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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老康开始旅行(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23:3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老康开始旅行

何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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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学校放暑假了。俞丽毕业分配回到了重庆。钟可尼也回大连度假期去了。这位小师
妹是个一点都不蠢的女孩。那些天俞丽老是看不见人,她就晓得她是和谁在一起了。她
心里冷笑一下,对自己说:想甩开我?其实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在我们两个人之
间,他更喜欢的是我。于是有一天,她拿起电话,按照那个台湾画商名片上留下的神州
卡的号码,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她听到话筒里的笑声非常响亮。他约她晚上去夜总会听
歌。她去了,而且在消夜之后跟他也去了希尔顿。在有古巴雪茄香味的房间里,她和他
做了爱。第二天中午,她和她的师姐在教工食堂一起吃饭,仿佛是不经意之间提起了那
个台湾男人。师姐说,他真有意思,真幽默。她说,他虽然老一点,但是仍然很酷,尤
其是在床上。
  “你怎么晓得?”俞丽侧过头来问她。
  她迎向她的目光,轻松地学着她的四川口音说:“你晓得,我也晓得嘛。”
  她看到师姐的脸在一瞬间红了一下,心中就升起了一股战胜者的骄傲。她响亮地说
:“他答应明年来的时候给我出一本精美的画册。他说他看出来我有很好的前途。”
  她带着这种久驻心头的骄傲回到了大连。她知道,明年,那个台湾人来大陆的时候
,她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老康计划带黎晓菲出去旅游一趟。他征询他的情人的意见,她说,我说过了,我不
想有明确的目的地,我们一直往西北方向走,走到哪儿算哪儿,行吗?
  老康说:“那我们第一站,到西安。到了西安以后怎么走,到时候再看吧。”
  “很好,我赞同。”
  “这叫作没有目的地,但是有方向。”
  “要是连方向都没有,就更好。”
  “胡说,怎么可能呢?”
  “我很傻吧?”
  “不,事实上,我可能比你要傻。”
  他们好不容易预订到了三天后的火车卧铺票。假期的票,太紧张了。在行期的前一
天,学院保卫处的处长带着两个操北方口音的人敲开了老康的家门。
  “他们是从郑州来的警察,想找你打听一个人的情况。”处长介绍道。
  “谁?你们想找我打听谁?”老康非常奇怪。他对公安的没什么好印象,并且,他
不愿意与他们打任何交道。
  “你是不是有一幅油画在北京的一个展览上展出?”
  “是呵,怎么,这个展览是非法的?”
  两个人中胖一点的那个笑了笑,说:“扯到哪里去了。我们问的意思是你画了一个
人,而这个人很像我们追逃了十六年的一个罪犯。”
  “罪犯?什么罪犯?”
  “十六年前,他杀了一个人,然后逃出了河南,从此销声匿迹。”
  “我画的是我们系里面的一个勤杂工呵。”
  “你觉得你把他画得很像吗?”
  “那当然。我是非常写实的。就是说,很像。”
  “那他就不是一个勤杂工,而是一个逃亡了十六年的杀人犯。”
  老康摇摇头说:“不像,绝对不像。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在我们油画系干了十
五年了。”
  处长插进来说:“教授,他们带来了一张照片,请你认一认。”
  那胖一点的河南人就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了老康。
  老康辨认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说:“看上去似乎就是他,老张。”
  三个客人互相望了望,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他不姓张,”胖一点的人纠正道,“他其实姓高,真名叫高志存。”
  老康的表情像听到了天书一样。
  “感谢你,教授,”胖一点的人说,“是你的油画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要不然这个
人我们只怕很难找到。”
  “他是,”老康问,“他是怎么杀的人?”
  “说起来话长,”另外那个瘦一点的警察说,“简单地说吧,是他爱上了一个寡妇
,和她有了一手,后来这寡妇变了心,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于是他把那男人杀了。捅了
他十几刀,非常凶残。”
  老康抽了一口冷气,努力回忆起老张的模样,想从这模样中找出杀人犯的形迹。他
想起了他那一对眼睛。那眼睛里的确像躲藏了某种东西。他从那眼睛里看到过狡狯,看
到过畏惧,也看到过委琐和淫亵。但是无论如何,他是没有看到过凶残这种东西,真是
不可思议呵。
  正在这时,门被一只小心的手轻轻敲响。
  “谁?请进。”老康说。
  进来的居然就是老张。
  “呵,有客人,那我先走啦。”老张说着就准备返身而去。
  “有什么事吗?”老康镇定地问。
  “呵,是……我想,明天中午请教授喝我的喜酒。我和刘淑贞已经领结婚证好些天
了。我们不打算搞排场。也搞不起排场。我们就在家里结婚,只请了一桌人。教授平时
对我好,我想请教授赏光。”
  “唔,看、看情况吧。”老康说,声音里有一种止不住的颤抖。
  老张,也就是真名叫高志存的这个人朝那三个他不认识的人卑微地笑一下,走出去
,把门轻轻带关。
  那个瘦一点的人出了一口长气,说:“我差一点就把枪掏出来了。”
  胖一点的说:“慌什么?他这回可是再也逃不掉啦。”
  处长说:“也好,把人可是确认了。免得抓错了人,闹笑话。”
  “谢谢你,再次谢谢你,教授。”胖一点的伸出手来。
  可是老康好像没有反应似的。
  20
  火车上头非常拥挤,硬卧车厢靠窗的凳子上都坐满了人。他们都不是这个车厢的乘
客,是列车上的人放进来等着补票的。火车没开动之前车厢里非常闷热。黎晓菲拿起裙
子下摆朝脸上扇风。她一脸的黄豆大的汗粒。哐啷一响,车厢晃了一下,火车终于准点
开动。风从打开的窗子里进来了。黎晓菲的长发像黑色的旗帜飘了起来。她嘘了一口气

