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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歇马山庄(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8月13日02:24:55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月月和国军

  林治帮打发月月叫来买子说了极简单的几句话, 大意是咱爷俩不搞竞选, 我现在就
让位给你。你要搞清是我让位给你, 要竞选你未必选得上。买子说不, 林叔我不要你让
我, 我选不上情愿。林治帮说不必再说, 咱爷俩有这情分, 不是几瓶酒, 是我看重你白
手起家的本事, 也是天意, 当真等到年底男人回来, 这位儿搞不定是谁的。
  虽然国军对歇马山庄的事从来不感兴趣, 可是送走买子, 看着买子长着稀黄头发的
脑袋, 国军有了一丝反感。国军回家, 走进父亲屋里, 说爸, 这小子挺傲, 你不该强调
天意, 你应该让他知道你是他的恩人。林治帮泰然地摇摇脑袋, 说是杂种你就是用钉子
钉他也钉不住, 是好种你放他千里他也会找到家门。月月说, 买子不是那种人, 买子绝
不是国军想象的那种人。
  夜晚上床, 国军扳过月月, 说翁月月同志, 你的判断不一定准确, 我看那个瘦猴一
样的野人挺傲慢。月月有些不高兴, 月月说国军, 你怎么说人瘦猴? 国军说我向来都说
他瘦猴, 我早给你讲过瘦猴的故事。国军认真地端详着月月, 继续说, 真有点奇怪, 你
能向爸推荐他, 爸居然就能真用他。月月说,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买子。国军愣愣地
看着月月, 那么说你懂? 月月一时无话。国军说, 我也承认他有脓水, 可是他那粗里粗
气的样, 我就觉得登不了大雅之堂, 也就庆珠抬高了他的身份。提到庆珠, 月月刚刚有
些沉稳的心口又有些捣腾。从东崖口买子家回来, 她心底一直翻腾着, 买子说的自己和
庆珠不一样的话让她心底很不平静, 她怎么就和庆珠不一样呢? 在买子眼里, 自己是否
就像国军在庆珠眼里那样优雅平稳, 不烤别人专去浇灭别人呢? 她就是她, 她当然和庆
珠不一样, 她为什么要和庆珠一样呢? 月月看看没有睡意的国军, 说也许你是对的, 他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都是庆珠抬高了他的身价。国军的手抚弄过来, 翁月月, 记住, 我
的话永远不会错。自从认识国军, 每争论什么问题, 最终都是以月月的服从而告终, 这
使国军有种习以为常的自负。此时此刻, 因为买子那句话的伤害, 月月特别愿意国军表
现自负, 似乎看他如一面墙那样强大才心安理得。
  小青和月月

  林治帮在歇马山庄一步步成功地实施退下政坛计划的时候, 他的女儿小青在县城一
步步实施着撤离县城的计划。小青的撤离计划其实仍然以占领为目的, 她一方面继续和
苗校长保持联系, 假装并没对他的失言生气, 拿出就要分手恋恋不舍的情态让他为她延
伸最后一线希望; 一方面向一个从不理会自己, 家住县城的男生许强发起猛烈进攻。小
青和苗校长在一起时, 既是一个清纯女孩又是一个荡妇。她会把重复不变的相见作得花
样翻新, 今天捧出一张贺卡, 贺卡上写着亲爱的老师, 永远记着你; 明天拿去一只袜子
说这就是老情种的避孕套。而在进攻许强时, 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法则, 许强已经有了女
