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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死谜(1)——王梓夫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05:0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死 谜

王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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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政府宁副县长的小车司机李小毛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的数字显示,全世界每年死于道路交通事故的大约有70万
人,受伤的1500万人,相当于每50秒钟有一人死于交通事故,每两秒钟有一人伤
于交通事故。
  现代化交通的发展,使人们对频繁发生的交通事故早已熟视无睹了,对身边时有发
生的死人伤人事件,只要不是刺心刺肝的亲朋故知,也差不多麻木得连同情心都吝啬起
来了。
  如此说来,谁会在意这么一个山区小县城里的一起默默无闻的交通事故呢?政府办
公室乱哄了几天,处理完后事,再给宁副县长买辆新车,招个新司机也就完事了。
  那么,李小毛这么一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就白死了?
  别说,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李小毛还真的就白死了。
  一
  李小毛的老家在沧州,那里是全国著名的武术之乡,是英雄辈出的藏龙卧虎之地。

  在李小毛的眼里,真英雄是他师父。当今之世,唯有他师父最能,也唯有他师父最
好。李小毛八岁拜师习武,师父待他像亲儿子。当然,亲儿子也是要挨打的。白屋出公
卿,棍棒出英豪。师父的白蜡杆,打出了李小毛一身过硬的好武艺,也打出了李小毛一
套处世为人的规矩方圆。
  师父姓甘,在他们这个叫金鸡寨的小乡村,是个独一无二的姓。李小毛他们三十几
个师兄弟和师姐妹没有人称他的姓,都开口闭口地叫师父,像叫爹一样的亲。
  只有一个人称他甘师父,那是后来的事了。这个人原是金鸡寨的插队知识青年,叫
宁波,他跟甘师父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宁波也是个英雄。当初,他在金鸡寨的养猪场里喂猪,是个挺负责任的猪倌。那会
儿农民养猪却不可以杀猪,猪都要交给国家的。城里人吃肉凭肉票,乡下人没有肉票,
一年到头尝不到荤腥。只有过春节的时候,上级才批准全村杀一头猪。
  既然数量只限一头,那一定得选最大的。宁波选中了膘肥体壮的花婆婆,格外地小
心伺候。他知道,全村人都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等着它解馋呢。为了让全村人多吃上几斤
肉,他宁可自己掉几斤肉。提前一个月宁波就开始给花婆婆加食催肥,一天喂三遍还不
够,夜里还要起来给花婆婆吃夜宵。
  这天夜里,宁波起来给花婆婆喂食。那是一个白花花的夜晚,天上有月亮,地上铺
着雪。宁波提着猪食桶到了圈边,没听到花婆婆哼哼地拱门,心里格噔一沉,扒着猪圈
墙一看,花婆婆没了。他发现猪圈门外有一片杂乱的脚印,这脚印一直朝村外伸延,宁
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没顾多想,就顺着脚印追了下去。
  花婆婆是被盗猪贼用浸了酒的窝头醉倒,然后抬着出村的。他们要是生擒硬捆,宁
波准能听到猪叫声。宁波追出了有10里路,才在一个叫乱葬岗的地方撵上盗猪贼。一
