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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房子--破裂(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8 15:15:22 2000), 转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白天接生的医生来了。她哀求医生说,我实在自己生不下来,就给
我一刀吧。我受不了了。
医生又来给她作检查,宫门老是开得不够,只有四指,孩子生不下来,而亦琼的疼痛却
一阵强似一阵。尽管是冬天,她痛得大汗淋漓。羊水破了。医生同意剖腹产。
上午11点15分,嘉儿从母亲的肚子里取出来了。医生一手抓着婴儿的胳膊,一手捧
着婴儿的屁股,抱给亦琼看。嘴里说,看啦,是个漂亮的丫头。
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声音非常嘹亮。一股热泪从亦琼眼里流出来。她问医生,有畸形
吗?
医生说,想些什么哟!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想到畸形呢?
亦琼说,都说年龄大了生孩子不保险,我怕有畸形。
医生笑了,没有的事,不知看了多少书,光往坏处想。
亦琼也笑了。她的工作就是与书打交道,教书,看书,买书,还写书,她已经发表了几
十篇论文,出版了两部学术著作,手里还有一个国家项目需要完成。
亦琼被推出产房,那是个阴天,雾蒙蒙的,尽管是中午,室内的光线都很暗,连英在外
面等候。他俯身下来,她对他轻声说,是个女孩。
连英“噢”了一声,还好吧?
亦琼轻轻笑一笑,还好。
连英拍拍被子,好好休息。
医生说是剖腹产,要给亦琼输血,打安基酸的吊针。其实她的身体是不需要打安基酸的
。打了后,药物反应,突发高烧。各科医生来会诊,也没找到原因。怕高烧传染婴儿,医生
不许喂奶。
好好的奶给回了,没奶了。想着可怜的孩子没有吃到一口妈妈的奶,亦琼好绝望,忍不
住在医院哭了两场。
连英笑话她是个儿痴。别的妇女是有奶不愿喂,你偏偏没奶还想喂,喂不成还要哭。
亦琼说,怎么不哭嘛,吃了奶的孩子才长得好,有自然抵抗力嘛。
殷老师来医院看亦琼,教她怎么挤奶,还是没有。她说别着急,回家以后继续喂,继续
挤,没奶也喂,没奶也挤。还有可能有的。
亦琼这下子有了一线希望。回到家,她按殷老师教的做。连英见了就说,没有就算了,
还挤什么?喂了奶身材也变难看了。
亦琼不听,要我的身材,就不要孩子的健康了?
她坚持喂奶,竟然有了,而且奶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亦琼喜出望外,这才是老天不
负有心人哟!这一喂,就喂了11个月,亦琼心满意足地给孩子断了奶。看来老天是公正的
,虽然她38岁才生孩子,但她比好多年轻妈妈幸运,她有奶喂自己的女儿。
坐月留给亦琼的记忆是哭过来的,连英跟父母搞不好。为了照顾亦琼,他们做了分工,
亦琼的父母在家买菜做饭,做产妇吃的和他们三人吃的。连英负责往医院给亦琼送饭。
连英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晚就有意见了。自己的女儿生孩子,为什么你的妈不来医院
换班照顾你?
亦琼的父亲已经70岁了,母亲也快70了,亦琼对连英说这样的话感到难过。照说,
生孩子,伺候产妇是丈夫的事,父母只是在帮连英的忙,他们凭什么一定要来给连英和亦琼
两口子买菜做饭呢?说来还是为了一种亲情。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是没有理由要70老母
来换自己的班,熬夜照顾产妇的。亦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连英。她由他嘀咕去。
连英正在亦琼面前嘀咕的时候,母亲自己带着一件大衣来了,她来替换连英回家休息。
亦琼把连英恨了一眼,说,我母亲是你说的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吗?一副小肚肠子,要一
个快70岁的老人来熬夜照顾自己的老婆,你也不脸红?
连英无话可说。在母亲的催促下,他回家睡觉了。
没两天,连英又在亦琼面前嘀咕了。你妈只顾给你做好吃的,就没想到我。吃饭连肉都
没有。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呀,做两样饭菜,两样对待。
亦琼很惊讶,生孩子谁不是做两样饭菜呢?小妹生孩子也是母亲照顾的,妹夫也没见有
意见呀。他又不生孩子,当然不能跟产妇一样吃。再说母亲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儿女的人呀。
她怎么会亏待他呢?