朋友, 是小青卫校同学名叫吕晶晶。班里人对小青和校长的关系早有传闻, 吕晶晶一向
对小青爱搭不理。小青懂得, 一个人只有让人同情才会博得别人的好感, 于是在吕晶晶
跟前哭诉别离的难过, 几次之后, 吕晶晶立时改变态度, 陪小青散步、看电影, 她在陪
小青时总是叫着许强。小青用眼泪浸没了自己的污渍, 与吕晶晶恍如亲姊妹。吕晶晶同
许强约会, 本是不用小青传话, 却要特意增设过节, 让小青在友情中打发难耐。因为毕
业迫在眉睫, 进攻速度必须抓紧, 汪国真的诗和暗送秋波都是慢性中药。小青第二次到
许强家替吕晶晶传话, 就在楼道里搂住许强脖子, 娇嗔而忧伤地细语道, 许强你让我多
痛苦你无法知道。小青说着就把正待丰满的乳房贴上许强, 说我的整个青春都在为你燃
烧。许强恋吕晶晶恋了半年, 梦里千万次呼唤也没有撞过她的肌肤, 小青颤巍巍的乳房
使他一阵眩晕。许强一边向外推着, 一边情不自禁地拥着, 当小青热辣辣的小嘴陡然贴
近, 他竟战栗了一下马上拥她入怀。在恋了半年吕晶晶的许强不由分说拥小青入怀的刹
那, 小青心底又一次响起一个声音, 没有男人拒绝爱情。但是许强毕竟是青年男孩, 梦
醒之时能够审视自己情感的分寸, 当他发现吕晶晶开始疏远他, 他竟痛骂自己疯狂地向
吕晶晶追去。
  歇马山庄林家的小青, 不管骨子里有多么强烈的现代意识, 终是没有像她父亲在乡
下那样步步成功。好在缕缕伤痕对小青只能算作一道风景。她一直认为受伤的是对方而
不是自己, 因为卫校校长在她毕业那天目光明显有些阴郁。
  为了拖延回乡的脚步, 为了在校长那道阴郁的目光里刻下深深的印迹, 小青临行之
前在校长办公室约见了一次苗得水。这是一个星期日, 整个大楼空旷寂静, 九点一刻,
 小青咔啷咔啷的脚步声犹如放大音倍的钟表秒针的走动。校长的门虚掩着, 小青轻轻
一推, 就被一双大手揽进怀抱。小青的脸被一张干燥、坚硬的老脸抚擦着。苗得水的手
一只老鹰似的隔着小青衣服山里海里一次次滑翔, 在那蓬勃潮湿处筑一个深深的巢然后
高高飞起, 在光洁柔软的峰顶风快地舞蹈。一只老手在最后时辰里的弹拨滑翔, 焕发出
小青阵阵兴奋、阵阵吟叫, 小青亢奋的吟叫, 使陷入欲望深井的苗得水抱着小青走向屏
风后的床板。然而刚刚走到屏风后边, 小青腾一声翻跃下地。小青翻跃之迅速快捷就像
鲤鱼跳龙门, 她站在苗得水对面咯咯地笑着, 冲着他眼中迷醉在半路无法返回的火舌,
 高高亮一嗓子, 我尊敬的苗校长, 拜拜啦——话音刚落, 咔啷咔啷的脚步声便跨出了
她在县城最后的分分秒秒。
  小青以为, 她对苗得水最后的伤害会使她返乡的心情不会有半点沮丧, 可是, 当她
坐上通往歇马山庄的汽车, 一颠一颠由柏油路驶入尘土飞扬的乡级公路, 当她在土路边
看见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乡下女人, 一股说不出的酸楚顿然涌出她的眼角。
  许是有了充足的时间难过, 那分难过的情绪被水一样汩汩流淌着的时间丝丝流掉。
小青回到家后倒变得异常平静, 真正长大了似的跟父母对话, 问今年庄稼的长势, 问父
亲退下来有没有失落, 问火花几时上学, 说马上她要在村部上班, 她可同火花一起走路
。傍晚, 哥嫂回来, 她又问哥春播结束, 菌种站是不是空闲下来。当小青最后看见嫂子
, 竟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刚说一半, 脑里立刻浮现出一桩往事, 便随即打住
, 马上转换内容, 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想俺。月月笑了, 说俺想你你也不知道, 你可把
家忘了, 一走不回来。小青说这回回来还不走了, 人都说嫂子小姑一台戏, 没准常在一
