光。星光在
浪尖上,而他的心比星光还远。动荡。漂泊。无尽头的向黑暗跋涉,就像他的一生。他
没有任何恐惧。他挑战黑暗,忘记了时间。他几乎是在向月亮游去。一阵巨浪打来,他
突然失去了月亮,喝了好几口海水,这是预感的灭顶之灾吗?但也就在这一刻,他开始
发力。
当他再次看到月亮,他的心释然了。他还是要回去的,他想。
他又看到岸。灯光。露天酒吧。海滨木屋--他们开了一间木屋,他们的木屋还亮着
灯光。他回到岸上的角度偏离了出发的位置,他到了海岸转弯的地方。很远地他看到何
萍在另一端面向大海伫望的身影。他们几乎是隔海相望。她也看见了他,因为整个深夜
的海岸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很久,他们都站着没动,后来他看见她向他们租的木屋走去。
他去捡失落在沙滩上那把琴。
回到木屋,她已洗浴完毕,正在收拾衣物。
她说今晚要睡在车里。
他走近她,理她的湿头发。她满眶泪水,挣脱了他,几乎闯出门去,被他拦腰抱住
。他吻她,直到她不再反抗。
何萍被手机叫醒了,成岩打来的,他们在元盛总部等她。外面阳光灿烂,已经八点
钟了。他们过度疲劳。一地手纸。她叫醒马格,说她得赶快走了,马格点点头。她几乎
没时间梳妆。他听见她发动车的声音。
朋克
1
“喂,谢总吗,我是成岩,您找我?”
“你们那边怎样了,收尾了么?”
“正在收。”
“还要多长时间?”
“两个星吧。”
“红方酒店已封顶,你们得赶紧拉过去,不成把剩下的活移交给张总他们,红方这
边不能等。明天我让张总跟你们交接,后天你们就上红方。”
“我们这儿加把劲,估计再一个星期也差不多了。”
“老成,红方不能拖,年底就要开业,你时间很紧。”
“好吧,谢总。”
成岩放下电话。黄明远在旁边听着,一肚子牢骚:
“不是说好我们这边完了再去红方吗?等几天就不行?他又来这套,到时怎么结算
?他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成岩点上烟,长长吐了一口,说:
“算了,明远,他是总裁,他有这个权力。”
“他这人貌似忠厚,实际上鬼计多端,这是不是玩我们么?自从我们加盟到元盛,
这几年给他创造了多少利润?”
“明远,这就是元福的高明,当初看起来是他帮了我们,实际上是我们帮了他,这
些年他以惊人的速度扩张靠得是什么,是利益原。他让你得到利益,但他得到更大的利
益,我们完全被他控制着。不过,别着急,这次到香港我看到了一种新型建材,我估计
不出两年就会流行。明远,最终我们得有自己的项目,自己的企业,有那么多建材厂家
追着我们,我们并非没有机会,现在该是我们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老成,你老某深算,你说怎么办,我具体去办。”
“把财务部门抓牢了,关键时刻能运作出资金来,要天衣无缝。”
“好,这事我亲自出马。”
他们雄心勃勃,从下午直筹划到傍晚。黄明远是个恋家的人,娇妻盯得紧,一般没
事总是按时回家。与成岩分手时,黄明远见成岩没有走的意思,问起果丹最近的情况,
成岩摇摇头。黄明远知道成岩与果丹已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但他还是提议两家去香港
或新加坡玩两天,散散心。
“她是不会去的。”成岩说,”无所谓了,明远,你回去吧。”
“要不我找果丹说说?”
“算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写一部什么小说。”
“长篇?”
“好像是。”
“你看了吗?”
