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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鬼丈夫(1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20:04:21 1999), 转信
起轩很快的自惊愕中回复,静静问道:
“我们的谈话,你听见了多少?”
“全都听见了。”她看了万里一眼,垂下眼去。
霎时,万里全身都不对劲起来,又是抓头,又是咳嗽,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轩则
是再度吃了一惊。
“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听见了万里对你的一片心意,而你还不让我把你许配给他?
”“我……杨大夫的一片心意,我非常感激!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出身,承他不弃,这
已是我前世修来的造化了!并不是我不识好歹,而是……您瞧,为了打消二少奶奶的痴心
,您有家归不得,接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到寒松园去;在这
种时刻,我怎么还有心情理会自己的终身大事呢?”她含着泪望向万里,语气中充满了柔
软的恳求:“我想,杨大夫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万里脸上一热,急急对起轩说:
“看吧,我就跟你说还不到时候嘛!紫烟说的没错,在这节骨眼儿上,你和乐梅正捱
着苦,身为你俩的好友,我又哪里欢喜得起来?反正……反正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他转
向紫烟,低声道:“我可以等!”
两人的视线交缠着,彼此都能明了对方意在言外的意思,一切也都尽在不言中。一旁
的起轩心中先是一柔,接着又忽然一痛。同样是等,万里等的是与紫烟互定终身的那一天
,而他,他等的却是乐梅求去的一日……
起轩并不知道,同一刻里,乐梅正跪在他们相遇那天的溪边,一面低唤他的名字,一
面轻抚着手腕上的梅花胎记。
“起轩,起轩,那一日在这水边,凭着梅花胎记,你认出了我,也就此认定我是你命
中所系之人。”她痴痴的望着水流湍急处,心里也有一个不断沉溺下坠的漩涡。“原本以
为天定良缘,谁知却是这般教人神魂俱碎!既然阴阳路断,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好让我留恋
的?我不如一死明志,随你而去吧!”
然后,她恍恍惚惚的站起身来,恍恍惚惚的向那急湍走去,一如走向她心中的漩涡…
…
多亏了及时赶到的小佩,也多亏那两位偶然路过溪边的樵夫,乐梅在灭顶之前,总算
被拖离了那个差点儿吞噬她的深渊。吟风馆中,众人围着昏迷的乐梅乱成一片,有人熬药
,有人祷告,有人替她搓头发,有人帮她暖手足;唯一安静的是映雪,她一直惨白着脸把
乐梅搂在怀中,眼睛牢牢的盯着女儿,一时不离,目不转睛,好似只要她眨个眼,乐梅就
会消失不见了。仅管腹内的水都呕了出来,但乐梅的眼皮发青,嘴唇泛紫,谁都没把握她
是否真能醒转。在众人的殷盼下,终于,她无力的睁了睁眼,虽然几乎是又立刻睡去,可
是好歹总能确定她没事,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映雪正含泪扶着女儿躺下,就听老夫人在
一旁叨念:“这老刘是怎么回事儿?请个大夫请了半天!万里到咱们家不过就几步路呀!
”众人都不接口,过了一会儿,士鹏的声音才低低响起:
“我……我没叫他去请万里。”
他说得很轻,但映雪还是听见了,而且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叫万里,说穿
了是怕惊动起轩,在这种急乱的当口,柯家上上下下首要的顾忌还是起轩的心情,而乐梅
的安危却放在第二位!映雪咬咬牙,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就往外走,正暗悔失言的老夫人慌
张的试图制止,却被士鹏拦住了。“娘,让她去吧!咱们管不了,挡在中间只会火上添油
,岂不是弄得更难受?咱们就待在这儿,好好照顾乐梅吧!更要感谢上苍眷顾,没有造成
难以挽回的不幸,否则咱们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站在这儿?”他沉痛的望向乐梅,声音微
微有些颤栗:“我觉得,她不是自己去投水的,而是咱们一人一把将她推下去的!她若有
个什么三长两短,不是只有一两个人崩溃,咱们全部都会崩溃的呀!”