块能闹翻天。随后哧哧大笑起来。
  晚饭后, 小青约月月出去走走, 两人就顺街脖来到水库坝堤, 小青说嫂子你瘦得厉
害, 你脖上的筋都看出来, 好像被胸脯上那两个玩意给抻了。月月不说话, 痴痴地看着
库水, 小青说俺哥的病肯定会治好, 我带回好些中药, 你别太熬煎。月月说不是, 我没
熬煎, 我知道会治好。小青说是不是上课太累, 现在初中课程太紧? 月月摇头, 我就愿
意上课。小青说那你怎瘦成这样, 月月说我苦夏, 一到夏天就瘦。
  她们在坝堤上站一会儿, 又往回走。月月提议往东崖口走去, 那里幽静。她们一路
走着, 小青就不间断地讲着人生啊理想啊什么的。月月敷衍着, 羡慕地看着小青, 心想
自己像小青那样没有结婚时, 也是总跟人谈人生理想, 那时看未来是那样美好, 她们私
下里谈着人生的苦恼, 理想的不易达到就像饥饿时玩赏一个刚刚到手的热馒头, 而一经
结婚, 那憧憬就仿佛装在沉船上的空瓶, 咕噜咕噜一会工夫就灌满水沉入海底。问题是
月月心里灌进的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是歇马山庄任何新婚女人都无法体会的。她初始
以为只要有爱情, 那个瞬间的快乐可以不要。那个时刻那么短暂, 却不知为何一旦没有
, 就一点点掠去她的快乐, 许多个夜晚, 月月不敢深想也不敢正视自己, 她看着国军厚
敦结实的肩膀, 竟然怎么想象从前那样弹拨他咯吱他也伸不出手去, 那个冷漠的后背似
乎无论怎样宽厚都释放不出热量, 都无法叫自己激动。月月好像一个母亲眼看着自己的
孩子被一只不知去向的船载走, 一点点揪心地远离了与国军的粘合和赤热。常常的, 看
着国军后背, 月月就会产生一种同情, 那同情是理念的东西, 月月陷入深深的迷茫, 因
为那时她会想到另一个人。月月说不清是因为有了另一个人才使她和国军断开, 还是因
为她和国军断开, 才有了另一个人的加入。这个人通过简单的一抓一只绿蚕爬上桑叶似
的爬上了她的心叶, 一口一口噬咬她的心, 让她日日憔悴。他吞食月月往往要在夜里国
军睡去之后, 她望着国军坚挺板板的后背, 那个粗糙的躯体就在她眼前蠢蠢欲动。那躯
体每晚必到, 展露着白白的牙齿, 黑黑的膀臂。那躯体因为衬在国军洁白的背上, 有一
种模模糊糊的印象, 可是每当月月想到自己在这个躯体面前的价值和庆珠不一样, 她就
用感觉拼尽全力地掳抓他, 搏捉他, 将他向自己拉近, 向自己的肉体拉近。适得其反,
 当一种感觉告诉她她在向他走近, 另一种感觉又告诉月月他离自己很远, 他其实什么
都不知道。夜晚的折磨一旦过去, 晨光把它的光色挥洒在大院挥洒在并没褪去簇新的新
房, 她看到一个与自己同样不轻松的面孔, 月月的心又被另外一种虫子样的东西噬咬。
这噬咬从天亮开始, 一直到走进小镇教室。只有走进学校教室, 那个夜里噬咬她的躯体
才隐在远远的歇马山, 在那里默默等候。这昼与夜的轮换, 让她觉得, 国军和买子, 就
像刚装上的两具假牙, 只要轻轻咬动, 上下的牙龈就钻心的疼痛, 月月的疼痛越来越深
越来越重……
  她们不觉间走出屯街, 来到东崖口的坡路, 小青感到嫂子对自己的话有些敷衍, 知
道哥哥的病还是深深地笼罩了嫂子的心情, 就不再说话。走到崖口的时候, 月月抬头说
话, 月月说小青, 再说说你那理想吧, 你理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青说我的人生理想特别空洞, 我只想找一个好的工作环境, 那环境能有许多许多
朋友, 至于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现在还不能把理想打在一个人身上。
  月月说那你其实是假话, 咱山庄女子哪个不嫁人? 