共四个人,两个人用一条扁担抬着猪,两个人跟在旁边守护着。宁波大喝一声冲上去,
命令他们把猪放下。
  盗猪贼一看追上来的只是一个插队学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宁波上前拦住了他
们,劈手夺抬猪的扁担。盗猪贼急了,好不容易到口的肥肉怎能丢掉呢?四个人一齐扑
上来,跟宁波动起了武。宁波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勇气,临危不惧,竟赤手空拳
与他们搏斗起来。
  盗猪贼以四对一,将宁波打倒在地。宁波宁死不屈,紧紧抱着其中的一个盗猪贼不
放。盗猪贼见遇上硬茬儿的了,便想杀人灭口,向宁波下了毒手。四个人拳打脚踢带掐
脖子,眼看着就要将宁波置于死地了。
  该着宁波命大,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来了救星。
  甘师父的老伴病了,在县城里住院。甘师父每天在生产队里出工,只有晚上才能进
城去照顾老伴。三十多里的路,就靠两条腿走着,前半夜进城,后半夜回家,天天一个
来回。这一天走到乱葬岗附近,见一群人在厮打,急忙奔过去。路见不平,彰善殊邪,
是武林人的规矩。甘师父大喝一声,飞脚挥拳,两个盗猪贼便同时倒在了三丈之外的雪
地上。另外两个还没醒过闷来,也被甘师父的铁拳砸得天眩地转。甘师父有如天神从天
而降,四个盗猪贼见势不妙,逃命要紧,到口的肥肉也顾不得了。
  盗猪贼跑了,被醉倒的花婆婆也醒了。甘师父把捆猪的绳子解下来,又拴在猪前腿
上。然后,背起奄奄一息的宁波,牵着花婆婆朝村里走去。
  花婆婆失而复得,村民们春节的时候餐桌上见到了荤腥,宁波也成了英雄。
  那会儿当英雄是要到处做报告的,讲“为了保护集体财产,舍生忘死斗歹徒”的英
雄事迹,叫做“讲用”。一个记者根据宁波的“讲用”写了一篇文章,挺大的一篇文章
,省报上登了大半版,还配上了宁波挺大的一幅照片。宁波成了风云一时的人物,小小
的金鸡寨也因宁波出了名。
  李小毛看过那张报纸,师父一直压在褥子底下,宝贝似的珍藏着。令李小毛感到不
平的是,那么大的一块文章,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师父。
  又让李小毛感到欣慰的是,宁波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二十年之后,当上了副县长的
宁波来到了金鸡寨,是坐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小轿车来的。
  宁副县长给师父送来了酒,四瓶茅台;两只长白山的野山参;还有一件挺时髦的真
皮大衣。师父乐了,不是冲着那些礼物,而是冲着一个副县长专门来看望他,他激动得
流起了眼泪。
  师父把三十几个弟子招呼过来,让他们为宁波练武,可劲地练,把绝招儿都拿出来
。这不是师父在显摆,为客人表演,是武林中最高的礼节。
  李小毛是师父最得意的入室弟子之一,功夫是上乘的。他的一对三散打,让宁波都
看直了眼。李小毛表演完了,宁波还上来跟他握手,握得很有力量,也是很激动的样子

  师父陪宁波喝酒的半途中,派人把李小毛叫去了。李小毛进来,宁波让他坐。他没
坐,没有师父的话他不敢坐,这是规矩。
  师父严肃地说:“宁县长看中你了,你愿意不愿意跟他走?”
  这事来得太突兀了,李小毛从来没想过要到哪里去,他盯着师父的脸不知道该如何
回答好。
  师父依然沉着脸问:“说话呀,到底想不想去?”
  李小毛吱吱吾吾:“我……我没想……”
  师父说:“你脖子上长的不是脑袋呀,现在就想。”
  于是李小毛就想,刚一想他的鼻子就发酸了。真让他想,他还真不想去。活到二十
岁了,跟着师父十二年了,虽然他也常向往外面的大世界,可是真的让他离开金鸡寨他
还真的受不了。他离不开师父,离不开这帮师兄弟,特别让他离不开的是菊花……
  师父催促着:“快说话呀!”