亦琼已经对连英的小气有所领教,又不知母亲是不是真的哪里对连英不周。她听着连英
抱怨,没有答话。
待母亲又来医院看亦琼时。亦琼假装无意一样说,爸妈和连英照顾我都很辛苦,你们也
不要光顾我,不顾自己的伙食。大家都吃好点,不要累倒了。
母亲一听这话,就知话里有音。她含着泪说,是连英说什么了吧?都是一家人了,我怎
么会另眼待他呢。这样好了,以后我给你的饭菜多做一些,连英也在医院和你一起吃,就不
会有什么意见了。
以后连英在医院和亦琼一起吃产妇饭菜,吃得笑呵呵的。再不说他们家乡产妇吃小米粥
,而亦琼的母亲给亦琼炖鸡汤太复杂,哪个说生孩子要吃那么多鸡的?
有一次他提前回家取饭,发现母亲就着一碗萝卜汤下饭,桌上没有肉。他回医院告诉亦
琼。亦琼说,你不是说我妈偏心吗?她吃了什么?她给我们做饭太累,又要买又要煮,自己
宁可不吃,也不愿给自己做好吃的了。
亦琼从医院回到家,换到大屋住了,有厨房,方便。母亲每天到大屋做了饭,收拾停当
了,就和父亲到亦琼的小屋休息。为了一点小事,连英指着母亲的鼻子大声喝斥:“你不是
我的妈,我不会叫你!这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红房子,你跑来干什么?”
母亲被女婿骂懵了,怕亦琼月子吃亏,忍气吞声伺候女儿。说话做事象祥林嫂一样胆小
、谨慎。
但是连英仍然没有放过老人。他发展到出手推母亲,用手肘去撞母亲,把母亲撞在柜子
上去靠着。母亲吓得手发颤,连说,连英连英,你怎么啦?
如果不是亦琼在床上亲眼看见这一幕,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连英会这样粗鲁,这样不尊敬
老人。他还是一个高校教师呀,是一个接受过研究生教育的讲师呀!亦琼指出他不对。再这
样对母亲,她要跟他算帐的。连英嘴上承认推母亲不对,但只要母亲进屋出屋,他就上前甩
门,把母亲关在门外。吓得母亲每次端一摞碗进屋,边往桌上放,边说,我会关门的,我放
下就关,你不要甩。她不明白这个大女婿为什么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修养气气,一再对她那
么凶狠。
亦琼也不明白连英为什么对母亲这样恶劣,看外表,很老实,很憨厚的一个北方汉子,
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于是她背着连英问母亲,是不是她在医院的时候,母亲没有给他
煮肉吃,他耿耿于怀了。
母亲一听哭起来了。说,你生了孩子,他回来报告你生了。我就赶快给你做饭菜,顾不
上做我们吃的了。就在饭里煮了两根香肠。饭好,香肠也好了。我摆在桌上,炒了一个素菜
,就没有另做肉菜了。我让连英和你爸吃。连英先吃了走了。我要你爸吃饭,桌上有香肠。
你爸找遍了,哪里有香肠?原来连英把两根香肠全吃光了,根本没有想到我们还要吃。我就
对老头子说,连英吃了,你就将就吃吧。连英到医院反而说没有吃到肉,你那次要我把伙食
开好一点,我就知道话里有话了。我怕你生气,也就没说这事。你今天问我了,我就说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香肠不是肉吗?全是我自己灌的,比买的还大根,两根不止半斤,他怎么
吃了不识数,还要有意见哟?
亦琼气得不行,她一定要找连英证实这件事,免得连英“癞子找不到擦痒处——成天猪
不是,狗不是的”。
亦琼说,连英,我在医院时,你抱怨母亲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做两样饭菜,没有煮
肉给你吃。我问了母亲,她说有一次是没煮肉,来不及煮了,但是煮了两根香肠,你把它全
吃完了。有没有这回事?
连英想了一下说,有。
亦琼问,香肠是不是肉?你把香肠全吃完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老人,你还说你没有吃到
肉,你怎么这样小气贪吃,只顾自己哟!
