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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博士点(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18:0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博士点

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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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范老师的事情,约好下午五点到文联一楼的书协去一趟。
  为拟领导题词,建设着实找了一些材料,其间老父来过一次电话,又问到洪江宾馆
的煤炭能不能尽快落实,这两天他跟矿长在城里跑了几个地方,也有一些意向,但也只
能是意向,矿长对他的洪江宾馆,还是最抱期望。建设觉得父亲给他的电话,后面就站
着矿长,老爹只是矿长的提线木偶。放下电话,建设觉得矿长也难,记得小时候,矿长
在他们这些矿工孩子的眼里多么严肃伟大,一声咳嗽,都要吓得他们噤声;现在好了,
一家一家来找买主,堂堂一矿之长,跟那些人造革兜里放着剃须刀、玩具电筒、低劣化
妆品,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整天想混进报社来的推销员也不差多远了。
  提前十分钟到书协,一个自称姓崔的女士接待了郝建设,她说已经接到刘开春的电
话了,知道他俩会来。崔女士大概三十来岁,很爱说话,为人也很热情。谈到他们博士
点的事情,好像都很清楚。这使建设有些纳闷,心想她的知情是不是源自这次给范广式
老师开个展?
  直到五点半,刘开春才匆匆赶来。崔女士抱怨道,人家都等你一个钟点了,常常说
话不算话!
  刘开春一笑说,常常吗?不常常吧?!
  即使在一两次会上见过刘开春,郝建设也断定自己如果在大街上见到这位师兄,会
认不出来,不仅因为刘秘书没有任何与众不同值得记忆的一鼻一目,而且,在大会上端
坐的领导,建设向来不予观察,联想到洪江宾馆的郑总对领导钓鱼之类爱好的收集,建
设更觉得自己埋首书斋,真是迂腐!
  闲谈了几句,刘开春说,到了吃饭时间,找个地方吃饭吧。
  崔女士说,天天到老地方,嘴巴都吃腻了。
  刘开春说,嘴巴吃腻了不要紧,其他地方不吃腻就行。
  崔女士脸一红,瞥郝建设一眼,赶紧把话岔开去。
  建设忽然想到洪江宾馆,郑总想认识刘开春,这不就是机会吗!他鼓起勇气说,今
晚我来安排一个地方吧。
  崔女士说,怎么能让你安排呢。
  刘开春说,他有新鲜地方也行,安静点就行,他出面,你买单。
  建设拨通郑总手机,说刘秘书长一会可能来吃个饭。那边愣了一下,说,赶紧来,
我马上安排。
  三个人是打车到洪江宾馆去的,建设进前座,他吃不准副秘书长是不是有专车,还
是跟一个司机不方便?反光镜里,见崔女士掏出一面小镜子,刘开春有一点无所顾忌的
小动作。这就是小锋说的,见真性情吗?
  九
  郑总早已在大门口迎候,紧握着刘开春的手说,早想去拜访你,知道你太忙,省里
今年的计生会议是不是在我们这里开?计生好像也在刘秘书长这里归口的哟!下次能不
能在秘书长这里走点后门,批一个指标。刘开春说,可以呀,不过你要告诉我是不是二
婚,二婚有没有生过……俩人一见如故,手拉手进去了。
  建设佩服这样一些人,初次见面却俨如半世情谊,只要给他一个交往的缝隙,他就
能把握过一次手的人热炒成三代世交。
  进的一间包房,四壁是复制的裸体油画,却又有一些麻布饰挂。刘开春说,你这里
装修是中西合璧。郑总说,各取所需吧,秘书长多提意见。
  上菜的同时,郑总叫了一瓶五粮液。刘开春端着瓶子问正不正宗,如果没把握还不
如吃一瓶地产名酒。郑总说绝对正宗,他们宾馆是该酒厂的定点广告商家。
  说到广告商家,刘开春介绍说,小崔做广告不错,平面设计、路牌都很不错的,有
些事情可以让她联系做,她跟媒体也熟,她哥哥就在电视台专题部负责。郑总忙说可以
的,洪江年底装修完三号楼,上了档次,准备好好搞点宣传。小崔就把名片拿出来,也
给了建设一张。建设见正面是书协的任职,反面是飞亚文化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建设
有些明白了,尤其当刘开春说,这次范老师的个展也由小崔公司具体承办,更可知,范
老师的个展不是一个单纯的弟子向导师致敬的“公益”行动。
  刘开春两杯下肚就满脸通红,郑总也起劲了,说今天是第一次跟秘书长碰杯,非一
醉方休不可。刘开春说,一日师而终身为父,郑总你看怎么给我老师出点力气,如今老
师可怜呀,你算一个赞助单位如何?有个三五万也算表了态度。郑总略一犹豫,猛喝至
尽,嘴里还没下咽,空着酒杯给对方看。刘开春也坚决地表态,一仰头喝尽了,空杯相
照。
  刘开春涎着脸对小崔说,怎么样,我这人豪爽吧?
  小崔一撇嘴道,还是郑总更豪爽。
  他们这一头热闹,建设就有些起急,穿针引线冷落了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在于
郑总答应刘开春太多,还与自己发不发生联系?想到老爹与矿长还在招待所眼巴巴等自
己的回话,他几次都想提提煤炭二字,无奈他们二人话语黏稠得打不进一个楔子,建设
悄悄离席,到外面台子前给金处长打了一个电话,问事情怎么样了。金处长说,他的要
求已经跟校头口头汇报过,他们大致都同意了。建设知道她说的同意是他个人的要求,
追问,还有两件事情呢,一是郁老师开会的经费问题,二是我那朋友孩子的转学问题。

