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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歇马山庄(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8月13日02:25:0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小青和买子
小青终于以崭新的面目在歇马山庄村部卫生所上班。尽管许过诺言绝不在歇马山庄
长治久安, 上班的日子她还是神采奕奕神清气爽。她身穿红花短袖衫削着短发, 乳房挺
得高高的, 她的与山庄极不和谐的装扮使许多人不敢看她又想多看两眼。最初引她打开
卫生所屋门的是村委刘海, 刘海看见小青眼睛里闪出一团阴霾的雾气。潘秀英到来之后
, 买子才从村部过来。这是小青和买子的第一次见面, 小青对替换爸爸的村长并不太感
兴趣, 他们没有对话没有握手只是相对一笑。买子要潘秀英领小青下屯走走, 熟悉熟悉
情况。
跟潘秀英走完歇马山庄之后, 小青在卫生所里迎来了第一个漫长而孤寂的日子。前
来拿药扎针的人寥寥无几。山庄女人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极少有病, 即使有病也要等到她
们的男人回来再治。
一整上午, 卫生所的屋门只响了一下, 下河口厚明远女人领十四岁的儿子前来看病
。那个干瘦的男孩一张小脸像泡了黄胆水, 小青一见, 扒扒眼睛就断定是黄胆性肝炎,
叫他赶紧到乡卫生院治病。小青目送一对母子灰秃秃的背影消失在小学校房后, 心里
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滋味再一次告诉她, 绝不要在乡下呆得久长。
送走一对母子, 卫生所的门就再也没有响过。小青对打发乡村日子有着充分的准备
, 比如绝不与家庭妇女同流合污, 绝不在乡村找对象结婚, 可是当那一片片从山脉里、
野地里延伸过来的漫长、孤寂的时光袭扰而来, 小青心底里便不时涌出烦躁、烦闷。这
烦躁和烦闷是不期而至的, 是她在县城里用想象的触须抓摸不到的。漫长的寂寥的现实
是那梦醒之后的长夜, 小青不知如何打发这与乡野连着的, 却又是独立成章的空间的长
夜。她常常推开屋门, 站在门口, 看村部几个村干部煞有介事地出来进去, 看那些锤打
农具的不刷牙的铁匠龇着黄牙在那里开怀大笑。
这是小青心底烦闷却又无比空洞的日子, 买子因为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月月心情开始
烦躁, 他在村委砖场筹建方案结束时, 趁大家走出村部的当口笑着来到小青跟前。小青
看到买子就像看到天边一朵云彩, 没有一丝反应。买子说林小青怎么样?
小青斜睨着这个黑黑的男人, 什么怎么样?
买子说听庆珠讲过你。买子的话不连贯, 听出并不是非要小青回答, 只是一个见面
礼, 像城里人的握手。买子瞥一眼小青, 轰隆隆开门进屋, 说, 这活其实干好不容易。
小青说你以为你容易, 你更不容易。买子的黑龙江口音给小青带来了意外的兴致,
早在县里上学时就有这种感觉, 普通话像一件漂亮的外衣, 能够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
档次。买子的普通话刺激了小青的说话欲, 小青说你可是出尽了风头。
买子说, 那多亏了你爸, 还有翁老师。
小青噗哧一声笑了, 假话。你这种人不会感谢别人。
买子说, 我是什么人?
小青说自以为是, 苦大仇深。
买子说越苦大仇深越能记住别人的好处。
小青说, 那是记给别人看的, 其实心底里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
买子愣住, 好像在说你这女孩目光真毒。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青说, 从我爸那里, 他就是那种人。
买子不说话, 一边想这女孩挺有意思, 一边去寻走岔了道的话题, 停一会儿, 买子
说, 翁老师是哪一种人?
