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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tlwtl (秋天的虫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放飞[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pr 11 19:54:43 2000), 转信

            Escape
   这使我忽然想起三个词easy careful change
   容易的 小心的 改变
   我逃上白昼的山坡
   看 那些自由的精灵闪闪烁烁
   黑夜降临
   不忍离去
   回头的那个山坳坳
   有我 在等待 逃离我的人
   "孟庭!"孟庭从学校教学楼的东门出来,踱步。她一直低着头,眼睛上是一点点的忧
,睫毛有时干脆不动了。当眼神离开鞋子,石灰地面及暗淡的百叶黄阳后,睫毛才动一
下,把一切可以告诉别人的东西都覆盖起来,好像一场好戏落幕了。
    她寻声望去,无力地拂去遮住眼睛的一缕发丝。她的嘴唇干裂,好像是大吵过的样
子,和那两个迎面过来的女孩子一点也不一样。她透出了股这般年龄的孩子所不该有的
忧郁与隐隐约约的痛。她过去打招呼,眼睛凝视着她们鲜艳的衣服。
   "孟庭,我生日快到了,最近要开party啊!……"她们问,然后显得吃惊,因为她们
看到了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吗?孟庭。"
   "没什么……"孟庭保持平静,然后使劲摇动头,使头发飘动起来,遮住眼睛。接着她
独自走进中厅,中厅里没有人,也便没有人看见她反咬着嘴唇,掉下眼泪。
    等泪痕干了,她靠在二楼拐角。墙,是她的依靠,她也依靠着--等待。马上二班就
放学了,人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下楼。苏铁看见孟庭有些吃惊,旁人依旧开着他们俩
的笑话,苏铁却不再陪衬的笑笑,他和孟庭一同下楼,从后门出来,停在一丛百叶黄杨
旁。
   "父母已经同意协议离婚了"。她只说这么一句,然后在一旁的石阶前坐下。苏铁站着
,不知该做什么,任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样也许最好",她平静了许多,"我该跟谁呢?"
   "我并不是很了解你的父母,不过,跟你母亲会更好一些吧。"苏铁原地踏了踏步,他
已经陪着她沉默了许久,不知该不该继续沉默。"你为什么跟我说呢?"
    她捡起块小石子扔到对面,轻微的一笑,难道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她的脸舒展开
来。
    苏铁在她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
   "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子吗?"她苦涩地笑了笑。
    人总有失意的时候
    总是会尝到绝望的滋味 希望枯竭
    正如此时的我
    但人不会永远失落 不会永远绝望
    只要我们有一种支持 寄托
    我们可以从回忆中去发掘美好的化身
    我在春天种下了一棵种子
    种了一棵苏铁树
    杨伊静不知怎么了,听信董浩然那小子胡为。他一把把她推倒在椅子上,指着她的
脸,说着一些脏话。他的脸那样丑陋,骨头也被那张皮包不住了,有棱有角的凸出来。
而他的体格出奇地强壮,布满红筋的手在握紧拳头的时候会发出声音。苏铁听说那样活
动手指会使手骨变形,而这种报应却没落在董浩然身上。
    董浩然回过了脸,盯住苏铁凝视的眼睛,手又握紧。紧接着杨伊静白嫩的手把它盖
了过去,允许它在自己的深渊里熄灭火焰。她的眼神像个母亲,怜悯地瞅着董浩然,好
像在看着自己的误入歧途的孩子。董浩然往杨伊静那边靠了靠,也不再舞动他的拳头,
只是冲着苏铁说:"你小子看什么"……
    董浩然一直要打苏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前几天上课的时候他一拍桌子就站了
起来,嚷嚷着要打苏铁。苏铁不知是心悸还是懦弱,浑身打了个颤,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任童,还有徐得利他们。新老师吓得不感说话。董浩然抄
起个铁的铅笔盒,朝苏铁走了几步,用自己的下巴冲着苏铁。杨伊静不得不站起,把董
浩然拉回到他座位上去……下课的时候苏铁直接去的校长室,但屋里没人。当他回来的
时候竟主动向董浩然伸过手去--握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懦弱的人。
    他此时不再想什么,他也不敢再去多瞅杨伊静,否则又要打起来。他坐在董浩然前
面,担心着董浩然可能会突然把一支带尖的钢笔从他后脖子根处插进去。那个人是什么
都干得出来的。苏铁也常想着自己打他一顿的时候的情景,旁边的笑声,掌声,女士的
喝彩。而他正在把一个尖锐的刀插进一只发疯的公牛的头颅里,从那里喷出的血液能使
他安静地微笑。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些的时候心跳的加速,这种冲动每天都会有一两次,并且是在