  小青扑嗤一声笑了, 说嫂子其实我们很不一样, 你是天生工工整整、一笔一画写出
的字, 我是天生龙飞凤舞的狂草, 不管一笔一画还是龙飞凤舞, 都是字, 只是写法不同
, 咱俩的活法很不一样, 你是不会想象我早已不是处女。
  月月说这没什么不能想象, 我婚前也和你哥有了关系。月月在此时说到关系感到一
种久违了的亲切。
  小青说我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有了关系, 我这样的人不会把同谁有了关系就看成是
种关系, 我同多少人有了关系也不会决定终生与他有关系, 这是咱们的不同。
  小青一再强调不同, 一时令月月思维有些拥挤, 买子说她和庆珠不同, 自己究竟与
庆珠与小青有什么不同呢? 是的她当然不会像小青那样在两性关系上随随便便, 月月对
翁家传统的操守、把持, 不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是已经深入了血液铸成了性格。如果让
月月同许多男人胡搞乱搞, 她会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狗和猫并因此无颜亲近人类, 小青
却把这当成玩, 当成跳格子踢毽打扑克一样轻松的事体。月月说, 小青, 咱们是有不同
, 但那在我看来绝不是楷体和草体的问题, 那是汉语和鸟语的不同, 是人与兽的不同。

  小青说, 或许真的不是楷体和草体的不同, 你教书不会不知道外国人的性解放, 性
解放就是性自由、不压抑。
  月月说咱们毕竟不是外国人。小青说好啦嫂子, 你是教书先生, 我不一定能讲过你
, 但我想告诉你, 我的理想就是不压抑自己, 当然, 这也许不是理想, 是性格, 我生就
了跟歇马山庄格格不入的性格。
  月月不再说话, 月月想小青竟然有这样的理想, 不压抑, 这会成为一种理想吗? 人
不压抑自己怎么会使别人快乐, 比如她若去找买子,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然而就
在月月循着小青的思路往下走又七差八落走不下去的时候, 小青突然停下来, 看定月月
阴郁的目光, 小青说嫂子, 你是不是不爱哥哥? 
  好像正在台上入迷地讲课突然有人抽了讲台的底板, 月月一个激灵, 眼皮跳动两下
。月月说这是哪跟哪? 你这不是瞎说嘛?! 
  小青说嫂子你别吃惊,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目光, 我刚才一转头看到你的目光

  月月说告诉你吧小青, 我活着是林家的人死了是林家的鬼, 你放心好啦。月月在起
誓时出了一身冷汗。
  小青仍然盯住嫂子, 一种复杂的心绪使她再也说不出轻松的话。国军和月月
  公公的退位, 小姑子的回乡, 使家里的人际关系呈现了全新的格局。在这格局里,
 她和国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们好久就上班下班不再一起走路, 这种分离没有什么
直接原因, 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国军越发贪恋睡早, 没有了起早陪月月早走的积
极性。月月只在期末最后一天进家看到家里人全新组合的时候, 对国军和自己目前的状
态才偶有感觉。月月同园里的婆母和小青笑笑, 之后放下自行车直奔西屋。走进西屋,
 她看到一张冷色调的脸, 翁月月, 你,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林国军, 你根本不拿我林国
军当回事。钝器撞击的声音透过银灰的冰面扇出一股料峭的寒意, 在夏秋之交的温热中
弥漫, 一层层包裹住月月刚刚还在歉意地笑着的瓜子脸。
  你不能这样对我, 国军。月月依然柔和地说着。
  你, 你现在瞧不起我。
  钝器再次撞击冰面, 驱逐着夏秋之际的温热。这时, 月月镇静下来, 月月收回冷却
在脸上的笑, 平静地看着国军, 说国军, 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 你有病我就好受? 我怎
么能瞧不起你? 