连英说,我是把香肠和肉分开看的。香肠就是香肠,肉就是肉。我们说吃香肠,就是吃
香肠,没有说吃肉。我们说吃肉,就是吃肉,没有说吃香肠。
亦琼怀里抱着孩子,气得在床上大叫,你狡辩!我问你,香肠是不是肉,是不是猪肉灌
的?难道里面灌的是萝卜吗?你成天看书,就是用来耍贫嘴的吗?
她想起连英耍贫嘴就心烦。他处处挑母亲的错。母亲按重庆人的说法,说温水瓶是“茶
瓶”。连英讥笑说,温水瓶里面装的是“茶”吗?怎能说是“茶瓶”呢?不懂科学!气得母
亲说,我是不懂科学,我是个大老粗,“茶瓶”里不装“茶水”装什么?就按你说的说法,
“温水瓶”装的是“温水”吗,没烧开吗?
哎呀,连英成天就在这些小事上卖弄学问,讽刺母亲不懂科学,亦琼听着烦死人,有本
事外面显露去,怎么在家里跟自己的岳母较劲?无聊无聊,实在无聊。
连英不高兴亦琼生女孩,产妇回到家他就开始嘀咕,女孩子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大出息
?还是男孩子好。
他老这么说,亦琼就反唇相讥,女孩子没出息,你干嘛讨老婆?
连英说,那又是一回事。你必须承认客观,女人是不行嘛。
亦琼说,女人不行,你这个男人行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是你养活我和女儿吗
?你行,怎么还要我帮你搞调动呢?
这下子把连英触怒了,跳起来,你笑话我?我要调动还不是为了你?不然你到青海去,
我不调了。
亦琼说,你没理说横话,你要走出青海是你最初和我通信就提出的,怎么现在变成你不
调了,只是为了我才调呢?一个人说话老耍无赖,老耍贫嘴,有什么意思?
连英说,你过去喜欢我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又说我耍贫嘴了呢?变得这么快?
亦琼说,我现在在月子里,我不跟你争。你自己想一想,你有多么无聊。
孩子爱哭,连英认为吵了他,成天骂娘,按北方语骂“操”。好象那话从他嘴里出来特
别顺溜,一说一个“操”,一天没有不“操”上几十个的。
亦琼越听越有气,你有病呀!她是你女儿,你是她父亲,你“操”什么?你究竟要“操
”多少次?你怎么就这样不怕人笑话!
连英晚上是不起来弄孩子的,只要孩子一哭,他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一连串的“操”就
从嘴里飞出来。亦琼都有些怀疑她是否遇到一个神经病了,不然干嘛那样不通人情呢?但是
连英的神经是很正常的。后来亦琼又把他归于心理阴暗,病态。究竟属于什么呢,恐怕她也
搞不懂。
都说产妇坐月的时候,要忌一些东西。不然会落下病。母亲不要亦琼吃桔子,说是酸的
,以后会牙酸。连英买了一些桔子自己吃,也要亦琼吃,亦琼说,老人说的,吃了不好。
连英说,有什么不好?水果是维生素嘛,你妈不懂科学。
亦琼怕加深连英和母亲的矛盾,见他也是一番好心,吃就吃吧,以后酸就酸吧。就把桔
子吃了。
但是母亲说,月子里产妇不能动凉水,不能洗衣服,亦琼听了。何况正是冬天。亦琼把
换洗的裤子放在一边,对连英说,你替我洗一下吧。
连英不吭气,也不动弹。
所有的裤子都穿完了,连英还是不动。
亦琼说,算我求你了,你就帮我洗一下吧。我在坐月,满月后,我会自己洗的。
连英说,坐月坐月,你就在床上坐一个月,不下来了?
他不洗,坐在那里看自己的书。亦琼没法,只好自己下床,从那堆脏裤子中挑了一样比
较干净的穿在身上,然后自己洗起余下的来了。
她边洗边哭,连英呀,连英呀,就是农村妇女也不会受到我这样的屈辱呀,你太不象话
了呀,你要记住,我会跟你算总帐的。我说了算帐就是要算帐的。你对我太不公平了,我不
该受到这样的亏待呀!
