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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2:33:3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
何 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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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刚居然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一个从小就接受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育、
且在大学里仍然以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认清这个世界的人,居然相信恐怕
只有小学文化的算命先生的话。算命先生还说要他在家里躲三年灾,长则五年。从此他
会一帆风顺,大富大贵,否则性命难保。因为他左手上有龙珠纹——这是皇帝老子才配
有的掌纹,但右手掌上却有一条短命纹。所以他得在他的出生地躲三至五年的灾,从此
他则是逢凶化吉,蒸蒸日上。这很荒唐,但郑刚相信,且全盘接受了下来。三年前,金
龙头大酒店开张那天,他都不敢露脸,因为算命先生不要他露脸,他只好派弟弟和姐姐
去剪彩。
金龙头在县城是一家较火爆的酒店。这很好解释,因为金龙头的娱乐、桑拿办得较
有档次,而最主要的是安全,每次县公安局搞行动,声势浩大地抓赌和抓卖淫嫖娼,都
与金龙头大酒店无关。这是公安局每年在金龙头有红利分。于是县城里很多有身份的人
都爱出入这家酒店,在这家酒店里吃喝玩乐嫖赌逍遥什么的。
打保龄球只是玩的第一个项目。这是下午两点钟,打保龄球,出一身汗是很好的。
县工商银行的两个朋友看来是打保龄球的高手,国土局的老贺也不赖,郑刚更是常常甩
出满贯来。他们一个比一个会打,自然兴致就极高。我不会打保龄球,我在一旁招呼他
们,比如见他们拿出烟叼在嘴上,忙按燃打火机递上去替这些活祖宗点烟。又比如见这
些活祖宗大汗淋漓,忙递面巾纸上去,给他们揩汗。我整个就是一个下人。他们都是贵
人,我也就义不容辞地当下人,谁叫我很看重自己的这份工作呢我在大发房地产公司
里拿800元薪水一月,还有月奖、年终奖和过年过节打的红包,平均一个月下来有1
000元的收入。也许在北京、上海或长沙,1000元一月算不得什么,但在白水县
这算是很可观的收入了,且对于像我这样的下岗工人来说,已经是上帝给予的恩赐了。
我在厂里上班,一个月就是400来元,下岗后,拿的基本生活费只有80元,后来又
加了20,这还是厂里的下岗工人与黄厂长不断斗争的硕果。而一月的生活费只能交儿
子一个学期的学费。
所以我很看重郑刚,也很贴郑刚,因为他是我的上帝。
打完保龄球,就去餐厅喝酒吃饭,吃过饭就上了八楼的桑拿房。这些贵人要洗澡了
,当然洗澡不是目的,目的是睡女人。桑拿室的门厅里坐着很多年轻漂亮的小姐,她们
都是20岁左右的年龄,青春靓丽的年龄。她们大多是外地姑娘,四川和贵州的。郑刚
让县工商银行的两个朋友和国土局的老贺挑选完毕,且被姑娘们一一领走后,郑刚问桑
拿部的经理说:有新来的吗
经理是郑刚弟弟的小舅子,大学毕业没几年,学国际贸易的,却成了一个类似于拉
皮条的角色。经理说:有,来了五个广西的。老板,有两个还蛮不错。
于是三个广西姑娘被叫了来,站在郑刚面前,任郑刚挑选。郑刚挑了一个,然后对
我说:你呢,你有想法没有
我没有想法。我不敢说我有想法。我知道这里的姑娘睡一个点就是200元钱,我
不愿意为这种女人花费200元。郑刚从来不为公司里的下属买嫖娼的单,这是公司职
员都晓得的事情。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信一些禁忌。往往在这样的场合,公司里的几
个副老总都是自己买自己的单。我口袋里只一百来元,我口袋里一贯都只这么些钱——
这是我把钱都交给北方人说的孩子他妈了,所以我玩不起。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郑刚就搂着那个姑娘进去了。我在门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抽着烟,打量着坐在
