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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拯救（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1:58:12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拯　　救

张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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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两金得罪了大只洪，为了修补关系，有事没事就去西斋院。冯果粽有一套用了很
久的紫砂功夫茶具，八两金揣着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乌龙茶大红袍，去西斋院与大伙喝
茶。大红袍冲出来的茶叶水是金黄颜色的，透着清亮，喝下去沁润脾胃，满口留香。
　　大只洪对他还是爱搭不理的，给学员纠正动作。八两金泡好茶，只好跟冯果粽没话
找话道：“新屋我去看过了，叫什么安居房，远是远一点，但环境还不错。”冯果粽道
：“有什么不错，哪有这里有人气啊。”大只洪的老妈不知道两个人的过节，也来吃一
口茶，还对大只洪道：“我也觉得环境不错，人气是要守的，噢”
　　他们聊起阳光之死，大只洪突然冒出一句：“做人不老实，总有一天惹鬼上身。”
八两金明知他话里有话，仍赞同道：“就是就是，不过这个案子也够奇了，有点三言两
拍的味道。”冯果粽道：“我看最麻烦就是公安局，内幕被雷记者踢曝了，要是破不了
案怎么办”来健身的学员也插嘴道：“听说物业管理处的闭路电视录像，进进出出
的人很多，怀疑谁去啊”八两金摇头晃脑道：“我看还是得找到美叶，她要是不知道
隐情，为什么要人间蒸发”
　　正在七嘴八舌的时候，宁玉和惠安进了西斋院，惠安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宁玉解释
道：“要拍点照片，送到有关部门或留作资料。”八两金道：“哎呀我穿得太随便了。
”冯果粽道：“自作多情，又不是拍你，人家拍院子外围墙，拍你家门前的麒麟，就是
不拍你。”说完招呼宁玉喝茶。
　　宁玉见大只洪十分窘迫，便叫惠安拍照，自己坐了下来。大只洪忙递给她一小杯茶
，宁玉把茶喝了，还说了声“谢谢”。大伙也松了口气。
　　八两金用巴结的口气道：“我们刚才在说阳光被杀的事，你有什么高见”宁玉道
：“我也是不太理解美叶，她好像太痴情了。”冯果粽道：“爱情使人愚蠢嘛。”大只
洪不知道说什么好，坐在一边搓手指。他老妈还知道说一句：“吴姑娘，来我们家喝汤
呵，我煲很靓的汤给你饮。”
　　惠安在聚精会神地拍照片。
　　从西斋院出来，惠安道：“你挺亲民的嘛，跟什么人都能聊几句。”宁玉笑道：“
你对八卦新闻没兴趣吗”惠安道：“阳光曾经是我的偶像，你想象不出我对他有多热
爱，可惜是个幻灭的过程。”宁玉叹道：“看来所谓完美的东西都有负面。”惠安突然
恨道：“这种人凭什么过得这么好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的爱我最痛恨的就是虚伪
和欺骗。”
　　七
　　星期六的晚上，阿灿带着小宝约宁玉去吃“上海往事”，宁玉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不用破费。阿灿说是吃饭又不是吃你，你怕什么
　　阿灿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开了，头上涂很多“猫屎”，湿湿亮亮的还看得见梳子梳过
的纹路，穿一件花短袖衫，翠绿色的底上长满椰子树，几乎把他的五官都掩埋了。粗手
指上还配一只玉戒，大概是楼盘小姐要这样打扮他，大部分的男人是女人的作品。
　　阿灿点了面托黄鱼、炒鳝糊、百叶小棠菜和几样点心，又要了一盘盐水毛豆叫小宝
剥着吃。
　　“我的姑奶奶，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阿灿的开场白就是这个样子，宁玉不快
道：“我干什么了”阿灿急道：“你怎么把搬迁五仙观，盖商住两用大厦的事捅到
人大去了那是我们公司的开发项目，具体就是我负责。”宁玉一听也愣住了。
　　阿灿说，最近公司来了个香港大股东，曾在内地投资过学校、医院、图书馆，虽然
大部分资金来源于境外赌场，但有人说他洗黑钱，这也是看着人家风光眼热。再说放下
钱包，便可立地成佛，不管什么钱，只要能回报社会总是可取的嘛。他对本地的贡献也
很大，投资教育、科技产业，是省市领导眼里的红人。这次他请人看了风水，说是在五
仙观那一带盖楼可以大发、一路发、发发发。所以才花了大价钱买地、搬迁、准备起楼
。一切手续都是绿灯，突然就出现问题了，我们以为碰上来头更大的了，顺藤摸瓜，查
