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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房子--去南方(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8 15:17:33 2000), 转信
晚上睡觉,她在门后抵上一根大铁棍,除非外面用斧子把门劈破,否则是不能进门的。
但是真的劈破了,邻居也早就听见响声了。她已给邻居打招呼,一听见她这里有响动,就起
来增援她。
邻居要她放心,不会那么猖狂的。但亦琼心想,怎么不会那么猖狂呢,大白天,在闹市
区,活活地把她的包给抢了。这不是活抢人吗?又怎知不会上门盗窃,杀人放火呢?
那一个星期,亦琼没敢跨出校门一步。她相信“祸不单行”,生怕上街又出个什么事。
她干脆不出门了,她要避祸。她在宿舍写稿。反正家还没有搬来,她吃食堂很简单,除了上
课,她就在屋里写稿。
亦琼教一个成人班和一个专科班。成人班听普通话很吃力,他们都是说粤语、听粤语广
播,看粤语电视长大的。专科班不会记笔记。上课必须有大量的板书,以帮助他们接受教学
内容。亦琼在原来的学校板书不多。现在是每上一次课,没有不写四五板黑板的。每天都有
课,每天都吊着手在黑板上写得飞快。下课回到宿舍,又写自己的稿子。写字的右手始终没
有得到休息。
她把右手写肿了,手肘发炎。她去校医室看,要她休息右手,少写字。这是不可能的,
每天都有课。每天都得写几大黑板,擦了写,写了擦。校医室没有打封闭的针药,要她去市
里的医院看。
为这一针封闭,亦琼在医院候了半天。打针的药费吓她一跳,收她50元。她记得在原
单位打封闭就一元,她带保姆打过。这里工资高,可也没有高出几十倍呀。这样的药费不是
太离谱了吗?
她回来对邻居说到这事。邻居说,到这里来不能生病,生个大点的毛病,一是看病不方
便,二是把你的工资全塞进去也填不满。一个胆结石开刀就是1万元,你生得起病?孩子能
生病?
亦琼听了,这才彻底明白了,市场经济是年轻人的舞台,沿海是那些没孩子不生病的年
轻人的天下,对她这样单身带孩子的中年移民是不合适的。在沿海,你没遇到事的时候,拿
着高工资,觉得一切都很顺心。可是一旦遇到事,你就感到困难重重,难以克服。就那点工
资,连生一次病都不够。你不生病,就不知道医院的事;你没孩子上幼儿园,就不知道幼儿
园的事;你没儿女读书,就不知道中小学的事。没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一遇上事的时
候,什么都是事。而这些事,是你联系工作,迁居南方的时候考虑不到,估计不足的。你非
得在这里住下来,才能了解到个中的甘苦。
亦琼陷入了矛盾之中。在内地,她一人工资养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身心受着钱的
压迫。她背水一战,打出南下的牌,要给嘉儿的成长,创造一个好的物质生活环境。这个选
择,意味着把她前半生的追求都抹去了。她放弃专业,放弃名誉地位,放弃和谐的人际关系
,把自己置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来打天下。要与自己过去的历史告别,而前景还是一个
未知数,她曾经哭过,但她没有别的退路,南下,闯得好,可以“死”而后生。如今她卸下
了经济的重负,又被孩子上幼儿园的事,读书的事,抢包的事,医疗的事,搞得没情绪极了
。她的心沉甸甸的,她不知道来沿海地区,在挣了钱的同时,是否把嘉儿的教育给耽误了。
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城市,连点安全都没有,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的,能不出事吗,孩子能学好
吗?她象是《神曲》中在地狱里经受考验的灵魂一样,受着地火的煎熬。
亦琼接到周老师的来信,他说他们都听到她在电台点的歌了,系里的老师都在说,听到
亦琼点的歌了,很感动,情义无价呀!周老师也祝她在异乡平安,过得好。如果不满意,老
单位随时欢迎她回去。
亦琼问自己,我在异乡过得好吗?走出来了,我还要回去吗?她已经四十一岁了,还在
南方受着求生存的煎熬。难道南下的选择是一个错误而失败的决断吗?她在屋里苦思苦想,
她不相信在这里就没有她发展的舞台,日子就无法改变。在中国幅员辽阔的土地上,还就这
片土地发展变化最快,它必将以丰厚的回报给予那些南下闯荡的文化移民。
站在阳台上,亦琼看着繁忙而又零乱的东莞象个热气腾腾的大工地,她的万千思绪都明
朗起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她对着前方冒着红光的东莞城,再次从心里喊出:我
是打工姐!