“她现在写的我一个字都不看。”
“你还是应该看看,了解一下她的心思。”
“我对她已不抱希望,我们只是个时间问题。”
“也是。”黄明远同情叹了口气。
“走吧,明远,你回去吧。我再等会,一会儿有约。”
他们会意地一笑。黄明远走了。成岩看了下表,脸上现出愉快的表情。
2
成岩见到马格是在工地中午吃饭时候。耀眼的阳光下,民工们靠墙根坐了一大排,
端着大盆大碗,菜汤洒了一地,三轮餐车还没走,不断有来加餐的。马格的黄色安全帽
放在一边,没戴墨镜,满身泥灰,头上也都是泥。但成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马格的眼睛
,任何时候无论怎样变化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毫无疑问他也认出他,他们相视了足有
十秒钟的样子,然后成岩笑了。
成岩把头举向摩天的红方大厦,像不认识马格一样。
他想,这就是果丹在写或者在思念的人?应该叫他来现场看看。
马格没任可长进,而且似乎更加不堪了。如果说四年前,不,快五年了,他还认为
马格身上有着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现在他认为马格彻底沦丧了。他的眼睛还残留着过去
的影子,但仅仅是影子。谁也救不了他,即使他浪子回头,回到北京的家又怎么样?他
父亲,著名教授、大学校长又怎么样?过去他当诗人的时候,哪怕已是响当当的诗人,
他的心为什么总还是发虚呢?为什么见到马格后还是感到来自北京的无形压力呢?马格
,一个流浪汉似乎都有权藐视他,凭了什么?因为他背后有某种东西,而这东西是他一
生也无法达到的东西,它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他感到这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瞧瞧马格吧,潦倒的样子,他甚至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以前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那一切是多么可笑。
人有时候是多么可怜地在争一种虚妄可怜的东西,那时候他以死相争,多么荒唐、
可笑。他得感谢明远,永远感谢明远,是明远的先觉先行使他摆脱了低水平的种群,他
获得了真正的拯救。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舒畅,轻松,充满自信,以致他觉得红方大厦
直插天空的姿态仿佛就是他内心的姿态,什么是精神?所有伟大的物质都代表了伟大的
精神,纪念碑只有竖立在可视的空间才成其为纪念碑,从来不存在所谓心中的丰碑。
马格本是块不错的材料,是他出身的没落性与寄生性害了他,他不过是个可怜的迷
途的羔羊。然而当他在办公室把工地经理叫来准备关照一下马格时,工地经理对马格饶
有兴味的介绍让他颇感意外,他对马格的同情荡然无存。他不禁回忆起刚才与马格相视
时马格的眼睛,他讨厌那双眼睛。他不认可工地经理偎亵的令人作呕的解释,何萍不是
那种烂女人,她凛然、美貌、哈佛商学院的MBA,是他心目中可望不可即的人,她让任何
一个有力量的野心勃勃的男人想把她据为己有,但她身上同时具有男人的力量,你无从
下手。而且他不是苏健飞的合作伙伴吗?她应该是苏健飞那档上的,怎么会俯身于一个
民工?难道马格真的不过是她的一个性伙伴或性机器?越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有着原始简
单的情欲?要是那样,马格倒真是个理想的家伙,不过那样的话,马格成了什么?再想
想马格的眼睛,成岩觉得又有了不同的内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成岩有点捉摸不透了。
但不管怎样,暂时还不能小瞧了这个人。而且,显然,谢元福还不知道马格在深圳
。那么要不要告诉谢元福马格现在就在红方酒店工地?主动一点,还是拖一拖再说?或
者赶他走人……不,他不能再做这种蠢事,也太高看他了。他没上前去认马格还真对了
,他可以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的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3
成岩没想到马格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他不认马格是不成了,甚至装作刚见到马格也
不成。他们不用寒喧,见过面了。马格换下了工装,刚冲完了澡,头发不湿漉漉的,牛
仔裤,黑T恤,T恤绷在身上。
“我看见了你的车,知道你还没走。”马格说,递给成岩一支烟。
三五的。成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成岩说。
“现在也不怎么抽,偶尔抽抽。”马格说。
他们不像是五年没见了,简直一见如故。
成岩说:”中午吃饭我看着像你,又觉得不太可能。”
马格说,”无所谓,我们之间见不见都无所谓。果丹怎么样?”
马格是为果丹而来。
“还行吧。”成岩说。
“可以的话,就说我问她好。随便吧。”
“我会告诉她。呵,你可以给她打电话。”
成岩递给马格一张名片。副总裁、总经理之类的,马格看了两眼还给了成岩,“我
知道她还好就可以了。没事,你忙吧。”
马格告辞。刚要离开,BP机响了。马格又回来:
“我可能用一下电话吗?”