小青瞅一眼买子, 不假思索, 和你恰恰相反, 出身优越, 却偏觉得自己欠所有人。
你了解她? 买子问得很投入。
小青说当然, 她是我嫂子。
买子陷入沉思, 黑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见买子在嫂子身上停下话题, 似有所悟, 说你也恋过我嫂子。
买子摇摇头, 脸上的红晕渗得更透。他站起来, 往外走着, 说林小青, 谢谢你对我
的评价, 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我,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买子走后, 小青的烦闷和空洞里有了一丝恬淡的情味。这种对话小青在歇马山庄很
少有过, 它好像与乡村土地不很谐调, 有着金属样的光泽, 使小青有机会在寂寞中领略
一分刺激。
后来小青知道, 买子找自己的整个一席对话都是为了她的嫂子; 后来小青知道, 就
是这样孤寂中的一席对话, 使她后来走入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买子和月月
离家一周的国军背着一旅行袋中草药走进家门时, 一家人争先恐后向他表示欢喜,
母亲一边锅上锅下忙着, 一边说什么会开这么长时间, 天天望, 都快把人急死了。平
素在家很少说话的小青, 嗷一声跑出, 夺过国军背包说, 怎么像个偷地雷的? 月月压一
盆水端到院里石台上, 让国军洗脸。其实国军刚一走进门口, 月月就发现他瘦了一圈,
腰围明显变细, 下颏由方变尖, 上面刚割完韭菜似的长满胡茬。月月什么也没说, 月
月没说一方面为了瞒过婆母; 一方面为了掩饰心中的凄苦, 她有感觉, 一旦由自己说出
国军的消瘦, 她会流出眼泪。月月沉默不久, 就开始说国军的瘦, 说你准是不舍花钱吃
饭就瘦成这样, 看裤带都松了。月月眼里真的有泪。月月说完话就去帮国军搓背, 全不
顾公公、婆婆、小青和火花的眼目。月月在看到火花那双小眼睛时, 手上的动作更柔更
欢, 手在盆与背之间舞动, 溅到盆外满院水花。
林治帮一个人在屋里默看电视, 他已从一家人厨房里的忙乱中感受到儿子的回来,
但他一直没动。退下位来, 在村人面前的确掉了村干部的威风、威严, 在家里边做父
亲的长辈人的威严永不能失却。国军洗完身子, 走进屋来, 说爸, 我回来了, 算是礼节
性的报到。林治帮没有言声。见父亲无话, 国军站一会儿返身要走, 林治帮开口说话,
月月对你到底怎么样? 国军一激灵, 心底翻了个劲儿, 以为父亲知道自己有病, 他支
吾说, 挺好呵。你瘦了, 国军不吱声, 林治帮说, 你爸退下来, 她可不能借由当你使威
风, 咱林家人没根底可不能受欺。国军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 说月月不是那种人就转身
离屋。
因为一周的奔波愈加平添了颓丧的心绪, 也因为父亲那句对儿子备加关心的忠告,
国军心情一直不畅, 月月几次用手抚弄他的身体都被他轻轻推下。国军不想和月月亲
密是不愿把心情搞得更糟, 而月月却以为丈夫对她的变化有所察觉。直到被她再三抚弄
国军没了睡意, 讲起在城里几天的境遇, 月月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我爱你国军。月月
说完这话仿佛爬过一座高山, 浑身一阵冒汗。
