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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鬼丈夫(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58:33 1999), 转信

乐梅并没有让起轩等太久,在接到那张纸条之后,她就不顾一切的奔出家门,来到他
的面前。

    “你……你一定要得到答案是吧?”她含泪瞪着他,声音因激动和昏乱而喘息、颤抖
。“那么我来了!我给你拖下万丈深渊,跟你一起粉身碎骨,这样你满意了吗?”

    话语未止,她已被他急促的拥入怀中。多日的想念、酸楚与压抑骤然释放,令她伏在
他胸前痛哭起来。不远处的万里静静的目睹这一幕,很识相的走开了,但在为好友感到欣
慰的同时,他心中却也掠过一缕微妙的、模糊的、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怅惘。“咱们不会粉
身碎骨的,只要你跟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我们俩就可以得救了!”起轩捧起乐梅梨花带
雨的脸庞,心疼而温柔的说:“既然眼前唯一要克服的困难,只剩下你母亲,那么,就让
我们俩一起来面对她!”

    她迷茫的泪眼中浮现一抹惊慌。

    “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回去,一起向你母亲表明心迹!”

    她猛然离开他的掌握,惨白着脸往后退。

    “不!绝不能这么做!”

    “你别怕!”他急急的靠向她。“我可以想像你母亲的反应会相当强烈,但无所谓。
她今天不接受,我明天再来,她明天反对,我后天再来,如此锲而不舍,总有一天她会屈
服的,对不对?”“不对!”她心慌意乱的直摇头。“你不了解我娘,她对你们柯家的恨
,是强烈到宁死不屈的!如果她会软化,早在多年以前,你父母频频登门请求宽恕的时候
,她就该退一步了,不是吗?”“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她或许不会对我父母投降,也不
会对我投降,但她会对你投降,因为她是那么爱你!她最终的希望就是你的快乐幸福,可
她现在所做的,却是阻止你得到快乐幸福;当然,她是不肯承认,所以咱们要让她明白一
件事: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们两人就完了!”鬼丈夫15/39

    他决然的语气令她又是一惊。是的,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即是良辰美景虚设,这种
苦涩的滋味,过去几日她已尝够;但要和他在一起,又得经过怎样的颠覆与动荡?她简直
不敢也不能想像,当母亲乍听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这样好不好?”她以
哀求的口吻和他商量:“你先别出面,让我自己去跟我娘说。”“为什么?”他诧异而着
急的。“这是一场战争,我要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啊!”

    他这种预设敌人的态度,让她霎时又激动起来。

    “谁说要和我娘作战来着?你搅在里头,那就绝对是一场战争,可只有我娘和我的话
,我不会争,也不会吵,我……我就是求她嘛,不断的求她,求到她心软为止。这样,我
说的话她才听得进去,事情才有转圜的可能呀。”

    他向她跨近了一步。“你真的会跟你娘说?真的会求她?”

    她点点头。他再度向她跨近了一步。

    “什么时候说?”又来了!他总是这么紧迫钉人,连一丝喘息的余地也不给她!刚才
她交代一头雾水的小佩为她守门,然后就跑出来的行径已经很危险了,他还这么咄咄相逼


    “你存心逼我是不是?”她一跺脚,委屈的哭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乱得不得
了,你……”

    “好好好,你别生气,”他拥住她,歉疚而焦急的解释:“我不是存心逼你,我只是
很惶恐,只是不确定你的决心是不是和我一样强烈。你娘会对你心软,你同样也会不忍心
伤她,那么,如果最后反而是你屈服,我怎么办?”他越想越慌张,不禁低下头去,不放
心的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的双眸中抓住一些肯定的答案。“你不会轻易屈服吧?你是真的
要我吧?”

