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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死谜(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3:05:1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死 谜

王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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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宁副县长并不是总这样亲切随和,他也有发脾气的时候,特别是对李小毛。
  有一次到赤水河去,那是在中秋节之前,正赶上人家打鱼。赤水河养着一种红唇鲤
鱼,很名贵,市场上要卖二三十元一斤。宁副县长去了,人家当然要拿红唇鲤鱼招待。
饭后,赤水河乡的邱乡长又提来一个尼龙袋,里面装有10多斤鲤鱼,交给了李小毛,
说是给宁副县长拿回家去尝尝鲜。
  傍晚,李小毛开着车把宁副县长送到家。宁副县长下车后,李小毛也下了车,打开
车后盖,让宁副县长顺便把鱼捎上楼去。
  宁副县长沉着脸问:“哪儿来的鱼?”
  李小毛说:“赤水河的邱乡长给的。”
  宁副县长火了:“谁让你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我是共产党的县长,不是日本鬼子,
我下乡是给老百姓办事去了,不是扫荡去了!”
  宁副县长义正辞严地说完,扔下李小毛,怒冲冲地上了楼。
  李小毛提着那装着鱼的尼龙袋,没脉了。他第一次见宁副县长发这么大的脾气,他
知道错全在自己的身上,他不该替宁副县长做主,擅自收人家的礼物,这对宁副县长影
响有多不好。在金鸡寨的时候,他听到的是官不打送礼的,看到的是乡里、县里的干部
来了,村干部总是千方百计地弄点儿土特产让他们带走。从来没听说谁不要过,有时候
村里没准备,他们还主动索要。因之,在李小毛的常识里,给领导送些小礼物,就像是
乡下人走亲戚,不过是一点儿“小意思”。为的是联络感情,说明是互相看得起,绝对
算不上什么行贿受贿。
  万万没想到宁副县长是如此廉洁的,而且把这件事提高到是共产党还是日本鬼子的
高度。宁副县长的高风亮节李小毛固然钦佩,可是这件事却让他抓了瞎。那袋鱼该怎么
办呢?给人家送回去,赤水河离县城120多里路,赶到那儿恐怕人家都睡醒一个觉了
。再说,真要这么做,是不是也太不通人情了,人家赤水河的领导会怎么想呢?
  李小毛无奈,提着鱼去找大李。反正大李是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他的直接领导,又
是他的师傅,论公论私,李小毛就是犯多大的错,也是归他处理。倒不如提鱼请罪,争
取个主动。
  李小毛的脑瓜一转,机灵劲儿就来了。
  大李看着这少见的红唇鲤鱼,听完李小毛那沉痛的检讨,咧开大嘴笑了。李小毛问
这鱼怎么办,大李爽快地说:“怎么办?吃!”接着,他就吩咐老婆剖膛刮鳞,支锅侉
炖。又拉着李小毛不让走,非陪他喝两杯不可。
  李小毛又傻眼了,没想到大李的觉悟这么低,跟宁副县长比起来,真是一只是猛虎
,一只是癞猫。跟着宁副县长那么多年,怎么就不学学人家身上的正气呢?李小毛这嘀
咕随着大李的笑声一扫而光,反过来想,大李毕竟帮助他摆脱了困境。
  当李小毛端起酒杯的时候,仍然有点儿不放心,问:“李师傅,明儿宁副县长要是
问起这鱼我怎么说?”
  李小毛在大李面前总是称他李师傅,以区别在金鸡寨时对师父的称呼。
  大李拿筷子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肚肉,非常自信地说:“你放心,宁副县长绝不会再
提这件事。”
  在官场上,对于所有的副职,诸如副书记,副县长,副局长,副主任等等,当面称
呼的时候,都略去副字。而在背后提起来,还是要把副字加上的,这大概是一条约定俗
成的规矩。
  李小毛问:“您有把握?”
  “当然有把握,百分之一百二的把握!”
  “为啥?”