在婚后的第一个暑假里, 月月怀着一份焦灼的思念, 切肤的犯罪感, 在滞浊的炎热
里自我折磨。每当夜晚, 国军的身影、目光、后背, 就会缝制一个偌大的边部锋锐的皮
壳切断月月所有非分之想, 每当白日, 国军上班, 无限的光热驱走阴影, 思念便沿着土
街、草沟, 沿着一片片庄稼爬行、飞翔。思念和犯罪感在白昼和夜晚, 像投进水里的两
只皮球, 此起彼伏, 让月月一天天消瘦, 面色发黄。抵御两种东西最有效的方式是到后
川给张小敏补课, 张小敏是个可怜的孩子, 刚上中学一年母亲得了肺病, 为了给母亲治
病她的父亲让她在家照顾母亲自己到外面出民工, 张小敏自作主张没有退学, 每天只上
半天课, 剩下半天在家做饭喂猪伺候母亲。
一个略有一些凉风的午后, 月月拾掇完碗筷刚刚推车走上街脖, 遇到买子。这是分
手之后月月第一次见到买子, 如果也像山庄女人夏天坐在河套里或树荫下, 月月会有许
多机会见到他的。买子同林治帮一块儿从院里走出, 买子看到月月欣喜地喊翁老师。月
月几乎是在听到叫声的同时看到买子, 月月看到买子的一瞬浑身蓦地过电似的颤栗, 而
后心口慌慌突跳, 眼前一阵豁亮。
月月因为走在买子前边, 迈步时腿像一个失灵的圆规, 落点与想象有很大的落差。
因为在一个人目光的包围之中, 她还感到后背有种被火烧烤了的感觉, 而买子却被月月
穿着连衣裙的苗条身影吸住目光, 买子起初很想说话, 说从屯里过来好几回了都没见到
你。可是当月月优雅、飘逸的身段装进他的眼仁, 买子感到喉嗓喑哑, 他的叙述着过去
状态的话语在马上就要跃过喉口时, 被现在时刻的激动生硬的抵了回去。自从当上村长
, 买子仿佛一个从浅水湾游进水库深处的鱼, 整个身心被一汪厚重的水域覆没, 月月的
给予令他无比骄傲, 令他做什么都有奔头。当他夜晚沉静下来, 默默去打捞那个使他骄
傲的影像, 月月消失在夜晚里的身影就重叠了庆珠乳白色的身影, 就成了买子白日走街
串巷隐藏在灵魂里的追逐。乡路寂静无声, 他们相互能够听见对方并不匀溜的呼吸。到
了岔路口, 到了通往买子家的岔路口, 月月突然感到车子沉了下来, 任她怎么推也推不
动。月月没有回头寻找原因, 她的肉体里的战栗, 让她清醒地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
清醒地预知自己根本无力抵御即将发生的一切。买子举着自行车, 向东崖口家的方向挺
进, 月月才迈步跟上。
进到屋子之后, 买子几次抱住月月都被月月猛力推开。月月推开买子并不是反对买
子的亲近, 而是故意压制着欲望的冲击, 用长久的盯视来识别买子情感的质量——在犯
罪感被意外的相遇驱逐出境之后, 贮储已久的思念一下子洪水一样冲进月月心灵的土地
, 月月看到它们在过去的日子里如何翻滚着席卷着她的生活, 而今又是如何深刻、强烈
地震撼着她的灵魂, 在跟在买子身后小狗一样踽踽前行的时候, 她曾想到她宁愿为之死
去。痴心的月月无法知道, 当欲望之火点燃男人, 感情早已失去应有的真实, 对于女人
, 爱情原本就是谎言, 或者说, 只有真切地表达谎言才是真正表达了爱情。月月端正着
瘦成一溜长条但仍不失圆润的脸, 久久地读书一样读着买子黑黑的肌肤上, 那双黑黢黢
的小眼睛。小眼睛诉说着激动、热情, 诉说着调皮和贪婪, 因为隔着距离, 因为月月制
造了距离, 买子不得不把热情的贪婪变成语言, 我爱你月月, 买子说。释放着原始的冲
动, 当月月看到一向一团火一样自燃自烧的买子将火苗猛烈地拔向她, 天知道那叫人怎