  国军说, 说的正是, 你受害, 你不愿意受害, 就找着理由整治我, 就背着我去取悦
扣世军, 我早就发现你心里没我。
  月月知道国军说的全是气话, 上前抱住国军。可是当她从镇静中松弛下来, 用滚烫
的舌头去吮吸他的脸他的唇, 月月知道, 国军气话中蕴含的那层意思, 已经是个不可否
认的事实, 只是与那事实深切相关的人物不是扣世军, 而是另外一个人, 因为此时此刻
, 当月月像以往那样将舌头触到国军脸上唇上时, 她感到她触到的不是肉体, 而是一个
厚厚的铁皮一样的外壳, 这外壳让她的身体毫无反应, 不但如此, 她的唇触上他的脸的
时候, 心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负罪感。
  国军木愣一会儿之后, 冷色调的脸染上一层晦涩的、凄楚的暖意, 说我知道我冤枉
了你, 可是你不了解男人, 我吃了多少服药了, 还不见好, 我怎么能是这样? 月月说你
发火吧, 我了解男人, 你火吧。月月眼角顿时潮起一汪泪水, 肌肤上的感觉没有了, 可
感情里的东西还在。这东西由婚前的吸引、激动变成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怜惜、同
情。月月推开国军, 换上一件在家穿的水红衣裙, 说我明天放暑假, 我想陪你上市里去
治治。国军说, 我也想过, 可那么兴师动众爸妈会怎么想? 月月说就说一同去开会。国
军说不, 我自个去, 暑假你回下河口去陪陪咱妈, 你结婚后很少回去。
  月月和买子

  国军编了一个开会的理由, 在月月放假第五天就独自起程了。从歇马山庄到歇马镇
的山路国军骑车载着月月, 这是他们丢失已久的默契。然而在为婚姻生活作着不屈努力
的歇马山庄的一对新婚夫妻, 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分手将意味着什么。月月之所以作着
努力, 是在奋勇地向自己的命运发起挑战, 月月希望那个暗涌在心底的事实会被国军重
新崛起的疯狂彻底捣碎。他们在车站分手的刹那, 月月深情地看着国军, 那深情确有做
的成分。当然月月不会知道, 仅在三天之后, 这深情的目光就不可阻挡的自然而然地爬
进另一个人的心灵。
  这是一个空旷寂寥的夜晚, 这又是一个灵魂自由飞翔的夜晚。结婚之后, 月月还是
第一次在夜晚的时候独处。她没开电视, 她草草地收拾了国军换下来的衣服就上炕躺下
。月月一层层放纵着自己的知觉, 她先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着, 任性地收腹伸腿, 任
性地躬腰曲背, 背弯曲时, 腿贴近着温柔的乳胸, 腿伸展时, 胸便呈一条曲线急转直下
, 使整个肢体有种轻飘、放松的感觉。月月动着动着, 停止下来。夜晚的空旷、宁静和
身体的渴念在幽秘的灯光下回旋, 相互送着秋波给着暗示, 彼此献着殷勤加着马力, 月
月再次收腹、伸腿、躬腰曲背, 然而这一次跟上一次大不相同, 这一次在交替、交错的
动作中, 使月月仿佛一个既不是在天上, 又不是在地上, 离地面很近然而又在半空的物
体, 有一种悬浮的、无处抓摸、无处依靠的感觉。这感觉让月月十分难过。月月静静地
体验着难过, 任难过在心灵里穿针引线。月月的思绪由难过作着导引, 一点点呈出了未
婚时才有的向前的, 向着未知方向爬行的状态。一棵小树爬出心穴的石缝, 在月月眼前
展出了一个久已不见, 却从没有忘记过的形象, 一个生动的、具有某种侵略性的男人的
形象……
  月月痴痴地盯着买子, 他个子不算太高, 但肩膀很宽, 腰肢很瘦, 他的胸脯有隆起
的包块, 他的喉结涨着深深的激动, 使月月身体里有溪流潺潺溢漫, 一会儿就潮动了静
静地躺在炕上的月月, 月月感到身内身外通体湿透, 月月再次翻搅着, 眼睛瞅准墙壁上