  金处长说,郝博,看来你是急公好义,老师和朋友,比自己更重要。
  建设苦笑一声道,怎么办呢。
  金处长说,转学的问题,校头表态,可以通融;资助会议,恐怕比较麻烦,但也在
争取之中,反正动到一个钱字,就千难万难,其他都好商量。金处长后来告诉他,领导
够器重他的,希望他趁早拿定主意。
  建设咬咬牙说,我反正是听人摆布的命,在家听父母的,在校听老师的,在单位听
领导的。
  金处长说,你别搞错了,我不是领导,我是服务员。
  建设揶揄道,我没搞错,学校的服务员最煞!水电工,炊事员,房管员……都是服
务的吧?他们是不是最牛?寒假他们飞海南岛,暑假他们飞长白山。哪个系老师有他们
这么潇洒?!一次梅筠来,星期天锅炉房不上班,在宿舍床底拖出一只电炉烧水,恰就
被电工查到,当场下罚单在工资里扣了一百块。那段时间常吃梅筠的救济,吃得男人的
自信全没了,难怪尹小锋一天到晚在外头给人当枪手,都晓得考进来了,就没有出不去
的道理,犯不上头悬梁锥刺股三更渔火五更鸡。建设都后悔觉悟晚了,早到报社来接受
市场经济的启蒙,多牵拉几叠关系,也犯不着老爹求上门来的时候儿子一筹莫展。
  金处长说,你给我发牢骚也没用,说实在的,站在我这个位置,我比你的牢骚更多
。建设表示能够理解。金处长说能理解就好。建设表示自己并不是拿架子,也没什么架
子可拿,只要校方能够帮助解决一点问题,他都没什么意见。他这样表述的时候,几乎
流泪了,他想到父母亲在煤矿干了一辈子,如今退休了想住到县城去,自己连这点忙都
帮不上,还算什么孝子!爹妈还有什么脸面到邻里同事面前吹牛,说他当博士的儿子见
省长跟进自家菜园子一样方便,还天天吃五洲酒店呢!
  金处长告诉他,其实也考虑过苏晓晓的留校问题,他最近到处找人,也递了报告,
态度跟以前完全不同,几乎不提条件,老婆怎么安排都行。但是学校领导商量以后,倾
向是不留他了。她叮嘱建设不可把这种消息告诉苏晓晓,因为事情随时都可能起变化的

  放下电话,建设脑子里有些乱,有些激动,他觉得如果决定留校,事先还是要征求
一下梅筠的意见的,尽管她从来就不反对他留在大学。他琢磨晓晓突然放弃一切要求希
望留校,十分可能是对衣南割舍不下,而学校不打算接受他,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怕
晓晓情陷校园,后院起火。晓晓不是鱼与熊掌一头都放不下的人,他是像大多数男人那
样,顺应情感的推波助澜,却不能当机立断,结果就越来越被动,钓鱼者反被人钓。他
妻子建设只见过几面,就感觉无法想象与之天长地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那是一种举
手投足谈吐交流都隔着一层的诧愕,说笨拙执拗偏颇浅陋都挨着一点,又都不全是。你
只能相信男女安身立命,在寻求自己另一半的时候,用合适不合适来形容,是最省事也
最宽大为怀了。
  回到桌前,郑总已经与刘开春将一瓶五粮液喝得漏尽更残,两人都瞳仁放亮,红脸
扑扑。大概崔女士也被逼着喝了一点,腮底托红,两眼汪着羞意。
  郑总拍了一下建设的肩道,趁我们吃饭一会儿,你跑哪里约会去了?
  刘开春马上说,怎么不一起带来呀?
  建设做谦虚状道,丑媳妇,不好见公婆的。
  刘开春敞开胸膛说,见什么公婆哟,这里没有公婆没有官民没有上下只有男人女人