白天,阳光刺眼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一切都白花花的,白得可怕。"我要打你一顿",苏
铁想着董浩然说过的话,反复叨念着。
苏铁等到天有些晚才回家,在校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孟庭,她也在校门口闲逛,踱步,徘
徊。苏铁向她打了声招呼,并且陪她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说了声再见,朝着相反的
方向去了。苏铁自己走了其余的路。他不停地回头,提防着自己的后脖梗子。
在回家的路上,一个私搭乱建的房子的烟筒里冒出一股蓝色的烟,弥漫了整个街道。他
过去的时候只是轻微的埋怨了一下,那里边出来个大块的外地年轻人,喊了一声,"你他
妈的给我回来。"他不敢回头,那样那个人会看到他的懦弱。他朝着家门口走去,幸好已
经离家门口很近了。可那个人依旧后边跟着,叫着,喊着,骂着,就在大街上。没人提
出任何异议,好象很正常。他家的门口的绿荫的地上有一群围着抽烟的小青年。那里的
其中一位忽然惊喜的指着苏铁说:"那就是徐得利的大哥。"其他人也惊异地看着眼前这
个魁梧的人。"你竟能当徐得利的大哥!"一个高个头的人把夹着的烟头扔到地上,空出的
手一下半搂住苏铁的肩膀,亲热地说着些话。苏铁回头看,后边那个人停了会儿,打着
什么主意,自己忿忿的走了。苏铁又想了想别的,总觉得自己靠在了一面安全的墙上,
后脖子跟那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但苏铁却依旧有些不安。他想起杨伊静,想起了董浩然是和她一同走出校门的。他
又想起孟庭,气便喘得更有些急躁。他看见自己的自行车挡在楼门口,姑刚还来的车,
怎么停在这里,挡着他。他冲上楼去,接着可以听见他重重的砸了下墙,他不得不又把
书包放到他邻居家里,自己跑了下来。越来越强烈的一种冲动使他加快了速度,推动着
他狂跑。一种莫名的恐惧的预感使他的牙齿发出敲击的声音。从来没看见孟庭在校门口
徘徊,她在干什么?不赶快回家。她在等谁?他的额头昌出汗滴。
    他先到了孟庭家楼底下,接着沿着她平日上学的路线跑着,眼睛搜索着,忐忑不安
地望着四周。他一直跑到能看清学校门口每一个人的地方才停住,喘着粗气。
一切都是平静的,和往常一样。他觉得在极速跑的时候头有些晕,差点摔倒了。摔坏了
头,忘记这一切。
有时候想了想 我为了这篇小说确实付出太多
并不仅仅指时间和精力
我为了它的真实而不得不去体验
品尝失败 嘲讽 冷落及不公
很难想像勇气的来源
我还要装傻 装作满不在乎 欺骗自己
我为了真实 这或许是一种虚伪的掩盖吧
不要笑话我
我怕 怕月上树梢 怕寂莫 怕失落 怕你不了解我
    苏铁忽然觉得嗓子都干裂了,喘不过一丝气来,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他无力地睁大
眼睛,看见第二个人超过,他转头看看,第三个人还未喘气,用一种鄙视而又讥讽的眼
睛盯着他,当他转回头时,第三个人也超了过去,那是个小个子,很瘦。
    苏铁的头似乎是晕了,空了,把所有要想的都抛出去了。他看见主席台,台上的人
,模糊的人影,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模糊的人影在叫着他的名字,他可以听到她们的叫
喊,而更感到两肩酸痛,腿也似乎麻了,眼前的路也扭曲了。
    在路过第二个弯道时他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干渴的喉咙似乎也在呐喊,蒸发掉口
里最后一滴水,他继续地跑着,不得不。阳光数着影子,照亮他前进的路,与那种黑色
的煤球似的东西交相辉映着,不是辉映,而是一种冲突,那些耀眼的,眩目的,统统在
黑色的煤球的包裹之外,凶恶地显露着嘴脸,使远处的终点变得极为可怕,像一个吞噬
人类的血喷大口。并且在向他挪近。
    烦燥的声音统统划为一种恐惧,苏铁清楚,他得到的加油是十个人中最多的,甚至
校长也
在旁边鼓着掌,正因为他的清楚而使他更为恐惧。第一名已经到了终点了,而他还差将
近二百米。这一段的距离被无形的拉长了,编巧又要在主席台前冲刺。他已无力再看那
些人,听那些呐喊,那些使他变得软弱,他只是向着有阳光的地方挺近,不是挺近,是
接近。他已无权选择成功,失败,没有人允许他退场,他们都在等待着他们的期待,这
是一场预定了的决赛。而他便一定是那些衬着红花的绿叶,他不知是否被选中而该感到
幸运,那些人都站了起来,全年级的人,全学校的人。他们注视着最后一个跑的人,用
一种惋惜的语气及一种无言的讥讽,他们会告诉你,你虽然是最后一个跑完的人,但你
是个强者--这不过是一种欺骗,趋向于蓝色狂想曲的捉弄人的方式。如果赢得第一,他
们会说你伟大,但是骄傲。你是倒数第一,无能但是勇敢,他们用一种猜测的目光审视
,可以感觉得到,他们越发的兴奋,这些可以从那欢呼感觉到,嘲笑我吧,可怜的人们

    苏铁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当时体育还是很好的,高个儿,瘦,具备了一切跑步者的
资格。他以轻盈的步伐上场,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对手,就如同那个小个子的目光一
样。他小时就是那样地看人,把自豪,骄傲和讥讽搀杂起来。他即使落后,他们也会掸