样的天塌地陷。月月闭上眼睛, 集中精力向体内感受那股被火苗燎出的、回肠荡气的热
流, 感受心里身外的飘浮。买子跨越距离再次搂住月月, 月月任自跌落, 任自同买子一
起向深渊跌落。他们先是衔着嘴唇在地上打转, 四只手臂仿佛四道锁链扎在双方腰间,
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对方的肌体, 或者将对方嵌进自己的肌体。后来, 锁链断掉了, 锁
链变成四只饥饿的到处觅食的蛇, 月月的手伸在买子后背, 在那块状的后背上抚摸。买
子的手是在月月胸间, 一个摘桃少年欣赏即将摘下的桃子似的轻轻摇晃。月月经不住摇
晃的奇痒, 绵软地坍倒在买子怀里, 于是买子将月月抱起坐在炕沿上, 月月顿时缩成一
只小熊僵硬下来, 月月的脸腮呈苹果一样的红色, 朱唇被喘息拂动。买子痴痴地看着月
月的脸和唇, 这个奇异的女子怎么就一下子来到自己怀中真是不可思议。在买子走南闯
北的生活中, 确是有着那么多的不可思议。买子在端详月月潮红的脸时, 心中不由得一
阵激动, 他收回一只揽在月月腰部的手, 重新伸进月月胸间, 在那里弹动, 抚摸, 而后
慢慢下滑, 滑到束腰的裙带时, 手兀地抬起纵腰跃过。而就在这时, 月月陡地睁开眼睛
, 缩紧的肢体陡地支愣开来, 月月挣扎着跳下买子怀抱, 连连说不, 不能这样, 我不能
。买子惊诧地看着月月, 以为自己的手带了刺长了钩。月月缩着肩, 揉着手, 眼睛怪异
地看着买子, 说我是个坏女人是吗? 你把我当成坏女人是吗? 买子不解地看着月月, 胸
脯一掀一掀, 汇聚着喘息。买子说不, 你是好女人, 你是咱山庄没人敢比的好女人。月
月说我不该来程买子, 我是有夫之妇我不该来啊程买子。买子猛然了悟月月的矛盾心理
, 眼睛忽的一亮, 上前拽住月月的手, 月月, 你不坏, 你真的不坏, 要坏那是我坏, 我
不该……话语刚出一半, 两人仿佛同时受到一种力的推动又猛地拥到一起, 这回他们相
拥着谁也不再说话, 好像每人都抱定一个坏就坏到底的信念似的, 他们彼此在相拥中草
率地为对方解除隔在他们中间的障碍。月月躺到凉涩的炕席上时, 只觉浑身所有部位都
开张着, 蓬展着, 月月感到整个身心都沉在了湿漉漉的草丛里, 沉在清澈不安的池塘里
, 等待着那个柔软的疯狂的掠夺。池塘里终于被一个坚挺而柔软的物体旋成无数旋涡,
月月呻吟着, 细微的、柔弱的呻唤传达着无限的激荡, 无限的痛楚。买子感受着月月
的激荡和痛楚, 在往颠峰攀爬时不住地扭动, 嘴里不断呓语着我爱你, 月月, 我爱你。
月月什么都能听见又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是跟着颠簸跟着撕扯, 整个灵魂都化作了
一派虚无, 整个灵魂都在叫着一个声音: 做女人多好多好——
一个臌胀了的物体跟灵魂一起在相互的呻唤中化作一派虚无的时候, 月月沉入了无
与伦比的平和、平静, 好像瓶子几经沉浮终于落到水底。月月平躺着, 沉静地看着买子
, 一条裙子盖了全身, 沉静的表情带有几分凄楚又带有几分欣慰, 月月一只手放在买子
下颏, 另一只向外扬开, 作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而就在这时, 月月手指触到一样东西,
一本书——就在卷着的行李边, 月月抽过来, 见是一本诗集, 普希金的诗。你喜欢诗?
我是个过了时的人是吗? 是它伴我生活二十多年。那里边有一个女子静静地、静静
地骄傲, 真像你。
你说我骄傲?
