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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2:33:5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

何 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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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陈哥搬到了他老母和弟弟家住。陈哥的老母住在离红星乐器厂不远的一条老街里,
这是一条非常破烂的老街,还是清朝年代铺的麻石街,街两旁的房屋都是一大把年纪了
,因此都灰不溜秋歪歪斜斜的模样。镇政府一直想把这条老街捣毁,进行改造,但苦于
人民币不够,难以安置众多的拆迁户,也就丢在一边没理。陈哥就是生在这条街上,并
在这条街上一天天长大的。现在,他借了辆脚踏三轮车,载着他的衣服、被子和几双臭
鞋子,回来了。
  这是一栋两间住房一间厨房的老房子,门窗都歪了,木质发黑,让你情不自禁地联
想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这幢房子是陈哥的曾祖父建的,建于民国初年,真所谓七老八十
了。陈哥的父亲于前年去世了,死于脑溢血。母亲还在,住着这间冬暖夏凉的房子,弟
弟和弟媳住着另一间房。弟弟一直在镇上干个体户,一度赚了不少钱,但在赌博中输得
精光。现在弟弟仍然在外面干个体,将一只烟柜摆在迎宾路上,期待着过路人走上来买
烟。所以也只是混点家用钱,也就活得没什么劲。
  终于离婚了弟弟说,揶揄的表情觑哥哥一眼。神经病。
  陈哥一笑,我现在解脱了。
  母亲一直反对儿子离婚,见儿子拎着几个包裹回来,母亲说:你还回来干什么要
你不要离婚,你硬不听,你离了婚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陈哥不恼,把东西搬进了母亲的房间。他在靠窗的地方支了一张钢丝床,铺好垫被
和垫单后,把一双双穿旧了仍舍不得丢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到床下,就在床上躺下了,
舒展开四肢,点一支笑梅烟抽着,眼睛瞪着窗外灰蓝的天空。
  要是你爸爸在世,会把你骂死去。母亲说。
  陈哥不理母亲,继续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
  陈哥想起了父亲。陈哥的父亲在旧中国是一名警察。新中国诞生后,当然不可能让
旧中国的警察来维护新中国的社会秩序。好在陈哥的父亲在旧中国当警察时并没什么光
辉业绩,所以新中国诞生初年也就安然无恙,不属于惩办或镇压对象,只是把饭碗丢了
。陈哥的父亲丢了警察的饭碗,就跟街上的几个手艺人学做大鼓小鼓和锣的活儿。旧社
会,我们镇上出了一大批玩乐器的人,他们不只是玩乐器,还背着乐器到外面唱痞子戏
。新中国成立后,当然不可能再让他们背着乐器在街上唱痞子戏了,于是改唱痞子戏为
做乐器卖。陈哥的父亲自然是红星乐器厂的缔造者之一,那是个古板且固执的老头,相
信艰苦创业的信条,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至理名言,还相信没有渡不过去的河
流。现在,这个相信这又相信那的老头化成灰了,再也不会跑到厂里发脾气了。当然,
假如他现在还活着,他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睛,因为红星乐器厂已不存在了,厂房卖了,
所有的机器设备以极廉价的价格卖给了一家乡镇企业。红星乐器厂的工人放长假了,各
奔东西,自谋生路,彼此成了陌生人。
  就同所有的工厂都有过辉煌期一样,红星乐器厂一度也很红火,用镇上的话说就是
搞脚手不赢。红星乐器厂于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中,生产的小提琴、二胡、京胡、扬
