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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tlwtl (秋天的虫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放飞[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pr 11 19:52:13 2000), 转信
其实人什么时候最脆弱呢?
人为什么会哭呢?
人真的经常哭吗?
其实眼泪是什么呢?
它受人类支配吗?
在这个阳光天堂--教室里,竖起高高围墙--靠窗户的一组每人竖起一个本,遮住脸宠,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戴个墨镜。为何没在校门口竖个牌子,"所有追求强烈的阳光沐浴的
人们,这是你们的首选场所,come in (进来)。"
"快到夏天了,咱们学校的窗帘都哪儿去了?"
"寒假时每个教室都重新装修了,抹了新墙,窗帘可能也给撤走了。我听老师说今天晚上
给咱们转座位,咱们整个一个组都搬到靠墙的那边,其它组都往靠窗户的这边挪一下。
"
杨伊静冲苏铁说。
苏铁听着微笑了下,"我都跟老师提过这种建议太多次了,……"他望望即将搬到阳
光之下的英勇献身者们--扫视了任童那组人,做了个斩头的手势,"你们,被,蒸发了。
"
任童笑了笑,"完了,从明天开始我也得做这个座位了,我非晒化了不可。"
"好同桌,好同桌,有难共当。"苏铁看着任童的脸孔好像很高兴地样子,真的很高
兴,嘴角咧得都快登上太阳了。
"现在是讨论语文的时间,你们在笑什么?"李欲华小声说。
"你",杨伊静指着李欲华,"你,一边去"。
李欲华没理她,特意离苏铁近点,"你是不是特高兴今天晚上换完组后,我们组坐你
们那位置!你说你吧……任童还是你女朋友呢,你就一点没男子汉气概,挺身而出,跟老
师说
:老师,我愿意和任童换座位,我接着坐在这里,把她调到荫凉的地方去……你说你要是
觉得太露骨吧,你就跟老师说,你和李欲华换座位,让他调到没阳光的地方去……你说
你跟我……还分谁跟谁啊。"
"……是吗,你女朋友是谁,我呆会领走了"。
任童把本掩住脸,也不出声,身体因笑而颤抖了几下。
"笑什么,你。"杨伊静倒也笑了,把任童的本挪开,"哟,你脸红什么啊"。她停顿
了一下,仅仅看着她的脸。
"谁脸红了。"……她笑得呼吸也有些急促,目光滑过苏铁那里,又落到被拿开的书
本上,"我才没闲心听你们聊呢,我正分析题呢!"
"我们今天就可以搬桌子走人了。明天小童童就要挨晒了……"苏铁更有些欢喜。
"你酸不酸啊?"李欲华大笑着指着他。
他忽然发现四周的笑声中缺少一个人的,他意识到了杨伊静的沉默。她把那种笑已经抛
开了,木讷地看着地面,思索--该与不该,于是伸到桌子外边的脚又伸回去。她静静地
,使自己陷入尴尬,然后又埋怨的用目光还击他们的眼神。如果排除她身边的一切喧闹
,只能听见一支笔在她手里转动的声音。那支笔是任童的,是苏铁曾经买了送给任童的
,是小学的时候送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借过去了,反正不会是任童送给她的。也或许
是她买的,可能凑巧在哪里碰到一样的时候买的……笔任由她手指的摆动而灵活的旋转
,偶尔,发出一点点声音。
"我晒得都快哭了",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好像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又像是别
有用心,像要缓解矛盾而特意说的。
"完了,我真命苦啊,就要挨晒了。"任童依旧理怨着,喋喋不休地。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你最喜欢什么诗啊?"苏铁凑近任童。
"诗,喜欢李清照的诗。"
"还记得初中时学的《君子于役》吗"。
"嗯。"她把食指放在嘴边思索了一会儿,"记得"。她又像想起了什么而笑,两只大
眼睛扑朔地闪着好奇的光。
"你说吧……那首诗也算是情诗了……"
她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笑了笑。