  郑总眼也饧了,说,不对,秘书长,只要有男女,就有上下之分,崔小姐,你讲是
不?
  崔小姐默然一笑。
  在报社呆着,建设听到过不少记者下到各地带回来的黄段子,他们还经比较打分,
把这些黄段子分成一个×两个×三个×。记者带一些实习的女大学生下乡,女孩子们哪
听过这个,经不住的当场就哭了。
  杯盘狼藉,郑总已经给刘开春在新装修的三号楼安排了房间,他们先去洗个桑拿,
他叫郝建设也去洗一个。
  建设说,我一个人就不洗了。
  郑总说,有人侍候,你可以挑。
  这时,崔女士大概实在脸上有些挂不住,进偏房洗手间去了。
  建设几分知己道,学兄在前,他都没有挑的,我们怎么敢!
  郑总说,老弟差矣,刘哥正是挑了带来的,你下次也挑好了带来,怕我这里的有病
不是?!
  刘开春摇头道,郑总,你不要误人子弟哟!
  郑总说,哪里敢,人家是博士呢!
  建设说,别忘了,人家刘秘书长才是老博士呢。
  郑总看着刘开春,摇头道,他不像。
  刘开春问,那你看我像什么?
  郑总想了半天,谔谔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还是像秘书长。
  十
  学校总算在本校做东的人才教育学年会准备召开的前夕,批准了一万五千块钱经费
。郝建设核算了一下,这个费用只够租场子与补贴几个老教育家的往返路费,算上伙食
补贴以及纪念用品,还需两三万块钱才行。
  金处长事先反复告诉建设,切莫以为这是建设答应留校的条件,千军易得,一将难
求。依学校的现状,现在还只能是感情留人。建设说,不管什么留人,讨个会钱总不能
太手紧呀,那么多校领导,飞机来飞机去的成天在外面开会,哪来的钱?!
  金处长答应想办法能不能再要点,但要他两条腿走路。建设说,他恨不能俩前肢垂
下来做四条腿呢。
  看到金处长也实在犯难,建设不敢做太大指望,思来想去,还有刘开春与郑总或可
一求。上次一个饭局,居然一拍即合,饭后,崔女士的广告公司在洪江宾馆“租”了一
个套房做工作室,郑总告诉建设,刘秘书长是痛快之人,能帮忙的事情也从不推托。建
设想起郑总说过的,跟官们做十件好事,不如跟他做一件坏事。既然刘开春与崔女士的
行方便完全不瞒郑总,他对郑总的信任也就可想而知了。梅筠听建设说起这件事情以后
,说建设是为虎作伥,建设说她言重了,他请刘秘书长去吃顿饭,并没有想到他会带崔
女士去,更没有想到崔女士与秘书长有那种关系,又哪能想到秘书长会给崔女士在宾馆
租“写字间”……这一切包括正在发生或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太超乎他的想象力了
。他的想象力在专业领域发挥得不错,但在关系领域,常常思路蹇涩。梅筠说,不是不
能想象,而是你巴不得朝这方面想,试想,如果你的牵线搭桥不能成功,郑总怎么会那
么痛快解决你爸矿里煤的销路?没听说吗,这年头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爸同矿长假如这
次来,是空手而归,你爸在县里分集资房的愿望还能落在实处吗?
  建设说,我今天才知道,你还有这么犀利泼辣的一面,以前总以为你在世外桃源。

  梅筠苦笑说,经济时代,滔滔者天下都是利益二字,何处桃源?连学生送一幅挂历
给老师,都晓得区分主副课老师的差别,你们这些搞教育学研究的,还在那里写凌空蹈
虚的东西,谁看?!
  建设抚掌道,痛快。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凌空蹈虚,郁老师的年会召开在即,资金缺
口不小,你看我是找刘开春还是郑总?
  梅筠摇头再三,说,就算你帮助郑总搭上了刘秘书长,他已经答应给你销一年煤炭
了;至于刘秘书长,虽然跟你师兄弟相称,毕竟你是弟他是兄,再说他也是有求企业的
,他手里毕竟没有财权。除非,你还让他们求你一次。
  建设一捋袖说,赤手空拳之人,靠什么给人求呢?!
  梅筠说,是呀,他们要是我就好了,只有我天天在求你。
  建设看着她,阳光下,她的眉眼有一种收敛的温和,看不出她的揶揄。建设嘟囔道
,你哪里在求我呢,是我在求你呢,有时候我真的怕失去了你。
  只是有时候?梅筠逼问。
  那是我最软弱的时候,建设说,你知道,一个人最软弱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求助者,
那个人,才真正是无敌。
  梅筠说,你别再说了,你知道我心软……
  建设看到她整个的脸通红了,映照得整个人都通红通红。
  十一
  建设的妈生病了,爸爸电话里说不要紧,收梢的时候,却告诉儿子,已经在矿医院
住了两天了。
  放下电话,他就觉得,母亲是很能挺的,不到起不了床的地步,她不会住到医院去
,该回家看看。于是给梅筠电话,准备明天就回矿里去。
  梅筠一愣之后说,那我也跟你去。
  原本今年春节就有意带梅筠到矿里去的,梅筠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
。这时候,她却想去了,建设反倒毫无准备,道,丑媳妇,到底还是要见公婆的。
  梅筠恼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嫌我丑,我还嫌你矮呢。
  建设说,我的缺点实在很多,但是偏偏矮不是我的缺点。因为我矮,才觉得世界上
的人都很高大,起码比我高大。
  梅筠说,所以,你才见一个爱一个,是吧?
  建设道,是见一个崇拜一个,崇拜跟爱有本质的区别。崇拜是想把自己奉献给对方
,爱是希望将对方据为己有。前者是白云蓝天,后者是人间烟火。
  梅筠说,行,我这脱了俗气的人间烟火,这次就想追追你那超凡脱俗的白云蓝天。
建设没想到,此趟带梅筠回家,烟火戗灶,闹出一段别扭。

(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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