  李小毛只好说实话:“我……我不想……”
  师父不等他说完就翻了脸:“没出息的东西!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好男儿志在四
方,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守着,你能守出啥前途来?跟着宁县长还有啥亏吃?好好混,
混出个人样来,也给咱金鸡寨添点儿彩儿……”
  在武林中,父母的话可以不听,师父的话可是说一不二。就这样,李小毛跟着宁副
县长离开了金鸡寨……
  二
  李小毛离开了师父,又拜了个师傅。
  这个师傅就是宁波去金鸡寨的时候,开那辆红色桑塔纳小轿车的司机,也姓李,大
伙儿都叫他大李。
  在金鸡寨的时候,师父只说宁副县长看上他了,让他跟着宁副县长走。可到哪儿去
,干什么,师父并没有说,他也没敢问。到了县城宁副县长才告诉他,让他当司机,司
机兼保镖。保镖的任务是以后他才知道的。
  要当司机得会开车,他坐这种小轿车都是第一回,宁副县长让他学开车,不到驾驶
学校去学,就跟大李学。学好了到驾校考个本子就行了。这样,就省了3000元的学
费,宁副县长有这个权力。于是,他就正式地拜大李为师傅。
  大李确实“大”,长胳膊长腿,大手大脚。就是瘦,除去衣服,一副骨头架子。他
自己也说,跟着宁副县长,鸡鸭鱼肉没少吃,就是肚子没良心,挂不住膛油,光长骨头
不长肉。大李脾气好,跟他学徒不挨打,总是笑眯眯的。错了,他就絮絮叨叨地对你诲
人不倦。不像家里那学武艺的师父,总是提着一根白蜡杆,专拣肉厚的地方揍,让你长
记性。
  有国术的基础,李小毛手脚灵活。反应机敏,几乎没怎么吃力就学会了开车。当他
考下本子,大李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专门把李小毛请到自己的家里,给他上了官场第
一课。
  你是开车的,不假。可别把自己往车豁子的堆里归,车船店脚衙,没罪也该杀。那
说的是开卡车拉野货跑野路住野店的,再有就是那些开黑车宰客的。咱是干啥的?是为
首长服务的,是文明人,上等人。宰相门前七品官,听说过和王申吗?就是电视剧《宰
相刘罗锅》里那个奸臣,原来不过是给乾隆爷抬轿子的,跟咱的身份差不多。后来不是
一直爬到了文华殿大学士,总理一级的官了。所以我说,给首长开小车的,跟给首长当
秘书的一样,只要好好干,不犯大错误,到时候都能熬个一官半职的。你身上有功夫,
脑瓜又灵,前途赖不了……
  大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不是笑眯眯的。见楞见角的瘦脸紧绷着,像是在向李小
毛传授军机密令。
  李小毛倒没想什么一官半职,武林的人讲的是义气,讲的是知恩图报。宁副县长那
么看得起咱,把咱从乡下弄来,又有师父的重托,你能不好好干吗?
  大李又向李小毛交待起了当小车司机的规矩:给首长当司机,得长着老太太的眼睛
,大姑娘的耳朵,小媳妇的嘴巴。这话咋讲呢?老太太的眼睛你见过吧,说她眼神儿好
吧,可举着针鼻儿穿不进线去,说她眼神儿不好吧,可做出的活儿来,细针密线不走样
儿。这叫该看见的你就得看见,该看不见的就得装瞎。大姑娘的耳朵,那更是功夫了,
大姑娘在媳妇群里或者男人圈里,什么脏话丑话磕碜话没有。怎么办?你既不能跟着说
,又不能装害羞,只能装聋作哑。再说小媳妇的嘴巴,在公婆面前,总得试着深浅,话
到嘴边留半句,不可全抛一片心。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就是该你看见的你要是看不见
,就得挨打;不该你看见的你看见了,就得挨扎。该你听见的你没听见,就得挨骂;不
该你听见的你听见了,就得挨罚;该你说的你没说就得挨擦,不该你说的你说了就得挨
杀……
  大李的这一套学问可显得高深了,听得李小毛一个劲儿地翻眼睛。大李大概也看出
了李小毛的困惑和恐惧,又安慰他说,别怕,你别听我说的挺玄乎的,其实没啥,说白
了就是机灵劲儿眼力见儿,慢慢的你自个儿就咂摸出来了。
  李小毛还是咂摸不出来,于是大李吩咐媳妇摆菜倒酒。酒桌上,大李那绷着的脸蛋
子放开了,又笑眯眯的和气可亲了。三杯过后,大李哈哈大笑起来,很开心,很知足,
