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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空镜子(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1:43:1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空 镜 子

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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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罗准备辞职的勇气令孙燕佩服,也激起她改变现状的热情。她与翟志刚谈到
想辞职的事,翟志刚却对她的想法表示不屑,孙燕意识到自己与翟志刚之间的感情出了
问题。会计班结业后,孙燕与小罗开始约会,小罗很欣赏孙燕的开朗活泼……
  这样的约会有过几次,孙燕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喜欢小罗,总想和他在一起。夜晚,
她躺在黑暗里默默地想着心事,小罗已经明白地和她说过喜欢她,那么以后会怎么样呢
走在小罗身边的感觉多好啊,他那么高大,年轻,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喜欢自己吗?
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想和他结婚……窗帘渐渐现出灰色,孙燕这才发觉一夜就这么
过去了。翟志刚睡得很熟,气息均匀,近在身边,天哪,这种事真折磨人,真难啊!生
活为什么没有快乐只有苦恼呢?
  睡不好觉,孙燕的头总隐隐作痛,面容也显得憔悴了。照镜子时她发现了一根白头
发,不由惊讶得大叫:“看呀,白头发!”
  “干什么,吓我一跳。”翟志刚好笑地说:“我也有,早就有了,这算什么。”
  可孙燕很受刺激,她已经老啦,都有白头发了,谁还会真心地喜欢她一种悲观的
情绪使她垂头丧气,同时又觉得必须采取行动。她给小罗写了一封信,说再也不想和他
见面了,写完又撕掉。他们俩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干吗要这么写呢,人家会怎么想呀!

  孙燕接到小罗一个电话,声音很兴奋,说有件事要告诉她,约她下班后见面。一整
天孙燕都心不在焉,满脑子胡思乱想。她猜想小罗可能会说出更亲热的话,要是他说想
跟她好,该怎么办呢也许她能……离婚离婚的想法弄得她心慌意乱。她不由可怜起
翟志刚来,要是离了婚他还能找谁呢想起那张可怜样儿的痴迷的脸,孙燕觉得翟志刚
是真心爱她的人,可她已经不爱他了,是她不好,对不起他。那么不离婚吧,就这么和
他过,可是多没有意思啊,一丁点儿幸福也没有……
  看到孙燕,小罗大步朝她走来,看着他迈着轻松步伐的样子,孙燕什么心思都没有
了,满脸带笑。小罗让她猜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是孙燕一下就猜着了:“你辞职了!
?”
  小罗笑道:“哈,你真聪明。”
  为庆贺这件事他们去了一家饭馆,还要了一瓶红葡萄酒。两人越谈越兴奋,小罗让
孙燕调到他们公司去,他已经上了两天班了,还是搞销售,不过压力比从前大,当然挣
的钱也多得多。
  他们边吃边聊,对工作,对个人前途及社会问题都说了许多的话。孙燕把筷子举在
嘴边,微微斜着眼睛瞟着小罗,目光里满是风情。小罗渐渐安静下来,谈话里出现了意
味深长的沉默。饭馆要关门了,他们来到大街上,孙燕心里有点不安,因为已经九点多
了,可经过汽车站他们还是没上车,继续向前走。
  孙燕边走边想,什么是幸福,其实这么走路就是幸福,说起来可笑,可这是真的呀
。只听小罗慢悠悠地说:“问个问题成吗?你和你爱人关系好吗?能不能说?”