琴和琵琶尽管都非一流货,甚至连二流货都要打折扣,但一度成了老百姓的抢手货。那
时候全国人民都热衷于乐器,家家户户都拥有一把或两把小提琴,或者二胡,或者扬琴
、琵琶什么的,最次的家庭也会有一支笛子呜呜呜地叫。有的家庭不但拥有小提琴,还
有扬琴或笛子一类的乐器。因为那时候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有一门特长,好在日
后招工时有话可说。那时候县或镇上的几家大单位都拥有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而会拉小提琴,会敲扬琴或会吹笛子的人,自然就是宣传队里需要的骨干了。所以在七
十年代,在黄家镇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玩乐器的年轻人,你随便走到任何一处窗下
都会听见二胡或笛子或小提琴响,那是青年满哥或者青年妹子在苦练乐器。
  那是一个抒情的年代。进入七十年代末,年轻人就不再对乐器发生兴趣了,感兴趣
的是考大学,跨入大学的门坎才是他们的目标。曾经家家户户都吹拉弹唱的时代被挑灯
夜战替代了。这是读大学比当工人更显得出息,也更前途远大。过去,我们镇上的人学
乐器,多数是为了谋求一门职业,如果能进入文工团就更好,如果没有那个天才,于招
工时受到青睐也不错。但进入八十年代,除了考大学吸引一大批年轻人外,新的诱惑也
诞生了,那就是干个体户。所以玩乐器的朝代已一去不复返了。红星乐器厂冷落了几年
,但在八十年代中期又重新崛起了,不过不再是乐器生产使红星乐器厂充满了新的活力
,而是转行生产铜火锅、铜制电火锅、铜炒锅、铜制电水壶等等铜制品。乐器仍然生产
,不过数量只相当于过去的百分之十。因为再也没有那么多人爱玩这些响器了。
  10
  郑刚让我去接他的儿子,因为蓓蓓不让他去接。漂亮的蓓蓓不准他跟黄红专见面,
郑刚的儿子9岁,读小学三年级,长得虎头虎脑,非常可爱。郑刚每个星期都要带儿子
去吃一次炸鸡,让儿子在胜利炸鸡店饱餐一顿香喷喷的鸡腿和鸡翅,然后带儿子在街上
转转,看儿子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儿子买什么。郑刚的儿子取名郑正,郑刚叫儿子正
正,于是我们也叫他儿子正正。这是四月里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太阳很好,春风暖人。
我敲开了黄红专的房门,黄红专开的门。她看着我,我说:你好。
  黄红专化了点淡妆,一副打算出门的模样,穿一身黑,显得很素雅。怎么是你
  郑刚要我来接正正。
  他自己怎么不来
  他有事。
  正正拿着一把打塑料子弹的手枪,正瞄准沙发上的布娃娃射击。我对正正说:正正

  我爸爸呢我爸爸不来接我怎么要你来接我正正问我。
  你爸爸现在有事,要我把你带到炸鸡店去。我说。
  我爸爸自己去不正正问我。
  会去。
  黄红专在沙发上坐下了,脸上颇有几分惆怅。这种惆怅似乎是一块面巾,触手可及
似的。这种惆怅就像塘里的浮萍,仿佛随手就能捞上来一把。我瞅着曾经是我心目中的
冬妮娅,非常心疼她,但却毫无办法。假如我是郑刚,我会对她很好,很好地爱她和关
心她,但问题是我不是郑刚,也就只能站在岸上。我感觉黄红专还很漂亮,虽然这种漂
亮不能用看小姑娘的那种眼光去要求,但在她的同龄人里,她还是很漂亮的。你坐一下
吧,她说。
  我坐下了。
  我们并没说话,她有她的心事,我有我的心事。尽管她是我的初恋情人,但她并不
晓得我曾偷恋过她。茶几上有一包烟,是一包盒装白沙。郑刚从不抽这种烟,我想黄红
专是不抽烟的,可能是她买了放在家里待客的,也可能是某个男人在她家玩,临了丢在
她这里的。
  你还好吧
  还好。
  你爱人还好吧
  还好。
  郑刚还好吧
  他还是现样子。
  她显出一副想问题的样子,隔了会她说:我不想让正正去吃炸鸡,我要带正正上街
去买衣服。你要他明天再带正正吃炸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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