成岩点头,马格拨通电话,何萍呼他。
“哦,我在成总这儿。”
“成总?我们很熟的,他在吗?你让他听一下电话。”
“算了,回头再说吧。”
“你让他听,我正好也有事跟他说。”
“他刚出去。”
“讨厌,我是为你好,那就算了,你晚上干嘛?”
“我准备去'牛扒城',那儿的音乐不错。”
“好,我在那儿等你。喂,'牛扒城'在哪儿,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马格说了一条街名,放下电话。成岩始终听着电话内容,电话涉及到了他,马格明
显撒了谎。成岩叫住马格:
“那个人认识我?”
“呵,是。”
“能告诉是谁吗?”
“何萍。”
成岩已猜到了。
“你认识他?”
“是。”马格不想多说什么。
成岩也不好再深问,马格告辞出来。
4
马虽然只看了一眼成岩名片上的宅电就清楚地记住了。现在在公共汽车站旁的电话
亭,马格拨通了电话。清晰的声音。不错,是她。他不说话,就是听听她的声音,但他
还是忍不住了:
“你是果丹?”
“是,是我,您是哪位?”
“你好,果丹。”
“你好,你好,你是谁?”
“猜猜我是谁?”
“是马格吗?!”
“不,不是。”他否认了。
“那你是谁,谁?”
“别管我是谁,我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很好,哦,不,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马格?”
马格不再说话,举着电话,慢慢的,“咔嗒”挂上。
他得到了最后的证实,他们生活在一起。
公共汽车来了。他原地没动,到第三辆来时他才跳上车。
他到了牛扒城酒吧,这是深圳著名的一个爵士和摇滚酒吧,酒吧有自己的乐队,周
末周日十分火爆,平时是一些自由歌手在这儿弹唱,马格已来过几次,对这儿印象不错
。何萍已经先到了,站起来招呼马格。何萍对牛扒城的格调、装潢乃至音赞不绝口,叹
息自己居然一次没来过。马格说她不需要音乐,何萍反驳说每天晚上都听CD,没有音乐
她睡不着觉。
“你那是催眠。”马格笑道。
“嗬,这刚几天,你就跟多懂了似的。”
何萍找马格来是希望马格结束目前打工的生活。这事她一直不知怎样跟马格说,她
在深圳经营着一家国际贸易咨询公司,同时是美国两家商务公司的业务代表。她希望马
格到她的公司来,熟悉涉外业务,同时到深圳大学进修外语。马格过去外语是不错的,
应该还有基础。而且马格做为外企职员,外型相当不错,只要稍加训练他是很容易赢得
客户信赖的。当然,她不能直接说这是帮他,得反过来说她需要他的帮助。事实上她也
的确需高素质的人才。她表达了她的意思,马格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让当白领?我的外语早忘光了。”
“我不说了你可以同时去进修,去深圳大学。”
“得了,我这辈子就是蓝领,我觉得蓝领没什么不好。”
“可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不,你是在帮我,我领情。”
“你玩得也差不多了,该走上正轨了。”
“你以为我在玩?”
“你该个有份正经工作,你这样何时是个头?”
“我自食其力,没妨碍世上任何人。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还是同情我?教
导我?”马格冷酷而刻薄,”我的工作很体面。”他说。
“那好,就算我今天什么也没说。”何萍茫然地看着别处。
何萍站起来,想想又坐下了。
“你要有事?我还想再呆会儿。”马格说。
“你讨厌我?”
“我以为你要走。”
“你想我走?”
“我看你像是要走。”
何萍重又站起来,看着马格,拿起马格的半杯扎啤,向马格头上慢慢倒下去。”我
爱你。”她说,透明液体沿着马格的脸颊流下来,灌进了脖子,他的视线变得摸糊、柔
软,但他没动。”给你剩点儿。”何萍扬场而去。
马格招呼服务生,要了一达餐巾纸,慢慢擦着。周四,酒吧人不多,一个名叫“台
风”的乐队正在台上嘶声嘘气地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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