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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空镜子(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1:45:48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空 镜 子

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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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燕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人,竟是潘树林,令孙燕大笑不止。原来,潘树林
的第二个妻子也死了,介绍人感叹地说:“有人说他妨人。”……
  已经又是早春了,四下里阴冷潮湿,时光像大海的波涛一浪浪打来,有一会儿,孙
燕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思。渐渐地心里响起一个旋律,那旋律非常熟悉,盘旋不
止,她想起来了,第一次和潘树林谈恋爱,在夜晚的长安街上散步,她唱过这只歌。忽
然她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碎了,她想到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来了,觉得真是不幸,她打
了个冷战,一动不动地坐着,然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情为之一振。
  对了,她要和潘树林结婚,为什么不成呢她已经过了四十五岁,也许这就是她的
命,要是她拒绝见面,也许以后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潘树林身体健康,又互相了
解,不是吗
  晚上,孙燕激动不安的情绪有增无减,她需要有人听听她的想法,告诉她她想的对
不对,就把潘树林的事情和妈妈说了。妈妈坐在她的小房间里,脸红扑扑的,那么兴奋
,她一点也不相信什么妨人的说法。
  “你们文化单位的人还那么迷信,人的生老病死都是科学。关键看人好不好,是不
是老实正派,他是国家干部,这就更重要了,他正不正派”
  “你说的是什么呀”
  “这问题你真的要搞清楚,除此之外我觉得没什么,年岁相当,这个年纪没有人没
孩子,你是个别的例外。”
  “行了行了,我知道。”
  妈妈止不住自己的话,“你别老觉着自己没有孩子,心里不平衡,你应该这么想:
你对人家的孩子好,人家就会对你好。我的话没有错,不会错。孩子大了总要离开,没
有人和父母过一辈子,你这种情况……”
  孙燕没好气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看电视去了。等她脱衣上床的时候,有点担心自己
会左思右想睡不着觉,她平躺进被窝里,眼望着台灯的影子,发觉自己很平静,心情舒
畅。她关上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孙燕告诉妈妈,她已经决定和潘树林见面,如果他也没有意见那就可以
结婚。
  五月间,孙燕和潘树林登记了,婚事办得非常简单,只是请少数亲友吃了顿饭。在
天津上大学的潘乐也回来了,她这时候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高了也瘦了,简直找不到
以前胖脸蛋的影子。
  孙燕搬进了潘树林的家,家里有了女主人就变得干净整洁,而且美观起来。潘树林
对孙燕和他的结合抱着一种随意的态度,他的话仍然不多。有一天他说了一句话,让孙
燕很不痛快。
  那时候他们俩在吃晚饭,潘树林嚼着嚼着忽然笑了,孙燕看看他:“哟,你笑什么
呀”
  潘树林笑着,斜起眼睛瞟瞟孙燕,“今天我们聊天,老杨真逗,他说我亏了,找了
个老太婆”
  潘树林继续吃饭,孙燕瞪着他,憋了一会儿才说:“真无聊。”
  吃过晚饭,就该看电视了。潘树林爱看新闻和各种体育节目。这天晚上孙燕坐在沙
发上,潘树林的话让她耿耿于怀,她一眼眼地打量潘树林,看他翘着腿,剔着牙,觉得
很不怎么样。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潘树林的身体还像年轻人似的,腹部平坦,浑身上下
