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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博士点（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17:5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博士点

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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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设说他倒不完全像某些同学那样，拿学位做晋升社会地位的阶梯，他也不那么讨
厌做学问，只是本省的经济环境差，如果再呆在学校，事事求人，又没有任何拿出去可
做兑换的，那才叫难哪。看看老师的现在，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金处长笑着摇头。
　　建设说，你别笑，我是真实的感觉。你看我的郁老师，要做东开一个人才教育年会
，至今没有一分钱着落，在他千难万险，别人可是举手之劳。
　　金处长说，是呀，范老师如果能帮个忙，找找刘秘书长就好了。
　　建设知道，以郁老师的脾气，决不会去找范老师帮忙，他原本对范老师大多数精力
在搞社会活动而不是搞学术就看不惯。郁老师不是不知道功夫在诗外的道理，不是不知
道现今那么多研究会、理事会以及协会之类，为什么要请一些根本不研究、不理事的官
员来任职的道理，没有他们的领衔主演，会议的大幕就很难开启，会议的坠子流苏，金
光灿烂，全是一枚一枚的人民币粘挂起来的。郁老师想做当代的朱自清，不吃嗟来之食
也不行；其实，现在想吃嗟来之食，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
　　金处长说，现在就是向学校要钱困难，地方大学，只有一条拐杖，省财政情况不好
，学校就捉襟见肘。不过，我可以向卢校长反映反映。又问，是不是把你的态度一并向
校长说了？
　　建设一笑道，什么态度？
　　金处长说，当然是良好的表态。你的形态好，我就好趁机问卢校长要钱。说起来也
是扶持你们博士点么。
　　建设问，我的形态价值几何？回眸一笑百媚生，到底也敌不过是一个死字。为了我
导师能轰轰烈烈开一个会，我情愿壮烈一回。
　　金处长说，你也别太悲观，留校，一年以后副教授，没有特殊情况，两年给你一个
教授，博导就是你的班底。
　　建设心下一动，问，军中无戏言，此话可要立字据的。
　　金处长说，我看八九不离十的，如果你意已定，我会再和老板敲敲定。
　　建设赶紧说，金处，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我有一亲戚的孩子在冶院读书，想
转学到师大来。我跟他说，敝人在师大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人家哪里肯信，总认为一
个博士当得比省长还潇洒，真正是谬误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金处长说，你的主要求是副教授、教授、博导，三部曲；副要求一是要钱开会，副
要求二是解决亲戚转学。这些都不是我的权力范围，都要呈到卢老板案头，副要求减掉
二分之一行不行，这样有利于通过。
　　想了想，建设觉得两个副要求都是利害相关，减掉前一个对不起导师大人，减掉后
一个对不起郑大人，对不起郑大人就走不动煤炭，走不动煤炭就对不起父亲大人。建设
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哪壶易开提哪壶。
　　撤席的时候金处长说，郝建设，今天不是酒后的承诺，有万处长一旁作证的，如果
卢校长答应了你的主要求，你不能悔棋的。
　　建设说，你不要这么严肃好吗，不然，去洞房，我也感觉是上刑场了。
　　金处长说，合二为一，是刑场上的婚礼。
　　出得门来，冷风扑面，是冬夜的感觉了。
　　七
　　建设还给小锋说到过他的梅筠，他说这是一个比较可靠的女孩子，但是不大容易使
人来激情，可能是老师做久了，做得一板一眼；还可能是年纪拖大了些，所以矜持大于
活泼。小锋跟他说，你要搞清楚你最喜欢的或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最想激情，就
要冒出界的危险，就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如果你最想稳定，就可能要减低激情的期
望值。建设认为，鱼和熊掌并不是不可以兼得的，他还说他是婚姻的现实主义者，小锋
是婚姻的浪漫主义者。
　　浪漫你且浪漫，现在建设他遇到的问题是，他和梅筠之间插进了一个大宝。凭心而
论，梅筠是通情达理的，她看出老人带大宝已经力不能逮，希望通过婚前的角色操练，