杨家药铺这头,万里和紫烟因映雪带来的消息而惊慑屏息,起轩则瘫软在地,抱着头
闷声低泣;至于映雪,打从一进门,她的视线就死死的瞪着起轩。
“当我的女儿被送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奄奄一息,我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好像又回
到她摔下山崖,生命垂危的那一天!当时我想,如果能够使她的眼睛睁开,再度看着这个
世界而笑逐颜开,那么杀夫之仇,丧夫之痛,累积了十多年的寂寞哀愁,统统可以在她睁
开眼睛的那了刻,化为乌有……”她一字一句的说,痛彻肺腑的说,说到泪水滑落,说到
哽咽难言,而她的视线仍固执的盯着起轩。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的语气由悲伤转为强硬
:“刚才,我又再度面临这样的状况。我感谢老天,这一次也没有让我再当一个绝望的母
亲,可是假如我还敢等着赌第三次,那除非是我疯了!所以,现在你给我站起来!我要你
跟我回去见她!”
起轩整个人震颤了一下,他抬起惊慌痛苦的眼睛,求饶似的仰望着映雪,但她丝毫没
有被打动,语气反而更强硬了,几乎是命令:“不是以老柯的身分,而是起轩,柯起轩!
以一个丈夫的身分,去向她坦白一切!”
室内有短暂的死寂,压迫般的死寂。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之下,起轩扶着拐杖慢慢站了
起来,痛心、愧疚和翻腾的情感催促着他举步,但自卑、畏惧与恐慌交织的情绪又让他裹
足。犹豫的向前两步之后,他骤然的缩回,一边后退,一边痛楚的呻吟:“不行!我做不
到!真的做不到……”
映雪抽搐着面颊,忍无可忍的冲上前揪住他,死命的摇撼着他。“乐梅都已经不想活
了,你还有什么做不到?难道你仍不能觉悟?什么心如止水,什么另行改嫁,这些完全行
不通!你给乐梅安排的是一条死胡同!永远走不通的死胡同!这次算她命大,可是你要赌
她每次都这么好运气吗?你怎么敢赌?怎么忍心赌啊?”“别逼我!”起轩的喊声嘶哑如
困兽。“我早就说过,宁死都不要面对她!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我?假如我真的死了,今天
你们怎么办?你们就没有人可逼,就得自己想法子呀!现在你们不肯想办法,那么是不是
真的要我去死,才能摆脱你们这么残忍的压迫……”映雪扬起手,狠狠摔了他一巴掌,摔
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摔落了他的面具。
“啊……”他慌乱的用双臂把自己的头脸整个包住,声音里透着极度的恐惧:“我的
面具……我的面具……紫烟!”
不待他吩咐,同样大感恐慌的紫烟早已迅速拾起面具,却被映雪一手挡下。“不准给
他!”她厉声说:“谁给他面具,就等于是他的帮凶!我再不会让这种病态来谋杀我的女
儿!”她重重将起轩的胳臂一握,斩钉截铁的下了判决:“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去见
她!”“不!”他一把推开她,近乎发狂的把面前的桌子朝三人一掀,跌跌撞撞的夺门而
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一个挽着菜篮上门买药的妇人也在这时跨进门来,猝不及防的和
起轩一起照面,她立刻脸色大变,恐怖万分的尖叫起来:
“啊……鬼!有鬼!”菜篮一摔,她没命的掉头飞奔而去,一路狂呼,喊声传遍了整
条街:“有鬼呀!光天化日见鬼呀……”起轩先是僵在原地,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摧肝裂
胆的哀嚎,然后,他惶乱的抱头躲进药台底下,整个人蜷缩在那儿,不断发抖,神经质的
重复:
“我是鬼!我是鬼!你们听见了没有?我是鬼!是鬼啊!……”万里不忍的转开脸去
,映雪闭上眼,泪水掉了下来,紫烟则哭着奔向起轩,蹲下身把面具递给他。鬼丈夫34/3
9
“快别这么说!来,你的面具……”
起轩一把抓过面具,一边手忙脚乱的戴上,一边抖抖索索的说:“这不是面具,而是
我的脸,我的脸!没有它,我就是一个鬼……我怎么能够以这副狰狞丑怪的模样去面对乐