张家人都是很有个性的,父亲对人掏心掏肺帮死忙,只要别人叫一声,“张师傅,帮个
忙嘛”,他把碗一丢就去了。儿女见他太累,阻止他,他一声吆喝,力气使了力气在,出在
手上的活推什么?他不知帮了别人多少忙,到头来没有一个人帮他。他成天埋头做事,不知
道社会的复杂和应酬,他没有一个朋友。说来也好,他不惹事,历次政治运动从来找不上他
。就他个人来说,他这辈子过得很平安,对儿女来说,没有那些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那
么多的政治包袱和株连。
红房子烧煤,公用厨房的烟道时常堵塞,使得四层楼的媒烟倒灌,整个走廊浓烟滚滚,
呛得人又流眼泪又咳嗽。捅烟囱是件危险的事情,得通过四楼的天花板,爬到房顶上去。父
亲是捅烟囱的热心人,他爬到房顶,用棕绳吊一块砖头,放进烟囱里去上下捣腾,落下的烟
尘从厨房灶坑里掏出,常常是结起锅巴的煤灰块。
他是个急性子,脾气躁,有一次他在红房子的后山坡赶鸡,怎么也捉不到,气得他吹胡
子瞪眼睛,待抓到鸡后,他提起来就把它摔死在石头上,嘴里连说,我看你跑!
父亲对儿女工作学习的事常是糊涂的。那年亦琼考上研究生,地段的户籍向父亲贺喜,
父亲不知“研究生”是什么意思,赶回家问亦琼。她给他解释说,研究生就是大学毕业以后
又考进大学进行专业学习的人。
他问,这是不是川戏里演的中了举人之后又中状元?
亦琼听着有趣,笑着说是。
父亲大喜,说,原来我的女儿中状元了!
在一旁静听的母亲笑得流出了眼泪。她一边撇撇嘴巴,一边用手指划脸,学父亲腔调说
,原来我的女儿中状元了!这下你光荣了,平时从不关心儿女的大事。
父亲搔着脑袋,嘿嘿直笑。他详详细细问亦琼都考些什么,考在哪里,要读几年。亦琼
一一作答,父亲就哦哦地应着,然后起身出门了。他要去告诉别人,他女儿考上研究生是怎
么回事。
打牌是父亲唯一的嗜好,解放前他赌钱总赢,母亲说,要不是解放,他会死在牌桌上。
解放后他打牌不再赌钱,还是老赢。几个退休老头一起打长牌,别人不时罚站,他总是稳稳
地坐在凳子上。儿女逗他,爸爸的牌运好,干脆也去打打钱。他说那是败家的,他一分钱不
赌,心头轻松。他打牌很专心,出神入化,不知牌桌外的人和事。
一次亦琼回红房子,看见他在院坝打牌,她叫“爸爸”,他没听见。连叫几声,他都没
有反应。也许他听见了,但怎么知道是叫的他呢?打牌的老头儿都有儿女,谁个不是“爸爸
”呢?他太专心,没有分辨虽然都是“爸爸”,可是各家儿女叫得是不一样的呀。要是换了
母亲,就是儿女打个喷嚏,她也会知道是哪一个打的。
亦琼见叫不应父亲,只好带上姓,大叫一声“张师傅”。
这一回,父亲条件反射地应道,“哎,帮啥子忙?”引得在场的人全笑了。他回过神来
说,女儿也叫我张师傅,干脆叫我张爸爸好了。
亦琼见父亲说的有趣,也就当真叫一声“张爸爸”。
他一愣,随后一搔脑袋,大笑不止。说,你是“出门要用叉叉,进屋要用钩钩的”的人
,怎么就回来了?
亦琼说,我就是怕你用钩钩钩嘛。
父亲笑了,“我有七说,你有八说”。
亦琼接过话头,“你有弯扁担,我有长箩索”。
父亲连说,罢罢罢,爸爸一辈子都是“两个碟碟蘸酱油——坌(笨)来坌(笨)去,想
不到养了个能女子。
父亲年轻的时候打儿女、打老婆,把身上的穷火往老婆儿女身上发泄。儿女大了,他不
敢打了,也打不动了,事事听母亲的调遣,巴心巴肠对家人。在亦琼生孩子前,他突然把抽
了40多年的叶子烟戒掉了,怕手痒嘴痒,还称了一斤冰糖块,敲碎,放在口袋里,随时拿
出来放嘴里嚼。所有的烟杆烟叶都送给了他的牌友。亦琼和母亲奇怪,还以为他身体查出什
么毛病,医生给他进了忠告。人老了,他特注意健康,最信医生的话。
亦琼问他,医生都说了什么呢?