来查去，想不到就是你。
　　宁玉道：“高楼哪儿不能盖文物古迹是历史遗产，破坏了就将永远失去。你想想
看，我们这座城市只有高楼，只有星级酒店和高级大厦，怎么会有历史感和文化感
……”阿灿打断她的话道：“我们还是初级阶段，小姐，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你跟我
谈什么文物、环保你为什么秋天要搬到观里去住住在附近的人为什么没有防火意
识明代的围墙是他们的灶台，他们有一点点心痛和忏悔吗我不怪他们，谁都想过好
日子，你去问问他们是想住新楼还是想搬到你那个有文化历史感的破庙里去”
　　扎着采茶扑蝶那种小花围裙的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小宝饿了，抱着饭碗一边吃一
边东望一眼西望一眼。在过去的日子里，宁玉也是说不过阿灿的，阿灿的小道理一套一
套的，让他活得如鱼得水，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宁玉无奈道：“你也别给我上课了，我承认是我的问题行不行如果我不是一个文
物工作者，我也可以潇洒。但是我们的立场不同，让我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我做不到
。”
　　阿灿想了想道：“那好，我们换一种方式谈。我问你，你爱小宝吗”宁玉没说话
，心想，难道你的楼盘小姐爱他吗阿灿又道，“这个项目拿下来，我可以挣一笔钱，
我想送小宝去国外读书。”话音未落，小宝举手表态：“我想去美国，美国有麦当劳叔
叔”
　　这倒难住了宁玉，她一直有一个心结，就是小宝的前途。现在社会上的有钱人，有
能力的人，无一不是把孩子往外面送，她是想都不敢想。难得阿灿有心，她也相信他的
诚意。
　　三个人默默地吃饭。在商海里锻炼成长的阿灿，越来越清楚该在什么时候沉默。
　　这个晚上，宁玉一个人坐在钟楼上，微风撩起她额前的黑发，她想，假如这里真的
夷为平地，多少年后，谁还会关心它原先的风貌呢如果这个时代还无暇顾及古迹，那
么她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当她想到她的小宝，锦绣前程是用一个文物工作者的良知换来的，她还剩下
多少欣慰和愉快呢她是一个心重的人，一时过不去的事，一世都过不去。
　　她也想象阿灿那样没心没肺地生活，世俗不是罪过。只是，她做不到。
　　第二天，宁玉去地质局找廖雨生，想一块去徐老那里问问事情的进展。
　　这次去和上次去大不相同，雨生一见到她，脸色就变了，把她堵在走廊上，没让她
进办公室。“你怎么来了”他语气里透着紧张，宁玉不快道：“我怎么就不能来我
们又没干什么坏事，你怕什么”雨生道：“你小声点，小霞到这儿来闹过了，单位的
人知道我有你这么个同学，好像我们怎么样了似的。”宁玉气道：“你这么害怕，别人
更以为我们怎么样了。”
　　雨生又道：“你离婚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小霞调查出来的，搞得我很被动。”宁玉
火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不想在熟人面前展览伤疤行不行”
　　她突然想到惠安说的幻灭二字，不再理会雨生，一个人去了徐老办公室。
　　廖雨生愣愣地站在走廊上，心想，这个女人是那天邂逅的宁玉吗
　　小霞现在每天检查他的行踪，逢人就说他有外遇，连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她都以为是
宁玉打的，先大骂一顿不要脸、狐狸精，搞得他妈妈莫名其妙。
　　雨生拿小霞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温文尔雅，爱面子，注意公众形象，偏偏这一切抓
在小霞手上就成了他的短处。只要小霞把事情搞大，雨生一定害怕。小霞在生活上很有
一套，把雨生伺候得很舒服，连吃意大利面条的肉酱都帮他拌好，每天洗澡的干净内衣
都帮他在洗手间的门后挂好，小霞不让他干一点家务事，她说，哪有男人整天在厨房忙
乎的雨生的生活能力越差，越依赖小霞，所以小霞才会有恃无恐。
　　其实，今天宁玉对雨生的陌生感，一点也不亚于雨生对她的感觉。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居然不知所措。相比之下，惠安要比他勇敢多了，尽管看上去惠安没有雨生知书达
理，活得体面。
　　主任打电话来，叫宁玉到文保会去一趟。
　　主任说，宋小霞到我这儿来过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照说改革开放了，这种事不
闹到单位来，我们是不管的，但是闹到单位来，我们又不能不管。宁玉你是个聪明人，
人家的老公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咱们不要，咱们再找。