的买子, 轻声呼唤着买子——买子——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从东屋响起, 接着是轻微的开门的声音。买子从屋外走过来, 动
作沉稳而麻利。揭开西屋屋门后, 一只手掀开门帘。这时, 月月看到, 买子的面孔变成
了一张小鼻子小脑袋小眼睛笑眯眯的面孔。
  小青说, 想什么呢还不睡? 月月痴迷地看着小青, 没有反应。小青突然的撞入使月
月走远的思维一时拉不回来。小青说, 我睡不着, 就过来陪你。月月还是没有反应。见
月月没有反应, 小青紧跟句, 你不爱我哥是吗? 这回月月有了反应, 她眨眨眼, 咬紧下
唇, 说我说过那样的事不会发生。但月月发现, 这语调已经苍白得没有半点力度。
  如果不是小青夜半的撞入打断了月月飞奔的思绪, 月月会不会在细腻而漫长的想象
中把一腔渴念消耗殆尽, 从而推迟事情的发展进程, 无法预知。第二天早上吃罢早饭,
 送走第一天上班的小青, 收拾完碗筷, 帮婆婆喂完猪鸡, 月月就穿着蓝碎花衣服拿着
两本教材向婆母告假, 说上后川给张小敏补课。月月直把车子推到街头才骑上车子。月
月上车刚骑不久, 就在墨绿的包米围就的沟坝上跳了下来。月月下车没有丝毫迟疑就拐
上了往东崖口去的小道。白昼的明丽, 热水融化冰块一样消融了月月夜里向纵深发展的
立体的思维, 一颗骚动的心灵正恣肆飞扬在深邃的野地边, 一个新奇、新崭、有着西方
牛仔特征的形象, 撞入月月面前。
  买子从崖口深处的小道向月月走来。看到穿戴整洁、讲究的买子, 月月几乎有些不
能自制, 褪旧的白衬衣扎在蓝色的牛仔裤里, 给人一种清冽的感觉。很久以前, 还是借
书本知识和电视故事构画青春梦想的时候, 那种宽肩细腰、长腿长臂的西部牛仔形象就
占据了她的心, 现在这形象竟山倒显平地似的蓦然来到自己面前, 月月激动得心口涨潮
似的一掀一掀, 深情的目光无遮无拦地爬向买子的双臂、双肩、双眼。买子也异常惊喜
, 当选村长之后, 他一直没有见到月月, 为了避开村人们对他和林治帮之间关系的猜忌
, 他多次萌动去看看翁老师的念头, 临时又改变主意。买子叫一声翁老师, 之后就感受
到对方通过羞红的脸迷乱的目光发射出来的信息。买子兴奋而不安地接受着这信息, 似
不敢相信, 又坚定不移地相信。买子坚定不移地相信, 是因为她羞怯而执着的神情从工
整和雅致中却显出心旌摇荡, 那摇荡让他不能逃避, 给了他强烈的想拥抱的感觉。
  当月月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突然的来到买子跟前, 买子与翁老师之间的距离瞬
间缩短, 买子脸上也布满了纯朴的一览无余的真诚。我挺想你的。这是月月一直叫响在
心底的话, 却让买子率先说了出来。而买子一旦说出来就像划着的火柴扔进干草堆, 月
月的心猛烈地荡开了, 体下的某个部位猛烈地蓬展开了。月月心疼地看着买子, 恨不能
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 恨不能让他把自己揉裂揉碎。可是买子没有抱她揉她, 买子只是
动情地盯住她。月月的目光由炙烫变为阴忧, 月月低下头。而就在这时, 买子上前轻轻
抱住月月, 一股潮热的气息从买子瘦小的体内缓缓包围过来, 月月眼前一阵眩晕, 月月
在眩晕中将那双焦渴的唇抚向买子。买子于是推倒自行车, 两手紧紧扎住月月的腰部,
 黑粗的脸腮贴上月月细滑的腮时, 牙在嘴里有力地咬了一下月月舌头, 那意思好像是
在强调快乐的程度, 欣喜的程度。月月此时却变得烟雾一样虚无缥渺了。月月几乎是晕
倒在买子怀里, 月月心里说, 天呵, 这是怎么了呵? 那声音近乎一种哀叫、呻吟。然而
, 蓦地, 月月又真实起来, 强大起来, 月月被一种强大的东西支撑着突然挣脱出买子怀
抱。她低着头, 但她能觉察出对方那迷茫而疑惑的寻视。她说晚上我来看你烧砖, 好吗
? 买子俯视着月月在柔软中挣扎的发丝, 颤巍地嗯了一声, 说我等你, 就放开月月, 像
放飞扑进窗中的蝴蝶似的帮月月扶起车子, 看着月月依依地离去。