    他竟然怀疑她!他竟然不相信她!她都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以她的自身做为明证了,
他竟然还问她,她是不是真的要他!“你……你怎么问得出口?”她无法置信的瞪着他,
因狂烈的伤心和愤怒而簌簌发抖。“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见面,所犯的罪就足够万劫不复
了,你还质疑我的决心?你……”

    她还没来得及挣开他的掌握,他已用双臂死命的箍紧了她,迫切而惶恐的低嚷:“对
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请你原谅我吧!其实,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没有足够
的时间,更具体的向你证明我自己。你看,我们每次见面都是这么短促匆忙,而我又不知
该怎么让你相信,爱我不是犯罪,绝不是的!虽然你现在在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楚和折磨,
可是我会以一生一世的时间对你证明,我是值得你倾心相许的,好不好?好不好?”

    他把她箍得那么紧,让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事实上,就算万劫不复,只要能和他在一
起,她亦心甘情愿,如果他们真有一生一世的话!“你不必对我证明什么,”她定定的望
着他,泪水沿着面颊滚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滴在他的手上。“早在你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
,我就再也无法把你从我心中抹去,就已知道你值得我倾心相许了啊!”她的声音是如此
轻柔,然而话中语意却是经过火劫水潦之后的炽烈与坚定,倘若此刻他对她还有一丝一毫
的怀疑,那么他才真是万劫不复的罪人!他痛楚而歉疚的俯下脸,想吻去她脸上纷陈的泪
,却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唇。

    她迷乱的承接着他的吻,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片流沙,不住晕眩下沉,一颗心却好似挣
出了翅膀,轻飘飘的朝天空飞去。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
皆醉,直到普宁寺传来催暮的晚钟响声,才把她催回现实。她半昏半醒的挣脱了他的怀抱
,喃喃的说:

    “我得回去了。”是的,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也该分别了,可是他仍痴痴的执着她
的手,痴痴的看着她,就像一个不肯从好梦里醒来的小孩。她不得不转开脸去,努力让自
己更清醒些。

    “三天后,你在这儿等我吧!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有什么结果,可是我会让你知道事
情的发展。”

    这番话霎时唤回了他的意识,是的,眼前还有难关要过呢。“好!三天后我在这儿等
你,我准时在这儿等你!”

    她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心中涨满了似水柔情,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是欲语还休,好
半晌才轻声说道:

    “回去的时候,骑车千万小心,好吗?小佩说什么……什么悬崖?还说有一道好窄好
小的路,路上老是下雨……”

    “你放心!”他笑了。“别的不讲,就为了三天后要来见你,我绝对会小心得不能再
小心!”

    她不禁也甜甜一笑。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浮现如此美丽的笑容,一时
惊艳,忍不住又想吻她,她赶紧退后一步,匆匆抛下一句“三天后再见吧!”,随即笑着
转身跑开。乐梅匆匆回了家,与守候在后花园为她等门的小佩会合之后,又匆匆的走向自
己的闺房,但一跨进门,主仆俩就双双吃了一惊。桌前,映雪正背对着两人端坐着,明明
听到有人进门,她却纹风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情况显然有些不寻常,乐梅心
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娘,您……您几时来我房里的?”她努力稳住声调。“我……我和小佩到花园喂鱼
去了。”

    映雪仍无任何反应。乐梅深吸了一口气,怯怯的向映雪走去。“娘?”她伸出手想去
按母亲的肩,一眼却发现映雪的膝上,正摊放着起轩写给她的那封信!

    霎时,乐梅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而映雪还是僵坐着不动。“你是不是去见他?”乐
梅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映雪终于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女儿,一张脸苍白如此,但声音里仍抱着一丝希望:“
是不是?”乐梅咬了咬牙,把头一点。虽然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点头动作,却令映雪如
遭电击,双手也不由得痉挛起来,本能的把那封信绞成一团。“娘!请您听我说……”

    映雪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乐梅就向衣柜冲去,没命的将柜里的衣掌往外乱扔。“我要
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免得你再堕落下去!”