"我记得最令我感动的诗是……我就记得有一句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
一般滋味在心头。"苏铁又看了下杨伊静,然后转头冲着笑个不停的任童,"我就快要和
你离别了,悲伤啊,你一去就是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内我和你是成不了同桌了。风萧萧
,壮士一去不复返。再见了,永别了,就算是和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愿人长久,千
里共蝉娟。"
"不至于那么悲伤吧,我就和你隔着四行啊,什么时候想我,就过来看看老同桌啊。
"
"他从不想念我。"李欲华插嘴道。
"谁想你啊,我又不是女的"。苏铁向他摆摆手,哄鸡似的。
"你看,男女不平等!"……
"不过,还是我的后桌好,不管怎么调位子都离不开我"。他又望望杨伊静,这回似
乎是很大胆的,很放心地转回脸去。
杨伊静默不作声地趴着,无精打采地睁睁眼,阳光把她脸上的汗珠照亮。
苏铁又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他定定神,"我还特喜欢这首诗",他写在纸上。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任童接过纸看了看,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说"我父亲也很喜欢这首诗"。
"是吗,回去问问你爸是什么星座的。还记得我原来读古诗……"
"我记得啊",任童冲着一直都专心听着的李欲华说,杨伊静也把趴着向那边的头转
了回来。"苏铁上初中时读《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的时候自己都快哭了,那次感动得
我们班半班人也都快落泪了,等他一坐下,他就笑了。"
"朗读天才吗",苏铁自我认定地点点头,"我想哭就哭……我告诉你吧,徐得利还哭
过呢?徐得利有一次和我谈起董亦容的时候都快哭了,特伤心,你说我吧,这么多年了
,就是和殷羲离别的时候,挤着挤出了点眼泪。"
"什么呀,他和殷羲离别的时候都快哭成个泪人了,我们全班都看见了。千真万确。
"
"什么呀",苏铁强调了一次,"绝对没有"。
"殷羲是谁?"杨伊静本来想中间插嘴,但没有人理会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任
童和苏铁继续争着。
"反正吧,你说你都哭过几回了!"
"当着你面,应该哭过好几次了。我这人很少约束眼泪,是个眼泪自由者"。
"男儿有泪不轻掸",李欲华指指自己,"我就不哭。"
"谁像你啊,冷血动物。"苏铁扔过去去一句,"我上高中后还哭过呢"。
"是啊,刚上学时哭过……最近没怎么哭。"
"最近没什么值得我哭的。"
"我就很少哭",任童说完笑笑。
"你哭过"。
"没哭过,我即使哭也绝不当着你哭"
"我清楚地记得你哭过。"
"要是没有呢!"
"是吗,你上次为了贺卡的事……"
"你怎么老提那件事……我当时就是太相信你了。以后不能对你期望太高。"
苏铁一本正经的读着《过秦论》。因为老师在教室后门的小玻璃前停了下。
任童逗得发笑,洋溢的笑容挂在她脸上。李欲华忽然伸手指了指杨伊静,她趴在那
里,脸朝另一个方向,沉默着。周围的一切的喧杂把她孤立,使她陷入荒漠。李欲华示
意的抿抿嘴,缩回手指,表面上傻笑了下。
"今在上午的自习课并不是很好。"杨老师站在前边,屋里已经打开灯,在驱走了那
白色天堂后这里又陷入黑暗,于是,开灯。他到了苏铁那组的第一个那边,"你们这组换
到靠墙那边,所有组都往这边挪一下。以后两个星期换一次,两星期换一次,因为谁坐
在这里都不合适,大家轮流换一下。"
"借我抄题的本使一下,我看不清黑板上的题"。苏铁从杨伊静那边拿过本。
"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苏铁他们老喊热,这么晒晒我觉得挺好。"老师说。
"你去试试",那一组的人冲前边喊着。
"我今天晒的都有点恶心,嗓子里冒酸水,再这么下去,我就慷慨就义了,为班捐躯
了,能不能给我报个因公殉职,或烈士级别的人物,开个追悼大会啊。仪式也别太隆重
,叫着俺爸俺妈,还有那么几万名女生就行了……"苏铁大声感慨。
