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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22日02:34:2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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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实际上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用不着到哪里去,而是在等待多
余的时间从他身上流过去。他的时间太多了,一个小时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好不容
易挨到了中午,他看见一群群中小学生在街上匆匆走着,追追打打的,不觉就忆起了自
己少年时常常在这条街上玩的情景,那时候这条街可是破破烂烂的。他估计慧慧应该回
家了。他缓缓走到了他住了七年的现在不再属于他的家门前,他已没了这处家的房门钥
匙,只好很礼貌地敲了敲门。门马上开了,开门的正是放学归家的女儿。慧慧,他说。
爸爸是你慧慧高兴地叫了声,脸上也很惊讶。
前妻小李在厨房里炒菜,一股浓烈的辣椒味充斥在简陋的客厅里,客厅里摆着台八
年前买的白云牌电冰箱——冰箱的外壳已锈迹斑斑了,但还能用——和九一年买的一台
牡丹牌十八英寸的彩电。要是以前,见状,他会骂小李炒菜不关厨房门,油烟会把电视
机熏坏去。但此刻前妻听见女儿叫爸爸而走出来看着他时,他没吭声,而是用关心和钟
爱的神色瞧着慧慧。当前妻把锅子里的菜盛到碗里,再走出来问他在不在这里吃饭时,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一万元的存折。给你,他说,把存折递给小李。小李打
开存折看时,他又说:这是我给慧慧存的钱,五年后她高中毕业,这笔钱可以供她读大
学。
小李瞅着满脸庄严的他。你把钱都给慧慧,你自己怎么活
我不需要这笔钱,这是我应该给慧慧的。他控制着感情外泄,绷着脸说。记住,你
一定要让慧慧读上大学,不然她的下场就会跟我们一样。他说完这句话,对女儿说了声
慧慧爸爸走了,就转身出了门。他觉得很踏实了,还很轻松一般。
14
就跟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似的,郑刚那天晚上做梦就梦见太阳从西边出来的。醒来
后,他琢磨着这个梦的预示。他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他在梦里回到了
中学时代,回到了追求黄红专的那段岁月里。而黄红专在他梦里却喜欢一个近50岁的
男人,那是一个从来没在他生活中出现过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他梦里声音洪亮,说话幽
默,好像是个鳏夫。这个梦让他醒来后愣在床上好半天。蓓蓓就睡在他一旁,这是一具
年轻的生命,身体光洁,脸上没有皱纹。她的漂亮是因为她年轻,她的吸引力也是因为
她年轻。黄红专年轻的时候比她漂亮,他心里这么嘀咕了声。
那天,他与蓓蓓发生口角后,没去看儿子。但从那天起,蓓蓓在他心里的位置就下
降了一个阶梯。那种美好的感觉变得比较复杂了。他觉得她不该阻挡他去看儿子,由此
他觉得她并不很善解人意,反倒体现出了年轻女人的自我中心和自私。他觉得她不但不
应该阻止他去看儿子,反而应该劝他去看。他是第二天中午去看的儿子,他不是到家里
去看,而是在迎宾路的校门前等着儿子放学出来。他就是在这所小学受的启蒙教育,他
还能看见30年前的他背着黄书包走进这个校门的情景。那时候他正是儿子现在这么大
,那时候的这处校门是两扇厚厚的木门,现在的校门成了铁门,两旁的门柱还贴着深红
色瓷砖。他想他快40岁了,应该是更加海阔天空了,却受到了蓓蓓的钳制,自由的尺
度反倒缩小了。他以前离开这个公司那个公司,最后自己办一个公司,就是想获得自由
自在和自我展示的空间,黄红专给了他这个空间,蓓蓓却把他这个空间缩小了,变得他
到哪里去都要向蓓蓓交代。他一个星期多打了一次牌,蓓蓓也生气,说他没有开始那么
爱她了。与黄红专生活在一起时,一个星期7个晚上,他有6个晚上不在家,黄红专也
