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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老康开始旅行(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22:0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老康开始旅行
何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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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昨天晚上的酒的确喝得有点多。她们后来请他到了一家特别火爆的夜总会,据朱娟
说,到过这么多地方唱歌,就是这里的KTV包房音响效果最好。她们只有三个人,却
要了一间大号的包房。杜志红说大点好,大点可以跳舞。
她们又叫来了新鲜的扎啤,要了果盘,还要了手撕鱿鱼和卤鸭舌。
“喝,继续。”朱娟说。她打了一个很夸张但是很优雅的手势。她的样子有点迷人
。
而杜志红在摆满食物和酒的茶几与电视屏幕之间的空地上开始试着走了一下舞步。
同样的,也很夸张但是也很优雅。
这是两只展屏的孔雀,两块生活的可口的蛋糕。
老康当然继续接着喝啤酒。这个中年男人一直爱喝啤酒,却偏偏不长啤酒肚。这是
因为他一直很瘦。他的个头很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十,有披肩的长发,牙齿被烟熏得有
点黄,但是笑起来居然有一点孩子气。他穿着休闲的西装,里头是格子衬衫。一望而知
,是那种艺术气质很浓烈的学者,又是那种有点书卷气加烟草味的艺术家。
她们用电脑点了很多歌,她们问他爱唱什么。
“我只会听,不会唱,五音不全。”他说,打了一个嗝,“不怪我,怪我爹妈。”
“我跟你唱一首对唱。《无言的结局》,好吧?”朱娟说。
“悉听尊便。”
“那我也和你一起唱一首,《请跟我来》。”杜志红说。
“悉听尊便。”
他们开始唱歌。老康真的有点五音不全。可是朱娟和杜志红的歌却都唱得好。这得
益于她们年轻时都受过幼师教育。那种教育教会了她们能歌善舞。
接着她们开始邀他跳舞,就在包房里。
“我只会两步。”老康打着酒嗝说,“两步,懂吗?”
她们笑了。她们什么都懂。她们善解人意,而且风情万种。
“两步就是踏着音乐的节奏散步。”但是老康还是作了多余的解释。
老康说,他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时候,有一年暑假是在新奥尔良度过的,因为他有
一个姑妈就住在那座城市里。密西西比河经过这座法国风味的城市最后流入墨西哥湾。
“很美丽,而且到处是酒吧,到处是蓝调的爵士乐。”老康搂着朱娟,一边移动脚
步,一边回忆,“我常常到酒吧喝酒。看着巴掌大的地方总有一两对男女,就像我们现
在这么搂着,几乎是原地移动。这就是两步。我认为这才是跳舞。”
“你真是浪漫呵老康,”接下来是杜志红跟老康跳,杜志红贴得仿佛更加大胆,“
你是一个有情调的男人。”
“但是我更喜欢喝酒。我只是欣赏别人跳,自己却不跳。”老康说。“我欣赏了一
个漫长的暑假。那些让人愁肠百结的布鲁斯呵!”
“唉唉唉,动感情了是不是?”杜志红那双从老康的肋下穿过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的背。
“不跳啦,我要休息,”老康说,“我要喝酒。”
她们又叫来了酒。一扎又一扎。的确是喝多了。在喝酒的时候,老康又想起了黎晓
菲。她比她们的歌都要唱得好。她们是训练出来的,而她是天生的。她的嗓音很甜,乐
感更加灵敏。什么歌她一唱就变得迷人,仿佛她唱出来了一片悦耳的月光。老康想起了
从前的情人,想起那时候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唱卡拉OK,第一次约会就给了他意外的
震惊,原来她的歌唱得这么好!
