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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老康开始旅行（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22:55 星期二), 站内信件

老康开始旅行

何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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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拿起电话的瞬间，老康感觉到一定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沉默的人。果然，那边什
么声音都没有。老康也不出声，只把话筒夹在肩膀和下巴上。
　　老康浑身一抖，忽然颤颤地说了一句：“是你，黎晓菲！”
　　对方没有搁下话筒来。他听到了她的呼吸。
　　“晓菲，我很想你。我晓得是你。我晓得，迟早你会来找我的。晓菲，我们谁也离
不开谁。”
　　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
　　“晓菲，说话呵，莫让我急呵。”
　　“我很贱。我是一个贱女人。”黎晓菲在话筒那边说。老康听出眼泪流淌在她脸上
的声音。
　　“你在哪里，晓菲？告诉我，我马上过来！”
　　“我不想见你……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告诉我，求求你啦。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说话呀，晓菲，求求你啦。你晓得我想你想得好苦吗？”老康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
　　“你在哪里呀，晓菲？你就是在天涯海角我今晚上都要来见你，我的女人！”
　　“我……我……我就在你们学院外面。”
　　“我来啦！”
　　老康把话筒一扔，赤着脚，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冲下楼，在校园的碎卵石小径上没
命狂奔，简直像电视剧里面追赶爱情的小男生。
　　１３
　　二十分钟后，他和她坐在客厅的长条形餐桌前相互对视。
　　过去了半年，好像过去了半个世纪？一股忧伤穿过时间透心袭来。他们相互对视，
仿佛是在共同观察一只马蹄表上读秒的指针，也仿佛是在共同清算爱情残存的遗产。他
们沉默着，但是彼此都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就像老康说的，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在一起时，他们尝到了痛苦，分开来，他们同样尝到痛苦。他们彼此牵挂，彼此思念，
彼此让对方盈满了自己情感的天空，已容不得任何旁人来插足其间。
　　现在他们又走到一起来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然后把另一只手放在
这只微烫的手上，轻轻地抚摸。仿佛这只微烫的手代表了她那心灵的创口。
　　她的眼里含着泪花。因此一切是模糊的、颤动的、闪闪发亮的。这是梦境里才有的
景观，是甜蜜而心痛的幻象。
　　泪水滴到餐桌上的时候他轻声说道：“莫哭。”然后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我很贱，是吗？”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
　　“莫这样说，晓菲，你晓得这个世界上我谁也不爱，只爱你。你是我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他不做声了。
　　对这个问题他以前回答过无数遍。即使要他现在再回答，他也不过是重复以前说过
的。他不可能有其他的回答。他不想结婚，他惧怕婚姻，他不想让超越现实之上的爱情
坠入婚姻俗务的泥坑。除此之外，他太热爱自由，没有比单身的自由更适合他的了。正
因为他需要爱，所以他不想毁灭爱。这是他惧怕婚姻的理由。
　　但是她无法理解这个理由。她认为这只是一个托词。真实的原因是存在于他们之间
的距离。他是大学的教授，是艺术家，而她不过是一个百货公司的会计。还有，她是离
过婚的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她敏感而自尊，还略略有点固执。她看到了距离，
为距离感到深深的恐惧。她内心里感到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的爱，因为他拒绝婚姻而使幸
福遥遥不可企及，使爱情变得更加的不真实。于是她选择了离开。走出这个学府的大门
，她汇入了世俗的人群。她没有野心，仅仅只想和这些人群一样，过一种最安逸最平静
同时也是最真实的生活。
　　然而，由于爱过他，并且是铭心刻骨地爱过，所以她再也没有能力去爱另外的男人
。因为不能爱另外的男人，她在内心深处就更加地爱他，一刻也不能忘怀他。随着时间
的流逝，她一天比一天思念他，渴想他。她忍不住，冲动地拿起了电话。她听到他的声
音，眼泪就无声地淌落下来。
　　“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她再次地问道。
　　“亲爱的，你晓得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在一起是幸福的，但是非得要婚姻吗？”
　　“我要真实的幸福。”她说。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认为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本身就很真实，而你却认为非得要用
婚姻来证实的幸福才是真实的幸福。”
　　“你害怕婚姻，”她叹了一口气，“我害怕不真实的幸福。我们的距离太大了。”

