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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博士点(1)——南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17:15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博士点

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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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郝建设是在报社与总编拉呱的时候接到他爹的传呼的,本想与总编多聊一聊,因为
今天蔡总情绪特别饱满,主动跟他谈起博士毕业的几种去向,比较接近真理。那次,与
蔡总谈到过已经进入求职阶段,蔡总打哈哈说,你是师大的博士,毕业出来进教委,教
科院,要不就去教育社,社里的几本《中学生》、《小学生》都是吃学生,编辑收入比
我们报社强得多。归总,师范出来不离一个教字。蔡总说,勾栏里出来的不是戏子就是
票友,青楼里出来的不是婊子就是嫖客,报社出来的不是骗子就是傻瓜……。蔡总一通
自掴自嘲,看你还怎么动进报社的念!蔡总的意思,小庙容不下大菩萨。
  分配形式是一年比一年严峻,有俗话为证,学士不如狗,硕士满街走,只有博士还
能抖一抖。郝建设觉得这抖一抖,真是形象极了,抖一抖说明是有条件有制约的,并非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能高视阔步、威风抖擞。
  郝建设并不是以报社为最高目标,他和其他一些即将毕业的硕士、博士一样,正处
于到处撒网,重点捕鱼的阶段,省报只是他可能谋取的战略要塞之一。社长老江,到年
底其职务便寿终正寝,这段时间社长大人见到传达室分报纸的临时工都充满握手与寒暄
的热情,副社长兼总编老蔡接班的趋势日渐明朗,各方面来见老蔡的人多起来了,好不
容易今日有一个与老蔡谈话的机会,偏偏老爹不知情,一传,二传,三传,每次后面都
带119,这是老爹传他的特殊方式,也许就是柴灶里火苗大了点,老爹就报火警,都
六十多的人了,还没有一点修炼。老蔡挪过电话说,是哪个女的括你吧,这么急?
  郝建设脸一赧说,不好意思,你忙,我下次再来聊。
  真像有个暧昧女子在召唤他似的,回到理论部办公室,郝建设有些愠恼地复机说,
你在哪里呢,干嘛一呼三叫的爹?!
  老爹兴奋地说,我在车上呢,快到城北大桥了,我跟吴矿长一道来的,你在报社等
我吧。
  郝建设知道爹用手机就是和矿长在一起,矿长拉已退休的老爹一道来就是肯定有事
情。自从他读博以后,不知是喜欢夸夸其谈的父亲张扬,还是矿上人想象的,总以为他
不仅才高八斗,而且在省里见省长市长那是易如反掌。上次见到矿里一个邻居,劈面就
问,听讲你天天跟省长去五洲酒店开会吃饭?他问是谁说的,邻居说是他妈说的。妈那
么老实的人,也会吹牛?也知道有个五洲酒店?五洲酒店是香港人开的本省唯一的五星
级酒店,省长也不可能像进家门一样随便去,说省长天天去省政府的锦绣宾馆,也只能
算比较接近真理。
  城北大桥进到报社还需要20多分钟,郝建设收拾起桌上的稿件,矿长一来,肯定
就是要跟出去跑事的,成不成事另当别论,那份热情总是要表现出来,不然爹的面子放
不下来。
  郝建设当然不是没有地方可去,他在分配之前就给广州的华南师大与深圳大学的头
