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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炼狱-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an 24 19:52:09 2000), 转信

10
    三月八日    星期五
    凌晨三点半，他醒了，开始抄写一份新的《人间》。他肾上腺素极度分泌，使他又
舒服又难受。他现在在脑子里跟她做什么事他都心安理得。他再也不敢想象如果这时她
死了他该怎么活。有一部印度电影，他想不起名字了，前半段情节跟他的经历是多么想
象，也是一个小伙子一见钟情?
追呀，追呀，终于把一个可爱的女孩追到手了，两个人都爱得如痴如狂，可女孩子得了
绝症，就在女孩撒手人间后一分钟，那个小伙子就也怀抱着女孩死了。他心里说：“如
果你什么时候快要死了，请在梦里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永远也别再醒来。”他幻想有一
天他和她并肩出游，欢乐的?
们把水洒在他们身上。他对她说：“这是我的眼泪，你曾经浇灌了我，我如今拿眼泪还
给你。”他想象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在被晚霞镀成金黄的海滩上。微风爱抚地守
护着他们。他把她抱在怀里，有一股私心使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她就这样依着，不
使一点力气。他对她说：“你?
应我一件事好吗？就是我们谁也不要想，如果有一天对方死了，我们该怎么办，有那份
力气就应该现在全使出来，好好享受，好好感觉，这才叫聪明。”天，海，风，唇，一
切再一次溶合在一起?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把守节与放纵这一对矛盾之间的谬误给揪了出来。他说
：“I like this party，I love this game. 翻译成中文就是：大家做做游戏，我爱我
的娇妻。如果因为热爱篮球，而发誓不再游泳，岂不太可惜了？你倡导铜呀铁呀任意混
合是为了他们能造出更坚强的
合金。天下财富毕竟不能尽归你一人所有。当你把一颗心脏大的钻石捧在手中，你还会
在乎什么‘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吗？”
    他想他的作品正是运用了反相声手法。相声哄得人捧腹朝天，而他骂人骂得唾沫星
飞溅。他想一个正常的人在一个疯子面前，也是同样能找到自尊的。
    他捡起一本文摘翻看。报纸上又有人对王朔的用词横加唾责。他想这些人对祖国母
亲同样怀着赤子之心。他说：“可怜的王朔，你就要被人一脚一脚踩成屎了，伟大的王
朔，是你把屎捧在手心，拿给人们说：‘看看！这就是你们的模样！’”
    他又一次为自己所感动，“无耻”地想：“中国的哲学课以我这本书作教材已经足
够了。”
    报纸上讲，美国的“未来学家”担心由于信息高速公路的延伸，人不必再群居于城
市，而这将使人类的足迹践踏完地球尚存的每一寸贞操。看来忧心未来的远远不只是他
一个人。他不愿对他们说：“杞人忧天”，他太爱他们了。
    小鸟尚可衔枝筑巢，人类的房屋未尝不能成为地球未来的风景。人们只需在心里想
：“你伐倒一棵树木，就是夺去一个生命。”再者，喜新厌旧的人们住惯了旷野的宁静
和寂寞，就又会仰慕城市的壮丽与喧嚣。科技的发展将使更多的人以艺术和娱乐为职业
。而歌舞、竞技离开了狂热的?
群也会索然乏味。不知未来的人们会有多么聪明，至少给养在他看来也还是很成问题的
事。难道天天只吃速冻食品？世界上只有单细胞生物不分国度不分季节遍地藏身。除非
人们重新自给自足，否则汇聚的趋势就永远不会改变?
    问题的关键只在人口。这让他也“杞人忧天”，忧得他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明
。他不想再预言什么人口风潮了。人们也将为此痛斥他。这他倒不在乎，他说：“愚昧
的人是看不懂我的书的，他们的情感不会因为我而发生任何变化。倒是越有知识越有品
行的人就越不愿生孩子，这难?
不算‘倒行逆施’吗？他们的品行也因此而不完满。他们必须生孩子，并为此而受苦，
他们的德操才会得到他们所希望得到的升华。”一般来说越富有的人也是越聪明的人。
所以他建议取消计划生育制度，而代之以税收。比如第二胎缴三万，第三胎缴六万，第
四胎缴十二万，以此类推。?
于被医学认定为智力低下的人，他们仍可以结婚，但要施行绝育。这未免残忍，但对现
阶段的中国来说是不得以而为之。而按照他个人的观点，任何阶段都应该这样“不得以
而为之”。
    一类生物如果没有天敌，必然导致泛滥。地球上的生命也不全都具有迅速膨胀的趋
势。所以人类以人类为天敌，不致遭灭顶之灾也不是没有可能。“安乐死”尚在被人们
辩来辩去。他倒想问问未来的人，也问问他自己，当他光华已逝，日暮西山的时候，他
是否甘愿放弃安享晚年，而把?
多的空间留给更未来的人呢?