他说,哪里是医生说什么,你要生孩子了,你妈老说要我抽烟到屋外去抽,别把孙娃子
毒害了。老太婆鬼念鬼念的,我干脆戒了,免得进屋都不自由。
他不会表达自己爱儿孙的情感,反说了句恶话:“老太婆鬼念鬼念的”,母亲听了很不
高兴,说他做了好事都不受人恭维。这就是亦琼父亲的风格。
只有一次,亦琼见他真正的伤感。三个儿女都安家了,他收拾他的工具箱说,你们都是
知识分子了,再没人接我的班,这些工具也没有用了。
亦琼讨好他说,我接你的班,知识分子也要居家过日子,家里的小修小补也得自己动手
,哪能事事求人。
他一下子高兴了,把他的工具分成三份,每份都配有试电笔、电工刀、钳子、螺丝刀、
扳手、榔头,甚至还有加电风扇轴承用的黄油。
他对亦琼三姐弟说,爸没钱财,就把这些小东西留给你们吧,作个纪念。说着,声音还
有些发颤。其实,他给儿女的岂只是这几样小东西,他和母亲给了儿女健康的身体,健全的
心智,做人的朴实厚道与真诚。自然,他那急躁的脾气也遗传给了他们。
父亲看不惯连英对母亲的态度,气跑了,回自己的家不来了。小弟觉得奇怪,怎么回来
了呢?不是共同照顾姐姐生孩子吗?老人说了连英用手肘推母亲。小弟火气上来了,怎么这
样对老人?他立即给连英写了一封信:“你跟我姐姐的关系怎样,我无权管,也不想过问。
但是你对我的母亲不尊敬,我就有义愤。我母亲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她辛劳了一辈子,现在
又为你们生孩子来帮忙,你居然还要动手打她,这无论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你必须立
即向母亲赔礼道歉。否则,我是不答应的。”
连英收到信,气呼呼的,把信给亦琼看。哼,小舅子来管姐夫的事,他凭什么?我打了
你妈吗?就推了两下,你爸可是会告刁状。
亦琼说,你用手掌“推”,手肘“撞”,这和“打”又有多大区别。小弟也不是管你的
事,谁让你对母亲没有个尊重呢?我看你呀,聪明一点,给母亲陪个不是,到此为止,不要
扩大事态。小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谁对母亲不礼貌,他是不客气的。就连他自己的儿子,
对婆婆不礼貌,他也会一个耳光打下去的。
连英听了,去买了一斤苹果,要母亲吃。亦琼松了一口气,总算他能意识到自己不对了
,不然他和小弟干起来,怎么得了!
谁知连英并没就此平静。他对亦琼说,我们那里女婿和岳母打骂的事是经常的,我前妻
的妈还被她的女婿打破了头,我们在旁边见了,也没有说什么嘛。我就推了你妈两下,你弟
弟就不得了了。
亦琼一听,气得心慌。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你的岳母被连襟打了,你就那么冷漠?你还
有没有善恶是非观念?
连英说,家庭问题有什么善恶是非?他要打岳母,总是有什么矛盾,旁人怎么去管?
亦琼说,即使有矛盾,做晚辈的也是不应该打老人的,还打破头!你连起码的道德观念
都没有。
连英说,这是我过去家的事,你生什么气?我不是给你妈买了苹果了吗?你们这方人才
是惹不起哟,盆地意识,大家帮。哼,我偏要惹一下,我要写封信去羞辱你弟弟,学美术的
,想来教训我!谁搞艺术?考不上理科,考文科,考不上文科,考美术。你弟弟文化都没有
,信里有两个错别字,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亦琼听了,气得不行,好好好,你的文化好,你的文化全拿来对付家里的亲友了。我劝
你不要写信,你只能火上浇油,你会把这个家搞垮的。小弟是不会吃你那一套酸文化的。
连英说,你是我老婆,你听我的,怎么会把这个家搞垮呢?