梅?怎么能够?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面对这惨痛的一幕,映雪只能任泪泛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19
倘若起轩令映雪心酸,那么乐梅就更令她心痛。
意识回复之后,乐梅仍横了心求死,抓起剪刀就要往心口刺,奔出屋外就要往树干撞
,当时只有映雪和小佩在场,两人拼了命阻止,仍挡不住她赴死的决心。到了这种地步,
映雪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起轩没死!起轩还活着!”她满脸是泪,不顾一切的大喊:“
他一直活在你的身边!他就是老柯!你听清楚了吗?起轩就是老柯啊!”乐梅浑身一震,
慢慢转过头来,着魔似的瞪着映雪,仿佛无法连贯、组织这些话。小佩一面紧紧的攥着乐
梅,一面惶恐的对映雪喊道:“舅奶奶您怎么了?怎么忽然间胡说八道起来了嘛?”
“我没有胡诌!”映雪狂乱的扯开小佩,一把抓住乐梅。“如果我骗你,到时候我如
何为这些话负责?如何给你一个活生生的起轩?”她摇晃着女儿。“你醒醒啊!我求你清
醒理智的面对这一刻吧!”乐梅仍麻木的瞪着母亲,好似失去了理解与思考的能力。映雪
仓促的抹去泪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困难的解释:“当初说他死了,那才是骗你
的!其实,他没有不治身亡,万里把他救活了,可是那场火却烧瘸了他一条腿,灼伤了他
的咽喉,还毁了他整张脸!”她紧盯着乐梅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于是,他就变成了
你所看见的老柯,戴着面具,声音沙哑,一瘸一拐的老柯!”
乐梅眨了眨眼,原本木然的表情渐渐糅进惊慌的神色。
“不……不是的!老柯就是老柯,怎么会是起轩呢?”她一步步的向后退,昏乱的抗
拒。“老柯的脸是被仇家砍伤的呀!你弄错了,完全弄错了!谁告诉你他是起轩的?”
“谁都知道老柯就是起轩!我知道,整个寒松园的人都知道,韩家也知道,当然万里
也知道!”映雪悲哀的望着女儿。“就只有你和小佩不知道!”
乐梅颠踬了一下,脸白如雪。小佩则瞠目结舌的看看映雪,又看看乐梅,全然不知所
措。
“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你可知我干什么去了?我去了万里的药铺!起轩现在就藏
在那里!因为你一意走火入魔,老柯这个通灵的角色他再也扮不下去,所以才离开落月轩
,逃到万里那儿去了!由于你的轻生,我到那儿要他来见你,拆穿这整个骗局,停止这种
可怕的集体笔折磨,可是我没有成功!”映雪捂住脸。“因为,那种残的悲哀,实在让我
不忍心……”秘密已被揭露,映雪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出来,从假造坟墓,到禁门之说
,到紫烟的穿针引线,再到起轩执意离开,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乐梅只是被动的听着
,听着,越听表情越奇异越恍惚。“总之,这场骗局最初的立意完全是为你设想,可是大
家都错了!”叙述到最后,映雪已是泣不成声。“一直以为在替你铺一条光明之路,谁知
路却通向死亡!一直坚信这样做是爱你的,谁知竟害了你……”
乐梅一径沉寂无语,久久,她终于空洞的开口:
“老柯就是起轩?”映雪点点头。“起轩就是老柯?”映雪又点点头。“他没死……
他根本还活着……”乐梅的声音已开始发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站不往。“天啊!我一
定是疯了!”她崩溃的跪倒在地,仰天大喊:“我居然听到我娘亲口对我说,老柯就是起
轩!”一都已水落石出,再也没有秘密,没有苦衷,没有谎言。
寒松园大厅中,每一个人都证实了映雪所说的话,每一个人都把其余细节全盘托出。
乐梅一一对众人扫视过去,猝然抬起手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疼,彻骨的疼,疼得她眼
泪都迸了出来,然而那却是喜极而泣的泪!