儿恭敬去过信函资料,双方的人事都回了话,有让他去面谈一次的意愿。
  郝建设现在主要有三个价值取向,一是进省直机关,走仕途;二是到报社或者出版
社,学问与收入兼顾;三是南下,比如说来深圳大学,那就是人生比较大的一个盘整。
此前师大方书记找他谈过,希望他留校,卢校长也委托研究生处处长金博士表达了同样
的意思。郝建设不置可否。不表态就是变相的否决,这一点金博士与校领导都很清楚,
所以继续让组织部、人事处的头儿们轮番做工作。给出条件在本省也算优裕的,房子、
安家费与科研启动费一应俱全。头儿们说,博士在深圳算什么,听讲全国有四分之一博
士在深圳,鸡头凤尾,就看你选什么。
  教育学博士点是G师大目前为止唯一的博士点,五年前干下这个博士点的时候,方
书记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说,博士点零的突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们抱回来一只大
母鸡,大母鸡换回来不是为了吃它的肉,而是为了让它下蛋的,为了让它接二连三下蛋
,我们两千教职员工都要努力!
  那一阵子,各系各专业让母鸡下蛋的热情很高,数理化生物商业会计美术……诸专
业都大张旗鼓地报博士点,搞得像大跃进时候全民吃大食堂大炼钢铁似的。无奈五年过
去,弹指一挥间,不见教育学这只母鸡下出哪怕一只软壳蛋。不仅方书记,大家伙都有
一点灰溜溜的,本博士点的师弟尹小锋说,这么多阴性阳性一起上,母鸡都吓得生物钟
紊乱,排卵不正常,还怎么受孕下蛋!那段时间,尹小锋正陶醉在热恋中,凡事都爱拿
性做譬如。
  教育学博士点是师大的面孔与旗帜,省里或者国家教委来人,那是必定要拿出来“
抖一抖”的,可是这两年依然是出多进少。有些本系出去代培的研究生,三年期间,拿
着一份工资,还花了学校两三万代培费,毕业的时候仍想脚底绑滑轮——开溜,闹得校
领导老大不开心。现在的学生,个人理想与革命工作的需要之间,差别太大,这是不可
否认的事实。郝建设不是没有逼迫自己多想想留校的好处,可是到底少些发自内心的激
情。那情景就像别人给介绍一个对象,说了她一大堆好话,自己也认为对方鼻直嘴横没
有差错,可是激情上不来,终究是一对儿的不开心。
  二
  等郝建设将桌面收拾停当的时候,走道里已经响起了爹的大嗓门,他凝神一愣:大
宝也来了!
  爹牵着大宝寻进来,说,叫爹,大宝。
  儿子又傻又顽皮地朝郝建设看看,就爬到凳子上去拿文具。
  老爹说,你消停一刻好不好。
  郝建设说,你让他玩吧,说着将墨水瓶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大宝就拿起红水笔在
一本空白稿签纸上,左一撇右一捺地画起来。
  老爹眯起眼,皱纹如菊,说,早就想给他请个画画老师呢,矿里就学校有个教画的
,忙呢,你看这里请得到啵?
  郝建设问,吴矿长呢?
  爹说,对了,矿长还在车里头。
  郝建设就心里一梗,在矿里长大,凭印象他也知道矿长是一个很世故的人,即使存
心来找他办事,仍然拿捏一份架子不肯上来。郝建设觉得父亲犯不上跟他东颠西跑的,
就说,喝点水吧,喝点水再下去。
  爹说车上有水,路上喝了,告诉他,矿长是到省里来销煤的,煤炭走不动,现在不
仅北方的煤,就是湖南、江西的煤也比我们省走得好,便宜。
  郝建设说,走不走得动是人家矿长的事情,爹你操这份心多余。
  爹搂着椅子上的大宝说,你不知道,现在矿里才发七月份的工资,煤卖不出去,大
家一样受连累,所以那天发动大家找社会关系,就一致说到了你,说你见省长也容易呢
。见儿子不高兴,爹又透露一件事情,矿里已经在县城搞了一块地,准备搞集资建房。