说了许多对宁副县长感恩戴德的话。大李可是小车方向盘上练出来的功夫,酒醉心不醉
,心醉嘴不醉,他就是喝多少酒,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直到几天以后,大李被任命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享受了副科级待遇,李小毛才
明白这天晚上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三
  李小毛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小的时候,母亲为他请算命先生批过四柱八字,说他
命中虽有劫难,可总有贵人相助。李小毛信命,农村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信命。这
倒不是因为他们文化低,因为农村生活,特别是像金鸡寨这样的武术之乡,总笼罩着一
些神秘莫测的东西。不像大都市里,现代化的科学无孔不入,神鬼再灵也无处藏身。
  没遇到宁副县长的时候,李小毛总觉得师父就是个贵人,他也确实得到了师父的扶
助和庇护。后来,他想,师父其实应该算是他的亲人,他是沾了师父的光。真正助他的
贵人应该算是宁副县长。你瞧呀,宁副县长原本是去看望师父的,却把他带走了。
  他离开金鸡寨以后,才明白这“离开”的重大与辉煌。怪不得当初师父、父母、师
兄弟,包括菊花都极力怂恿他离开呢!在农民眼睛里,人只分两类:一类是城里人,一
类是乡下人。乡下人生活在地上,城里人生活在天堂。乡下人看城里人,得伸着脖子仰
着脸。要是能从乡下人熬上城里人,那可真是屎壳郎变唧鸟——一步登天了。
  李小毛多走运,他刚当上宁副县长的小车司机,户口就弄到了城里,是大李亲自给
办的,连支烟都没让他拿。没过多久,李小毛听说自己又转干了。就是说,按正式国家
干部待遇,吃饭有工资,看病有公费医疗、老了有退休金,这一辈子都让国家包下来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这好事竟又落在李小毛的身上了。李小毛全家,包括师父,都
把宁副县长当作大恩人、大救星。李小毛一回去耳朵里灌的都是如何报答宁副县长的大
恩大德。要是以后李小毛稍有一点儿对不起宁副县长的地方,金鸡寨的乡亲不把他扒了
皮才怪。
  当然,今生今世,李小毛决不会做一丁点儿对不起宁副县长的事。有多少次,李小
毛都是冲着月亮发誓的。
  宁副县长很看重李小毛,到什么地方去,吃饭的时候总不会忘记他。宁副县长不吸
烟,如果有人送给他烟,他全扔给李小毛。有时候,人家知道他不吸烟,不给他,他还
跟人家要,说我不抽我的司长抽,给司长要包烟不算是索贿吧?
  对了,他管司机不叫司机,叫司长。开始的时候,李小毛不明白司长的含义。后来
宁副县长问他,你知道司机是什么级别吗?李小毛说不知道,只是当上了宁副县长的司
机之后,他才发现官场上是很讲究级别的。宁副县长说,司机是“正司局”级。李小毛
笑了,他知道宁副县长在开玩笑。这个县的第一把手才是正处级,宁副县长是副处级,
给副处级开车的怎么可能是司局级呢?
  宁副县长说:“你还不信是不是?那我考考你,有这么一种领导,你看看是什么官
:永远在前排就座,掌握方向路线,直接听从中央指挥,参加什么活动都吃小灶,特别
讲究工作方法,小问题动班(板)子,大问题揭盖子,实在不行下基层……”
  李小毛眨巴着眼回答不上来,按照宁副县长的说法,这恐怕得是中央干部了吧?他
没敢说。
  宁副县长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这位司长呀!”
  李小毛想了想,对呀——永远在前排就座,掌握方向路线……
  李小毛笑了,笑得很欣慰。他想,遇上宁副县长这样一位体贴周到,又亲切随和的
领导,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连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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