“我没有疯,这也不是梦!他活着,他还活着!”她喃喃自语着,转身朝厅外走去,
对着穹苍潸然下跪。哦,老天爷,原来我的丈夫并没有死!聚散由天定,我感激老天爷的
决定,决定咱们夫妻是聚不是散呵!”
身后,众人也低头饮泣着,只有延芳脸上一动,急急屈身扶起乐梅,迫切的问:“那
么,这是否表示,你的心意也决定是聚不是散?”
“我都以死明志了”乐梅泪如泉涌。“这样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白?”“不!我要一
份考虑后的答案!”延芳激动的说:“起轩已经不是从前的起轩,而且比你所能看见的外
表更糟!除了烧坏的腿,嘶哑的声音,还有许多你看不见的伤疤,和那张藏在面具下的脸
!这样的他。你确定你能接受?你确定还要他?”
乐梅一瞬不瞬的盯着延芳,那眼神是悲痛而坚决的。
这些话你早该问我啊!如果你早问过我,我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你:我要他!要他!要
他!”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老夫人巍颤颤和趋前一步。
“句句真心!”乐梅霍然起身。“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没有,再也没有了
!而你们却只因为他不再英俊潇洒,就以为我会嫌弃他,就不择手段的利用死亡来欺骗我
!为什么没有人来问我一声?为什么就这样武断的判定我?你们居然每一个人都把我看得
如此浅薄,”她的视线沉痛的轮流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映雪脸上。“包括我的亲娘在内
!”
“不,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乐梅激烈的剪断映雪的话:“我撞墓碑,你
们不说;我绝食,你们也不说;我都嫁给一块灵牌了,你们仍然不说;我被思念折腾得形
销骨毁,你们竟还是三缄其口,还在等我变节改嫁!”
“绝没有人看错了你,而是……”士鹏痛心的摇头。“而是咱们每一个人,都看过起
轩那张脸……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因为……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别
怨咱们吧!”延芳拭泪接口:“不说他自惭形秽。就说咱们身为父母的人,将心比心,也
不忍见你如此委屈下嫁呀!”
老夫人亦走到乐梅面前,恳切的拉住她的手。
“奶奶知道你的苦,可是咱们又何尝好过了?眼看你和起轩两个痴心孩子不得相认,
谁能安心过日子呢?乐梅啊,请你看在大家同是用心良苦的份上,就原谅咱们吧!好不好
?”
“别再说了!你们统统别说了!”乐梅哽咽着自责:“是我自己傻,没把他认出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我眼前,枉费我还与他说过那么多心底话,却没发现,老柯和起轩就是同
一个人!”“不,不是你傻,而是你根本就相信起轩死了!”映雪心疼的抱住了女儿。“
今天若不是咱们全部坦白招认,你怎么会想得到,竟有这么多人联手对你隐瞒真相!而且
这里头还包括了你的亲娘!”但真相总算来得不晚,有开始就不迟!乐梅深吸了一口气,
感到自己内在有个重生的灵魂正破茧而出。
“我要见他!”她抹去泪水,定定的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从寒松园到杨家药铺不过是一箭之遥的距离,但对此刻的乐梅而言,却漫长得有如一
生一世。
而在此之前的她,也已煎熬得太苦太久了,苦到她必须以全部的心灵去幻想一个鬼丈
夫的存在,才能稍解那种思念腐蚀骨髓的痛苦!然而,鬼是什么?它无形无影,无踪无迹
,连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但这样虚无缥缈的空想,却也使得她神魂颠倒,望眼欲穿!