　　“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我相信，你我都忍受不了思念带来的痛苦。”
　　“你就这样忍心让我一辈子只做你的情人？”
　　“不是情人，”他纠正道，“是真实的爱人，懂吗？”
　　“我不是你的学生，请你不要这么教训我。”
　　“哦，对不起，晓菲，真的，你就是我的爱人，唯一的，懂吗，唯一！”
　　“你还是这么说话。”
　　“哦，对不起。”
　　其实爱情就是一场战争，征服、占有、在对方的领土上飘扬自己胜利的旗帜，然后
，统一。在没有达到这个目的之前，战斗无休无止。他们永远完不成统一，所以他们的
痛苦的战斗也不会停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断争吵，不断分手的原因。而这一次的分
手时间最长，半年。最初的两三个月里，他们都很平静，都认为这是一次真正的分道扬
镳，他们甚至有某种程度的轻松感。但是，三个月以后，思念与日俱增，不可抑止。他
们明白了，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不能没有对方。
　　但是他们坐在一起，又彼此明白了一点：他们都不能说服对方。他们的心灵的天空
里永远都不能飘扬统一的旗帜。战争并没有停止。
　　“先洗个澡吧。”老康对他所爱的女人说。
　　他想暂时绕过困境。他想释放一下他对她的情爱和性爱。
　　在老康交往过的女人里面，只有和黎晓菲做爱才是最有激情、最快乐、最享受和最
彻底放松的。
　　１４
　　台湾画商刘道尺在女孩子面前的大手大脚使老康的两位女学生着了迷。她们欣赏有
钱而风趣的男人，加上这个男人还懂艺术，一肚子的段子和传奇。第二天的晚餐老康没
有参加，但是两个女学生都去了。她们着意打扮了一番，显得娇艳夺目。画商带她们到
一个五星级酒店的三楼吃每人三百块钱的自助餐，然后又在一楼的咖啡厅里吃奶昔、冰
激凌和爱尔兰咖啡。刘道尺自己则要了一壶英国红茶，从怀里摸出了一支雪茄。
　　“你的烟很好闻，刘先生。”俞丽耸了耸鼻翼。
　　“我也觉得好闻。”钟可尼附和道。
　　“当然，这是地道的哈瓦拉雪茄，很不便宜的。”他炫耀起来，“抽雪茄是有很多
讲究的，你们知道吗？”
　　他从桌上拿过一只小碟子，端在胸前，说：“这雪茄的烟灰是不能像香烟一样点在
烟灰缸里的，要这样，在碟子的边沿上轻轻地拖掉。”他演示着，动作显得很优雅。他
注意到两位女学生目光里的惊讶。
　　“刘先生懂得真多，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女学生是这么赞叹。
　　“我年轻的时候做过《中华时报》的记者，在全世界飞来飞去。东京、巴黎、纽约
，都是我常去的地方。男人嘛，最重要的还不是钱，是阅历。那时候年轻气盛，立下三
个伟大的志愿：一是要喝遍天下的名酒，二是要抽遍天下的名烟，三嘛，你们女孩子面
前我就不好意思说啦。”
　　“说嘛，要什么紧。”钟可尼说。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俞丽眨巴起美丽的眼睛来。
　　“是不是与女人有关？”过了十来秒钟，俞丽猜道。
　　“川妹子真聪明。”刘道尺哈哈大笑，“真聪明。”
　　“那就是说，”钟可尼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刘道尺，“要见识天下的名女人？”
　　“猜对了一半。”刘道尺说。
　　“还有一半呢？”
　　“我不能说。因为这是我的终身遗憾，永远不能做到的。”
　　“说嘛，别弄悬念了好不好，请你啦。”钟可尼孩子气地说。
　　“不是要‘见识’，而是要‘玩遍’。哈哈，你们说我狂妄不狂妄，呵？哈哈！”

　　“你真的没玩过名女人？”俞丽笑着问。
　　“那时候我只是个没有多少钱的小记者，前两个志愿嘛倒是做到了，至于名女人，
我只是见过，没有玩过。”

（连载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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