我对面椅子上的另外几个姑娘,她们在那儿等着嫖客召唤,她们时不时也瞟我一眼,她
们在哼唱着流行歌曲,或者嘻嘻一笑,你推我搡的。她们就是我们称为“鸡”的女人,
趁着年轻出来卖。我感到时代真是进步了,进步到连鸡们也不晓得廉耻了。20年前,
鸡们在中国的大地上是根本就不存在的,而现在只要你有钱,就有女人愿意陪你睡。我
正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瞥见黄厂长走了进来,还有鑫山集团的一个副老总和另一个我
不认识的中年人。我没法隐藏,这里是门厅,走进门的人眼睛一扫就能看见所有的人,
而坐在沙发上的我也能看见走进来的一切人。我有些尴尬,黄厂长也有些尴尬。黄厂长
是个知天命的中年男人,也就是50来岁了,平常总是绷着脸,很严肃很正派的相,当
然他就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看见他的下岗工人我。我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看见他,但
既然看见了,就得打招呼。
黄厂长。
黄厂长脸上抽搐了下,好像看见了鬼。
我在这里等几个朋友。我这个鬼说。
黄厂长立即说:他们硬要把我拖来洗桑拿。
我很明白他害怕我到厂里宣扬。哦,那就洗么。我笑笑说。
鑫山集团的李副总不认识我,还以为我是黄厂长的朋友。在他眼里,凡是光临金龙
头大酒店的人,都是县里的角色。因为只有角色才敢于进来挥霍口袋里的人民币。他对
我礼貌性质地点下头,马上对黄厂长说:进去吧进去吧,黄厂长。
黄厂长说:你们去,你们去。我休息我休息我休息。
何解李副总说,吃惊地看着黄厂长。
黄厂长挥挥手,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玩,你们去玩。
只有我心里明白黄厂长何解,我笑笑说:黄厂长你去玩吧。
李副总要把黄厂长往里面拉,黄厂长却将他肥胖的身体落下了座。我说了我不想来
,你们霸蛮要把我拖来。黄厂长说,不住地摆手。
李副总明白了,明白我不属于那种有身份的人,而是另一种类型的人,就表示蔑视
地瞟我一眼,也在椅子上坐下了,坐下时还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儿。
7
陈兵与小李于四月里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离婚了。按说这样的日子是夫妻间彼此感
情最融合的日子。在黄家镇,四月里真是春暖花开,除了花坛里各种花草开着一朵朵娇
艳的花朵外,街上的梧桐树也开花,槐树也开花,玉兰树也开花,连樟树也盛开着星星
点点的黄花,以致空气香喷喷的,可以把你熏醉,就像把成群结队的蜜蜂熏得死去活来
一样。然而在这样的季节里,陈兵和小李绷着脸,各怀心事地上镇政府进行协议离婚,
带着离婚协议书、结婚证书、身份证和照片,一前一后走进了镇民政办公室。这是一间
前面有一个花坛的办公室,你可以看见蝴蝶和蜜蜂在窗前的花坛上飞舞。但任何人走进
这间办公室都不是来欣赏花草和蝴蝶的,都是气势汹汹地来离婚,因为这间潮湿的办公
室是专门为接待协议离婚而设置的。他们步入这间办公室时,已有两对要协议离婚的人
坐在椅子上等待发落了。其中有个男人居然泪汪汪的,一看就晓得不是他想协议离婚。
陈兵打量了那泪汪汪的男人一眼,觉得他很可怜,也就很鄙视他,觉得他连自己的
女人都抓不住,白活了。他又瞧了眼另外一对协议离婚的男女,这一对夫妻看上去很有
差距,女的显得有30多岁了,而男的望上去还只是二十几岁的相。他们的脸上看不出
多少怨恨。他等着。轮到他和小李时,他就把离婚协议书递了上去,离婚协议书上盖着
红星乐器厂的公章,两张离婚协议书上都有黄厂长的手迹,在单位意见那一栏里,黄厂
长龙飞凤舞地写着“同意”二字和黄建成三个字,还有花里胡哨的年月日字体。红星乐
器厂的公章就盖在这些用派克笔书写的字体上。
接待他俩的是一个比他们年轻七八岁的女人,长一张马脸,脾气很大,这是因为她
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了,其次她今天一定是与老公吵架了,对来离婚的人没一点好脸色
,倒是充满了调侃和讥讽。红星乐器厂的,她不屑道,一个垮了的厂子。
你晓得我们红星乐器厂陈兵问她。
这个女人把马脸一扬,我认识你们厂的销售科长,他姓邓。
是的,他姓邓。陈兵说。
你们厂子垮了。
是的,垮了。陈兵说。