  郝建设说,排年头,也该有我们家的了。
  爹说,这年月有什么该不该的,人家嘴里的唾沫就是尺子。
  爹在矿里干了几十年,矿上离城里二三十里,还什么东西都比城里贵。想想也是应
该挪到起码是县城去。望着爹那双永远洗不干净的手,郝建设心里一酸,说,看我以后
在哪里,你和妈,跟我走就是了。
  爹说,你带走大宝,再给他找一个心眼好的后妈,我和你妈就不操心了。
  大宝直起腰来说,不叫爸给我找后妈!
  爹说,没个后妈我们带不动你。爹觑一眼建设,做了错事一样的脸色。
  大宝说,后妈会打我屁股,还给我吃毒蘑菇。
  郝建设把大宝抱下来,说,找个后妈不打你屁股,只给你讲故事的。郝建设想,儿
子中了童话的毒,童话里的后妈都他妈不是妈。
  三人下楼到院子里,吴矿长与司机正在开盖的桑塔纳前鼓捣。矿长一手油说,建设
你好,这车子一路上有毛病,早就想修一修了,一直就不得停。
  都入冬好久了,又黑又胖的矿长还额上冒汗,建设有瞬间的感动,说,没上去喝杯
茶。
  矿长说,都带了。
  建设说,那就先吃饭吧。建设把矿长司机带进传达室洗手。传达室是报社新闻的重
要媒介,各部门的人到这里取送信函报刊,碰头的时候都会互通有无,然后把最新新闻
带回去播报。传达室的男女都认识这个来报社实习的唯一的博士,也很快知道他的老婆
三年前的一次车祸里死了,他现在正待字“郎”中,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托付给父母照看
。报社里的大姑娘不少,况且还有一些离异的适龄女人。刚进报社的那阵,来介绍的阿
姨们尽管从来不认识他,也一口一个郝博地叫得亲热,弄得那些中文和新闻系来实习的
黄口小儿嫉妒得不行,说现在就是这些三四十岁的结过婚又和老婆拜拜的大男人最行时
,能把各种年龄段的未婚女人一网打尽,天天都是“春风沉醉的晚上”。
  局外人的感觉终隔一层。建设起初也有兴致见两三个,但是,要么言语不投,要么
彼此都觉到对方的心机,进入不到本质。建设这才觉得这种大龄者的恋爱,彼此都失去
了情感的纯粹而更关心一些实利性的理由,偏偏又都借着情感第一的幻想接触着,周旋
着,那就很累;何况他这时候还与一名中学女老师不冷不热地挂着,于是就把那些不断
涌来的阿姨们谢绝在门外了。
  洗了手出来,车子不动,大家就过到马路对面去吃饭。老爹刚在里面用肥皂给大宝
洗净的手,他一出门就到地上捡起一截送报人落下的麻绳左挥右舞。建设皱着眉见他一
双手转眼就脏了,建设想,他一离开传达室,马上,报社都会知道他有一个怎样没娘教
养的顽皮的儿子。
  马路对面的“日日新”餐厅是报社的门面,实行单位保护,各部门主任每月能报的
一点招待费规定都只能在“日日新”签单。理论部主任对郝建设格外恩宠,说他如果有
什么要紧客人,也可以在部里报销,这让郝建设很感动。因为部里其他人都认为主任是
一个葛朗台,报社平时分一点腐竹腊肠砀山梨,他都要捡三挑四的。如果部主任家里不
是一个只有“三个火枪手”的缺女户,人们肯定要怀疑他对郝博情有独钟的动机。
  刚落座,郝建设还在琢磨今天到底是不是非由他买单,爹就迫不及待地把来找他的
理由再一次强调了:希望他尽快给矿里的煤找一两个婆家。
  郝建设瞥见矿长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抽烟,就觉得和世故的矿长比起来,爹真是急躁
。郝建设说,我虽然在报社实习了一段时间,但是在理论部,跟企业几乎没有什么交道