没有多余的肉,孙燕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捏了捏,心里那不平的想法渐渐消散了。睡
觉前她在厕所里刷牙,像一个水泡“噗”地冒出水面,老太婆,她想,用鼻子笑了笑。

  “十一”学校放假,潘乐回家来。孙燕和她一块去商店买衣服。远远的她们就看到
国贸商城的门口黑压压的全是人,彩旗飘扬,从十几层的楼顶上拉下鲜红的长带子,高
空的风吹得那些带子上下起落,像要挣脱束缚飞上天去。
  她们过了马路,走近买彩票的人群,人越来越密,简直水泄不通了,隔着好远的距
离,在攒动的人头上方,一排山地车在阳光下鲜艳发亮,两辆银色轿车更是光芒四射,
一些手臂举着一辆山地车向人群的外圈移动,伴随着一阵阵欢呼和惊叫。
  潘乐被吸引着,踮起脚尖:“嗨,看哪,真有人中奖”她忽然转过脸,“咱们也
试试吧,试试运气。”
  孙燕不大愿意,可她还是给了潘乐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潘乐拿了钱,挤进人群。
  旗子呼啦啦地鼓动着,一阵大风把一条长带子刮开了,飞舞着飘向空中,像一条长
蛇,蹿到楼顶,贴在蓝色的大玻璃上。孙燕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夹在好几个人之间,几
乎转不了身了。人是这么多,都在使劲往里挤,从最里面的圈里又爆发出闷闷的欢声。

  山地车和轿车离她越来越近,在那些东西的前面还竖着一块红底黑字的大牌子,那
是更高的奖金。有人踩了孙燕一脚,可没有人道歉,没人理她,她觉得很生气。这时候
四周又变成了一些买完彩票往外挤的人,把孙燕挤得离开了那个高台。她不得已地倒退
着,看着远去的那些奖品,她的心忽然一动。孙燕没有再想什么,伸开胳膊气哄哄地推
开挡在面前的人,不理会人们不满的叫喊,一股劲挤到台前,买了三张彩票。
  她中奖了,是头奖,二十万元。
  十
  中奖以后,孙燕得意地问潘树林:“咱们俩是谁该知足呀”
  潘树林呵呵笑了两声:“我,当然是我。”
  潘树林花了三万多块钱把房子装修了,一切的设计、备料、监工都是他一个人,很
辛苦,幸亏他身体好,不然真顶不住。包工队的安徽人没完没了地找麻烦,要钱,潘树
林一天到晚阴黑着脸,那副样子让人不由得发怵。最后一切都结束了,他才痛快地笑了
,请包工队的哥几个喝了顿酒。
  又折腾了一段时间,元旦之前,潘树林和孙燕终于在新买的宽大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看电视了。孙燕不时地四下张望,内心洋溢着满意的微笑,她看看身边的潘树林,也很
满意。潘树林感觉到孙燕的目光,扭过脸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说,不错吧。”
  “当然不错了,那还用说。”
  “下一步,我想了,咱们买辆车吧,2020吉普,怎么样”
  “你说什么”孙燕瞪起眼睛,她真没想到潘树林的心有这么大。她坚决不能同意
,钱应该留着过日子用。
  “你想想,这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有车多方便呀,咱们可以开车出去玩,想
上哪儿上哪儿,多好。”潘树林笑嘻嘻地说服她,可孙燕根本不听。潘树林也并不当真
,不时在她耳边吹风,今天说:就2020了,咱也别买什么高级车,这就可以了。明
天说:你想要“小面包”我也不反对,我开你坐,挺好。
  孙燕把他的话当成玩笑,两个人经常你逗一句我逗一句。有一次孙燕心烦,就说:
“你别做梦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同意。除非我也死了”话刚一出口孙燕就觉得不对,
只见潘树林的脸有点变颜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我没那意思。”孙燕连忙道歉。
  “你以为我真想着你那点钱哪告诉你,我潘树林从来就没把钱放在眼里,钱是什
么东西,呸”潘树林脸绷得紧紧的,斜着白蜡一样的眼仁儿,瞪着孙燕。委屈的泪水
涌上来,孙燕感觉视力模糊了,一转身走出卧室,把门关上。从那以后汽车的事再也不
提了。
  春节期间,芭蕾舞剧院重新上演《红色娘子军》,潘树林买了两张票,和孙燕一起
去看。他们坐在第八排正中,最好的位子上。剧场里浮动着嘈杂兴奋的小颗粒,舞台上
的大幕闭得紧紧的,头顶上的灯分布成美丽的图案显出高雅的气派。孙燕不停地四下张