"你们晒这么长时间肯定都有经验了,还不多坚持几天啊,等到期末,一到冷的冬天
了,你看吧,又都找那带阳光的地方了。"
"都进了太平间了当然喊冷了,我们才这么年轻。"……
"你们看苏铁那高兴样,明天任童坐他那地方了,他就那么高兴"……杨老师开着玩
笑后忽然沉默了下,一丝不快在他脸上掠过,"你们要是都这么娇气,那么到社会上,真
的,都完了。"
"什么'真的'!都成瞎子了,到社会上是全完了,什么工作要啊。"苏铁在下边忿忿不
乐的收拾好书包。
"你们搬着桌子到靠墙那边,最后一个先走。"老师又走到任童那一组,"你们把桌子
挪到靠窗户边上去。"
董浩然先是抱着桌子过去了,杨伊静依旧在收拾着书包。
"苏铁,你先过去。先让杨伊静收拾书包,怎么这么慢啊。"老师不耐烦说。
杨伊静略微抬了下头,依旧继续着她的沉默。她许久不说话了,把语言这个和世界
唯一相连的桥也拆去了。人们不知她怎么了,想什么,她把笔盒塞进书包,拉紧口。
"给杨伊静空个位子",老师补充了一句。
杨伊静最后一个搬着桌子往墙那边走过去。
"杨伊静,你注意些,我从后边看见好几次了,董浩然考试时总是看你的。"
"没有,我没让他抄。"她的所谓的辨解的声音微乎其微,她又坐到苏铁后边,董浩
然前边。
"老师,后边没地方了。"董浩然站起来说,他把倒在地上的扫把竖起来,那里有扔
拉圾的两个簸箕,和竖起的拖把,"原来靠墙的那组比我们组少一个人。"
老师想了会儿,让最后一个把座位搬到别的组。
"董浩然,你搬一下座位,老师说了,让你搬到别的组去。"苏铁立刻重复道。
"谁用你说……老师,我调到哪?"
"你……不是你,你就坐在那里吧,旁边没人和你说话,你的位置不能改……那么,
杨伊静,你去别的组吧……你也不行,你是组长。那好,苏铁,你去别的组吧,你去任
童那个组"。
"啊!"他拖长声音。
"没关系,你坐最后一个,坐李欲华后边,阳光晒不着,空气还清新呢!"
苏铁抬头望了下杨伊静,搬动桌子,缓慢地沿着原路返回。
"那么还是董浩然挨着杨伊静",老师沉思了片刻,"那么,杨伊静你别借他抄啊"。
"我真的没借他抄过"。
"我看见刚才董浩然特高兴,他看见你又坐在他前边。"老师说。
"那是因为他地方大了,特高兴"。
"反正他每张卷子都有水份,几乎都从你那里抄的,你没法子否认……再说你最近连
着考试都险些不及格……你有些危险啊"。
苏铁在搬椅子的时候弄出响声,老师的话停了下,等着苏铁搬完椅子,他坐到了任
童后边,急切地又望了望杨伊静,她没抬头,头发垂下,掩住脸孔。
"最近你可能有什么事吧,……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像老师提出……"老师依旧对着
杨伊静说着。苏铁看见任童回过头,很高兴地眨着眼睛,并且向他打招呼。
他去还杨伊静作业本的时候小声说了句"没事吧",他试着悄然离开,并且做到了,
他本以为她会像任童或孟庭一样找个人说了心中所有的话,但是她例外,默默收回了本
。
当苏铁放学时走出这个教室,他看到任童在和杨伊静说着什么。她并没有哭,这使
他放心,看来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唯一能显出她的悲伤的就是那塞红的脸。他轻轻
推了下杨伊静,"去洗洗脸吧。"他感到他被反弹了回来,这时她一下子哭了,他第一次
看到她流泪--眼睛布满红丝,在被扭曲的世界里,划下一道长长的泪珠,"老师也太过份
了,他本来想批评董浩然,却连我也……他就是批评我,也得在没人的地方说啊,非要
当着全班同学说"……
"谁让咱们碰上这老师……他连你也得罪了也就完了"……任童说了声,苏铁一直小声
地重复着那句话,"去水房洗一下脸吧",他们看着杨伊静哭,听着她无数次的重复那几
句话,然后老师走出来,把杨伊静叫走了,带去办公室了。
"你看吧,今天晚上,老师得八点才回家了,得聊一会儿吧",任童和苏铁一起走出楼
门口。
"我看你很高兴啊。"他苦涩又疑惑地笑了笑。
"我看你也挺高兴啊。"她不经意地说着,忽然望天,"人最该哭泣的时候,是他最信
任
的人,最爱的人,不去帮他的时候"……她说,瞅着苏铁。
这是迎夏的第一场雨,雨后稍有些冷,但空气宜人。苏铁穿好衣服,走出家门。楼
后边是一条小路。路不平,坑坑洼洼的,有雨后的积水。他现在走在这条小路上,欠着
脚尖迈过水潭。他每次跳跃一下,脸上就会浮现出短暂的笑容。这实在是一种乐趣,做
自己想做的事,不怕把鞋子弄湿,鞋子湿了可以晾一晾,心情湿了呢,可以拿去给烘干
房吗?