去你身上的灰尘,用一种和蔼的语气告诉你你的勇敢。他当时竟然信了,信任自己努力
过便无悔,笑话,那个小个子,他竟敢鄙夷我,他算什么东西。
    天堂的亮光撕开一条裂缝,在终点划上一条线,当苏铁清醒,并意识到自己没有接
着跑的时候,他立刻被一群人围了起来。瞧,我们的英雄--苏铁--悲哀,他的泪水从眼
角流了下来,这更塑凿了他的英雄形象。他被那些人围着走向班集体,就连所有的老师
也感叹着"那是苏铁,有着多么不折不挠的精神啊"。苏铁说不出话来,嗓子似乎因干旱
而彻底崩溃了,他唯有用眼泪来倾诉,他两只手插着腰,那些人用毛巾擦去他夹着汗的
泪。
    他离开那里,走向主席台,看见她们,也看见她们在看他,他无力地笑了下,下了
台去厕
所了。在路上他看见那个学习是年级第一的人,他也跑的三千米。他走到快班前边,伸
出右拳,高高的向天空举起,他也是这次三千米赛的第一。
   "请饶恕我吧,就让我飞吧就让我飞向太阳,就让我在光辉中结束我的生命吧"……牧
羊神潘斯特违背了大地女神的请求,他要飞到阿波罗那里,去与他比赛吹箢,无论他成
功还是失败,他知道自己注定都要为此丧失生命,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依
旧要去飞向太阳。他吻别了他所深爱的大地女神爱丽斯,为了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女人而
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推动了他呢,一种感动,还是爱,还是因为有了感动才有了
爱。他向阿波罗飞去,吹着宛,月亮陶醉了,星星沉醉了,宙斯的妻子赫拉也向这边飞
了过来,宙斯也在倾听,雅典娜在思索一些词汇来赞美,爱伦在为之伴舞。阿波罗死死
地努视着潘斯特,潘斯特依旧在向他靠近,渐渐地,他身上开始着起火,潘斯特用泪水
浇灭火焰,人间下了一场大雨。而潘斯特依旧继续前进,为了目标。阿波罗恐惧他的到
来,用一只鸟夺去了潘斯特的翅膀,使他掉了下去,但他并不怨恨谁,依旧爱着所有的
一切,在他掉下去的时候他使出了全身的法力使那只夺去他翅膀的鸟变成一只孔雀,使
它长出长长的,漂亮的尾巴,就是不能再飞。他笑着,和深爱着的世界离别……
   "没什么关系吧!"那个穿红衣服的人站在那里,远远的。
   "没……什么"。他叉着腰说。
   "得倒数第一有什么感觉?"
   "……我……没想到你竟然说这句。"
   "sorry"……
   "你是中国人,我不希望听sorry。"
   "好吧,抱歉……你刚才哭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去水房洗一下脸吧。这里的广播
我先干吧。"孟庭说。
   "我真的哭了?任童没看见吧?"他不安的环顾了四周。
    ……
   苏铁被惊醒,原来这是一场梦。
    "苏铁!"有人在老远处就叫他。那是杨老师,他难得的这样高兴。两个人进了办公
室,"主任说让你去演讲,呆会儿让你找她……这事你听说了吗?我先跟你简单说一下…
…"
"她就是苏铁啊!"旁边一个女老师插嘴进来,她仔细打量了下苏铁,又望着杨老师。"学
校就是让他去演讲吧!我看这孩子也错不了, "那人抬了抬镜架,旁边挺直腰板的一个学
生目不转盯地也看着苏铁,苏铁回敬目光--他就是杜鸿伟。
   "嗯,学校挺看重苏铁的,……"杨老师脸上又浮现出得意,继而炫耀地笑了。只有苏
铁一声不吭的,平静,至少他的脸上是如此。他是个处事不惊的人,显得很成熟,稳重
,尤其是和那点小胡子搭配着。他极其谦虚地弓腰出去,然后在关上门的一刻他突然跳
起,伸出右手手臂,直冲着上方--他把写着办公室的门牌碰了下来。
   "你的演讲我们听说不错,最近又有一次演讲比赛……"主任翻找着一些东西,连自己
的衣兜也翻过了。她停住,"到时候你就是代表我们全校上台演讲了……过几天就演讲。
"她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上了几个字。"这是题目,我一直忘了给你。截止日期就是明天。
每个学校派一个人去演讲,参赛的可都是重点学校,还就我们学校是非重点……我后天
得先把稿交给区里看看。你明天放学前交稿……
    他来回踱步,绕着满教室的走。接着停了下来,用手挠头,有时候一两个新鲜的念
头会从他脑海中闪过,但他总是刚用手去抓,那念头便逃离似的跑了。他不安的站起来
,凑近窗户,看见一班的学生在操场上。那个尖子生杜鸿伟在打着蓝球,孟庭和其它女
生欢呼着。上课的铃声响了,苏铁坐了下来,拿出笔。
    苏铁大步流星地回家,他只有在路过孟庭家的时候步子才稍放慢些。他在搜索着什
么。他看见商店的橱窗的玻璃后面站着孟庭。模糊的绿色玻璃使她好像站在水里,她宛
如在水那边,而且似乎仅仅是为了让苏铁看见而难得的靠近水面的阳光。他进了商店。

    "帮帮忙吧",他在企求一个人为他做一件事的时候并不显出可怜的样子。他的语言
是陈述句。
"好吧"。她接过写着参赛题目的那张纸和稿子,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是这个题目啊,本
来这次演讲决定让年级第一杜鸿伟上吧,他们还说呢,被外班的一个小毛孩子给顶了。
"
"你用不着每次提杜鸿伟的时候前边都加上一个年级第一吧。"
"可是……"
"他只不过是学习好点,没什么别的,再顶多他体育好点。可他一定是演讲没我好,他才
没有上啊。"
她审视着他,续而又轻松的笑了,"可我又没看见过你演讲啊!"