不会生气,最多说一声:你这个家伙太爱玩了,还是没长大的样子。而蓓蓓只许他一个
星期出去三个晚上,打一个晚上的牌,两个晚上的应酬,如果再多出一个晚上,蓓蓓就
觉得他不爱她了,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变得不重要了,于是就生他的气。而他得小心哄
她,对她左解释右解释,这让他好几次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人,没有了从前那种大丈夫想
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快乐,反倒有点像看婆婆脸色行事的小媳妇。我是太爱她了,这不行
。他告诫自己。
蓓蓓醒来,见他躺在她一旁抽烟,说他:我讲了,早晨抽烟最影响身体健康了。把
烟丢掉,我是为你好呢。丢掉。
他看她一眼,没丢掉。
一房子的烟味,你抽了几支烟了
两支。我心里烦。
烦什么有什么好烦的我比你还烦呢。把烟丢掉。
他把烟在烟灰缸上揿灭,看着瞧着他的蓓蓓。我今天要去深圳,他对她说。他是在
她醒来时临时作出的决定,他决定到深圳去玩几天,看自己是不是能不想她,是不是能
丢开她不想。
去深圳干什么
有事,要去同深圳的一个老板谈。
谈什么
融资。
我跟你一起去。
那不好。
我要跟你去,我不参入你们谈生意就是。
我过两天就回来,你不要跟我去。
我要去,我就是要去。我不让你一个人去。
他没再说什么,起床,洗脸漱口,出门时她问他去哪里,他回答她:去公司。
他在公司的门前碰见了停摩托车的我,忙对我说:马上替我订一张去深圳的机票。
他把身份证的号码报给我,让我记下。他又说:最好是今天的飞机。
我迅速把这事办了,骑着摩托车去南方航空公司售票点拿了票,回来,走进郑刚办
公室,郑刚枯坐在桌前,一脸烦恼的模样抽着烟。我把机票给他,他让我坐到沙发上,
走过去把门关了。我现在又不太想离婚了,他主动跟我谈论蓓蓓,她太小了,不懂事。
我觉得和她在一起,我的自由度缩小了。
我脸上没有体现出惊讶,而是听他说。他又说:她比我小十六七岁,感情上很难沟
通,看问题也难得一致。而最主要的是我得听她的,不然她就生气。这让我觉得烦躁。
在男女事情上,我是半个白痴,除了我对老婆的好恶有所感悟外,关于其他女人我
就半点也不懂了。我不好发表意见。我只是哦了一声。他又说:我去深圳其实没一点事
,我是想一个人想一想这方面的事情,以前我觉得蓓蓓处处都可爱,现在我不像以前那
么爱她了,我要自己一个人想想这事。我到底离婚还是不离婚,我如果不离婚,就不想
害蓓蓓,早点同她分手,不再拖下去,以免延误了她。
这事是要慎重,尤其你们已经好了三年了。我只能这样说。我既不希望他抛弃黄红
专,又不愿意他伤害蓓蓓。但他又得舍去其一,不是舍弃黄红专就是放弃蓓蓓,他处在
十字路口。他的抉择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幸福或痛苦。他被情所困扰。
15
陈兵只身在一家餐馆里饱吃了一顿,这是一个常德人在这里开的餐馆,餐馆名叫四
海餐馆。陈兵走进四海餐馆时,餐馆里还没人吃饭,只有苍蝇在桌椅上飞翔。天气有些
沉闷,是一种要下雨却下不下来的样子。这样的日子在世人眼里就有几分沉郁。陈兵在
一张桌子前坐下了,他要了一份糖醋排骨、一份素肉条炒蒜苗、一份腰花、一份蕹菜和
一个三鲜汤,猛吃着。他好久没这样敞开肚子和这样开心地吃过饭菜了。他要吃得饱饱
的,然后才能去做那件事,那样他就死而无憾了。这两年他总是压抑着自己的肚子,总
是把好吃的菜尽量往女儿或妻子碗里夹,而自己常常是扒几口饭和吃几口菜和吃点荤菜
汤。他美美地吃着,享受着他眼里的最后的中餐。他的腰上插着那把上了机油的三角刮
刀,这是一把八寸长的三角刮刀,无法隐藏在口袋里,只好插在腰带上。这是五月中旬
一个郁闷的日子,由于早两天窜来了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在镇上恣意横行了三天,把
穿着衬衣还觉得热的气温降到了穿西装也不觉得热了。早些年,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
有过进入五月的夏天,还要把挂在衣柜里的西装搬出来穿的天气,甚至你穿件羊毛衫也
不会有人嗤笑。街上就有一些妇女穿着羊毛衫行走,这可是南方的夏天啊。
1999年什么怪事都来了,早两个星期,省电视台报道,湘北某县西部下了场冰