看能不能胜任大宝继母的形象。她是通过调休，带着大宝公园里玩了，又去游乐场，她
一直看他很紧，生怕小孩顽皮有个闪失，没法给他郝家交代。百密一疏，她万没料到，
在学校宿舍区，大宝会跑到学校外面一个店主家院子里偷来一只小小的沙皮狗，罩在学
校树林的一口坛子里。整整一个上午，梅筠感觉这孩子兴奋得两眼放光，一刻也安静不
下来，她甚至想到要提醒建设抽空带大宝去检查一下有没有缺锌，缺锌的孩子好动，坐
不住。她还想到这个提醒一定要十分婉转与柔和，免得他一开始就怀疑她没有做继母的
积极性。这年头，做人妻难，做人母更难，做一个继母是难上加难。
　　她哪里想得到这么点大的一个孩子，他居然能把一个能叫会跳的沙皮狗偷回来，而
且迅速找一个地方藏起来呢。直到店老板带两个小孩找上门来，她还与这个平日兑换过
油盐酱醋饼干话梅的店老板说，你的狗我认得，不会跑这么远来的，恐怕是哪个熟人顺
手牵狗带出去玩了吧。
　　店老板的女孩指着局促不安的大宝说，就是他抱走的，走得飞快。
　　梅筠一笑说，你肯定看错了，他带一只狗回来，我还不知道，一只活狗能藏到哪里
去呢！
　　店老板说，我女儿看见他抱了狗就跑了。小孩的眼睛不会看错的。
　　梅老师摇头说，我当了那么多年老师，天天跟小孩打交道，也不敢讲小孩不会看花
眼。低头问，大宝，你看到人家的狗吗？
　　大宝忽然说，我晓得狗在哪里。说着就蹦出去了。
　　大人小孩一起跟他跑出来。
　　结果，就在田径场那边的围墙下，听见了邈若游丝的狗叫。掀开坛子，小小的沙皮
狗缩在那里簌簌发抖，其狺如泣如诉。小女孩抱起狗来，顿时就妈呀一声哭。店老板对
梅老师说，亏你还教得了学生，这是你的崽么？教得了学生教不了自己的崽！
　　牵着大宝回家的路上，大宝踮起脚来跟着梅筠的快步子，一路小跑，还上气不接下
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述他偷狗的过程。回到家里，梅筠把他使劲往凳子上一墩。他的小
屁股墩疼了，咧开嘴来，正好听见他爹的声音，大宝就适时地大哭起来。一见建设，梅
筠委屈得不行，也扭过头去哭了。
　　不用说，建设也猜到是孩子顽皮的结果，这才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呢！一阵调侃一
阵劝，才让梅筠转过颜色，其时，大宝早就抹干鼻涕眼泪，到外面混到一群孩子里头踢
球去了。
　　建设扳着梅筠的肩头，一边揉一边说，这两天真委屈你了。
　　梅筠终于说，我恐怕是做不好母亲的。
　　建设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别泄气。
　　梅筠说，对一个班的孩子她从来没泄气过，她带过的班最大的有七十个学生。建设
说，弟子三千，贤人七十，大宝是七十一，你把他做最顽劣的学生处理。梅筠认为，她
没法把他当学生看，中间夹了这么一层关系，她只能把大宝看成是自己的孩子，要么就
不和建设好，她反倒心安理得了，她相信面对任何一个没有亲属关系的孩子，她都是一
个称职的老师，加了这层关系就不行了。
　　建设沉吟道，看来我让你勉为其难了。这个关系是可以搁置一下，可眼前我就有一
个毕业分配问题，如果我们好下去，就要征求你的意见。
　　梅筠说，他的未来，主意在他自己，可又想听听他的主意。一个女人，在乎男人对
她的看法形成态度，那其实就是心理已经形成依赖的证据。女人到了这种年龄，才最是
尴尬，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一切又没有心灰意冷。对未来时代当然不敢冒估，对近期
目标，又还存几分渴望。梅筠后来说，留校也有留校的好处，清闲，自在，还有两个假
期，在大学跟在中小学毕竟不一样的。何况现在动不动搞十万元特聘教授什么的。
　　建设摇头，说你别太信那个，一点胡椒面不会撒在大锅里，尤其搞文科的，又是经
济穷省的一般高校，你以为你是谁！
　　梅筠火辣辣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是谁。
　　建设把她揽在怀里，温存了一阵，梅筠坐起来，捋顺齐耳短头发。梅筠问他矿里的
事情有着落没有。建设蹙着眉头说，还没有。心里想着要找尹小锋商量一下。
　　八
　　刚出五中的校门，正想在门口的烟摊子上给尹小锋打个电话，腰间的括机就响了，
回电话，却是范教授。一边双手握话筒，恭敬地说范老师你好，脑子里就想着，什么时
候告诉过范老师括机号吗？
　　范老师问他是不是在报社，忙不忙。建设说是在报社，想忙就忙，不想忙，也可以
不忙。脑子里飞快地闪着，范老师肯定是有事情找自己的。不能说自己太忙，也不能表
现得太清闲，不然给他做事情就劳而无功了。小锋最近在忙什么？小锋忙什么你不知道
？恐怕是做论文吧？做个鬼呢！一天到晚见不到人。你没括他！他讲括机坏了呢。……

　　我的个展下个礼拜就开展了，你能不能抽空帮个忙。小锋我是交了一个任务叫他盯
印刷厂的那本画册。范老师言词恳切，要搞就搞得像个样子才行。
　　建设说，当然，你是文人书画，跟那些跑江湖的人怎么能相提并论。试探问，到时
候刘秘书长要来吧？
　　范老师说，当然，起码他会带一个副省长或者省委文教副书记来，以壮声色。叫你