苏铁走得很慢,他今天好像空出了无限的时间供品味身边的事物,泥土的清香,路
边的垃圾,撕碎的纸牌,及丢弃的情人贺卡。路旁生产饮料的大屋子总是把周围空气弄
得湿润的,粘上了芳香的气息。这条坑洼的小路延伸,绕过一幢幢灰白的建筑物,看不
到尽头。
苏铁无意中抬头时看见了一道彩虹,彩虹挂在天边。它是大自然的杰作,给空虚乏
味的天空带来勃勃生机。彩虹稍现即逝,是世间闪烁的精灵--同所有美的东西一样,稍
现即逝。
苏铁便追赶这彩虹,躲开灰色的建筑,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它的尽头,飞奔到一座
桥上,这桥是看彩虹最好的地方,似乎能看见彩虹的两端。他上桥后愣住了,原地转了
个圈,随即大踏步过去。
"听殷羲说你在母校很不错"。苏铁问旁边一个欣赏彩虹的女孩。
那女孩转头看他,有些陌生的感觉。
"怎么,不会忘了我吧"。
她依旧只用那双大眼睛望着他,不语。
"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了……那我的那盘带子何时还呢?"
"我还以为你把它送给我了呢"。她终于开口说。
苏铁笑了下,转头依旧看着彩虹。在她身边,他静静的守着流逝的时间,有时哼笑
一下,愣愣的。
她大声对自己说,"只有雨后才会出现彩虹"。然后转头向着苏铁,"这是我第二次看
见彩虹。"
"这是我的第一次……"
她没在听,只是呆呆的望着马上要消失的彩虹。风拂起她脑门上的一缕发,使他想
起很多很多。
他在离开桥的时候,桥上只有她站在那里,望着彩虹消失了的地方。
苏铁走向家。她或许真的不认识我了。应该再说些什么吧……真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她
。这座天桥就象是座彩虹桥,架起了对昔日的思念。
这世界看来很有意思
每个人都有意思
快活没有定义
有时候很仗义
些许会害怕回忆
有着马戏团和空中缆车
有着冒严寒穿短裙的女孩
有一个大晚上熬命
要钱不要命的
天才疯子混合型的作者
"徐得利",苏铁也改油腔滑调的了,这对于他再高兴不过了,因为那位常胜将军一脸
的不高兴。
徐得利看到苏铁过来,矫正了下手的位置,从原来的遮住眼睛转而放到嘴下面,"怎
么了?"
"真的没怎么样?"
"到底怎么了?"他反倒笑了。
"董亦然不必这么在意她,这种女生"……
"就算她这样,你也不应该如此说她吧。"
"我说算了吧,别伤心了"。
"我没伤心啊"。
"真的?"
"真的"……徐得利的声音越来越小。
放学。解放。
他总是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董亦然也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许久也没改变一下
坐姿。她就那样两手搭在撅起的一只腿上,另一只腿晃荡着,而她的上半身保持正坐的
姿态。似乎动也只是微微的颤动,这样微小的动作并不打扰她的休息。她可以靠在墙上
,闭上这双大眼睛,露出怡然自乐的神情,及贪婪的呼吸着剩余的氧气。苏铁作值日的
时候,特意把土扫到她鞋上。
"你干什么"。她发出刻薄的斥声,苏铁不以为然地继续扫地,她又立刻恢复平静,注
视着地上拂起的灰尘。
"你上午说的是真的吗……你跟徐得利说的……你真的还有个男朋友?"