雹,冰雹大的有砖头那么大,小的也有拳头大小,砸毁了300多幢家舍,毁坏了一万
多亩良田。而某县却山洪暴发,有些乡镇的降雨量在一小时内竟达到300多毫升,造
成山洪暴发,房屋和农田均被洪水冲毁,上万人无家可归,七十几条生命丧生于洪水之
中。大自然开始捉弄人了,当人类把自然环境破坏殆尽,上天就开始惩罚人类了。这个
时候你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也只是自食其果了。大家都有自食其果的感受,都知道这是
人类无知、贪婪、愚昧及盲目开掘采伐导致的结果。报纸上就是这么说的,报纸上说这
是报应来了,你无情大自然会更无情。大自然在惩罚人类。这些天,陈兵什么事也没干
,唯一干的事情就是到隔壁家借报纸看,把报纸从头看到尾,以此打发一天里漫长的时
间。陈兵觉得惩罚两个字用得好,他现在就要去惩罚黄建成。
他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一结账,40元钱。他口袋里只有37.3元钱,他说:我
只有37.3元,都给你。然后,他让老板重新泡杯茶。他点了一支笑梅烟,吞云吐雾
地抽着,觉得舒服极了,当然还觉得有点儿头晕。那是撑的,这是他这几年里,吃的最
肆无忌惮又最快乐的一餐。黄建成活不过今天,他最多还能活几个小时,然后我就要他
死。他快乐地想。他想起20年前看的一部阿尔巴尼亚反法西斯的电影,他忘记那部影
片的片名了,但他记得那部反法西斯影片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
。那是阿尔巴尼亚的地下组织去杀一个投靠了德国法西斯的异己分子。黄建成,我代表
人民判处你的死刑。他觉得这句话给了他巨大的精神鼓舞和士气。他需要这种精神鼓舞
和士气。他为此一笑,觉得自己将做一件令人惊诧的事情而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他抽
完这支烟,清楚地意识到他这一起身便是向世人告别的监狱走去,而等待他的是一命抵
一命的死刑。我不会后悔,我也应该干一件漂亮的事情了,我不想这样窝窝囊囊地活一
世。他这么想着,猛然起身,走出餐馆,向红星乐器厂大步迈去。他蓦然感到他也许会
臭名昭著,但他一想起在红星乐器厂作威作福了好几年的黄建成会满脸恐怖地倒在他脚
下,就觉得开心。
16
郑刚一上飞机就交上了坏运。他碰见了一个经常在金龙头大酒店出现的熟面孔,这
个男人名叫黄建国,给他带来了坏运。两人在金龙头大酒店相遇时,从没说过一句话,
但今天在飞机上相遇,又是坐在一起,便开始了交谈。黄建国比郑刚先上飞机,也就先
坐下,见郑刚走过来,坐下,就说: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你?
郑刚一笑,我也在哪里看见过你一样。哦,对了,金龙头大酒店。
啊,对对对。黄建国说,我叫黄建国。他伸出了他那只皮肤光洁的像女人一样柔软
的手。
两人相握,于是郑刚交上了坏运。你去深圳干什么黄建国说。
散散心,郑刚回答。
纯粹散心吗
纯粹散心。
没去过深圳吧黄建国瞥着他猜测说。
郑刚本想告诉他,他八十年代还在深圳工作过几年,而且这几年偶尔也要去深圳打
个转身。但想没必要这样口罗唆,就顺口说:啊,第一次去深圳,看看。
深圳没什么好看的,黄建国说,我是老深圳了。
郑刚笑笑,没说话。
我们交换一下名片吧,黄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名片递一张给了郑刚。
郑刚也拿了张给他,黄建国笑笑说:在深圳遇到什么麻烦就打我的手机。我在深圳
有很多朋友,黑道白道都有朋友。
好好好,一定找你。郑刚说。
随后两人聊起了别的事,关于生意和赚钱方面的事。飞机起飞后,聊天不是终止了
,而是继续顺着交往的轨迹发展下去,结果发现两人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比如某某老
板,比如某某县长或某某主任。于是谈话就变得更加生动和热烈,双方觉得彼此都是面
子比屁股都大的人物,都有利用价值。飞机在深圳机场降落后,彼此还寒暄了几句,然
后客气地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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