    堕落?乐梅的心中狠狠一抽。

    “求求您别这么说!”她拉住母亲,惶惑而慌张的试图解释:“我只是爱上了不该爱
的人……”

    “爱?”映雪猛然转过头来。“这样子你就称之为‘爱’了,还说没有堕落?”汹涌
的怒潮席卷而来,令她发出了迫促的叫喊:“这柯起轩是个魔鬼!他污染了你!不再冰清
玉洁的你不配穿绫罗绸缎!”狂怒中,她一把扯住女儿的手臂,刻不容缓的就要往外走。
“咱们回我房里去,拿了你爹的牌位就离开这儿!”从头到尾都吓愣在一旁的小佩眼看着
乐梅被映雪拖出了房门,这才心魂俱裂的冲向屋外,一中放声大喊:

    “老爷……太太……小姐要被带走了……快来人哪……老爷……太太……”若不是小
佩的奔忙走告使得韩家及时赶来阻止,映雪只差一步就要拽着乐梅跨出大门去了。

    伯超和淑苹虽然也为乐梅与起轩的私会深感意外,但还是按捺着那份震惊,软硬兼施
的劝解。映雪冷静,然而映雪却铁了心要走。“你们什么都不要再说,也不要拦我,我是
没脸在这儿多待一分钟了!为了一个柯起轩,我这个女儿已经彻底作践了她自己!在她身
败名裂、带累韩家的门风之前,我必须带着她离开这里!别担心咱们母女俩两袖清风,我
已经想好了,我要带她到远远的外地去,找间尼姑庵遁入空门,了断一切!”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骇了一跳。

    “什么?”淑苹难以置信的。“你……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这不是气话,而是很认真的决定!”映雪抱着亡夫的牌位,神色惨然。“哀莫大
于心死!对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已万念俱灰!”原本默默站在一旁垂泪的乐梅闻
言一震,这才抬起脸来望着映雪。宏达见她一直不说话,急不过的嚷:

    “别吓傻了!快跟舅妈解释,你这完全是迫于无奈,而去见柯起轩的目的,也是要断
他死缠不放的念头!别这么含冤不白呀!你快说呀!”乐梅仍一言不发,只是悲哀的、静
静的凝视着母亲,久久,她总算开了口,说的却不是宏达提示的内容:

    “娘!咱们母女如此情深,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您会对我说出这么多鄙视的话!
每听一句,我就觉得心如刀割,而我想,您每说一句,心里也同样在流血!您以为我愿意
这样伤您的心吗?您以为我愿意背弃自己的誓言,阳奉阴违的来辜负您吗?我不愿意,千
万个不愿意呵,请您相信我,我已经用全部的意志在克制与警惕了,可是我……”她掩住
脸,泣不成声。“我到最后还是……还是情不自禁……”

    全家人都被这番表白震撼住了,宏达更是惊愕得呆若木鸡,而乐梅的告白仍在持续:


    “我知道对不起爹,对不起您,对不起全家人,可是我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哪怕绞
断青丝,遁入空门,我也还是心在凡尘,情挂起轩呵!”映雪不能置信的瞪着乐梅,心寒
直透背脊,气得浑身发颤。“你……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简直厚颜
无耻!”乐梅心中又是一痛,却依然不肯放弃转圜的可能。

    “我知道您对柯家的恨,已是根深柢固,但您对我的爱,却是甚于自己生命的。那么
,您为什么不能因为爱我而退一步,尝试接受柯家的人?也许,也许您会觉得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映雪的眼前一黑。人家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的女儿从“不共戴天”转
化成了“海阔天空”?

    “好……好啊,我珍爱得胜于自己生命的女儿,原来就这么点儿出息!”她的声音轻
飘虚软,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我的女儿拿了一把刀,让仇家去握刀柄,却逼自己的母亲
握刀刃,她要这样子证明我对她的爱,否则我就是在恨她……”她摇摇头,泪水流了一脸
。“乐梅啊,你实在不懂我对你的爱!即使你如此狠心的糟蹋我,我都宁死而不愿恨你!
”鬼丈夫16/39

    当下,她万念俱灰,抱着亡夫的灵牌就往一座假山撞去,只求速死,幸好被宏达拦了
一把,总算没有酿成悲剧,但乐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能不屈服了。十八年来,她一直
与母亲相依为命,倘若母亲因为她的缘故含恨以终,不仅她自己会痛不欲生,和柯家的冤
孽也将更深。