"这关你什么?"她依旧盯着地板。
苏铁掸掉她小号的红色皮鞋上的微尘,侧过脸,使眼睛能够看见她背朝着阳光的脸
--一种若有所失的思索的愣愣的表情。
他瞅了眼屋里,徐得利走了,他可能去打台球了,好多学生都喜欢去台球厅消磨时
间。那里供应咖啡及啤酒。
苏铁下楼撮土的时候,问了下身边的赵强,"徐得利被她那位给甩了,不劝劝他吗?
"
"劝他,他活该,瞧找的那位,长得那模样。"……这是苏铁听到的第一句对徐得利的
评价,接着他又从杨伊静那里听到了第二句对徐得利的评价",当初徐得利甩张弘的时候
不就是这样吗……活该。"
苏铁歪着脑袋,久久的歪着脑袋,似乎这样便可以把听到的那些东西通通的抛出来
,但……他掏了掏耳屎,一只耳朵冲下,又竖着拍打了下上边的耳朵。直至确信无疑他
的耳朵里确实不再存在什么的时候才又恢复原来的姿势。他拎起了书包,停顿了下,没
找到任童,他总觉得有什么想和任童说的,尤其是在此时此刻。他看到杨伊静在和董亦
然聊天,不禁哆嗦了下,因为刚才杨伊静诅咒了半天这样那样坏的男生。苏铁打了个嗝
,他的头发乱乱的,尽管穿着衬衫,但他已经把衬衫的领子弄乱了,他在走出屋子的时
候,看到董亦容依旧是那个动作,呆板的坐着宛然一座雕塑。
苏铁在大街上走着,他并没有去台球厅找徐得利。他想到此时徐得利所在的位置,
于是他穿过了菜市场,喧杂的人群,商厦富丽堂煌的商场的正门,来到了后边的停车场
。远远的看见石阶上有一个人影,他加快了脚步。徐得利先张的口。
"我一直在等你",他停顿了下,仿佛这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怎么做值日花这么
多时间。"
"这确是个好地方,安静"。苏铁走过去靠在墙上。
"是啊"。徐得利大声地感叹了一句,那勇气却装得有些勉强,他四周环顾了一下。
"还在想什么,为了她"。
"为了谁?"他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过问这件事,但是他又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对苏铁
也搪塞过去。"我没有必要约束她,她觉得我不太合适,她想要个更帅一些的男朋友……
我刚才一直在想,最近课业有些跟不上了。我不像你啦,初中上的重点,现在学的这些
东西轻而易举的都能掌握,我初中的那个学校天天还抄书呢,课都上不了,老师都给气
走了。"他自讽地笑笑。话说得很快,说完了等着苏铁接下去。
"真心话?"
他点头。
"以后怎么办,再交个新的女朋友?"
"不会啦,没时间了。"他笑了笑。"如果有缘再说吧。而且有一个一直没离开我的,
她也是我最喜欢的。"
"谁啊?"
"不能告诉你。不过,还是男朋友比女朋友好,永不会改变。"他一把搂住苏铁的脖子
。"还是你好啊。"他笑了笑。
失恋。解放。
雪,先是在空中筑起一道屏障,那便当作了它们的滑梯。它们孩童般地自由,奔驰
,无拘无束。它们的生命只存在于若干分钟内,于是快乐,为生命的短暂和宝贵而快乐
。它们扑向大地,遮挡黑色的大地。它们能够掩盖,并且不得不掩盖一切。他们受自己
的约束不得不在黑色的大地上结束它们的生命。它们叹息,因而人们可以听见那种忽远
忽近模糊的像是吸呼的磨擦声音。它们偶尔落到苏铁身上,弹性地跳一下,快乐地逃走
。雪花里含有蓝和银色的光泽,而冬天和天空,只有深白的颜色。
我要说 没什么 你不听 于是我难过 雪花都飘走 只留空虚的我漂泊
"别再吓我了,我这个人最不容易被吓着"。任童放学的时候,收拾着书包。所有的人
陆陆续续的离开。苏铁收拾好了书包,放在任童旁边。
"星座书上说的,说咱们这个星座的最喜欢被人吓。"他笑。
"你怎么会那么信星座!"