假若当初他们未曾隐瞒,假若那时就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将终身托付于起轩的决定纵
然不会改变,然而在她的心底,也许会有一些胆怯,一些迷惑;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历过
种种试验!也只有切身承受过失去的痛,才能真正确定这份坚贞!
不管他瘸了腿,哑了声音,脸烧坏成什么样子,浑身又有多少伤疤,统统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在人间呼吸、行走,还能与她相爱!他的身子虽然残缺,可是
灵魂依然完整,而她的生命是系在他的生命上,不是系在他的脸上!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好多感受要向他倾诉,几乎是半走半跑的来到杨家药铺之前,她再也顾不得身后跟随的
众人,迫不及待的就往门内奔去,却让正在门边铺晒药材的万里本能的挡住。“乐梅,你
要做什么?”
“别拦我!我都知道了!”她将万里的手一摔,跨入铺内,直奔诊疗房。房中,起轩
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他的双手紧握着拐杖,额头则紧抵着手背,这种消沉而委缩的姿势
,无言的宣告了他的苦闷和悲伤。紫烟静静的守在一旁,但愿能替代他的痛苦,却又无能
为力。自映雪走后,房中就维持着这样封闭、沉寂的状态,预示着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燎
烧,而乐梅的突然出现,便是那条引线。在紫烟惊喊“二少奶奶”的同时,乐梅已毫不迟
疑的往起轩跟前扑跪落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起轩!”这声低喊,发自她内心极处,负载了近半年来的苦楚与想念。“起轩!”
终于能当面唤他的名字了,不是痴想,不是乱梦,而是真真实实的接触。“起轩!”她哭
了起来,泪涟涟的仰望着他。“起轩。”
乍见她时,因为过于错愕,他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随着她一声声的呼唤,他的意识
也一层层的回复,不!不可能的!不可以的!不,不不,不不不……惊骇臻至极点,他骤
然爆发出撕裂般的惨叫:“不!我不是起轩!”狂乱的将她一把推开之后,他把双脚抬上
床,一面狼狈的往墙角爬去,一面继续着歇斯底里的吼叫:“我不是起轩!不是!你为什
么不放过我?我都逃到这儿来了,你还不肯放过我……紫烟!快把她拉出去!快呀!”鬼
丈夫35/39
屋中一片纷乱,屋外也响起慌急的脚步声,紧接着,由万里带头的众人潮涌进来。正
拉着乐梅哄着起轩,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紫烟,立刻向万里发出求援的喊叫: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一回事儿啊?”
万里帮着紫烟拉住了乐梅,发话的对象却是起轩:
“真相已经拆穿,你得勇敢些!这是面对现实的时候!”
“让我过去,别拦着我!”乐梅挣扎着试图向起轩靠近:“让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
”
“不是不是!”起轩整个人已蜷缩成一团,却仍死命的往墙角偎去。“谁说我是你的
丈夫?谁说我是起轩?”
见他如此发狂抗拒,她也快疯了。
“你是!你就是!你让大家配合着你,把我骗得好苦好苦!现在每一个人都承认了,
你为什么还要否认?”