你和庆珠都属骄傲那种类型, 只是她骄傲得活泼, 不像你那么静, 静得让人心底发
慌, 让人思考。
咱都是乡下人, 哪有什么骄傲, 能够看出骄傲恰恰因为你自己骄傲。
不, 不是的, 我是自卑的说心里话, 我因为自己无依无靠, 心就常常对有根底的人
生出敌视, 如果不是庆珠和你主动走近, 我永远不会主动走近你们。这其实正是自卑。
说着, 月月收回扬起的那只手, 捧住买子的脸。买子的整个身体都裸在外面, 呈一
种欢欣倍至的表情。这时, 买子突然套上短裤, 走出堂屋把屋门闩上, 返身回来时, 龇
着洁白的牙齿去告诉月月, 我们够大胆的, 门大开着, 咱们当去把全村人都叫来看看。
看什么? 月月问。买子褪下短裤一下扑到月月怀里说, 看程买子交了好运, 亲了翁月月
, 这事儿咱山庄人没谁会相信。月月一噘嘴生起气来, 推着买子沉重的身体, 说你个坏
东西, 你把俺当成什么了? 买子用嘴噙住月月乳头, 用力吸一口, 之后抬嘴说, 当成一
个女水妖, 女水妖你懂吗?
买子感到体内刚刚下滑的冲动再一次涌起, 这一次涌起不是为肉体的接触, 而是因
为灵魂的撞击, 而是一种意念里的推动, 月月是个女水妖, 这个意念让买子再次蓬展了
性欲, 买子在脑里瞬间映现了自己偻佝在火车上的情景、偎缩在窑洞里的情景、熏烤在
窑门烟雾里的情景。这些卑琐的, 每忆起都不愿多想的情景让买子面对月月洁白的肌肤
萌动了强烈的、再一次进入月月体内的意念, 月月感应着这爱欲的重新升腾, 迅速伸手
搂住买子。买子挣脱搂抱, 而是将脸埋进月月双乳间, 手与手缀成一个花结在月月两腿
之间穿行, ……这一次买子没给月月任何语言的暗示, 也没有等待月月的配合, 任自纵
情、任自疯狂, 而这恰恰使他们的交融交合变得纯粹, 变得炉火纯青, 就像小站不停的
直达列车, 持久的轰鸣真正让旅客体验穿山过野的痛快。倒是月月在跃上巅峰的时刻连
声地喊着怎么办, 怎么办啊程买子。
列车如期到达终点, 目的地变成了异乡, 怎么办? 买子抹擦着身上雨水浇淋似的汗
珠, 兴奋而无奈地寻望四周, 月月, 嫁给我吧。买子随口说出这句是为了表达畅酣和激
动。月月开始没有反应, 直直地瞅着窗外明晃晃的空间, 许久, 她好像看出什么, 弹起
身子, 穿上衣服, 异常伤感而又异常果决地说, 不, 不能, 你不能是我的全部, 我不该
爱上你, 我还有国军, 我还有国军——
她于是用语言缝补着说破的事后, 迅速整好衣裙跳下炕来。
买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买子仿佛受了伤害似的没有说话。其实他从未想过要月月
嫁给自己, 他不想攀月月的高枝, 庆珠的教训已刻进了心腑, 关键是, 月月后边有一个
林国军, 虽然月月从未表现她的优越, 虽然月月在跟他的相处中从未讲过国军, 但他能
感到, 他们的婚姻只是出了一点问题, 一点性格上的或者是细节上的问题, 绝对不是根
本的、有可怕性质的问题。买子在结果全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上竟然有些难过。不过他没
有让月月看出, 他依然迷醉地看着月月。此时此刻, 月月其实并不了解, 她的生命已经
离不开买子, 国军只是她的一个活着的外壳, 而她已经从躯壳中爬出, 飞蛾出茧一样在
树叶间产卵。
她却愣要返回她的外壳。
月月离开买子院落的动作太迅疾太陡然, 使买子一时拾掇不起沉迷着放纵着的心绪
。月月走出院子时买子没有远送, 他看着月月头也不回地离去, 返回屋扑到炕上。买子
肚子疼似的翻滚着蜷缩着, 询问自己女人到底是什么尤物, 他为何总是弄不明白? 他确
实不敢想娶过月月, 可是他希望他能知道月月在想什么, 他也并不希望月月跟他交心,
可至少不能让他在热爱无比的亲近之后感受陌生。经历庆珠与自己亲近之后的陌生,
他再也无法忍受别一种亲近之后的陌生。买子在眼前展现庆珠小树林里弃他而去的场景
之后, 翻滚的身体歇息下来, 他感到他对山庄骄傲的女人有些反感, 他感到那个曾经强
烈地挣扎在内心的坚硬的东西再一次冒头。买子忽一下爬起, 深吸一口气, 两臂猛力一
甩做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姿式, 而后撞进东屋, 走进老母身边。妈, 买子说, 我会给你
争气, 我一定争气。
小青和买子
那个早晨, 小青提前半小时来到卫生所, 见村部的门已经洞开, 就欢跳着打了水,