　　宁玉打定了主意不说话，主任更以为她是第三者，苦口婆心地劝她，还给她介绍对
象：“……他老婆是车祸死的，家里没有什么负担，就是年龄大一点……”宁玉没等他
把话说完，扭身离开了办公室。
　　一路上她都在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样生活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价值五仙观
搬不搬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文保会主任，又不进功德簿。
　　她如果少操点心，或许就不会离婚，也不会跟雨生频繁联络，惹得周身蚁。至少不
会累，谁不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她回到房间，刚坐下，惠安就进来了，给她看刚洗好的照片。惠安笑道：“不拍照
，不知道自己的技术高，你看这照片多清晰……”见宁玉拉着脸不说话，又道，“你要
是非操心不可，咱们就给市长写封信，再附上几张照片。”不等他说完，宁玉突然问道
：“你觉得大只洪这个人怎么样”惠安道：“什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我想跟他结婚。”
　　“你爱他吗”
　　“这并不重要。”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觉得心里很空，好像撑不下去了。”
　　宁玉忽然泪如泉涌，“我也想跟大家一样，少管闲事，追逐名利，爱钱，找个男人
过日子……惠安，我是不是很难让人理解
　　惠安道：“没有啊，你很好，我理解你，而且……”表达爱对惠安来说是困难的，
宁玉也不希望他说出什么来：“什么也别说了，你有你的生活，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孩
子，将来。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老得像祖母。”
　　“那是你的想法，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宁玉搪塞他道：“你们家也不会同意的。”
　　“我没有家。真的，我是弃婴，出生十四天被放在福利院门口。”
　　“对不起……”
　　“我的心早就空了，你看满大街都是空心人，现在谁还用心去生活啊。但是很奇怪
，跟你在一起，我才发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生活也完全不同。我有一种寻找到了什么
的感觉，这是我根本没想到的。……你觉得好点了吗”
　　“现在我让你失望了吧，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个高中生。”
　　“你到底是老祖母还是中学生”
　　宁玉忍不住笑了，惠安把桌上的纸巾递给她，他们的目光相遇，又急速地闪开了。

　　五仙观重新热闹起来，街口停着大巴士，人大代表胸前戴着火红的视察证，三五成
群地涌进观里。住在附近的人们有一种熟视无睹的平静，什么事都怕高不成低不就，五
仙观迎来送往的是关切、叹息、淡忘，每回热闹之后便是更长时间的清寂。没办法，谁
都说它需要修复、保护，但它总比不上内环路、国企改革更重要吧
　　然而，这回有些不同，隔了数日，八两金家的外墙又贴出一个暂缓搬迁的公告。
　　大伙又聚在公告前议论，八两金道：“真要被他们玩死了。”一边抢白冯果粽，“
你不是说那边没人气吗现在好了，想不要人气都难。”
　　大只洪的神情有些古怪，一点点失望加一点点庆幸。
　　阿灿给宁玉来电话，耐着性子：“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达成默契了吗”宁玉道
：“阿灿，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挣别的钱送小宝出去，你一辈子不是只能赚到一笔钱
吧”阿灿骂了句粗口道：“我他妈的是女人，行不行”
　　宁玉不知死，回嘴道：“阿灿，你不要为了钱就不要气节好不好”阿灿气道：
“每天在那里陪葬，你以为你很有气节啊”宁玉火道：“你可以嫌我不再年轻，但
请你尊重我的工作。”
　　“你知不知道你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老土，早就过时了”
　　“我知道，但我不想改变。”
　　“小宝要上学了，不能总放在我家，五仙观旁边不是有个学校吗去你那边上。”

　　本来阿灿以为这是手中的一张牌，只要宁玉感到为难，他就有一堆话等着她。然而
宁玉爽气地答应了。阿灿闷了一会儿，突然粗声大气道：“吴宁玉，以后过不好不要怨
别人，因为你这个人，有、问、题”说完“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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