  矿长说,现在企业都彼此彼此,找到一家用煤的,只怕要了,以后讨账又成问题。

  建设想听他掖着的话,他又停了。爹代矿长说,要找你们报社,你们报社每年广告
费都是几千万上亿,不怕你们不给钱。
  建设摇头,我在报社人微言轻,几个月就走人的,管后勤的副总我们都没说过话,
哪里撬得动他分管的客户!
  矿长也摇头,说,我刚才到报社后面去看了一下,他们的食堂烧的是油,这家饭店
一进来闻到的就是烧油的气味,还有一家旅馆,烧煤量不大,煤是湖南来的,旅馆经理
的老婆是湖南衡阳人。
  建设想,这真是人精了,才来一小会就掌握了这么多情报,憨实的爹跟他比起来,
不止隔两条楚河汉界!
  矿长说,大医院和大宾馆,是最有意义的单位,包一个一两年的用煤,就是几十万
吨。
  建设呻吟道,我牙痛好久了都没去医院,我平时情愿上药店买点药吃。
  矿长说,建设是一个读书人,有什么人隔一层做个介绍,我们自己攻关去。
  矿长略眯的眼里是深藏的狡猾。爹急巴巴地看着建设问,有熟人没?
  招待端上一个菜来,大宝跟在她后面,手里拿着一支不知从哪弄来的嫩黄瓜,啃了
两口。爹说,你这王八羔子,给你买水果都不吃,还会去拿人家的黄瓜吃,看人家见了
不揍你。女招待说,他一个人跑厨房去了,当心别烫着。爹这时已经拿出一把小刀来削
黄瓜了。
  建设蓦然想到尹小锋,他的女朋友家什么人好像就在哪家宾馆当头儿,于是赶紧打
他手机。电话通了,问尹小锋在干什么。小锋说,等你请我们吃饭呢。建设知道他和女
友在一起,压抑住兴奋道,行啊,到报社“日日新”来吧,打个车来,我请你和瞿超超

  建设告诉矿长,他还有一个师弟挺有办法,他的女朋友社交也广泛,马上可以过来

  矿长说,现在的大学早不像从前了,春节以前,我同县长一帮人到北京上海开同乡
会,邀请了一些人,大学里的硕士博士教授都有,谈起企业来比我们还地道。我们每天
猫在矿里找贷款,找销路,眼睛短浅的。将来的天下是你们的,矿里是没有什么前途了
。煤卖不出去,成本也高,越卖越亏。还有那么多小煤窑,搞他们不过的。大宝啃了两
口黄瓜就爬到桌上来吃菜,爹只好自己捋一把将黄瓜一口一口啃起来。爹含糊道,矿里
难死了呢。
  正说着,尹小锋已经携着他漂亮的女友超超上来了。
  尹小锋说,还说专请我,明明是找我凑数来的嘛。
  建设站起来说,没有你俩还真不成一席。就把小锋介绍给矿长,这是我们博士点最
年轻的博士,今年才二十八。
  矿长也站起来说,手糙,就不握了吧。年轻有为。尹小锋帮超超挪齐碗筷,又帮她
涮涮,夹了一箸菜说,建设才是人物,学校的第三梯队呢。
  建设说,你又来了,你好歹还是党员,我连党员都不是,我是梯子最下面一格,或
者最下面都未必是。
  小锋说,那是你的谋略,你知道文教副省长都是非党员,那是第几层梯子?
  建设说,我没想过,连系主任这样的位子都不敢想。心下却有一动,父亲一直希望
他走仕途的,前两届的师兄刘开春已经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兼办公厅副主任了,他的导师
范广式一直以此自豪,常把他的处世为人拿到课堂上来做演绎。以至同学们私下玩笑,
范老师这一辈子的惊叹号就是刘开春。
  如今读博的希望找一个好导师,导师同样希望物色一个好学生,所谓“高徒出名师
”是新时代的一道靓丽风景,这已经超出了“学问”二字的含义。无论读硕读博,都希
望谋一份好职业,这就在乎老师的名望,名望往往就是社会关系。反过来,老师相中一
个有出息的学生,尤其是博士生,常常也能帮衬老师。这不,范老师业余搞书法,自称
业余九段,也兼画几笔花鸟。刘秘书长在省文联给老师张罗了一个书画展,准备春节前
开展,还准备出一本画册,是到深圳去印的,所费不菲。据说,赞助单位是省烟草公司


(连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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