为了嘉儿有个好的受教育环境,亦琼最终离开东莞到了广州的大学,她把母亲和孩子都
接来了。她已经做了教授,当硕士导师,带研究生。但她心中还有一个读书的心愿,想考博
士。别人都说当教授已经到头了,还考什么博士,一点实际利益都没有。她不为任何实际好
处,只是想了愿。她就要45岁了,再不报考就超龄了。她鼓着劲要最后一搏,成天忙着复
习外语、打电脑。
母亲把家务都包了,帮助亦琼照顾嘉儿。家务做完了,孩子上幼儿园了,她就自己一人
到学校周围去转悠了,去建筑工地看修房子,去问那里打工的四川老乡,地基都是用什么东
西打的。回到家就给亦琼说,学校旁边有铁路,还有一个杀猪场什么的,每次都听得亦琼很
惊奇,我怎么不知道有铁路、杀猪场的?母亲就说,你是“秀才不出门,知道天下事”,我
是“老太婆近处走,知道身边事”。星期天了,母亲就带着嘉儿到处走了,春天去捡木棉花
,夏天去采茉莉花,秋天采把野菊花,冬天买束玫瑰花,两婆孙手上拿起,头上戴起,哼着
《花心》“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喜气洋洋回家来。还总忘不了
到菜场去逗一圈,买回嘉儿选的菜。
这下子亦琼不担心母亲到广州来语言不通,住不习惯了。尽管她没有任何嗜好,又不会
看书看报,但她会自己排遣自己。
母亲已经71岁了,天天看着电视里讲外国华侨落叶归根,回祖国探亲,她竟有了思乡
的情绪。人家住在外国都要回国来看看,我身在国内,40多年都没有回过自己出生的家乡
,我也应该回去看看呀。再不回去,以后就走不动了。可是她怎么也不好对亦琼说这事,她
现在又在关键时刻,要考博士。
亦琼正坐在电脑桌前打电脑,母亲拿了一块广州米花糖到跟前,说,尝尝吧,也休息一
下眼睛。亦琼按了保存键,离开电脑桌,吃了一块米花糖,边吃边说,还是我们老家的江津
米花糖好,以后有人从重庆来,让他们带点。
母亲一下接过话头,那我回去带好了。
亦琼很惊奇,你回去带?你想回老家?
母亲说,我想回乡下的老家看看,一两个月就回来。我怕以后走不动了。
亦琼说,那你怎么不早说?今天我不提带米花糖你还不说哟?
母亲说,我开不起口呀,你这么忙,又要教书,又要挣稿费,还想读书,嘉儿谁管嘛?