提暖壶走到买子屋子。因为有头天山道上的搂抱, 买子见小青有些不好意思, 小青的
到来更使他黑粗的脸上现出一种大孩子怕见生人才有的羞怯。小青穿了一件类似背心的
开领短衫, 洁白平整的胸脯在丰满而高耸的乳房上袒露着, 作着肌体的领衔主演带动了
小青全身的生动。小青今天没有哼小调, 小眼睛深深地迷蒙着, 楚楚动人的样子像似早
春旱地上绽开的蒲公英, 有一种凄迷的神韵。往水壶灌完水, 小青径直把迷蒙的目光泊
向买子。小青笑了, 是含情脉脉的笑, 是欢愉的、没有任何顾忌的笑, 并且, 并且那脖
颈, 那膀臂, 那胸脯, 一起铺张着青春气息, 铺张着激情。买子看着看着, 心情便有些
迷乱, 买子想起他曾经历过的没有结果的女人, 买子的心情有些迷乱, 他是希望有结果
的, 可是都因为她们让他不懂, 亦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买子此时并不清楚, 月月让他
不懂, 恰恰是因为不能出现结果。买子说, 小青, 能嫁给我吗?
小青把目光抽出来, 你爱我吗?
买子说, 我想是的, 我昨晚一宿没睡, 我想你大概最适合我。
成功的喜悦在血管里欢畅地舞蹈, 小青立时伸出手来, 扳过买子下颏, 跷脚将嘴唇
送上去, 唇与唇叠压着, 吸吮着。少许, 买子和小青就紧紧拥在一起。
买子说, 小青, 你就像只小兽, 好玩的小兽。
买子一早来到村部, 并没想到能与小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深入的交流。与小
青昨天在山道有了接触之后, 买子一下晌心怀不安, 晚上回家竟整整一夜没有睡觉, 买
子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青而是月月。是在庆珠的丧事上, 月月当众握了他的手让他与月月
有了第一次相识, 事实证明, 是月月的一握, 给他孤寂的生活注进了更多的热情和勇气
, 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是那样弱小。不知是月月主动走进自己的生活, 还是自己因为
孤寂启发了月月, 使他们迷失了最初亲人的感觉, 有了许多他所始料不及的、从肉体到
精神的快乐。买子看重月月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 她——一个乡村女教师的她,
一个大家闺秀的她, 给庆珠活着时就失去庆珠的他带来了多少自信、骄傲, 然而, 正
因为她是乡村女教师, 是大家闺秀, 是山庄头面人物的媳妇, 使他和她无论相爱多深,
中间都永远有一种障碍, 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永远无法走近。买子不能忘记最后
那次欢爱之后, 月月声明不能嫁他, 她有国军的情景, 他当时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她
离自己太远, 她不属于他这种粗人野人下里巴人。然而, 月月的柔情仿佛一团化不开的
浓雾, 总是丝丝缕缕缠绕在梦中。
买子脑里涌出小青是在后半夜, 那时买子清楚了两个事实, 一是月月不会属于自己
, 一是自己需要结婚成家。弄清这两个事实, 小青才一点点走进买子脑际。买子想到她
每天哼着小曲颠来走去的样子, 想到日里山道上突然之间的怄气儿, 想着想着, 买子就
被小青的性格吸引, 她聪明伶俐, 开朗爽快, 她的开朗爽快里边好像有一种神秘的趣味
, 你永远不知她能说些什么, 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你豁然开朗, 她说话像引你走迷宫
, 却并不叫你疑虑和迷失……买子跌落在小青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 经历了一夜津津有
味的思考和折磨。
其实自从昨天岗梁上趴进买子怀抱, 闻到买子具有侵略性的男人的汗味, 小青已经
从设计者的观赏走入实施者的投入。小青不自觉地走进了一种感情, 这和当初为了某种
目的游戏苗得水完全不同, 她目光中蒲公英一样绽开的凄迷, 她的含情脉脉都是发自内
心深处, 肌体深处。她渴望被爱, 被真心实意地爱, 于是她在买子说她是一只小兽时,
心底里涌出一个从不曾想过, 却一经出口即成大局的声音: 买子, 我真的嫁你, 我不
离开歇马山庄。月月和买子