"如果我演讲的话,我一定会得奖的。"他发现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轻蔑。
"好吧,只要你得了奖别忘了分我一半啊。"她的愉快看来牵强。"真的必须是明天就要写
完吗?……我明天修改完给你……我会再从新抄一遍给你的。"她只有在从他那个黑洞洞
的框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她才快乐。
"我……总觉得你的欢乐一半是假的,好象是装出来的……"他说。
"那是由于你不了解我。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她高兴的笑。
"不要不认同我的观察力,我观察一个人很细致的。"
"那你看到了什么?你应该看看你自己。"
    中午苏铁上了车,司机刚从楼里出来,慢腾腾的,端着瓶子。苏铁从车窗里看见孟
庭从校门进来,去水房洗碗,他忽然有些慌乱,忽然推开车门,忽然站到车外,望着她
的身影。她依旧和她的朋友们聊着,对身边似乎毫不在意。即使她意识到了远处的他,
她也似乎并未想做什么举动。有人用夸张的动作提醒她,然后她笑着朝苏铁那边转头,
证明他的存在。那个司机上了车,马老师也过来了,和苏铁一同上了车,关紧车门。苏
铁把自己的身子缩进那辆狭窄的吉普里,那种乳白色发亮的校服即刻消失在黑暗中。
    下车的地方,苏铁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能指出那路旁有几棵树。停车的边沿用黄
色的道画着。这里原本是两个篮球场,现在没有了球篮,但有了个小屋,写着停车收费
的牌子。隔着一层铁丝网,那边就是他曾经骄傲过的地方。那边是一个标准的运动场,
曾经举行过很多次比赛。苏铁初中开运动会时,他在仪仗队中喊号,声音是多么嘹亮,
因为注入了他的骄傲。现在比赛完了,会场散了,往昔的欢呼也没有了。
    这曾经是他的被称为母校的地方,在这里他度过了初中三年。好像那只是在一眨眼
之间。他胸前的校徽可以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证明他昔日曾在一所重点学校学习过,
也仅仅如此。现在他穿的是一身纯白的校服,更亮,但不辉煌。他现在没有校徽,即使
有,他也不会戴的。
    他和马老师走进这铁丝包围的世界,那些穿着黑色标准校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戴
的校徽变样子了,原来是金黄色的圆牌,现在是朴实的一个横着的长条。那些学生是新
初中的,该管他们叫什么呢?叫学友吗!彼此的校服把彼此的距离拉大了。他的白色的校
服被他们的黑色的校服挤到一边,孤立着。他现在是某某学校的学生了,他现在代表他
自己的学校,他要在待会的演讲比赛中胜利,穿着这身白校服去领奖,让那些穿黑衣服
的人承认他是强者。
    距离那个楼的门口,好远,好远。
    门口有两排很整齐的队伍,是那些穿黑校服的。他们都是这个学校中的精英,呆一
会儿,他们也只能坐在观众席上,他好想笑。
    他在过去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殷羲在两排的队伍中,她问,"你呆会参加演讲吗?
"苏铁略微点头,朝里边走了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巧合地在这里安排比赛,回到他初
中呆过的地方,这是不是一种暗示。
    而现实是荒唐的,他只领到了一把雨伞,并且被迫坐到了观众席上,在靠近那两排
黑色校服的人们旁边坐下。在黑暗中涂了一个亮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熬了两个夜晚的
成果,他和孟庭一起努力过的成果--一篇三千字的文章。仅仅换了把还不是自动的雨伞
。他刚才跟他们说什么,他说他要演讲的,而他现在又坐在哪里?这一切仅仅是由于他
们发错通知了。他不敢抬头,他被告知他没有比赛资格,当初这场比赛就没有给普通的
学校发通知,这只是一场重点学校的学生的游戏。他们给他的学校发通知仅仅是因为一
个编辑的人员一个弱智的错误--写错了。他现在只有当听众的资格,或者就是从这里滚
蛋。他发现这里的学生穿的都是黑色的校服,只有他穿的和他们不一样。他被他们的黑
色所吞食。他不得不听这些小丑们,扭着丰满的屁股,发表着滔滔大论,喊着为了祖国
而站在演讲台上浪费时间和吐吐沫星子。什么为爱国?他有时这样想,他的文章或许太
短了吧,仅三千字,还不够一个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小学生的作文……要想表现爱国就一
定要长篇大论。这并不荒唐,并不是世纪开的玩笑,那些上了台的人不是都这个样子吗
!他们慢条斯理的润润嗓子,准备大喊一声,"祖国,我是多么爱你!"然后停顿,等着下
边发出如雷般的掌声,评委们微笑着,满意地点头评分。他们是很爱国,如此这般反复
的重复着他们的爱国--他们需要强调他们说的不是谎话。其实这更象是在比别的,比谁
的嗓门大,把那"祖国"几个字喊得更亮,像公鸡打鸣一样,这就证明了他们爱国。其他
一切不这样做的,就统统不爱国,被"爱国"的人抛弃。
    可是他们通知我的是去演讲啊,不是坐在这里,忍受耳朵与良心的煎熬。他甚至有
种破口大骂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很快迷失在了这黑暗里。他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他是
一个学校的代表,他是他们学校引以为豪的宠儿,尽管是个可怜的宠儿。如果在另一个
场合,他真的会站起来大骂,骂这些虚伪的人类。(我们暂且说是人类)他会穿过那个主
席台,那些演讲人的前面,像是第二个演讲人由于过于性急而一下子扑到演讲台上似的
.而他唯一演讲的内容是,"去你他妈的,滚蛋。"如果听不懂的话他会对着话筒说一声"f
uck you"。
    他为自己的冲动欣尉,自豪。至少他没有再穿着伪装,至少他在这个屋子里是真实