  孙燕愣了片刻,喃喃地回答:“谁知道呢,就那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小罗不放松。
  孙燕想了想,“我们俩性格不大一样,他比较内向,比较稳重。”小罗笑了,“那
太不一样了,你是开朗的性格,比一般人活泼。”
  “不好吗”孙燕问,其实她完全知道答案。
  “好,当然好,我喜欢。”
  孙燕故作轻松地一笑,好像觉得这话很好玩,“那你就找一个活泼的呗,那还不容
易。”
  “好哇,那我就找你,行吗”小罗的口气也有点像开玩笑。
  “去你的,别没大没小的。”
  “孙燕,”小罗严肃地叫了她一声,“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话,你比我只大三岁,
别忘了。”
  两个人都不出声了,孙燕心潮激荡,小罗像憋着劲在想问题,空气有点紧张,又走
了几步,孙燕忽然站住,“不行,我该回家了。”
  “好吧,那我送你。”他们上了车,在车上也没说什么话,孙燕让小罗别下车了,
可小罗不听。
  从车站到胡同口的路那么短,他们走得很慢,渐渐停住。路灯的光照着他们,使他
们觉得不自在,两个人心里同时生出藏到黑暗里的愿望。
  “走,送你回家吧。”小罗说,孙燕顺从地跟着他,走进昏暗的胡同。一种与世隔
绝的感觉立刻笼罩了他们,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现在该怎么办孙燕只觉得自己那么
虚弱,完全无能为力,只有顺其自然了,她想。正在这时她看见胡同深处走来一个人。

  四
  翟志刚的脸从昏暗中冒出来,闪着一层青光。有一会儿功夫孙燕的感觉很麻木,弄
不懂是怎么回事。接着她清醒了,急促地说:“你走,我爱人来了。走吧再见。”她
快步迎着翟志刚走过去,把小罗丢在身后。
  孙燕走到翟志刚面前,使劲笑了笑:“哟,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人是谁?”翟志刚开口就问。
  “谁?”孙燕反问道,立刻一种不好的羞耻的感觉让她改了口:“啊,那是小罗。
我和你说过他。”
  “他为什么跑了?”
  “回家呀。”
  “他家在哪儿?”
  “你干吗,查户口哇。”孙燕理直气壮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翟志刚仇恨地朝胡同口望着,孙燕也忍不住回身望了望,奇怪,胡同里空无一人,
不见了小罗的影子。孙燕神思恍惚地怔了怔,有点泄气地说:“走,回去吧。”
  翟志刚根本不理她。孙燕只得伸手去拉翟志刚的胳膊,翟志刚“呼”地甩开她,吓
了孙燕一跳。
  “去你的你别以为我就这么好骗,你把我想的太傻了吧,告诉你,我心里清楚极
了,你想怎么样”翟志刚一顿,眼露凶光,“哼,想离婚吗告诉你办不到,那不可
能,你凭什么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说呀你说得出口吗”
  ……经过这次冲突,孙燕与翟志刚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沉
闷,但在孙燕心里,活着“太没劲了”的感觉深深地苦恼着她……
  孙燕和小罗几乎不来往了。她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觉得这样倒好,但是她越发坚
定了想要改变自己生活的决心。过了半年多,孙燕调到一家医院的药房收费,干了不到
一年又调到一家出版社当会计。
  孙燕在医院工作期间翟志刚曾叫她检查检查,为什么一直不怀孕,孙燕虽然不高兴
,还是查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一切正常。翟志刚不甘心,总是叹气,长期以来
他一直在吃药,情况有所改善,那么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呢这件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孙燕的姐姐孙丽和一个研究生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孙燕很喜欢自己的小外甥,翟
志刚也喜欢,这个孩子让他俩时而亲近,时而心生怨恨。孙燕偶尔把一些烦恼和姐姐说
,姐姐的话她也许能理解,但做不到。孙丽的中心意思是:一个人要想明白自己需要什
么,按照自己的需要去行动。她暗示孙燕可以和小罗发展那种关系,只要她觉得需要。
后来小罗从孙燕的生活里消失了,孙丽不由有疑惑,对妹妹说:“真看不出来,你这方
面是不是比较冷淡哪。”