"我因为……除了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信赖的……"起前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寻到笑,
但随着眸子的静止,它又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接着所有供人观察的表情全都集中回深
深的眸子里,在那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并未显得生气,他一下把书包拿起,又一下摔
到靠门的一个课桌上,在那里,他面朝着墙,然后也没等任童,一个人抱着书包走了出
去。徐得利小跑着擦过呆呆的任童,把头探向屋外……
第二天一早,任童没有和别人聊天,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手指盘算着。有时她会显
得不安,会站起来望望窗外的葱郁。终于,徐得利进来了。他哼着小曲,平时他总和苏
铁擦肩进来。但今天,只有他一人。任童在原来的位置上绕了几步,接着在靠近窗户的
地方,停住。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往窗外看,看见一个衣着和苏铁相似,但背朝着她
的人。那人正在望着眼前的宽阔的操场。此时忽然有人在她耳边尖叫了一声,她哆嗦了
一下,镇定后要笑,看到的却是徐得利,"你们都来吓我"。
"今天苏铁他们去电视台了,有咱们学校的辩论,他们去当观众,去加油了……所以
他不来学校,他让我代替他吓你一声"。徐得利解释完,便离开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回头望了眼窗外--窗外无人。那个人走了。她也怕那人转过
头,如果真是他,她怕,看到他的眼睛。那样她就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女人了。
苏铁坐在高处,第三排,离灯光近,感到晃眼。他旁边坐着杨哲,他也同样带着眼
镜,同样穿着白色校服。他低头,沉思。平常看到杨哲时他总是穿运动服,并且很少换
那件衣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尤其是在摘戴完帽子后。听说他戴帽子就是为了给很少
梳头找理由。广播组里时常用他写的稿。他确很有趣,很自由,似乎知道很多。很少见
到他像这样如此冷静的沉思。
"喂,谈你呢?"杨哲旁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了下杨哲,他无精打的抬头,又低头,不
停的用手搂头发,把头发往后拨。
"杨哲的一篇爱情小说《妻》发表在了报上,是一份中学生报纸,在坐的人应该都有个印
象。杨哲就是我们学校的,他现在就坐在我们后面。"
那些人往这边看,杨哲依旧低头。
"我们提出的是一种心理解放。他的作品力求真实。既然中学生普遍对异性有好感,喜欢
和异性在一起,而对方则把这种人的本性统统划为早恋。我们为什么要去否认真实的自
己的思想,而用其它的说法作为面具来掩盖自己呢?……"
苏铁觉得头晕,他上边有个大的闪光灯,这里空气闭塞,发臭,不充许伸懒腰,不
允许打哈欠时把口张得太大。那些老师给他们化妆了,把脸弄白,嘴唇涂红,一个个和
还没上轿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在这个封闭的地方他们压抑着愤怒。他烦感这里,这个用
三合板钉成的座位,他的腿长,显然不适合这个座位的高度。这个座位是为那些幼儿准
备的吧,噢,或许是婴儿。他们在讨论着什么,那个坐在反方牌子后面的人起来又坐下
,把椅子弄响。
"杨哲的那篇《妻》我们是看过,它简直就是一个港台言情小说的翻本,我们在大街
小摊上随便抽出一本都有和它相近的内容。这其中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是个高一学生,唯
一的差别就是年龄--他是个学生。他写的东西毫无感人之处,是因为他没有过那种生活
。他根本没有爱过。我是强打着精神读下去的,一个中学生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三四十
岁的人的感觉的。"
"写《乱世佳人》的作者十六岁就写出了第一部爱情小说。讲述了小岛上一个将军的
动人爱情故事。同样,杨哲写了一部《妻》,并且它不完全是一部爱情小说,它里边的
爱不是一种完全盲目的,它写出了责任,与理智,奉献与获得。中学生能写出这样一部