的,他看见殷羲,她也在看他,琢磨他。而他只是在欣赏着她的外表的美丽。在这个丑
陋的屋子里,在这个挂着"迎十五大"的大字的屋子里,只有她最好看,但也仅仅是外表
。或许她并不漂亮,吸引他的只是她的气质。他的目光不动了,微笑着思索,演讲台上
那个胖达几吨的八九岁的女孩子,扭动着腰,说着她们老师编的谎。那么小的孩子,便
丑陋了。
    他望见了一只鸟,在低空徘徊,哀鸣,无人同行。
    然后马老师带着苏铁去评理了,找到这个比赛中的主管,他倒很大方,扔给了苏铁
一个毯子--这就是演讲比赛的一等奖。苏铁他们便不好说什么,开着那辆冒着汽油烟子
味的吉普离去。苏铁揣着兜里的那篇文,笑着要离开这个地方,脱离这地方,逃离这地
方,他最后看了眼殷羲,殷羲也向他招手,他仅仅点了下头,钻进车里。他看一本名星
杂志,那上边写的是关于怎样领奖。它对他已经没用了,一直都没起过作用,
    他回到了自己的学校,他们像是迎接个英雄似的,欢呼着。甚至星期一的校会上,
孟庭站在主席台上读着,"我校的苏铁同学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受到一致好评,并且领
取了一等奖,大家为他鼓掌"……
他如果想笑,就让他放纵地笑吧,他还能做什么,他与这世界相连的除了这笑还有什么

(一个用感情记录文字的人是困苦的,他需要一种无助的恐惧,需要不断的自我否定和
悲哀。只有在这种感情中,才能找到永恒的文字。而那些难以自拔的,便永远抛弃在绝
望中,陷入泥潭。)
    英语老师夹着本书进门,一进门傻乐。全班也哄堂大笑。唯独苏铁坐在那里,板着
脸孔,约束着脸上凸起的肉。他低头,用眼角滑过讲台,手里捏着一本英语教参。他绝
对不让自己笑。他的笑也绝对不会,不能,搀杂到这种庸俗的无聊的笑声中去。他的严
肃与不满使那里凝固的空气在这洒满阳光的教室里格外鲜明,"只会说废话,你还会什么
?"他小声念叨。
    英语老师先是看了看苏铁坐的位置,"你干嘛呀?"
    苏铁抬起眼皮瞥她,手里握着书。阳光洒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有一部分还射到桌子
上,和漆一块辉映着,耀眼。而他在这刺眼的光亮下显得黑暗,就如同躲在阳光后面的
影子。
   "把你的桌子往那边挪一下。"
    苏铁看了看前边,他的桌子正好介于两组之间。他揉了揉眼睛。上节课的时候他还
是坐在组里的,刚才搬桌子出来了,因为阳光正好射到他坐的那里。在强烈的阳光照射
下,他抬眼往前边看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是绿的,"那里太晃眼了。"
   "就你晃眼啊,前边也晃眼啊,就你是人怎么着,把你的桌子挪回去。"
    苏铁也不解释什么,抬一下屁股,把椅子往组里蹭了下,坐下后再把桌子也拖过去
。他不屑地又瞥了眼她。
   "我叫你'挪'!……再挪。"她的声音尖薄,她瞪着眼睛,使她看上去更趋向于金鱼或
一种两牺类动物--青蛙。徐得利的周记里难得的一段描写便是取材于这位老师--在葱郁
的树上的荫凉处,有一只被遮掩住的生病的蟒蛇,在黑暗中偷袭一只瞎了的猫头鹰。他
想到这里又笑了下,并点了点头,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把椅子又往旁边蹭一蹭,又是一
种磨地的声音。
   "好,继续上课"……
    其实日光并不可爱。至少此时是。现在它想必是有些高兴过头了,借着日益扩大的
变薄的臭氧层向人类微笑着,看,这是牙齿,黄的,它有几亿年没刷牙了。
    苏铁抬眼看周围的任何,任何都是绿的,紫的,红的,反正都是不清楚的。他又望
了望那个此时唯一站着说话的人,她在凉快的地方继续用中文讲笑话。"我女儿姓牛,有
时我管她就叫肥牛,在家她经常受我压榨,都榨出油了,所以你们谁跟我犯欠我有的是
方法收拾你们。"她干嘛当老师,她为什么没去当喜剧演员?瞧她那小个儿,那长得跟松
鼠一样的脸。她门牙也突出,估计是磨墙皮时练就的。苏铁把桌子往旁没有阳光的地方
又挪了挪,这回是挪,轻轻的。他的桌子放到了旁边,离开那该死的阳光圣地。
   "这份试卷谁写完了?"她又问。
   "我,我",冯博嚷嚷着,董浩然也毫不畏惧地追跟着先躯,举起那高贵的手。全班所
有成绩排在后二十名的勇士们都举起手。"让我们做这么难的卷子不是浪费纸张吗?一面
就填出十个空来……这文我都看不懂,我都是蒙的,我都不知道这半年我学了什么。"他
们喊着,炫耀着光辉战绩。全班的人不约而同地咧开嘴,露出硕果累累的牙,傻笑。苏
铁在那种难以抑止的笑声中举起手,手举得很正。他的眼睛盯着前边,很快,马涛意识
到了这个年轻人,冲着老师喊 ,"你看,苏铁也举手了"。董浩然欢呼的叫着,"他是和
我们同一战壕的。"
    苏铁在惨淡的阳光下,强光照射在他头上,发白的脸上。他像是个愤怒的呐喊者,
穿着决斗士的服装。
   "你怎么又把桌子挪过来了,有病啊。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挪回去,没长耳朵啊…
…这里凉快,你把桌子搬到这里来啊。"她指了下教室最前排。
可以听见他的喘息声,听说西班牙斗牛的时候一头牛最后插上四五根剑才会死,躺到血
魄中。可一只牛顶死一个斗牛士只需一下。听说最近又死了个斗牛士,而且是个女的,
人们看得异常兴奋,还欢呼,把帽子扔到天上去……苏铁的呼吸越开越粗,在经过一次
次的压抑后,他好像终要爆发了。他是一头疯狂的野牛--斗牛士说的。他真的把桌子往
前边搬,桌子上的手表掉到地上,他停下去拣表,戴表。在这沉默之中的愤怒的火焰已
经遍及他的全身,全场的观众已经站起来了,准备地拿好手里的帽子,放在胸前。斗牛
士正接过待人手里的第四把刀。那头被人称为疯牛的牛在那里喘息着,血液从插进去的
刀和粘膜的皮肤中流出。它是在哭的,看着这个真正疯狂扭曲的世界。一股力量使它又
站起来,就在那斗牛士在接受妇人们的献花和赞礼的时候冲过去,角对准那个斗牛士的
胸膛……观众们扔起手中的帽子……
苏铁理直气壮地搬着他的桌子,在狭窄的过道里前进。全班都屏住呼吸了,也许前边的
路更狭窄,甚至是悬崖,但那足可以证明他的愤怒。他反复念着那个词语"疯狂"。他把