“我就是不要承认!”他不敢看她,只能面壁嘶吼。“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不要面
对这一天!不能面对这一天!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狠狠的以头频频撞墙,嘶声重
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一时,女眷们都惊呼出声,而万里和起云则迅速的跳上床去牵制住他。许多声音此起
彼落的叫喊着,有人求起轩冷静,有人求乐梅别再刺激他,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起轩困
兽般的锐叫仍高过一切:“你们别管我!快把她拉出去!快呀……”
乐梅震颤的望着起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她不
惜一死,终于换来了人间相会,在他却是痛不欲生,拒不相认……
他正处于失去理智的崩溃边缘,而她又何尝不是?从投水获救到二度轻生,从知道真
相到与他相见,不过是一日之中发生的事,她却历遍了种种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这样狂悲
复狂喜的反复状态下,或许,她没能看清某些事实,或许,她应当暂时离他远一点儿,好
好把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丈量一下,或许,她该把自己的感觉先抛在一边,设身处地去体
会他的感觉。被母亲和婆婆劝扶回寒松园之后,乐梅在自己的房中默默坐了一下午,渐渐
理清了某些思绪。于是,当强烈的阳光转为柔和的月光时,她又来到了杨家药铺。
整个下午,在众人的轮番劝解下,起轩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却仍执意不肯搬回寒松园
,更别提与乐梅夫妻相认一事。从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到令人望之色变的畸人,这样的改
变虽只在一夜之间,但他内在的重创与剧痛,却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平复;尽管离开了落月
轩,但那道禁门仍固执的合在他心间。因此,这会儿,当他发现乐梅就站在眼前,立刻缩
回了自设的禁门后面。“怎么又是你?”他靠紧了墙角,姿势如惊弓之鸟。“你走开好不
好?走开!”“你先别激动,也别紧张,我不靠近你就是了。”乐梅柔声说:“你瞧,我
不是乖乖的站在这儿不动吗?折腾了一整天,你累了,大家也累了,不能再这样磨下去,
对不对?所以,请你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也不知道是她抚慰的语气产生了作用,还是他真的累了,听了她的话之后,他果真默
默的坐在那儿,原本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放松开来。众人都惊讶的望向乐梅,而她只是全心
全意的凝视着他,旁若无人一般,继续往下说:
“下午是我把你吓坏了,我让你完全措手不及,那么突兀的闯了进来就要与你相认,
却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当时,我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你还活着的事实,这个事实太令我
昏眩,而你也知道长久以来,我是如何在绝望中挣扎过来的,因此你应该可以谅解我的冲
动,是吗?”
“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哪怕此刻我是多么渴望能投入你怀中,我
也会好好控制着自己的……”泪意糊住了她的喉间,令她暂时无法成言。
他虽仍一言不发,但面具后的那双泪眼已泄露了他的情绪。她轻轻拭去泪水,好温柔
的再度开口: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强迫面对
我的;所以,我调整自己来正视一个事实:你不是从前的起轩,而是一个外表有伤,内心
也有伤的起轩,那么,我将从头来爱这个你,也将耐心的等待你回应我的爱!在这一天来
临之前,我不会勉强你认我,更不会勉强你摘下面具,因为我知道它让你感到安全,它就
等于是你的脸!今后,我就爱这张戴了面具的脸,好吗?”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然而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她默然片刻,语气中糅进了恳求:
“我的话是不是让你安心了些?如果是,请你回家吧!”
一席话深情婉转,一屋子的人莫不为之动容,老夫人第一个喊了出来:“回家吧!”
士鹏、延芳、映雪、万里和紫烟也纷纷跟劝:
“回家吧!”起轩依然不说话,好半晌后,终于,他微微点了点头。鬼丈夫36/3920
虽然回到了寒松园,但起轩仍坚持住在落月轩。乐梅并不急于一时,她相信终有一天
,他心里的禁门也会打开的。
安顿好起轩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烧了那块假灵牌,亲眼看着家丁们拆
除那座假坟墓,在火焰与瓦砾中,她感到平和的解脱。都过去了她在心底向以往告别,向
那个鬼丈夫告别,而她和起轩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
紫烟默默的旁观这一切,同样也有不堪回首的怅惘,但属于她的重生之日,又该从哪
里开始呢?起轩和乐梅的复合是她最在的希望,眼看事情的发展也是往这个方向走,她反
而患得患失起来。这天夜里,她走出落月轩,一眼就看见万里正靠着假山沉思。她在一段
距离之外站定了,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