作品,它的意义是告诉人们中学生的爱情观与成人所设想的是截然不同的,他们的这种
爱当中没有一种金钱地位的关系,也没有肉体上的欲望,更不是成人们所说的中学生恋
爱是由于见到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可望交流的生命体而产生的兴趣。中学生可望付出,并
且所有的年轻人都有一种愿意付出的冲动。可这方面成人并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他
们很少去关心过或接受过这种爱。只有中学生在自己的范围内发泄这种冲动,对于同性
是友谊,面对于异性则被你们笼统归为恋爱……"
"需要指出的是杨哲的这篇文章并不是很多人爱看。我们班的同学看完之后毫无感觉
。我们可能看言情小说感动流涕,可能看杨哲的黑色幽默更为欣赏……"
"我们避开杨哲的作品,你们刚才提到看言情小说感动流涕,如果生活中没有真实怎
么会与作品产生共鸣。你们都在承认你们的生活中有一种和言情小说中相似的爱。而你
们却否认中学生之间有爱,你们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有此时杨哲才笑了一下,哼笑,全身颤动一下。"前边那个辩论者是谁?该给他发
诺贝尔理解奖……你看过我的那篇文章吗?"他问苏铁。
"看了……不过我看了几遍才真正看懂,我估计中学生很少有人能看别人文章几遍的
习惯。"
"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也许对他们而言玩电子游戏更痴迷一些。"他小声说,他
看着苏铁,他的每一个眼神手势,似乎都可以代表一种倾诉的语言。他显得很成熟。他
有些沮丧,表面上永远快乐的他也许真的不堪一击。"我有些悲哀,他们拿我的作品和那
些言情
小说对比。我的小说是为了告诉人们中学生的生活。中学生本身是有着爱的,他们并不
是一成不变的善良或是丑恶。他们对世界的观念也不是拿单纯的善恶来衡量的。人们不
能把一个大盖子盖在我们身上,说我们无知,更不能说我们做的都是盲目的……他们并
不了解我们。只有我们自己了解我们……你喜欢我的黑色幽默吗?"
"喜欢。"
"那些是我最庸俗的作品。"
苏铁倒咽了口吐沫,"你的小说是很好,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只有'黑色幽默'这
类文章我们看一遍就都懂了,尽管看多了就烦了,但看一遍也就已经够了……"
"中学生渴望交流,因而他们可能半夜三更打电话聊天。但朋友不会永远在你身边,
可是一本小说可以……照你这样说,那我是为了迎合某些人的乐趣,还是要真实呢?我
的《放飞》就要写完了,我矛盾。可能出了书去买的人微乎其微。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
间去写一本小说,但只是给自己看……我为了它付出了很多……"杨哲用手擦了下鼻尖上
的汗。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旁边的人也都往这边看。然后那个摄像机旁边的人
做了个手势--不要说话,望前看!
接着杨哲伸了个大懒腰,冲那个作手势的的小声说了句:"找打。"
他看他们喧闹着收拾书包,成群结队地走出去。他往四周看了下,老师拿着几本书
和一张卷子在教室前边转悠了下,指了指墙那里没擦干净,说起话来也急促,说完便出
去了。屋子里还剩下几个人在抄着作业或作值日。生活委员赵强转悠了一圈,到后操场
打蓝球去了,人家竟还加他了,美得屁掂的。苏铁离开那面窗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把收拾好的书包拉上链,下意识的摸了下书包前边鼓出的部分,犹豫了会,打开,从里
边掏出盒词带。"任童,你不是要听孟庭苇的带子吗?"
任童站在靠墙的桌子上,踮脚尖擦着墙上小得可怜的三块玻璃。她现在转过身来。苏铁
绕过自己的桌子走过去。"有恐高症啊?"他笑了下,笑得无精打采。她看看他,在桌子上
边停顿了下,似乎是着急了,"王丹把我的椅子拿走了"。她理怨,并跺了下桌面,桌面
反抗地带着她左右摇晃,她突然着急了,惊慌的叫了声。
"我可伸出手了",苏铁伸过去一只手。"我扶你下来。"他表面上平静,自信,无所谓的
样子。刚才公布考试成绩了,他在别人面前也依旧是这个样子,他表面上的平静以至人
们觉察不出什么。
任童迟疑了下,答应了,伸过手去。
王丹抬着椅子进来,眯着眼笑,"她会有恐高症才怪呢?"……
苏铁拎着书包出去的时候碰到老师,他忽然拉了下苏铁,拽到旁边,笑着说:"你太另我
们失望了"。他翻开那张卷子,找到苏铁的名字。"你上次考试是年级第七名,这回是年