帮忙主要是一些琐碎事情，比如到刘秘书长那里沟通一下，请领导题词；还有报社搞一
点版面宣传。这刘开春都会给报社电话，你只要落实一下就行了。
　　建设心头喜欢，却不露声色道，我安排出时间来。
　　范老师让他尽快到刘开春那里去一趟，题词就由他拟好带去。建设问，我拟好词要
不要请你过目？范老师表示没有这个必要，领导题词完全是个形式。
　　应该回报社一趟。建设回报社路上就边看店堂标语，边想领导题词。这种题词不要
太俗，也不能太雅。太俗，显得领导没水平；太雅，又明摆着是请领导作秀。到报社实
习以后，建设才清楚，那么多领导题词其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到时候请领导依葫芦画
瓢。大小领导都太忙，他不可能临时想那么多词来题写。依葫芦画瓢也有画错的时候，
有个领导的题词一口气掉了四个字，不仅意思不通，而且简直就成了一条反标。当时在
场的电视和报社领导都面面相觑，只说好不说错。见报的时候当然做了技术处理，但是
没法张挂出来，摄影部的章飞后来把这些领导与名人手误都一一搜集起来，他说错标、
反标比正确的东西有价值，就像邮票与人民币的错票，比正确版的值钱得多。有人问章
飞，为什么找对象就要找五官端正，魔鬼身材总之是长得越正确越好，而收藏偏要找病
、残、次、歪，总之是形象越错误越好？章飞想都不想道，漂亮的东西好看，丑陋的东
西值钱，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正好满足了人性的两种基本要求，一派强词夺
理。
　　很多事情不来报社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学校太闭塞，这也是郝建设不想留校的重要
原因。快到报社，对面一个酒店，玻璃橱窗上面写的是“丰俭由人，名师撑厨”。一个
“撑”字，真是错得妙。每当看到这么大一个错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矗在报社对面，建
设就想笑。
　　进得报社来，部主任正在案头改稿，头也不抬问，郝建设你这几天这么忙是不是网
撒得太开了，大红灯笼轮流挂，量力而行，注意身体哟。
　　建议说，机遇稍纵即逝，我不能不抓紧时间。
　　先传呼小锋，他说他在彩印厂，忙得超超都在怨他了。干哪行知道哪行，不搞范老
师的这本画册，哪知道印刷尤其彩印，还有那么多名堂。
　　建设说，也好，以后你帮一个印刷厂的老板写论文，就驾轻就熟了。
　　小锋赶快接话道，我正有一个活要请你帮忙，是煤炭厅一个副厅长的硕士论文，我
实在不懂煤矿喔，你是矿山子弟，帮个忙吧。
　　建设问清楚是一篇行政管理学方面的论文，推辞道，你天文地理农林水海关商检工
商皮肤病论文都写过，行政管理没必要一定写矿山。
　　小锋恳切陈词，你在煤矿呆过，写起来肯定有感觉，容易通过。反正，报酬二一添
作五，信不过你扮我大哥去拿都行。实在是超超的现实主义理想太多，不然，我就放弃
了这几千块钱。
　　建设捉摸花一两个晚上写篇论文，挣个两三千也行，嘴上仍告诫，你这样满足得了
她的欲望？
　　小锋说，你以为有欲望是坏事情？我不这么看。
　　建设说，女人如果有欲望，那是欲壑难填的。
　　小锋说，你听说过日本渔夫的故事没有？过去日本渔夫出海捕鳗鱼，因为船小回到
港口以后鳗鱼都是死的；有一个渔夫，他的船和船上设备都跟别人一样，但是他的鳗鱼
是活的。直到临死，他才把这个秘诀告诉儿子，你猜怎么回事？他是每次捕了鳗鱼以后
，再放一些鲶鱼进去，这些鲶鱼进去以后就乱钻乱咬，激起了鳗鱼的反击，这样他的鳗
鱼就被激活了。你听懂了我的意思没有？建设默然一笑道，很羡慕你找到了自己的鲶鱼
。
　　小锋也笑了，问他有什么事情没有。
　　建设跟他说到范老师可能考虑到小锋太忙，要他帮忙找找刘开春，都是开个展的事
情。小锋不回避范老师对他有些看法，他现在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老做博导的
打工，又不是在博后流动站，在那里打工是正常。转过语气，小锋认为建设去见一下刘
开春也好，此人虽在庙堂之高，还是有点江湖之气，见出性情。建设问他，怎么叫见出
性情。小锋暧昧一笑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很直爽的一个人，没有一点学究气，同样
是博士。
　　断了小锋这头，建设略一思忖，便给刘秘长打电话，他刚在犹豫是叫学兄好还是称
秘书长好，一通电话，还是请问刘秘书长在吗。对方说他就是，又问你是谁呀。建设刚
报了自己的姓名，刘秘书长就说，师弟师弟，知道知道，我们还在一起开过会呢。不管
对方是否客套，建设心里还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管中间隔着多少仕途的崇山峻岭，
一门所出，到底沾点血亲！ （连载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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