    自从知道起轩的真正身分之后,她的生命就变成了一条绳索,绳索的那端是他,这头
是母亲,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她,牵缚着她,都不许她放手,而她也都不能放手,因为
两端俱已深陷入她的血肉,一旦有一端松脱,都是彻骨的痛!但是,母亲的求死,逼着她
不能不选择,而目前,她只能有一种选择。“娘,只要您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抱着母亲痛哭,横了心发誓:“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柯起轩这个人!”
话一出口,她仿佛听见那条绳索挣断的裂声,而她整个人也已支离破碎了。断了相见,却
断不了思念,三天后,乐梅只得私下央求宏达,代她与起轩见上一面,就说彼此无缘,请
他往后自己珍重。分明是站在坡地上,宏达带来的消息却让起轩的一颗心急遽下坠,当下
不由分说就要往韩家奔去,只想找乐梅问个清楚。万里见他濒临疯狂状态,不得不拼死劲
把他按住,大声喝道:“柯起轩,你给我冷静下来!你也不想想,人家对女儿都不惜死谏
,若是见到你,那还有不拼命的吗?人家恨不得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喝你的血……”

    “喂!”宏达抗议了。“姓杨的,你当我舅妈是野人哪?”

    万里横了他一眼,做出请便的手势。

    “好,是你的舅妈,你形容好了!”

    宏达瞪着垂头坐在地上的起轩,好半晌才咕哝了一句:“我猜她会拿把菜刀砍你!”


    万里得意的对宏达点点头,再转向起轩,双手一摊。

    “瞧!那你是乖乖让她砍,还是跟她一决生死?这两种状况都有同一个结果,就是乐
梅一头去撞假山!”

    起轩心中一悚,万里的话虽然夸张,但也离事实不远。

    “我……我没有为难乐梅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对她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
”他恳求的望向宏达。“那么,我写封信好了,你帮我带给她。”

    宏达白眼一翻,挖苦的说:

    “谢谢你啊,就是你让小佩传的那封信给我舅妈搜出来了,才弄得这么鸡飞狗跳。你
还要我传信?别害人了吧!”

    “那传话总可以吧?”万里很快的接口:“死无对证!”

    宏达瞥着起轩,满心不是滋味。

    “这我也不干!”“可是你刚才不是帮乐梅传话了吗?”

    “那不一样!”宏达头一扬,正要拂袖而去,身后的万里冷冷抛来一句:

    “小肚鸡肠!”“你说谁?”宏达气冲冲的猝然回头,几乎逼问到万里的鼻子上。“
谁小肚鸡肠?”万里气定神闲的睨着他,慢条斯理的说:

    “本来嘛!眼看人家两情相悦,醋缸都打破了,算什么好汉?光会在你表妹面前大度
大量,表示乐意替她传话,来到这儿却又别别扭扭,一副英雄气短的德行!好啦,你现在
赶快决定一下,你到底是要大度大量还是小肚鸡肠?说!”

    宏达火大了。“我当然是大度大量!”

    “干脆!”万里拇指一竖,一脸激赏。“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噜嗦,从今儿个起
,每隔三天,你我三人到此见面,互通消息!”宏达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万里已
经往他肩上重重一拍,爽快的说:“不错!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提得起放得下,你这个朋
友我交定了!”一旁的起轩并未注意他们的谈话,他只是默默的望着眼前那条小径的尽头
,想着三天前乐梅离去的一幕。当时,两人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谁知美梦竟是倏忽即过
,而恶梦却又迅速聚拢……鬼丈夫17/397

    不称意的事儿一桩连一桩,起轩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柯老夫人见了就头痛,昨儿闹
了一夜的雨,又逼出了老夫人的肩骨酸痛;她身子不舒服,心上连带的不痛快,懒洋洋的
只是没劲儿,好在紫烟想了个聪明的法子,把热盐装热敷,说是可以活络肩骨,她也就随
紫烟布弄去。

    此刻,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让紫烟一会儿为她捶肩,一会儿为她按摩太阳穴,果然觉
得肩痛被盐袋的热气缓缓化解,于是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总算会说会笑了。

    “咱们家是几代的盐商,旁的不敢说,这盐巴是要多少有多少,可就没人知道还可以
这么利用。”她拍了拍紫烟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到底还有多少小秘诀?赶明儿个我把
家里一大帮子丫头全叫来,让你给她们开堂授课怎么样?”