  孙燕也弄不清自己算不算冷淡,和翟志刚在一起得不到满足时她很苦恼,加剧了内
心的渴望,有时甚至想发脾气。偶尔也有好的时候,翟志刚呼出熟稔的气味,喘吁吁地
问:“怎么样成吗成不成”孙燕紧闭着眼睛,极力忘却现实,脑子里充塞着一些
乱糟糟的场面和小罗的模样。
  翟志刚很关心她的感觉,极力想使她满意,孙燕心里明白他是多么想有孩子。
  三十岁生日那天孙燕照了半天镜子,观察的结果还算满意,她一点不显老,俊俏的
脸蛋几乎没有皱纹,她轻轻摸着眼角对自己说:就是,没孩子也有它的好处。
  四月里她却怀孕了。
  翟志刚身上发生了鲜明的变化,活跃多了,不管人家跟他谈什么,他总要把话题引
到孙燕身上,然后就说起老婆怀孕的事,谈男孩与女孩的差别,先天与后天的。他抱着
孙丽的儿子都都嘴里念念有词:“知道吗小子,你就要有弟弟了,说,喜欢弟弟还是妹
妹,说呀小肥猪,来,咬一口。”都都被咬得太疼了,嘴咧了几咧,终于“哇”地哭出
来。
  都都还不到两岁,孙丽却走了,上美国去留学了,儿子放在姥姥姥爷家里。孙燕的
怀孕让父母喜出望外,本来他们几乎不敢抱什么希望了。单独和孙燕在家时翟志刚显得
小心翼翼,甚至露出讨好的意思,让孙燕觉得不舒服,好像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似
的。她不由陷入思索,然后问翟志刚:“我要是一直不怀孕呢,咱俩会怎么样”
  “别胡说八道。”翟志刚不愿意谈。“真的,我真的想知道,要是没怀孕呢”
  “你不是怀孕了嘛。”
  “那,要是流产了哪”
  翟志刚生气了,嘴抿得紧紧的,极力压住火。他的态度惹得孙燕老想说刺激他的话
。她一次次宣称自己不想生孩子,生孩子有多难、多痛苦,多么危险,翟志刚听着听着
,脸色涨红,渐渐又变白,可是绝不发作。后来他完全练出来了,把孙燕的话当玩笑,
随着她一起说:对,要孩子干吗,生下来也得掐死。流产,坚决流,血流成河……孙燕
憋不住地笑起来,笑得翻倒在床上。翟志刚从来不是一个幽默的人,这一段成了他们共
同生活里笑声最多的日子。
  一天夜里,孙燕起来上厕所,发现下身出血了。早上翟志刚陪她去医院,走在路上
她感觉血流不止,医生检查后说,胚胎已经部分排出,必须刮宫。
  半年以后孙燕和翟志刚离婚了。
  五
  孙燕又和父母住在了一起,刚开始她有些不习惯,情绪低沉,然而一种疏远的孩子
感情的残余使她逐渐恢复了。星期天,她躺在床上不起来,听着妈妈一遍遍叫她,厌烦
地用被子蒙住头,仿佛又回到了小姑娘的年代。不同的是现在有了小都都,他经常跑来
掀开被子,用小手重重地拍打孙燕的脸。
  孙燕一把揪住那条小胖胳膊,都都惊恐地大笑着往后躲,孙燕不放手,两人闹得像
疯子似的。有时候她正满心欢喜,亲着滚来滚去的小外甥,一种说不清的悲哀在她心里
一动,她松开手,都都欢笑着逃跑了,孙燕把脸埋在枕头里,伤心得想哭。
  妈妈的同事要给她介绍对象,孙燕生气地拒绝了。她说她不想再结婚,因为没有意
思。没人能说服她,一谈到这个问题家里的气氛就紧张。
  有时候姐夫张波一早就来了,准备带都都去动物园。都都拽着孙燕撒娇,“小姨也
去小姨也去。”张波一板脸他就不闹了。都都长得很像张波,方脸,短而直的小鼻子,
大嘴岔,只是都都胖,哪儿都肉乎乎的,张波的脸上尽是骨头,很硬,他咧嘴大笑的时
候让人觉得特别开心。
  张波对孙燕的事从不发表意见,孙燕不知道姐姐和他说过什么,看上去他好像什么
也不知道。他待孙燕家的人很客气,但是不大亲密。在都都上幼儿园的问题上张波和孙
燕的父母有分歧,弄得不大愉快。
  张波在社会科学院工作,都都四岁时他让儿子进了单位的幼儿园,每星期六接回家
。要上幼儿园了,都都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送屠宰场的小猪,满身是汗,接着就病了
。病好以后小脸瘦了一圈,眼睛里不时露出微弱而鲜明的紧张神情。姥姥答应每天接他
回家,他才松了一口气。张波不同意姥姥的作法,又不想直接发生冲突,就找孙燕谈。

  一个下午,孙燕去幼儿园接都都,看见张波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她。
  “哟,你怎么来了”
  张波说想和她谈谈,他宽阔的嘴角向上弯起,带着讥诮的神情,“首先我得声明,
你姐姐和我立场一致。”
  孙燕笑着问:“我姐又来信了”
  张波说他们通过电话,接着他收敛笑意,严肃起来,又一次讲明他的理由:第一他
没有时间天天接;第二他不愿意给都都造成这种错觉:靠乞求靠软弱的姿态就可以躲避
他不想做的事。都都应该明白,大人、家长的正确决定,不是能够随他的意愿改变的,
对与错,生病和上幼儿园,两方面不能混为一谈……
  “他是个小孩子。”孙燕好笑地打断他。