级第三十七名,一下子退步三十名,真厉害。"他开玩笑地拍拍苏铁的肩膀。
"我这是为了给自己带来新的动力啊。期中考差了,期末就考好了。"他轻松的说,尽管
他尽力让自己相信这话,尽管他显得满不在乎,他表面上能够附和地笑笑,但他有些紧
张,别扭。他想到些事情,摸摸嘴角,默不作声地离开。
刚下楼时徐得利赶了上来,他愉快地笑着,抡着书包,"我妈说了,这次考好了给我
买一盘范晓萱的VCD,我早就挑中那盘了,可惜啊,一直没钱,I love your money"。他
把书包抡得很高,很高,像要把该死的书包扔出九霄云外,然后又小心接住,接住棵摇钱
树。
苏铁走到二层的时候往楼道里看,看见快班还亮着灯呢,"陪我从那边下吧"。他拽
着徐得利。他们离开楼梯,"走这边干什么?"徐得利眯着眼问苏铁,苏铁不说话,笑着摇
摇头,望望那个有灯光的地方。在这个傍晚,这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地方,寻觅到这阳
光,是何等的让人安逸自在,他们离那敞着的门越来越近,他多希望他走到那里时,那
个呆板的老师会宣布放学,那个屋里坐着的人会都跑出教室。可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里
的学生们都坐着,拿着手里的笔。那个老师在黑板前来回走动,看到黑暗中的他们有些
吃惊。他们没停下脚步,接着走。
"你干什么啊?"徐得利又问了一遍,然后暗笑,忽然大喊,"苏铁来啦 ,苏铁来啦"。
苏铁急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闭嘴",他喝令道,他又回头望了眼那个有灯光的教室,
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在门口那个烤羊肉串的地方,徐得利拉了把苏铁,"我请客",他从兜里掏出一堆毛
票,"老板,多少钱一串?"
"四毛!"那个把头发染得微微发黄的北京人又是一通韩文,然后用北京话嚷着,"朝
鲜羊肉串,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四毛一串,四块结饱"。徐得利买了结饱的串数。
"吃吗?"他递过来四串,"先吃点垫垫肚子,回家再吃饭。"
"不了"。
"吃点吧"。
"不卫生, 吃这些东西怕闹肚子,以后我可以请你去别的地方,好一些的地方吃羊
肉串啊。"他看着徐得利有滋有味地吃着,"这东西指不定是不是羊肉呢,再说这极其有
害环境,这种烟雾被人吸入有极其大的危害性,易致癌。在这里方圆两平方米内有害气
体是普通气体的三十倍以上,就是咱们学校里的空气中的有害物质也是平常气体的三倍
。我们每天上学,无异于慢性自杀,可是可悲的人们总是意识不了这点,拿自己的健康
开玩笑。典型就是你,可悲啊,可叹啊,可息啊"……
"喝水不怕被呛着……听说1999年8月18日世界末日了,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徐得利立
刻拿着羊肉串远离了卖羊肉串的地方,和苏铁并排走着。
"别传播迷信了。"
"反正人就活这么一辈子,指不定过几天就被车撞死了呢。怎么也要活个青春无悔,该谈
恋爱就谈,抓紧时间,时间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我现在也想得开了……"
徐得利哼了一声。"看出来了,刚才还趁机摸了一下人家任童的手……我前几天看了一本
关于怎么吸引女孩的书,我给你讲讲吧,那是中学生必读书籍,我看了一天,里边有一
段关于怎么握人家手的……"
"得了,我不听……"他看着那位依旧马不停蹄地说着。他走在大街上,听着街上的汽车
发出动听声响,听着那几位卖菜的宣扬着他们的传统优势--大嗓门的叫卖。听着那些过
去的学生笑着。他忽然把嘴咧开一角,要笑,又摸摸嘴角。"我这里长了一个泡",他跟
徐得利说。
"着急着的"。
"我鼻子里也有一个泡,可能是因为考试考差了吧。"苏铁抠抠鼻子,"我这人也够小
心眼的吧"。
"忘记告诉你了,你就是这样",那位快乐地笑了,然后补充道,"这是学习好的人的
通病--要分不要命。"
"不可救药",他这样苦涩地笑着,"总不能允许自己退步,只想着成功,其实有多少
成功能属于自己"。他揉揉眼睛,"我本以为那些老师会说我一通,给我加上个骄傲的帽
子,再说些别的,可惜谁也没有这样。或许那样我会觉得好受些,他们似乎都无所谓,
我倒真希望有个人骂我一通。怎么会没有呢!要是父母在身边就好了,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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