桌子放过去,又去拿椅子,在让学生罚站的地方,他搬着椅子过去,并且碰撞了讲台,
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把椅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坐好……那个人死了吗?观众在欢呼之后,
看着斗牛士的尸体,尸体挂在了牛头上,第四支剑穿进牛的头颅。
    苏铁隐约知道了,他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如果这是一场梦,真的希望这是一
场梦。
    中午放学的时候英语老师叫他去办公室。他慢慢的收拾书包。李欲华从办公室那个
方向回来,说英语老师又叫他,催促他快点去老师那里。他点点头,表明知道了。
    他在路过一班的时候看见孟庭,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走进办公室。
   "你怎么说?"
   "我搬桌子是为了避阳光"。
   "噢,那前边就不晒了,前边也晒啊。"
   "我为了更好的上课。"
   "那他们上课就没效率了。"
   "他们效率是没我高"。
   "有什么可傲的,你有本事拿年级第一啊。你算什么玩意……"
   "我……谈的是这件事,没谈关于快班的事……"他的声音平静,这更显出她的刻薄的
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啊"……她的声音立刻提高八度。
     苏铁看见孟庭从他身后过来,抱着一摞作业,放到另一个办公桌上。然后小心地看
了他一眼,小心地出去。他追踪着她的视线,只看见那个老师在嚷嚷,扯着嗓门,踮起
脚尖……他头里一片空白,确实是空的。他不想过多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在这屋里有
四个老师,她们都认识他--这个是曾获区里演讲一等奖的人。她们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打
量他,他避开视线,看着那个嚷嚷得脸都红了的人。他想笑,却没笑出来。
    旁边一个教师跟他说:"低头,老师说话你就应该低头认错,你毕竟是学生。"他便
低头了,像一只被驯服了的野兽。他清楚这点,低下头,装个哑吧,从他小学的时候就
如此了。但他现在想抬起头,却依旧被人压着。没看到斗牛士身上的血迹,即便你看到
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已逝去了。欢呼者们扔下去红色的花,欢呼,喝采……他被要求写
份检查,他走了出去,和老师一块,并且道了声再见。并且他看见她又乐迷迷的去拥抱
来接她的那个胖女儿,那是头任人宰割的猪。
    下午他一直想着这些事,他在来学校的路上碰到徐得利。突然有很多的话要对他说
。他说他觉得人活着太累了,中国的教育不好,不能随便转学,不能轻易换一个老师。
只有老师对,学生错,学生永远错的。他说他看到那个洒满阳光的地方充满黑暗,"大丈
夫相时而动"-- 反面教材中封建时候的见风使舵的腐朽思想。那个语文书,外加历史书
,却使他学会了去应付敌人,并且不得不这样,是你们教给我的。"真他妈的伟大,我们
为我们是中国人而自豪"。
    在班里忽然感到没有人一样的寂莫。没有人理他。他静静地坐着等到上课,杨老师
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能忍则忍吧"。
   "忍无则忍,必将你灭",他想笑。
听孟庭苇的歌觉得她喜爱重复歌词
料想是编词的太偏爱某句话了 至使它出现好几次
应该多找一些编词的
譬如说找我吧
我是常编歌词的
小学三年级时便编出了歌词
内容是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左手,右手",孟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你不是说左手是天命,右手是人命吗,可我的
天命这么好,人命怎么会这么差呢,是我做错了什么?我的人命有这一难,怎么躲过去
呢?"她表面上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睛又目视前方。苏铁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无法说什么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她的眼睛里是一座严峻的山峰,要不是爬过去,要不是等待雪崩

    她把两手合拢起来,抱成心,祈祷了一个愿望,然后把两手分开,"就这么分开了,
好像很容易……"她表面上的快乐使他惊讶,他的父母如果分离,他会觉得受不了,至少
不会如此平静。而她,一个女生,勉强着欢笑,在她的朋友身边……在她的世界中唯一
信任的就是朋友了,她是个女生,却从一个男生还要坚强。
    "我……你帮我写的那篇稿事实上没有参赛,学校骗人的……"他突然想说这个。
    "无所谓",她伸了下懒腰。
    "不过全校的迎七一演讲比赛上可能要用"。
    "哈,星期一的演讲比赛",孟庭鼓起一点点勇气--笑,似乎这是为了让人欣赏。
    "你主持吧!"苏铁也跟着快乐起来。
    "应该是,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她顺了下头发,"到时候星期一你演讲时人
家扔石头可别砸着我啊"。
    "谁会啊,我先把操场上的石头拣光。"
    "是吗,要是有人拿一框西红柿来呢?"她笑了下。
    "没事,我在前边,我保护你"……
     苏铁和孟庭走着,她扬起头,望着星空,"天天天蓝"。
    "你听过孟庭苇新出的专辑?"苏铁忽然问。
    "在朋友家听过一次。好象不是很好听……"
    "没办法,咱们不是一个星座的。"他认真的点了下头,"你是巨蟹座,星座正好和我
相反,欣赏角度也相反。"
    "你真的相信我是巨蝎座的?"