    “那不行!”紫烟撒娇的说:“把她们都教会了,我就不稀奇啦,您还会疼我吗?”
“鬼灵精!”老夫人笑得更开怀了。“人家什么都学得来,就你这张嘴啊,那是怎么都学
不来的!”

    “真的?”紫烟走向不远处的茶几,拿起一碗粥品,俏皮的哄道:“那我这张嘴,请
老夫人把这碗燕窝粥喝了吧!”

    老夫人笑意顿收,看着那碗粥,只是迟疑。

    “待会儿再吃。”紫烟微微一愣,马上又殷勤劝说:

    “待会儿就凉了,怕不好吃了。”

    “那就不吃吧。”老夫人意兴阑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几天净闹肚子,抓
了药也止不住,弄得我七病八痛的,实在没胃口。”紫烟怔忡了一下,轻轻把粥品搁回茶
几上,没说话。

    “唉!”老夫人长叹了一声,不禁感伤起来。“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您快别这
么说,”紫烟的双手移上老夫人的肩轻捶着,语气里也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只要不是什
么大毛病,我总会想法子给您调理好的。”老夫人心中一动。“还好有你陪着我,不时替
我张罗这个调理那个,而且说笑解闷什么的,我才觉得日子有些意思。我跟你说呀,自从
你到咱们家以后,我就常常想起以前跟在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
一口气。“她叫纺姑。”

    紫烟忽然整个人一僵,捶背的动作乍然而止,但老夫人这会儿正沉湎在往事中,并未
感觉身后的人有什么不对。

    “那丫头就和你一样,模样儿讨人喜欢,性情更是机敏伶俐,做起事来麻利又仔细,
尤其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老夫人欷叹着:“那时候,我还真是疼她!”

    某种奇异的神情悄悄袭上紫烟的脸庞。

    “后来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听来平常。“她后来怎么样了?


    老夫人并没有回答,全副意识已恍恍惚惚,穿越十八年的岁月,回到了旧日的寒松园


    纺姑确实人见人爱,但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竟让当时寄住在这儿的少展哄上手了。


    少展是柯老夫人的内侄,本是个游手好闲的阔少,家道中落之后,仍不脱浮浪个性,
总是四处留情。之于纺姑,他并没有多少真怎么能再住脸,惶惶的低喊:“哦,娘会气疯
的!我才刚在她面前痛定思痛,又保证又发誓的,心,不过贪恋她年轻貌美,而且天真好
骗,待知道纺姑已珠胎暗结时,他对她全部的热情也用完了,当下不但推得一干二净,从
此甚至避不见面。无计可施,身子又一天天起了变化,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人,伤心傍徨的
纺姑只好偷偷哀求柯老夫人做主,将她配给少展做小,不为别的,只为让孩子有个名正言
顺的爹。本来年轻主子收个丫头也不算什么,问题是少展成婚在即,对方又是个有头有脸
的人家,一旦晓得宝贝女儿还没过门,未来的女婿倒先置了一个弄大肚子的姨太太,这门
亲事必吹无疑。

    因此,柯老夫人盘算过后,认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给纺姑一笔钱,让她离开寒松
园,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至于以后的事,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但纺姑怎能接受这样的宣判?她失了身子,赔了感情,怀了孩子,已经够无措难堪的
,向来疼她灵巧、说她贴心的柯老夫人又忙不迭的要草草打发她,全然不顾多年的主仆情
分,却当她是一块脏了、破了、该扔了的抹布!羞愤交加之下,她企图跳井,只想一死了
之。

    被拦下来的时候,纺姑哭着,闹着,说了许多疯话,那些话别人不懂,柯老夫人却是
明白的。为了防止她抖出少展始乱终弃的行径,惹来后患,柯老夫人只得立刻把她撵出寒
松园,并喝令从此以后,纺姑与柯家两不相干,若谁敢与她接近、为她求饶,谁就随她一
起滚。