    他预言，人们看他的书是以笑着开始，哭着结束。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但哭一哭
未必就老糊涂。人人都体验了发自内心的赤子纯情。也许哭更能使人眼亮，哭更能使人
年轻。他宁愿人们哭的都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有一则文摘介绍了伦敦的一家“战地浪漫曲”博物馆。你从这个名字都可以猜想到
里面都展出了些什么。他把原文的一段抄录如下：
    “这些爱的信物（有情书、圣诞卡、电报、照片、情诗、气球、毛衣、录音带、录
像带、漂流瓶、结婚礼服、订婚戒指等）代表了前线和后方发生的数以千万计的离奇而
又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有封情书记载了一位13岁的村姑向一位68岁的老将军表达
的深深爱恋。原来，村姑全家?
于敌机掷下的炸弹，而也是失去了所有亲人的老将军为她复仇，亲自操纵高射机枪击落
了敌机。一札明信片披露了一位少女在二战时竟同时答应了五位参军老乡的求爱──粗
看她似乎有点不讲道德，但实际上她不想使失望磨损掉他们的爱国斗志。一串漂流瓶包
含着情人们欲哭无泪的苦涩?
念。更叫人惊心动魄的是那些分属于战争状态敌对国家的男女恋人唱出的有始无终的“
徒然”小夜曲。一只手织毛衣则是海湾战争时一位美国女兵献给一位英国军官的定情礼
物……当观众离开博物馆时，人人心中都会升起崇高的心愿，但愿有一天，美丽的地球
将只有爱神而没有战神！”
    不知是否他的偏见，美国的木兰姑娘也会织毛衣？爱的历程不一定全都离奇，但有
谁不曾为爱动过心魄？被击落的飞行员就不曾有妻子和儿女？谁再对着那位少女讲讲什
么是道德？漂流瓶不用打开，人人也都能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圣女贞德不算什么，刘胡兰也不算什么，她们已甘愿将青春全部磨损，她们已在天
堂作了神。但凡人们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也感到一点点崇高呢？为了爱，为了幸福。
    有一则苏联人写的故事，大概讲的是真事。五个红军向敌人发动攻击，被炮火击退
了。一个士兵永远留在了那片方场上。德国人的迫击炮足以让任何胆敢再来冒犯的人永
远和那个士兵作伴。战争就要胜利了，不能为抢救尸体再作更多无谓的牺牲。一个老妇
人，一个已经不能跨越任何栏?
的老妇人，一个连陪伴她的猫都被炸飞的砖块砸死的老妇人，一个不属于战争任何一方
的老妇人，一个但属于生养她并最终要埋葬她的这片土地的老妇人，一摇一晃地向那个
士兵的尸体走去。原文是这样写的：“德国人还在轰击，可是没有一颗炮弹落在老妇人
的近旁。……”怎么了，难?
德国人的眼都瞎了？还是迫击炮不好使了？“……德国人的炮还在轰击，但是和先前一
样，炮弹落下的地方都离老妇人很远。……”感动吧？崇高吧？也为德国人干一杯。但
要记住！是炮灰，就永远是炮灰！遗臭万年的炮灰。
    “不自由，务宁死！”要自由干什么？去自由地掠夺，自由地屠戮吗？人们啊，哪
怕死在自己亲人的屠刀下，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崇高，行侵略，务宁死！受侵略，务宁死
！
    三月九日    星期六
    文摘上讲：“曾经是小人物，后来成了权威，却反过来压制后来的小人物。”作者
点名道姓指责了赫尔姆霍茨。赫先生先是自己的关于能量守恒定理的论文被退回，这使
其对法拉第的不幸深感同情，继而年长后又对普朗克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加以嘲笑和抵制
。普朗克的痛苦陈述后来被戏?
了“普朗克原理”：“新的科学理论不是靠通过说服反对者而获胜的。它最后的胜利是
由于反对者们终于死去而赞同它的年轻一代成长了起来。”他想这就是他“恶毒”地妄
图把自己的理论在下一代还没出生之前就灌输给他们的原因?
    他看一系列的幽默和漫画，最后把“幽默”归结如下：
    就算人人都达到了他所定义的正义，幽默仍将存在。幽默的本质是，一个人在不伤
害别人利益的情况下，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自私，而别人因为这个人能力有限且心地善
良而对其深表同情和喜爱。至于无私便是愚蠢，至于伤人便是邪恶，都不能算幽默。
    他感慨不已，说：“想想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和中世纪的欧洲，正因为倡导对神的无
私，恰恰是人间地狱。”
    门外的走廊里，又有人为放自行车的事吵斗起来，直听得他不禁心惊胆战。他终于
明白了，需要拯救的不是他们。有些人，大概就是魔鬼变的，他们行凶偷盗，暗抢豪夺
，因而威风凛凛，光耀四射。这些人才是真正需要拯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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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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