"那当然了,这有什么可不值得相信的吗?你不是巨蝎啊?"
"不是……我是巨蝎座的,只不过你真的那么相信星座啊?水瓶座和山羊座配得来吗?"

"水瓶座的人喜爱戏弄山羊座的人,而山羊座的人最反感恶作剧,你说呢?"
"是吗,幸好我不是。"她的手指在打架。
"快到你生日了吧,你的生日在哪天,六月还是七月"。
    "七月。"她坚定的说。
    "哪天呢!"
    "不告诉你",她高兴的略带调皮地跳了两步,在前边停下,"我一直在想,我父母离
婚后我去随谁的姓。"
    "怎么了"。
    "我想随我母亲的姓,可我母亲姓杨。"
    "以后你会叫杨庭吗?"
    "可能吧,你们喜欢我叫孟庭吗?"
    "……你爱孟庭这个名字吗?"苏铁凝视着她。
"我……"她鼓了下嘴,呼出一口气。"除非……你不喜欢。"
那个小个子老师又进来。苏铁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拿出英语书及三本课外辅导,直到
人们都起立,他才抬一下头,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接着是轻蔑的转头,看窗外。

她显然感到不满因而啧了几下"站直,苏铁"。
    苏铁望着天花板站直。
    她特意作着夸张的动作,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仰头,吐石头,插着腰,"这就是苏铁
起立时的动作"。她说,然后全班人便笑,大方的笑,捐献着笑。
    他愤怒的坐下,在别人都站着的时候坐下。
   "起来"。她挑着嗓门,瞪直了眼睛,"我说让你坐下去了吗?"
他不屑地依旧晃着脑袋,耸拉着低头,站起来。他无力反抗或吼叫,他只有这样了,这
是他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以不屑反抗。
他像个即将驯服的马,抱怨地啾叫几声。为他的虚荣增彩。
   "好吧,你就在那里站着吧,其他人坐下上课,翻开书。
    他拿起一本教参。
   "我让你站着,没让你干别的,你听清楚点?……苏铁,你还别这么着,你信不信我
让你去站一个星期。"
   他不语,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完呢"。
   他猛的抬头,慢慢的低头。她吃了一惊,她决对从他脸上觉察到了什么,并且是那种
不安的东西。她不自觉地把头往后靠靠,"你先给我坐下,下课咱们再算帐"。
他坐下,把椅子弄响。
下课,苏铁招摇大摆的上厕所了,打了上课铃才回来。
   "我听说你给英语老师写检讨来着?"孟庭拎着书包,看着苏铁。
   "就算是吧,你听谁说的?"苏铁望着远处模糊的街道,模糊的高楼大厦和天,他醒醒
神,在鼻翼两侧发青的地方揉了揉。"我视力越来越差了"……
   "听英语老师说的。"
   "她也跟你们班说了?……那她可能跟谁都说了。"
   "其实……"
   "我视力越来越差了。"他陈述他想说的话,顺便打断她的话。他自由的伸了个懒腰。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戴眼镜,两米外的人都认不出来……是不是很可笑,或
许有一天走在人群中,会找不到你"。他平静地笑笑,像个风平浪静的大海。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是啊,现在是,不会永远"。
   "其实这个老师教得不错,挺幽默的。"
   "庸俗,她所给人的是一种庸俗的笑。我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她的庸俗的笑话。"
    她不语。
   "不想了,没有意义"。
   "你刚才说什么?"她没听他说话。
   "没有……意义"。
   "你也应该替老师想一想啊。"她着急的说。
   "有时候,你像个孩子……你应该想到我已经为她着想了,我从来都很尊敬老师的。
假如她配得上当老师。"……
   "无论如何你作为一名学生,你应该……"
   "别告诉我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他用手指指着她,每吐出一个字,他的手指
都点一下,带动他的全身颤动,"她作为一个老师,她起码应当给学生一点点自尊,她他
妈的一个王八蛋。"
"我还第一次听见你骂人!"她清醒了些许,用一种失望的音调压迫他的愤怒。
"那说明你不了解我,我只说过我不骂人,我没说过我不骂一个畜牲。"
"你认一下错不就得了。"
"我没错,我凭什么认错……苏铁显得那样急躁,他盯着孟庭。他的脖子上的筋都绷出来
,每句话开头的字都象是被一股气顶出来,"我没有错……"
"我相信老师这么作,肯定有她的理由,再说你平常这么骄傲,她也想挫挫你的傲气……
"
"那你可以走了,你没必要听我这个骄傲的人发牢骚……"
一个人的时候,苏铁发呆。
接着苏铁碰到了徐得利,他们低声聊了一会儿,偶尔会听到苏铁放大嗓门,"她和我相处
了半年了,而她只听过她的一节课,她凭什么帮他说理,凭什么?……"
    她打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到来,她只是把门打开一条缝,光线照到他
的脸上而她却还挡着那仅有的一点光。
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我这还是第一次在上学的时候的晚上拜访你们家吧。"苏铁说。
    "有什么事吗,"她靠在门上,依旧不动。
    "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有许多话很想说"……
    "作业写了吗?"