亦琼说,怎么着也有办法,嘉儿也有6岁了,我带着她也是能够对付的。
母亲是难得开口提她的心愿的,既然她想回老家,就一定得满足她的愿望。亦琼当天给
重庆的小妹打电话,妈妈想回潼南乡下的老家,你们看怎么接送妈妈。几十年都没回去过,
还不识字、识路,回老家要坐长途汽车,还要走旱路,得有人送才行。
小妹说,哟,老太婆还这么有心呀,那就我们送嘛。回来再说,再跟小弟商量怎么走嘛
。
母亲在旁边听着两个女儿的对话,点着头笑。她对亦琼说,妈妈是不是有点心血来潮,
发神经?给你们添麻烦。
亦琼说,发什么神经,想回老家是好事,有的人,你要他回去,他还不回去呢。妈妈一
辈子都重情呀。
那天天已晚了,第二天一早亦琼就到南航售票处买了第三天的票。第三天,她把嘉儿送
了幼儿园后,就送母亲到白云机场了。在候机大厅找到一个同机的四川打工妹,托她带母亲
一起进出航空港。
在重庆江北机场,妹夫开着小车和小妹一起到机场接母亲。母亲和同行的打工妹下了机
,看到女婿开车来了。就说,硬是沾你的光哟,还有专车坐。是不是把这个同路的妹儿也送
到沙坪坝,她要到汽车站赶车到武胜。进出飞机场都是她在招呼我。
妹夫说,可以可以,互相帮助嘛。
母亲满心欢喜地对打工妹说,妹儿,上车吧,这是我的女婿,他在当律师呢。
因黄桷坪受重庆发电厂的污染大,父母的家在前两年由小妹张罗,搬到沙坪坝来了。小
弟从黄桷坪赶来沙坪坝商量母亲回乡的事,最后定下妹夫开车,和小弟一起送母亲还乡。
母亲看着一家儿女商量,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这个日子真是越过越新鲜,越过越有劲
哟。老了跟大女去南方赶海,飞机来飞机去,回乡下还有小包车送,硬是开洋荤,沾儿女的
光哟。她说,小汪,你真是体贴老年人,晓得我不识字还不识路哟,还用包车送我哟。我该
怎么谢你呢?
妹夫乐呵呵地说,妈妈说话就见外了,都说女婿当半个儿嘛,谢啥子谢?
小妹一下接过话,哪里才当半个儿哟,就象那煮熟的汤元饺子,你是实打实的一个馄的
(整个的)儿。
妹夫笑得嘿嘿嘿的,要得,要得,我是汤元饺子馄的儿!
小弟连说,妙妙妙,馄的,馄的,二姐的语言实在是太生动了。
母亲笑得哈哈哈的,都是有孝心的儿女哟。
张家儿女都没想到,母亲这次还乡带有“收脚迹”的味道,她的话在一年以后应验了,
她真的走不动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母亲回老家才40天,亦琼突然接到小妹的电话,母亲明天的飞机到广州,你去机场接
机吧。
亦琼大大的惊奇,啊,母亲就从乡下回来了,不是说要她多玩两个月嘛。
小妹说,她待不住,回乡下去看了,住了20来天,就急着回重庆了。回来在重庆也待
不住,要回广州,小弟说,妈妈,你是啷个(怎么)搞的哟,这是你的家,你都待不住?她
说姐姐在广州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娃儿,还要考博士,她要回去帮你的忙。她耐着性子住
了两个星期,不习惯,还生起病来了,你说怪不怪,在自己家里还住不惯,还要生病,好笑
话哟。我晓得她心头惦到嘉儿的,赶快给她买了机票。
母亲回到广州后,说起她回老家,乡下的人看见小包车开来了,还当她是华侨回来了,
都来看稀奇。农村大变了,就是卫生习惯不好,好好的修一栋房子,不修厕所和洗澡房,还
是在房子边边的猪圈里面拉屎尿,我说他们,那么宽的房子,无论如何也应该拿一间来做厕
所和洗澡房嘛。我是住不惯。
当年被老大得罪的舅舅已经退休回乡了,他见母亲回来了,高兴万分。母亲送给乡下的
舅舅舅妈和娘娘每人一套衣服。几个异母弟妹和母亲一起去给父母上坟,遇上连天大雨,乡
下泥路难走,母亲行走不了。两个舅舅要背母亲上坟山,母亲不肯,都是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两个舅舅不由分说,硬是把母亲背上了山。母亲对亦琼说起两个舅舅背她去上坟的事还感
动不已,一定要亦琼再买些礼品给乡下的舅舅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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