  留下一句相约的话月月其实毫无准备。一整天月月都在为这句话欣喜着, 激动着,
 甜蜜着。临近傍晚, 一家人都回到院子里, 月月才为这句话感到恐惧。然而, 这一点
儿都不影响她为这句话负责, 为自己负责。那样一个发自骨髓里的呼唤、推动, 使月月
无法抗拒。为了不让小青缠她夜里散步, 月月在太阳还没落山时就谎称为张小敏补课走
出家门, 并骑着自行车。月月拐进沟谷小道时, 西下的日光为她的后背染了一层绚丽的
、迷人的色彩。买子想不到月月会真来并来得这么早, 他欣喜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将
月月径直引进西屋, 简陋的、只有一张炕席一床被褥的大炕向月月展示着无限诱惑。月
月羞涩地低下头, 说我先过去看看老人。买子会意地努着嘴, 堵着那个言不由衷的发音
的渠道, 买子疯狂地吸吮着那里的汁液那里的朝露, 小眼睛细眯着看着月月, 月月确实
同庆珠不同, 月月欢喜时目光也是阴郁的, 并总用眼睛说话, 那深潭一样的眸子有一种
不可试测的秘密, 不像庆珠, 语言总是走在情绪前边, 所有的心事都写在眼里, 清澈见
底。月月几乎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就大胆地闯进家门。
  买子尽管并不知道月月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她的行为却让他懂得他们将要发生的一
切已经在劫难逃。其实这一天里买子的心情极不平静, 他一方面一幕一幕闪现着与月月
接触的过程, 月月的家庭、丈夫, 一些混乱的缠绕搞得买子大脑疲惫不堪; 一方面又一
刻一刻地等待夜晚时刻的降临, 一个清晰的盼望搞得买子神魂颠倒。买子一早在沟谷边
看到含情脉脉的月月时, 心底里的兴奋多半来自于对自己的肯定, 月月的友爱像一面镜
子, 让他照见自己。而这一天里的下半晌, 买子便由兴奋转为焦急的等待, 买子在焦急
地等待着并怀疑那一刻是否会来时, 自己是否优秀是否有魅力已经不再存留心中, 从村
部回家以后, 买子已经没有理智, 完全被一种感情占有, 月月在慌乱中走进他的家门的
刹那, 买子血管里奔涌的是做男人的幸福与骄傲。
  买子迷醉地看着月月, 粗粗的喘息声仿佛胡同口的西北风, 呼哧呼哧。一会儿, 就
把月月搂进怀里, 说, 你是一个多好的女子。买子本是为自己的骄傲寻找着言辞, 却不
经意地刺疼了月月的心窝——这么好的女人却要遭遇不幸……因为心疼, 那不可抗拒的
诱惑突然被撕扯了一下, 像一张洇在水中的纸, 似有些面目全非。少许, 当买子把月月
抱上炕沿, 那面目全非的诱惑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月月从炕沿上委下来, 两手狠抓着
买子的下颏、脖颈、肩膀, 月月在抓紧它们时心底里回荡着烫心炙肺的语言: 爱你, 爱
你呵买子——月月一双匀细的手指越过买子肩膀向胸前走来时, 狠抓变成了轻抚, 轻轻
的抚摸。月月的手指在买子健壮的肌肉块上抚摸, 月月对男人的身体从来不感兴趣, 即
使当初与国军相爱, 肌体接受了国军那富有节律的疯狂, 她也从来没有主动爱抚过国军
的身体。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那么想将买子全身亲吻个遍, 那么想将他所有的存在都变
成自己的, 自己的一部分。这种抚摸的快乐, 这种令人心疼的抚摸的快乐, 简直令月月
不能想象。顺着买子下移的手指, 买子脱掉上衣, 又结开裤带, 裤带带动裤子咚一声落
到脚下。月月的手却在买子腰间停下来, 月月沉吟地唤一声买子, 就坐在炕沿任买子摆
布。
  焦灼的渴念轻而易举就打破了残余在心灵边缘那点理念, 事实上那理念在这间草房
屋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他们年轻的身体一旦全方位融在一起, 就在炕上来回滚开。火本