“万里!”他一震,转过脸来看着她,不敢置信的。
“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举步直往他奔去,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她已投入他的怀中
,热烈的、颤动的、一叠连声唤道:“万里!万里!万里……”
他展开双臂一圈,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一道泛着喜悦与甜蜜的激流,在他们之间荡漾
开来,两人都有些昏眩,也有些疑真疑幻。片刻之后,她缓缓脱离他的怀抱,迫切的梭视
他的眼睛。“你曾经说,说我像一只蝴蝶,真的吗?我带着一身的罪恶,始终觉得自己丑
陋极了,虽然我没有二少爷那样的伤疤,但我的罪行才真的是永不磨灭的疤痕!”她的眼
眶红了。“而你却说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你真的不嫌弃我?真的不轻视我吗?”“我怎
么会嫌弃你?怎么会轻视你?”他按住她的肩,定定的凝视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也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是怎样以你的心、你的身体在这儿赎罪!你在寒松园不是过日子,
根本是在坐牢!在我眼里,你同时有三种化身,一个严厉的判官,一个严格的监督者,和
一个满心忏悔、任劳任怨的囚犯!你已经帮到这样的地步了,谁还敢轻视你?对于你,我
只有心疼啊!”她头一垂,眼泪掉了下来。
“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大最大的希望,就是看见二
少爷和二少奶奶有好结果,但我又担心,在走到那个结果之前,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变
化?因为……因为我不相信老天爷会待我这么好!上天对我的最大惩罚,就是让我的心愿
不能实现,那么,如果是为了惩罚我,而让他们永远没有好结果……”
“这完全是你的胡思乱想!”他忍不住打断她。“乐梅和起轩之间已经渐渐柳暗花明
,真正拨云见日的时候也不远了,眼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你怎么反而会担这种心?”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她惶恐的摇着头。“我真害怕!怕老天爷是故意让一切
都好像很有希望,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怜悯而温柔的托起她的下巴,低低的说:
“你想得太多了,可是不怪你会这么想,毕竟你一直都过得太苦,从来看不见任何希
望的可能,但你若凡事都往坏处看,想想,你会失去多少期待的乐趣?至于起轩和乐梅的
事儿,你再怎么患得患失也没用,心病自有心药医,旁人急不来的!多想无益,尽其在我
就是了。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总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一起承担,你
无须害怕恐惧什么,懂吗?”
她含泪点头,不禁再度投入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哽咽低唤:“哦,万里,万里……”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望向辽阔的夜空。
“我一直有着志在四方的理想,当有一天,这儿的一切让咱们都放得下了,我会带着
你远走高飞。到那时候,我望闻问切,你敷药包扎,咱们夫唱妇随,浪迹天涯,穷毕生之
力,一同来赎罪吧!”只要有他,她就有了全部的依靠。紫烟偎在万里的怀中,响往着他
所承诺的未来。万里回去之后,紫烟正坐在自己房中,一遍遍回想他说的话,忽然来了一
个小丫头,说是老夫人差她过去。
紫烟一看见老夫人的脸色,就觉得不对。果然,老夫人硬帮帮、开门见山的说了:
紫烟浑身一僵,呐呐的低下头,心中一片纷乱。
“难怪那一回,我好意要替你跟起轩做个安排,给你一个交代,却被你那么激烈的拒
绝!”老夫人的语气转为愠怒。“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出了一连串的事儿,我也
匀不出工夫来仔细问问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就是为了万里!可是,你不是深爱着起
轩吗?”
紫烟紧咬着唇,一言不发,身子却微微颤抖起来。
“我永远记得,当起轩重伤昏迷的时候,你是口含药汁喂进他嘴里去的!在那一刻,
我的心里就有个声音说,能如此对我孙儿的,只怕天下无双了,因此,我老早就当你是孙
媳妇儿。但现在,我完全被你弄糊涂了,在你为一个男人牺牲的同时,却投入另一个男人
的怀抱!那么你为起轩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老夫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
你……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怎么突然间,我觉得都不认识你了!”“不是突然间,
而是一开始你就没真正认识过我!”紫烟蓦地抬起头,脸白如纸,视线直直射向老夫人。
“什么贴心,什么感情,统统都是假的!假的!”
老夫人呆愣愣的望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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