    "写了……不,没有"。
    "她回头望望她母亲,"有什么事吗"。
    "叫你朋友进来吧"。
    "不了",她推了他一下,让他靠后然后自己出来,关上身后的门,和她一同沐在黑
色中。
    "为什么不开灯",她问。
    "我找不到开灯的地方",他在摸墙,然后摁下一个荧光的钮。
    "你不是找到了开灯的按钮了吗?"
    他低头不语。
    "有什么快点说吧?"她烦燥地继续说。
"我觉得我在和英语老师这件事上……"
"明天再说吧,我有事。"她言语冷漠。
"我也没什么大事……"
"我正在打电话。"
"谁的?"
她沉默了会儿,"杜鸿伟的……"
    她回到屋子里,他木讷地站着,等着听关门的碰撞声,他站在那里很久,好像很久
,楼道里的灯自己就灭了,只剩下一个萤光的绿点。
苏铁看着别人拎着书包从他身边过去,他无聊的四周看看,看各种衣服的颜色,擦黑板
时腾起的粉粒,陈列在窗台上的黯淡了的花,各种颜色的花,及花的凋落。这些是温室
里的花朵,因为没有过露珠的洗礼而显得格外脆弱,只有徐得利抱来的那盆花,花朵绽
放着那是--一朵假花。
苏铁去找杨伊静,"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别理那个英语老师……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
以……"
她点头,然后忽然高兴。接着苏铁又去找任童了。
    苏铁去墩地,拿着墩布,甩着墩布,在楼前那块空地上练习打狗棍法。他停了下,
看见校门口站着政教处的老师,他看了看表,快禁校了。
    教室里没有多少人,手背湿了的或是手背还没沾湿的不管委员团员统统都遛回家了
,杨伊静自己一个人下去换水,刚才在楼道里看见她脸上汗淋淋的,头发贴在脑门上。

    苏铁开始墩第一组的地。他口里哼着歌,无视他人的存在。其实墩地很累,别人扫
过一次地了,把灰尘都扫走了,还要拿墩布去沾湿一下,真不如拿水直接泼到地上来得
方便。说白了活着更累。虽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也得干巴巴的活着,省得那些自
称继承革命光辉的人说你意志脆弱。苏铁低头晃脑的,张学友的那首歌歌词也忘得差不
多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baby baby kiss me.爱我吧"。尽管现在中学生英语水平普遍
不太好,可是学习并且掌握这类词语向来是无师自通的。一想到英语苏铁有些发颤,他
盘算着自己的前途,命运--一定要考到一班去,给那该死的英语老师看看。可是年终这
该死的老师如果在评语上胡说八道上两句,他就惨了。他鼓鼓嘴,发呆。
   "李莉",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叫她,只是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便做了
。他停顿了下说:"你昨天做书后的听力题了吗?"
   "做了",她也为这吃惊,感到惊迓,于是用那双不大的眼睛打量着这位。
   "第三题你听后边的了吗,明明说的是他没和妻子昨天一起看电视。她妻子说昨天她
自己回娘家了,那她怎么还会和她丈夫看电视呢!"
   "哎呀,你怎么这么累呀,那个男人第一句就说清楚了,他和他妻子一起看电视。你
就别管后边怎么说的了……你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啊"。
   "这怎么能叫钻牛角尖呢,你想想这篇短文。起先是一个警察问三个人,让他们说出
他们昨天晚上在干什么。其中有一个男人说他在陪他妻子看电视,而她妻子却说昨晚自
己回娘家了,分明这个男人在说谎,他在骗这个警察。而你们听前边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就判断他真的昨晚干什么了这怎么行,没听完啊"……
   "你怎么见得是这个男人在说假话,或许他的妻子在说假话呢!里边又没说哪个人是
说假话。"……
   "那就是题出错了?"
   "可能是,期末考试都错字连篇更别提随便找的一本参考书了……还有你就算是知道
老师答错了,也不必非要和老师较真啊,退一步总比较妥善,夹着尾巴作人没坏处……
"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个中学生说的,也许这就是城市里的学生成熟一说的缘故吧
。苏铁拿着墩布向门口走去,在出门的时候停顿了下,大声冲屋里喊了声"我去涮墩布了
"。
然后一个老师微笑的过来,"呦,苏铁这么勤劳啊,放学了还在干……"苏铁也笑,他都
不知道他笑得多悲壮。
    终于轮到他拎书包了,学校门口已经没人了。他想等的人似乎从来不等他。他看见
李莉从楼门口出来,他难得的主动打了声招呼。
   "我想问你个问题",苏铁忽然开口说。"你喜欢这个新英语老师吗?"
   "……你是不是特恨她?"她看见他怪模怪样的笑笑。她似乎在思索,而思索的结果是
忽然笑了,"我也……不喜欢。"
   "OK ,thank"苏铁轻轻地说了声,或者只是嘴皮微微翕动了一下,然后他朝着家的方
向飞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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