而她们呢?她们给了他意外的震惊吗?没有。没有意外,更谈不上震惊。在黎晓菲
和她们之间,还有许多别的女人,都没有给他带来意外和震惊。她们都是过客,生命的
流星,也许有一点耀眼,有一点美丽,但是消逝得很快。唯有黎晓菲一直在老康的心中
,是随时翻开的日记,是随时播映的电影,是怎么听也听不厌的手摇留声机里的情歌。
啤酒的液体流进老康的肚子里,浸泡着他满腹陡然而起的感伤。于是他就醉了。
4
老康是美院油画系的教授,带了两个研究生,都是女孩子,一个来自重庆,一个来
自大连。老康觉得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聪明,学什么像什么。她们学塞尚,学玛格丽特,
学弗罗依德,甚至学在纽约地铁涂鸦的哈林,都学得非常像,几乎可以乱真。可是她们
没有个性。她们没有自己的油画语言,没有自己的图像世界,因此也不可能有原创的意
味。她们的习作总是笼罩着似曾相识的大师的阴影。这使老康很不满意。老康的教学方
法是放手让她们发挥个性,寻找仅属于自己的可能。可是她们哪里来的个性和可能?她
们只学到了纯粹的技巧。她们的未来就是成为艺术工匠。这是美术学院大多数本科生和
硕士生的前途。
这两个女孩子一南一北,一个名叫俞丽,一个名叫钟可尼,都长得很漂亮,气质明
艳。不晓得是她们家里有钱,还是家里之外的什么人有钱,供养着她们的华丽和摩登。
她们都有那么一种显而易见的花瓶味。仿佛老康不是在培养什么油画家,而是在培养这
个时代的姨太太。
那个名叫俞丽的重庆女孩这一学期就要毕业了。她在搞毕业创作,同时在写一篇有
关艺术的陌生感的论文。现在老康要去指导在他的画室里画毕业创作草图的她。而且钟
可尼也在画室,等他去开一个关于德国新表现主义的书目。
油画系的大楼是一幢建于四十年代的洋楼,掩藏在茂密的梧桐树的枝叶间,显得安
静而神秘。碎卵石的小路从操场后面蜿蜒过来,蚯蚓一样爬到了大楼的台级边。
“康教授早。”有个勤杂工跟拾级而上的老康打招呼。他手里拿了扫帚,正在清扫
地上的落叶和可口可乐的易拉罐。
“忙呵。”老康回敬了对方谦卑的礼貌。
“教授忙,教授忙。”教工说:“哦,有你两封信,已经放在你的画室里了。”
勤杂工是个五十岁的男人,脸很瘦,但是身形结实,老康曾经请他到画室里做过模
特,肖像和人体都画过。从模特的标准来看,他的结构清晰,肌肉分明,甚至比学院里
请到的许多男模特都显得有形。但是他的工作却是扫地,烧水,送信件,修理教室里坏
了的桌椅之类的杂事。他是一个合同工,每年在续聘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至少签了
有十五次吧。老康只晓得他姓张,所以只叫他老张。系里面的老师和学生都是这么叫。
老康的人物肖像是画得很有名的。每次画展,他的参展作品几乎都是油画肖像。这
些带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作品为他赢得过一系列的奖牌和声誉。他的画室里就挂着一小
部分令他的学生崇拜的这样的油画肖像,而另外的大部分,则是被国内外的各种美术馆
或有财力并且有鉴赏力的私人收藏起来了。
他的画室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裹挟着亚麻仁油和颜料气味的艺术氛围。人在这样的
氛围里,会有一种创作上的甜蜜的冲动,就像一个女孩子身上的巴黎香水味会使你产生
浪漫的心跳一样。
两个研究生都在那里。俞丽在画小幅的草图,钟可尼胳膊下夹着一本书,站在师姐
的后面看她画。她们在交谈着,看来比较兴奋,发出了非常明媚的笑声。她们听到了身
后老康的脚步声,就停止了笑谈,回过头来,一起喊了声教授早,教授好。
“你们好。”老康说,“昨天晚上我喝醉了酒。对不起,迟到了。”
“教授,你的。”钟可尼到靠窗的长条桌上拿了两封信过来,递给老康。
“俞丽,你继续画,等会儿我来提意见。钟可尼,你过来,我先给你开个书目。另
外我想听听你最近一个星期的学习心得。”
教授老康坐在长条桌上写了十来本书的书名,规定钟可尼十天之内读完,并且要写
一篇不少于一万字的体会文章。
“你要研究一个重要的流派,就一定要吃透它,吃出你自己的心得来。”老康说。
“徐特立说过,不动笔墨不读书,所以一定要求你写体会文章。写文章的过程,你
会把自己的破碎的思想整理成非常完整的东西。”老康又说。
钟可尼听话地点点头。她是今年新招的研究生。她一来就和师姐俞丽成了好朋友。
其实,从绘画的天分上来说,她比俞丽要强得多。老康觉得她对色彩的感受相当不错。
“南方生活习惯吗?”老康关心地问道。
“习惯。非常习惯。”
“不会非常吧?”
钟可尼笑了笑,露出一对小酒窝。接下来,她开始向老康汇报一个星期来的学习心
得。
半个小时后,老康把大连女孩钟可尼打发走了。
他走到俞丽的身后,看她的毕业创作草图。他对那种相当熟悉的抽象画面摇了摇头
,很不满意。
“跟你说过,一直都在跟你说,”老康的声音有点凶巴巴的,“你一定要画出自己
的东西来,自己的,懂吗?你看你画的这个,完全就是塔皮埃斯的翻版!你是西班牙人
吗?你是中国的、四川的、重庆的、名字叫做俞丽的画家,懂不懂?!”
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手里拿着油画笔,怔怔地望着他的嘴巴,渐渐地,眼角
里闪出了一点泪花。
“好吧,重来吧,慢慢画,时间还来得及。”老康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连载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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