  “喝点水。”她把一瓶她喝动过的矿泉水递给一直默不做声的老康。
  老康喝了一口水,把瓶盖盖上。窗外的城市已变成了有颜色的风。过了一气,看见
田野了。田野上有一个农人站着朝火车张望。看不清他的脸。但老康觉得那就是老张。
这个人不叫高志存,就叫老张。这个人和土地是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他杀了人,离开了
土地,藏身于城市。今天中午,他要结婚了,和一个教工食堂胖胖的名叫刘淑贞的女人
。他昨天听见那两个河南警察说,要在老张的婚礼上将他逮捕。他跑不了啦。他还听见
处长说了一句成语: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从他家里走了之后,他非常不安,也非
常冲动,他想跑到老张家里,叫他赶快逃跑。他甚至想跟他说,要跑就一个人跑,千万
不能带着刘淑贞,那样目标就太大了。跑呵,老张,像你的目光中的兔子一样跑呵。不
要结婚了,老张,你永远单身,永远孤独,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在他按捺不住简直快要丧失理智的时候,黎晓菲回来了。她带回了他们旅行中的用
品和食品。她发现他面色涨得红紫,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忙问他怎么啦,你这是怎么
啦?忽然生病啦?
  他结结巴巴地否认。
  “我还买了一些药,治感冒的,治腹泻的,还有晕车的和中暑的。”她低头翻着手
里的塑料袋。
  “多喝点水,你好像又有一点不舒服。”黎晓菲的声音和车轮的声音混在一起。
  田野像扇面一样打开。那个面目不清的农人不见了。老张也会不见了。这个世上不
会再有一个叫作老张的人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幅肖像画。他还根本不知道,他的这幅画,在这届双年展上,获
得了唯一的金奖。就在他打开矿泉水的瓶盖喝水的时候,北京的一些非常权威的艺术评
论家正在赶着撰写评价他的获得殊荣的作品的评论。有一位评论家的文章说,这是继罗
中立的《父亲》之后的又一幅具有对人性高度概括力的肖像作品。它完全可以进入当代
油画史的经典。
  他把瓶盖又盖上,朝注意地观察他表情的情人说:
  “到了西安以后,我们怎么走?”
  他的目光又有些模糊了。

  (全文完)(摘自《钟山》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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