  “不错,他是孩子。”张波认真地盯住孙燕,“也许我误解你的意思了,你别见怪
,我不认为孩子和大人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他不懂,那是你小看他了,他什么都懂,或
者说都能懂,只要你相信他,把道理给他讲清楚,你要是根本不相信他那当然就没办法
了。问题在大人,不在孩子,你同意不同意”
  孙燕被姐夫盯着,点了点头。
  “好,好极了,那我就有个同盟军了。”
  孙燕扑哧笑了,“你说话真有意思,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那当然,那是因为你姐说话更有意思。”
  孙燕怔了一下,哏哏直笑。他们一起去接都都,都都看见爸爸来了,有些意外,问
:“你是来接我的吗”张波把他抱起来,直望着孩子的眼睛:“你先说,你想爸爸了
吗”
  都都胡乱地点点头,搂住张波的脖子,亲亲他的脸。张波高兴得大笑,笑声高两个
调门,显得很激动。孙燕忽然觉得姐夫很可爱,他的心并不像表面那样,他很爱儿子,
而且他是对的。
  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两个月,一切都进入正常的轨道了。每星期一早上,都都的情
绪有些低沉,但不再哭了,因为他知道那没有用,另一方面他也习惯了幼儿园的生活。
正如张波所说: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
  十月里,云色清朗,气候渐凉,一夜之间街头冒出堆得小山似的大白菜。白天人们
热热闹闹地排队买菜,孙燕夹在其中,心里有些空虚。晚上她躺在床上,举着书却看不
进去。翟志刚已经又结婚了,听说是和一个开无轨电车的司机,那女的能给他生孩子吗
但愿吧,但愿他能过得好。
  “那我呢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孙燕想压住这念头,不由说出声来,“别想了,睡觉。”她关上灯闭上眼睛,果然
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她突然醒了,屋子里还黑着,可已经看得清周围的物
件了。翟志刚又闯进她的脑子里,仿佛由他带来了什么意义不明的麻烦似的。她想到张
波的话也不全对,时间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可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呢再结婚吗和谁
结
  这念头活生生地一闪,那么清晰那样强烈,使孙燕忽然起意想结婚了。那个人应当
比世上任何人对她都亲,比妈妈爸爸还要亲,想到那种痴痴迷迷的,没法用语言表达的
亲密,孙燕激动而怅惘。
  孙燕同意去见一个人。那人是个会计师,和她同行,没结过婚,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只是年龄大了点,四十三岁。他们是在一个同事家里见面的,孙燕第一眼就懂了这人
为什么没结婚。没有女的会喜欢他那样的人,从长相到言谈举止,怎么说呢,他基本上
就是个女的,那窄小的溜肩膀,轻巧地翘着的小手指头,斜着眼睛看人,笑的时候两手
那么一拍;一开始孙燕感觉又恶心又生气,渐渐她觉得太逗了,最后简直可怜起这个人
来。他这辈子可怎么办呢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男人
  孙燕没有和父母说,却忍不住告诉了张波。张波理解地微笑着,“这个人一定是同
性恋,他没有什么过错,一切都是荷尔蒙的作用。”
  “同性恋”三个字使孙燕的脸涨红了,“那他干吗还要结婚”她气愤地质问。
  “这更不能怪他了,你知道别人都怎么看他吗你想想,你怎么看他。”
  “怪物。”孙燕冷笑道。
  “问题就在这。他不愿意被当做怪物,就这么简单。”
  张波总是让孙燕无话可说,又心悦诚服。孙燕觉得许多说不清的事情在他心里都很
明白,所以他总那么沉着,看人的时候总是直盯着人的眼睛,叫你不得不低下头;要不
就看别的地方。孙燕想试试也看着他,可做不到,张波的目光坚定,自信,要求很高,
只有孙丽才能和他结婚。孙燕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丝羡慕,她想不出孙丽为什么还呆
在美国,要是她自己可能早就想家想得受不了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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