红星乐器厂在八十年代时很不错,我父母家里使用的电火锅和铜炒锅就是你们红星
乐器厂生产的。
对,我们厂那时候就生产这些东西。
好像那时候你们厂还经常受到县政府的表扬。
嗯。
为什么会倒闭呢
陈兵指着黄建成的名字说:还不是黄建成这个畜生。
一刻钟后,陈兵和小李的婚姻便在这个女人手上解除了。
8
我非常理解郑刚奉行及时行乐的政策。郑刚活得一点也不容易。他表面上吃喝玩乐
,花天酒地,心里却充满了压力。这些压力不是来自家庭,也不是来自蓓蓓找他要名分
,而是来自贷款,来自建设银行和工商银行。这几年,郑刚动用银行资金过了亿元,如
今还欠着银行贷款5000多万元,光息钱,一个月也够叫他头疼的。所以,他有理由
说,他没赚钱,他是为朋友和银行赚钱。郑刚的日子并不好过。
郑刚很胖,肥头大耳的,应该是吃得好又睡得好的形容。但蓓蓓告诉我,郑刚常常
晚上睡不着,要靠吃安眠药才能进入一个又一个的睡眠。不然,他就只能睁着两只眼睛
瞪着窗外幽暗的天空,直到太阳从东边出来。除了吃安眠药,郑刚还经常吃提神补脑的
药,这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他得吃些补脑的药以此冲淡大脑的压力。所以,你若是以为
老板们的日子好过,那就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好过的人是演员和歌星,他们只要演
演戏或唱唱歌,钱就大把大把地滚进了他们的腰包。其次就是国家干部和银行职员,他
们衣食无忧又有人攀附。再次就是国营单位的厂长或经理,他们上有保护伞,下有打工
崽,他们在一个单位可以说话算话,自由自在。再次就是警察和教师,他们端着饿不死
的铁饭碗,当然也撑不死,但他们可以不想事,不会感到有什么压力。郑刚对我说:你
也比我好过,你什么事都可以不想。
我点头,是的。
我今天也许还是董事长,明天就可能进牢房了。郑刚说。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将我
打进十八层地狱,从此再也见不到阳光。
郑刚过虑了,也太夸张了他的处境。他是不会被随便抓进牢房的,因为他成了受银
行保护的大熊猫。他既是金龙头大酒店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又是大发房地产公司的董
事长兼法人代表,把他抓进监狱,那几千万元找谁去要呢郑刚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
以他就更加想方设法地通过银行贷款来使他成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熊猫。银行的朋友
来找他要钱,十次有十次他都是拉着银行的朋友去他的金龙头大酒店玩一通,把他们“
泡发”后再打发他们滚蛋。到后来,银行的朋友就常常来找他了,假意来催贷款,其实
是让他安排吃喝嫖赌的节目,就是这样的节目让银行的朋友极为惬意。他们都是养尊处
优的公猫,隔三差五他们就出来尝一下“腥”。郑刚也不恼,继续把他们往金龙头带,
请他们吃饱玩足,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手上弄到贷款。
有一天,我和郑刚又将两个银行的朋友带到了金龙头洗桑拿,两个银行的朋友被两
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嗲声嗲气地拉走后,郑刚却一屁股坐下了。我当然就陪着他坐下,我
们彼此望着。郑刚说:你进去玩吧。
我摇下头。
郑刚说:我是没子弹了。
我要蓄身体。我说。
郑刚就笑笑,点上支烟抽着。
我们等着两个银行的朋友时,我说:下次他们找你,我帮你挡驾。他们这是尝到了
甜头,所以就经常来了。
郑刚摇摇头,你真的不懂,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郑刚又说:我现在是在玩银行的钱,我得罪了他们,那还玩得下去
郑刚还说:九五年建这栋酒店时花了好多钱你晓得吗所有的费用,包括装修、全
部电器设备和家具等等等等,加起来有5400多万。吓人吧我当时只有200多万
,5200万都是从银行的朋友手上贷的。假如不从他们手上贷款,这栋酒店建得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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