缝在衣兜最里层的钱币突然之间遭到掠抢, 强盗竟是自己的小姑子。交替支撑月月
的犯罪感和思念一瞬间化作一派虚无, 接着来在月月生命中的感觉便是丢失珍爱之物的
心疼和由嫉妒作成的疯狂。疯狂使月月度过了心焦如焚的长夜, 国军的鼾声就像窗外的
夜籁, 月月毫无感觉; 心焦使月月度过了神情恍惚的白昼, 学生真诚求知的目光对月月
就像操场边花砖垒成的小洞, 月月熟视无睹。这一个晚上一个白昼里, 月月体验到了从
未体验过的肉体里的绞痛。痛使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痛使她第一次清醒地
、大胆地意识到她已离不开买子, 买子已经——其实早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念头
愈是强烈, 月月脑子里愈是装满买子和小青在一起的镜头, 他们都在村部上班, 他们有
那么多在一起的机会, 小青又是外向的风张的女孩。下午下班, 月月骑车走到上河口家
门口时, 她没有下车, 直接冲买子家的方向骑去。可是骑到半路, 月月跳下车子, 月月
想到买子已不再是独立的买子, 他的身边已有了小青, 他有可能和小青在一起, 就转过
身子, 没头苍蝇似的往家的方向走回, 当走进院门, 看见小青和火花在井台上洗脚, 她
又骤然回头。
月月的选择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 然而林家除了火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古淑平自从那日从张瞎子那里讨回一句可怕的预示林家命运的巫语, 便对家里两个
人的行踪开始了秘密的注视。对于月月的注视只限在厕所里, 每次月月上完厕所她都佯
装有尿进去一次, 当在一周之后她终于在厕所里看到月月抛下的血红淋淋的卫生纸, 她
便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心丧气, 便丢下月月只在火花身上下功夫。火花离开大
院时, 古淑平正在街南的菜地里间菜, 她偶抬头发现火花越过治亮的卖店往东走, 就拐
起紫条菜筐, 斜穿地垄紧跟上去。古淑平没有奋力追赶火花, 她只是远远地瞄着, 跟着
, 当她和火花在买子家窗前汇合, 触目惊心的一幕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买子正和月月狂乱地亲嘴。
买子看到月月时月月已经站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身后, 当时买子正在屋外归弄草
垛, 砖窑搬走以后, 院子一直零乱无序, 草垛倚搭厕所土墙的一面被搬窑的车拱出一个
偌大窟窿, 使院子的外部形象很不像样——认识了小青使买子对庭院的形象有了挑剔的
眼光, 建设家园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正当他垛完最后一垛草, 收拾垛底的乱
草准备抱起回家做饭, 他听见身后脚步叠成比稻草更细更碎的声音。买子马上回头, 月
月往昔恬静、优雅的瓜子脸在买子回头的刹那抽成一条苦瓜。买子立时放下抱在怀中的
乱草, 买子说月月, 你怎么啦? 买子的目光是亲切而激动的, 就像第一次在水库堤坝看
到月月, 语气也是亲切的, 不过亲切中含有一种冷静。月月瞅着买子沾有草屑的脸, 她
自作主张地直奔草房屋子, 似乎只有那里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买子跟在月月后边, 月月
纤细的腰肢依然让买子感到亲切生动, 买子不知道月月要做什么, 但买子此时知道自己
该怎么做, 这似乎对谁都有好处。
进到西屋, 不待转过身来, 月月的肩膀就开始抽动, 随之, 压抑的、委屈的哭泣便
仿佛毛线缠在胸腔里, 一缕一缕, 一段一段往外释放。买子扳过月月, 说你不要这样,
你一定是知道了我跟小青的事, 我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不过……不过这对你是件好事,
我想是件好事。
兀地, 月月止住哭泣, 转过身来, 微红的眼睛因为昨夜一夜的折磨像两只被人捏了
汁肉的葡萄皮。月月说可是……可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吗? 你, 你知道我已经离不
开你了吗?