点燃在他们心里, 燃烧在他们相互挤压的身体里, 他们却仿佛火烧在了他们裸露在外的
背上、臂上、腿上, 因为他们在床上滚动的样子像要扑掉身后的火。买子对男女之事毫
无经验, 月月的牵引和配合却使他畅通直入勇往直前。买子平生第一次体验那种快乐,
 那种让人有些绝望的感觉, 买子一次次颠簸着身躯, 一次次在迅猛的冲撞中险些流离
失所。动时买子犹如下降的直升机, 螺旋桨不住地转动, 身子不住地倾斜颤抖; 不动时
便像一只孵卵的母鸡, 在燥热的气体中用手和嘴频频地啄着蛋皮一样光洁的乳峰。月月
顺从着颠簸, 冲撞时, 感受了一千次一万次的毁灭。月月呻吟着, 为这满目焦土满身洪
水, 为这一切的不复存在一切的毁灭。然而, 当那最后的颠沛和冲撞终于浇铸成一个结
局、一个美丽的瞬间, 月月感到一个女人, 一个完整的女人, 在毁灭中诞生。
  月月哭了, 月月的泪水珠子似的一串一串。他们并躺着, 买子用嘴亲吻着月月眼角
的泪水, 亲吻着她的额, 她的鼻, 她的脖子和胸脯。买子说, 你给了我骄傲, 月月老师

  月月抚着买子肩膀, 边哭边说, 不, 不是这样。
  买子说月月老师, 你不是可怜我吧? 
  听到这话, 月月泪水流得更欢, 月月说, 我爱你, 爱你, 你懂吗? 
  买子点头, 再一次俯身拥住月月, 你怎么能瞧得起我? 歇马山庄谁想你我都不敢想
你。
  月月用手梳着买子头发, 连连说不, 不, 这么说对你不公平, 你和别人很不一样。

  是的, 没有根底, 没有家教, 没有……
  不待买子说完, 月月打断他, 不, 不是, 你不能这么说, 你的根底不在祖威里, 在
你自己的血管里。
  此时此刻, 月月最想听到的话和最想说的话不是这个, 而是我爱你。可是她的柔情
, 并没得到买子的准确领悟, 买子的话表明了买子并不知道她对他的爱有多深, 这令她
有些难过。月月突然有些难过, 放下手, 在黑下来的幽暗中静静地看着买子, 不再说话
。见月月脸和眼睛一同忧郁下来, 买子有些惶悚,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错在哪里
。买子把手放在月月圆润的肩膀上, 摇晃着月月, 说怎么了? 有什么不开心? 你, 你觉
得我不值得是吗? 月月不说话, 眼角的泪再一次涌出, 月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为
他, 为她。她轻微侧了侧身, 静静地看着买子, 看着买子身后的墙壁。屋内已经彻底黑
下来, 视野浑呼呼一片, 突然, 在这混浊的影像里, 月月感到窗玻璃上好像有个物体在
闪动。月月兀地爬起, 寻找衣服, 月月说我要走啦。买子抱住月月肩膀, 说还会来吗
? 月月先是点头, 而后摇头。月月迅速地穿上衣服, 好像大梦初醒似的, 慌忙地亲了亲
买子的额, 走出西屋。当月月走出西屋, 走进黑黝黝的院子, 月月初始知道, 她在这一
天里做了一件对自己是多么重大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才知道她所做的事情是多么可怕
。刚才窗玻璃上那一团闪动, 其实不是什么真实的物体, 是被遗忘了的现实在向她发出
警告。
  因为现实的提示, 月月执意不让买子送她, 月月顾不得分手的痛疼, 她头也不回带
着小跑推车上坡下坡, 在切入屯街街头的岔路口, 月月险些被土坎绊倒, 那并不很高的
坎基挡了车子后轮把她使劲往后拽了一下, 当月月终于在仓皇的心跳中走上屯街, 月月
脑袋嗡一声涨大, 浑身毛孔往外起粟——就在她近前路旁, 站着一个幽灵一样的小兽—
—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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