  “为啥?这里的深沉大了,你小子好好转转脑瓜吧。”
  于是,李小毛顾不上喝酒了,为这高深的学问转起了脑瓜。可越转越糊涂,满脑子
都搅成浆糊。大李一边有滋有味地咂着酒,吃着鱼,一边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考验着他
的智力。
  李小毛服了:“我想不明白。”
  大李放下酒杯,郑重地说:“道理我不跟你讲了,以后你自个儿慢慢体会吧,我只
告诉你今后怎么办……”
  李小毛睁大眼睛听着。
  大李说:“以后,不管是谁送领导礼物,也不管送的是什么,只要是递在你手里的
,你千万别跟领导讲,也甭管他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你不是送他回家吗?他上楼之后,
你也跟着上楼,把东西往他家一放,扭头就走,多一句话也别说,连看都别看他一眼,
装作啥事都没有,你根本就没来过他的家。懂了吗?”
  李小毛被大李盯出了满脸的狐疑,不是懂不懂的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相信大李的话
。这种做法,也许对付别的领导行,可宁副县长肯定不会吃这一套。
  大李笑了,笑得很负责任。然后,掏着心窝子跟李小毛说:“有些人看不起我们这
些‘司长’,说我们是伺候领导的,甚至骂我们是奴才。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谁的学问
最大?我说就是我们这些伺候领导的学问最大,大学生算老几,他就是研究生,博士生
毕业,到了官场上也照样是睁眼瞎,呆愣愣地瞧不出事儿来。这里的学问,书上没有,
课堂上听不到,你花多少钱跟我淘换,我不卖。也就是你,我才把一些皮皮毛毛的说说
,谁让你是我的徒弟呢!”对于大李的这些话,李小毛听着挺新鲜,也触目惊心。可是
他毕竟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信与不信,都不能争辩,不能反驳。
别的他不懂,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该怎么做。
  宁副县长果然没有再提那红唇鲤鱼的事,有好几次李小毛有意识地提到赤水河,甚
至还提到过赤水河的红唇鲤鱼,宁副县长愣是像把那件事忘死了。李小毛不得不佩服大
李的料事如神。
  没过多久,大李教他那一套学问的“皮毛”便应验了。
  那一次是参加一个公司的开业典礼,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气派很大,参加会的人
每人送一条毛毯和一只电火锅。这些东西原本该放在汽车后箱里的,可是前几天他为金
鸡寨买的两袋稻种放在后箱里,一直抽不出时间给送回去。后箱里塞不下,他就放在前
面的座位上了。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上,生怕像上次那样把他骂成日本鬼子。宁副县
长上车的时候,他从反光镜里都不敢朝后看。
  他开着车往前走,加着一百二十个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宁副县长就会命令转车头
让把礼物给人家送回去。
  一路上,宁副县长睡了,一直睡着。也不知道车上的东西他看见了没有,能看不见
吗?李小毛心里嘀咕着,可也难说,宁副县长太累了,又喝了酒,还顾得上车上多了什
么东西?
  晚上下班,李小毛送宁副县长回家。他决定按大李嘱咐的方法试一试,等宁副县长
上了楼,他也提着毛毯和电火锅上了楼。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宁副县长正在换拖鞋。家
里没有别人,他把东西放在客厅里就往外走。他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待着宁副县长把他
喝令回去。没有,直到他打开汽车门,还停了一下,没听到宁副县长的声息,他放心地
把车开走了。
  李小毛心里很踏实,可也觉得很不是滋味。为什么不是滋味,他说不明白。
  五
  李小毛觉得,在十来个副县长中,宁副县长是最忙、最累、最有权力,也是最有能
力的。
  他负责建委工作,这其中包括城市规划,环境保护、土地使用、拆迁搬迁、工程设
计、施工质量、资金建材,还有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等等。每天早上他一上楼,办公室
门前准排着队等他呢;常常深夜他回家,客厅里也有人赖着不走。
  李小毛佩服他,更心疼他,总想着能帮帮他。可是,你一个开车的,尽管是“司局
级”,可能帮他什么呢?他开口就是政策;举笔就是钱物,一言能兴邦,一言亦能丧邦
,你有这个权力吗?