亦琼叫起来,你去羞辱我的兄弟,我们是拉着手在嘉陵江边长大的,吃个蚱蜢都要分个
腿腿给对方,叫我怎么听你的?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我还怎么做你的老婆?你是安心要把
这个家搞垮!
连英没言语了。过了两天,他对亦琼说,我给你弟弟写信了,寄出去了。我就是要羞辱
他,看他能把我怎么啦。
亦琼气得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聊哟。我弟弟又怎么对你差了?我们结婚用的这套
家具,就是他亲自设计,守着木工做的。你出了一分钱,出了一分力吗?一个人不念亲情,
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你能搞好家庭关系吗?你看着吧,小弟会来找你算帐的。这个家完
了。
春节刚过,小城现出节日后的疲惫,很多店子补休,没开门,菜场冷冷清清,地上到处
是烟花火炮的纸屑、花棍。小弟穿着一件黑色雪花呢的大衣,畅着衣襟,露出里面粗条花纹
的褐色毛衣,他踩在那些纸屑上,匆匆地往亦琼的学校赶。他心里满腔的愤怒,两个姐夫两
个样,二姐夫搞经济法,当律师,讲义气,就从来没有跟岳父母和小舅子闹过矛盾,也不要
张家的人来操心。这个大姐夫让张家人操心最多,还公开对小舅子进行挑衅,太嚣张,太得
意了。今天不跟他应战,就吞不下这口气。只有打一架才摆得平。
他大步上了三楼,一推门,正好见亦琼抱着孩子,连英在看书。他冷着一张脸问,“妈
呢?”
亦琼感到不妙,到校园去了。
小弟把连英的信往亦琼面前一扔,这封信你看过吗?
亦琼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没看过。
小弟气势汹汹地说,你来念,看你丈夫都写些什么。亦琼念起信来。“亦琼是我的老婆
。如果不是因为亦琼的关系,我是不会认识你的,你应该知趣一点,不要干涉我们家的事。
跟你妈的矛盾,也不关你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亦琼,我才认识你们这家人的,否则,你
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亦琼念到这里哭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连英写信会说这些绝情绝义的混帐话。她拿着信
,一脸的绝望。她念不下去了。
小弟在一旁冷冷地吆喝,念,把它念完!
亦琼流着眼泪,继续念信。“……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是高学历的人,我结交的朋
友都是高层次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在这里,给你纠正一下你信里的错别字,这是大学教
师不应该有的吧。希望你以后写信的时候,对拿不准的字,勤查字典,不要闹笑话。你不至
于连字典都不会查吧。最后,祝你春天好!”
亦琼念罢信,把脸埋在孩子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小弟站起身来了。眼里闪着泪光,问亦琼,这就是你的高学历丈夫写出来的高水平信。
我们这家人都跟你们这家人没有关系,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
亦琼抬起头对连英嚷,我叫你别写,别写,你偏要写,说出这么些没水平的话,你还好
意思高学历高层次,你太丢脸了!你把我的脸都丢完了。
连英一直架着腿,坐在桌边,不予理睬。
小弟又对连英说,你跟我姐姐的关系,跟我毫不相干,我不想管。你对我母亲不礼貌,
我给你指出,你还不接受。你要给我纠正错别字。好哇,你这个高层次的人教我怎么查字典
,今天我这个低层次的人教你怎么做人。走,到操场上去打一架。他边说,边把大衣脱下来
,往沙发上一撩。
连英说话了,别那么气势汹汹的样子,你能打得赢谁?真要打,你打得过我吗?
连英说的是事实,小弟虽然比连英高,但身体没有连英壮。光是连英那150多斤大肉
,也是一般人不容易扳倒的。
小弟说,我不管打不打得过,一对一,打不赢我服气。今天这一架我是跟你打定了。跟
你这种高层次的酸文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三教九流,什么层次的人我都见识过,就还
没有见识过象你这样的“宝气”(活宝),“珍珠蘸酱油——宝得有盐有味”,自诩只和高
层次的人交往。走,今天我要把你这个高层次的人拉出去亮亮相,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个高层
次的人是个什么货色,连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没有,还标榜什么高层次?走不走?不走就
在家里打。
他一个耳光给连英打去。嘴里说,你高层次,你教我查字典,我低层次,我教你做人。
你吃饭都不长了,你就是这样对老人,对亲友?