望,发现了那么多穿着讲究的人,一切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乐队开始调音,然后铃声响了,美丽的图案被黑暗吞没,一束灯光打在乐池里,乐
队开始奏乐。“向前进,向前进……”一瞬间,那低低跃动的旋律把一切都带回到昨天
,孙燕又惊喜又难过,视而不见地盯着舞台。过了一会儿她惊醒过来,扭过头看着潘树
林,只见他身体挺直,面容严肃,全身心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孙燕轻轻一笑。
  散场后孙燕问潘树林:“你还记得吗多少年前,也是看这出戏,你睡着了。”潘
树林想不起来:“我和你,看过《红色娘子军》我怎么不记得。”
  孙燕再也没想到他把从前的事忘得这么干干净净,以为他是开玩笑呢,不由哏哏笑
起来,“你,你别装了。”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潘树林的鼻子,潘树林挡开她的手,
有点生气地说:“我装什么了”
  孙燕这才明白他是真的忘了。一时间她觉得无话可说,神色黯然。
  三月间,乍暖还寒,孙燕的爸爸得了肺炎住院,她去陪床。一天夜里,小偷从没有
关严的窗子爬进二楼他们的家,潘树林惊醒了,和小偷搏斗,被扎了十几刀,其中有一
刀扎到了心脏。孙燕和潘树林不到一年的婚姻生活就此结束。
  两个多月过去了。
  和往年的春季一样,刮了几场黄风,下了几滴小雨,气温很快地热起来,树上的叶
子一天比一天形状变大颜色变深。孙燕在这个世界上过了四十六个春天,她的感觉对季
节的变换已经有些麻木,不再注意天有多蓝,阳光又是多么明媚,多么亮晃晃的。晴朗
的一天,她背着小皮包走出家门。现在她又和父母住在一起了。她的脸显得清瘦,远远
看去,身上依然混杂着妇人和姑娘的影子。
  孙燕脚步匆匆地走到大街上,温和的风吹散了一缕头发,她用惯常的动作把头发从
眼前撩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汽车穿过城市,飞行在宽阔的马路上,随着滚滚车流向立交桥游动,车速缓慢下来
,几乎停住,慢慢爬行着,最后完全停住不走了。前面已经看到那座高耸的奶白的银行
大楼了,孙燕干脆提前下了车。
  她沿着人行道走下桥,抬头望望前方的楼群,一片耀眼的光芒射来,那是玻璃的反
光,在闪亮的尖顶之上悠悠地飘过几朵白云。孙燕这才注意到这地方很美观,四周都是
绿地,环绕着精致的小栏杆,不远处还有一座雪白的塑像。她轻轻吸了口气,太阳当空
,这景致,这宽阔的视野像一股微风从她的心头拂过。
  这时她看见草地上坐着一个人,她的心一惊,连呼吸都停了,天哪,那不是张波吗

  孙燕停住脚步,心跳的怦怦声让她发慌,她抬起手放在胸口上,不理解地眼睁睁地
望着张波的身影。这是……为什么她的心像悬在空中,像个口袋,被掏空了翻过来。
只见张波笑着用手一撑地,站起身,孙燕却不知为什么躲到一棵树后。
  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向张波走近,孙燕奇怪地看着他们,男孩儿使劲挣开妈
妈的手,扑到张波身上。
  那女人很年轻,风吹得她长发飞扬,她用两只手捂住头发,像欣赏美景一样欣赏着
儿子和父亲欢笑的情景。
  马路上汽车使劲按着喇叭,孙燕这才发觉自己完全不必要地躲在树后,她很生自己
的气,轻轻咕囔了一句,“神经病。”孙燕扭身走开,脑子里有点乱,她居然真的碰上
了张波,还有他的老婆和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呢生活想偷偷告诉她一个什么秘密她
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可不是,那三个人还站在那儿笑呢。
  她朝前走去。
  过去的生活纷踊进脑子里,记忆一直伸向年轻的时光……这时候,孙燕感觉喉咙有
点发热,视力也模糊起来,她使劲想忍住泪水,就仰起脸。
  五月的艳阳非常明媚,天空晶莹闪亮,像一面大圆镜子,映照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面神奇的镜子,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无限的宽广辽阔。
  孙燕抬起手抹掉眼角的一滴眼泪,心平静下来。在银行大楼前面她站住了,从皮包
里摸出小化妆盒,她需要照一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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