  大忙算是帮不上了,李小毛只能尽其所能帮他一些小忙,以解决他的后顾之忧,让
他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人民服务。
  宁副县长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叫宁馨,工作了,保险公司的打字员,肥差
;儿子叫宁可,正在上中学。他的老伴姓辛,叫什么不知道,李小毛总喊她辛阿姨,是
县财政局办公室副主任。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挺忙。李小毛就尽可能地
为他家做些事,比如换煤气,买粮食,修冰箱彩电,疏通下水道,捅厕所马桶等等。凡
是他能做的,他都包揽过来。李小毛成了宁副县长家的一个重要成员,宁副县长家也从
不把他当外人,有什么大事小事都不客气地支使他。他也乐意为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
尽心尽力。
  李小毛觉得,他这样做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和义务,还谈不上报恩,报恩得在关键
时刻起关键作用。他曾经设想过,真要是宁副县长遇上大灾大难,虽然他不希望这样,
说的是假如。到那时候,为了宁副县长,他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包括去死。这话他只能
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能说,说出来就假了。真的东西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他
不是在寻找或等待这样的机会,他希望宁副县长和他的家人永远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这句话是他进城之后学会的。
  机会偏偏来了。
  这一天宁副县长正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现场办公,李小毛腰间的BP机响了。时尚是
给领导开小车的“司长们”权力越来越大了,既是司机又是秘书。公事当一半家,私事
当整个家。找领导都呼“司长”的BP机,这是规矩。领导其实也有一个BP机,除非
在家的时候或特别至亲的人,一般轻易没有人呼他。
  李小毛BP机上显示出来的是房管局蔡局长的名字,说新建的翠柳苑住宅小区出了
事,让宁副县长赶快去。
  当李小毛风驰电掣开着车来到翠柳苑住宅小区的时候,在一幢新建好的住宅楼前已
经围满了人,乱哄哄地吵嚷着,纷纷仰头往上看。只见楼顶上,站着一个女人,披头散
发,扬着双臂,似乎是在叫喊什么。
  宁副县长刚一下车,蔡局长就迎上来,慌张地汇报着。原来楼顶上的女人姓金,个
体户练摊儿的,是个搬迁户。自从几年前对这座小县城实行旧城改造以来,拆迁搬迁就
成了最棘手的事。按照合同,这个姓金的女人早在两年以前就该搬进新居,可是前面的
房子建好以后,有的户分到了房,有的户没分到房。这是因为资金短缺,房子盖好之后
,需要卖出一部分才能保证下一步的施工。当然,谁能分到房,谁分不到房,这里面就
看谁有门路有关系了。
  这位姓金的女人旧房拆了之后,一直跟公婆挤在一起住。还有小叔子小姑子,十来
口人两间简易楼,连厨房、阳台、过道里都摆上了床。这种日子,短时间还能凑合,原
来说一年便可以搬进新居的,可这一凑合三年都过了。谁受得来,再和睦的家庭也得产
生矛盾。特别是最近小叔子要结婚,逼着他们搬家。他们没处可搬,小叔子一怒之下把
他们的床从阳台上扔到了大街上。
  姓金的女人找拆迁办公室,找房管局,找县政府,找谁都没用,就是没有房。昨天
,姓金的女人万般无奈,向房管局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给她房,她就从新建的住宅楼上
跳下去……
  人急了跳楼。这不,姓金的女人说到做到,站在楼顶上就是不下来,只要房管局不
把住房的钥匙给她,她就往下跳。
  人命关天,蔡局长急了,宁副县长也急了。在搬迁工作中,确实有问题,跟搬迁户
订的合同不落实,打官司都没理。更何况,这里面也确实走了不少的后门。别的不说,
光是宁副县长批的条子就不下百十户。真要出了人命,他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宁副县长皱着眉说:“能不能悄悄地上去人把她弄下来?”
  蔡局长说:“不行,这栋楼只有一个天窗通平台,在三门。可那天窗让她给堵上了
。”
  宁副县长:“看来她真的要玩命了。”
  蔡局长试探着说:“要不,就答应她的要求……”
  宁副县长也没了主张,蔡局长刚才呼他,他万万没想到是这种事。早知道有这个陷
阱等着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他不在现场,出了什么问题他也顶多负领导责任。
这可倒好,蔡局长把地雷拴在他的腰带上了,只要一炸,完蛋的首先是他。他心里狠狠
地骂着蔡局长,可是表现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革命家的气魄,气得他脑门上都
出了油。不是汗,是油。李小毛清清楚楚地看见是油,粘稠稠的油,汪在额头上不往下
滚动。

(连载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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