    “你们柯家如此绝情绝义,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总有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
,纺姑被架出大门时的凄厉诅咒,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柯老夫人不觉打了个寒噤,似乎又
看见纺姑回头瞪她时,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恍惚中,她伸出手去抓住纺姑,试图挽回
过去的错误……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她略一定神,才发现被她抓住的人并非纺姑,而是紫烟。

    “我没事。”她放开了紫烟,疲倦的往椅背上一靠,喃喃的重复:“没事。”“对不
起,我不该问的,咱们不谈她了。”

    “不不,我想谈,我……”老夫人忽然又倾身向前,急急的拉住紫烟的手。“我告诉
你,虽然事隔多年,可我始终没忘记她。当年,她年轻不懂事犯了错,而我又在气头上,
所以……所以她就离开了咱们家。事后想起来,心里实在懊悔,可我总以为,她还会回来
求情吧?谁知那丫头性子也倔,竟然一去无回了……”纺姑和少展那一段,没有别人知道
,老夫人也当这是个不可外扬的秘密,所以多年来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和纺姑有关的
一切都绝口不提;但这会儿,她却收束不了自己倾吐的心情,话说得越来越急,紫烟的手
也被她握得越来越紧。

    “……她和你一样是个孤儿,根本无家可归,离开咱们家之后,也不知会去哪里。好
长一段时间,我还真担心她,遣人打听了几回,都探不出什么消息,让我想接济她什么的
都无从着手。唉,那丫头看样子也不像个命薄的,所以我只能希望,她是遇到了老实的好
人,有了靠傍,没有在外头飘飘荡荡,不然,我委实难安……”她喉头一哽,禁不住掉下
泪来:“有时候,我还真希望她会突然出现,回来看看我,让咱们老主仆不计前嫌,叙叙
旧什么的,我也好把我心里的这番懊悔,说给她听听。”她放开了紫烟的手,抽出夹在腋
下的手绢儿,一面拭泪,一面有些难为情的解释:“真不知道怎么会跟你提起这些?不过
,说了之后,我现在心里确实舒坦多了!”

    紫烟那头一直悄无声息,老夫人不经意的抬头一看,立刻吃了一惊,也不知什么时候
,她竟已泪流满面了。

    “哎呀,你这傻丫头!”老夫人赶忙把剩余的泪草草一抹。“你瞧,我不哭□,你也
别陪我难过啦!”

    但紫烟只是呆呆的望着她,仍然泪如泉涌。这孩子真是善良,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受过
那么多苦楚,所以对别人的不幸更能感同身受吧!老夫人疼惜她,微笑着把话题岔开去:


    “唔,我的肩膀完全好了呢,你的聪明法子又奏效啦!这下我可有胃口了,来来来,
你把燕窝粥端来给我吃,嗯?”

    紫烟怔了一下,呐呐的说:“别吃了吧,都凉了。”

    “不要紧不要紧!”老夫人一心只想讨紫烟喜欢。“你煮的粥,就算凉了也好吃的。
去端来吧,去!”

    紫烟背对着老夫人走向茶几,端起了碗盅,却没有拿过来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老夫人诧异的看着她的背影,不解的唤道:

    “紫烟?”紫烟忽然冲向门槛,把手中的汤粥往外面一泼,然后又奔回老夫人跟前,
破破碎碎的哭泣解释:

    “那碗粥……那碗粥凉了,我怕您吃了又要闹肚子,所以……所以我把它倒了……”


    这丫头会有这种反应,想来必是让刚才那番剖白感动了吧?老夫人心中一暖,不禁一
把将紫烟揽入怀中,不胜感慨的想,好一个贴心、单纯的孩子!鬼丈夫18/398

    打从乐梅十五岁起,上门说媒的人就未断过,但映雪从来也没仔细考虑,一则是那些
人选都不入她的眼,二则是她认为女儿还小,应该在她身边多留几年;然而最近,她忽然
发现女儿长大了,大得可以宜室宜家,也可能成祸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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