他又一耳光打去。第一个耳光,连英没有还手,这一耳光,连英起身扑上去了。两个男
人扭在一起打。亦琼抱着孩子,闪到一边,她怕伤着孩子。嘴里叫,有话好说,不能打,你
们不能打!
两人在床上翻来翻去打,亦琼不知该拉谁。拉谁,谁都会认为她帮对方。她心里对连英
有气,不听我的劝,自以为是,这下打起来好了。她干脆谁也不拉,就看他们打。结果,连
英把小弟的眼镜打碎了,小弟把连英的脸抓流血了。
当母亲回来时,两人刚打完。小弟抹着眼角的血迹——那是镜片划的——对母亲说,妈
,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回去。我是来接你的。
母亲见屋里乱糟糟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说,你姐姐需要人照顾孩子,我怎么走得
了?
小弟说,你还管他照顾孩子,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不管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管。你跟我
回去。
母亲就说,那我过两天走吧,等亦琼找到保姆来。
亦琼急了,妈,你不能走,你走了孩子怎么办?连英过些天就要回青海了。
母子三人一个说今天走,一个说过几天走,一个说不走。那微秒的关系,全看连英的表
态。因为他过几天要回青海是事实,母亲早说好要留下给亦琼照看孩子的。
连英终于说话了。妈要过几天走,就过几天走好了。
屋里人都不说话了。有那么一个短暂的停顿,连空气都凝固了,忽然小弟一声怒吼,走
,马上走!人家都不留你,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母亲哭了,说,我不过几天走了,我跟你今天走,我马上就走。
亦琼气得大吼,连英,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要赶我妈走,我就赶你走!你给我妈赔礼
道歉。
连英说,我怎么赶妈走了?你弟弟说今天走,你要她不走,你妈要过几天走,我同意你
妈过几天走嘛。
亦琼气得骂起来,你他妈的“半空中挂口袋——装疯”,“老鼠啃书箱——钻什么字眼
”?过几天走和今天走有什么区别?你不是在赶我妈吗?
母亲边哭边收拾行李,你们别吵了,我今天走,马上走,我再不会来了。
小弟扛着母亲的行李,走到门口说,姐姐,你自己去找个保姆带孩子吧,妈是不会来的
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母亲流着眼泪跟着小弟走了。
亦琼和连英吵起来。连英说,寒心寒心,自己的老婆胳膊朝外拐,帮着娘家说话。他也
收拾行李要走了。
亦琼说,你把这个家搞烂了,你也走了,你安的什么心哟。
连英说,你没有把屁股坐正,没有搞清楚内外有别,这个家是搞不好的。你知道为什么
叫女方的妈是“外婆”,而不叫男方的妈是“外婆”呢?这在语言学上是有讲究的。语言学
上的“内”和“外”是有区别的,“内”就是自己的,老婆就是“内人”,自己的人。外婆
就是相对于自己的家婆来说,她不是自己的人,她是“外人”,所以用“外”来称呼。
亦琼勃然大怒,骂起来,见你妈的语言学的鬼,全是些男尊女卑的东西。你读书读到牛
屁眼去了!六亲不认的家什!
连英说,你骂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亦琼接过话头,是你说过的“女人见识”吧,你这男人见识闻所未闻。
连英说,我是认小不认老。
亦琼说,你放屁,没有老,哪有小?你不认老,你的儿女也会学你的样,到头来不认你
这个“老”。一报还一报,你会遭报应的。
连英说,那不一样,我的儿是会认我的。
他背起行李说,等你妈死了,我会回来的。
亦琼怒吼,你给我滚,滚出去!
连英气得脸煞白,你骂我,你骂我,你会后悔的!
亦琼心中对连英的所有怨气和不满都发泄出来,她说,我骂你,我就骂你,你给我滚!
老子瞎了眼,嫁他妈个白痴、傻儿、白眼狼,好坏都不分,一点人情都没有!
连英走了。父母也走了。小弟不再来了。顷刻之间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剩下亦琼抱着两
个月的嘉儿,两眼泪汪汪。
这两人的婚姻,以感人心魄的恋爱开始,心寒齿冷的破裂结束。刹那间化成了水中的泡
沫,只是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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