买子瞅着月月葡萄皮似的眼袋,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月月是爱他的, 一个传
统的、有家教的、有丈夫的女人如果不是爱他不会迈出这一步, 可是他不知道她已经离
不开他, 他不知道。
月月说, 你一开始就让我心疼, 你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 你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心
疼, 当然, 当然我也不知道……
买子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想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月月离不开国军, 这对
他不公平, 他要有属于自己的女人。
月月说你说话呀买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月月的嗓音因为一股火气有些沙哑。
买子终于说话, 买子在说话之前替月月擦掉泪水, 买子说月月, 你是我的恩人, 我
永远……到死那天也不会忘记你, 但是我要成家, 我要有自己的女人。买子似乎从来没
有这么认真、这么冷静地和月月说话。
月月被买子的冷静镇住, 一时间丢失了自己的思路, 买子的冷静放在铜盆里的冰块
似的, 冰镇了月月的思路, 她木讷着, 泪珠在眼眶里团团转着, 像找不到河流的泉眼。
买子见自己的话发生效用, 冷静的、率真的表情里, 复原一些原始的亲切, 他继续
说——语言是低缓的, 含有无奈和惆怅, 他说你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好的女人, 你给过我
那么多那么多的自信, 但是, 你, 你不是我的。
月月似乎有些缓过思路, 她原本想说我回去办离婚, 我一定只属于你一个人, 可她
明显地感到买子的话不是在探求, 不是在抱怨, 而有叶脉一样凸出的明白无误的态度。
月月明白了买子的态度, 心里开始绞痛, 撕扯般的绞痛。她捂着心口, 说好吧, 我去做
我的好人, 去做我的好人。月月说这话时, 有一种跟谁赌气似的情绪, 泉眼终于眶不住
泪水, 再一次翻涌出来。
买子慢慢伸出双手, 捧住月月的脸, 在她的唇上吻着, 留下纪念似的。买子在月月
唇上吻着, 月月没有拒绝。月月的目光里蓄满了抑郁、责难和绝望, 而就在这时, 窗外
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臭不要脸!
古淑平几乎是冲进屋子, 古淑平吼着一个单调然而振聋发聩的声音冲进屋子, 鼻子
和嘴巴扭成一个晒干的瓜瓢, 眼睛里盛满着愤怒。她怒气冲天的架式让人感觉进屋能打
月月或者买子, 可是她的手除了在空中挥了几挥, 没有任何去向地又落了下来。买子震
惊之余马上回头去拦古淑平, 嘴里不迭声地喊着大婶大婶不怪月月, 月月是个好女子。
啪, 一个巴掌终于打在买子脸上, 脆亮的声音令三个人一同发蒙。少顷, 月月在后边说
话, 月月说妈是我不好你冲我吧。月月异常冷静地冲出屋子, 月月在预感的不祥终于发
生时, 不知为什么异常冷静。见月月走出屋子, 古淑平重复一句: 臭不要脸! 之后一阵
风似的跟了出去。买子跟到门口, 几次张嘴巴要说什么, 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在听
到古淑平呜呜的哭声时, 狠狠地把拳头砸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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