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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水云间(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6:12:03 1999), 转信
杜世全和意莲在客厅中等待着芊芊。见到芊芊发鬓已乱,满面潮红,眼角唇边,全漾
着酒意。杜世全已经火冒十八丈,碍着子默在场,强抑着怒气。意莲又着急又担心,不住
看看世全,又看看子默和芊芊,就怕杜世全会当着子默的面发作起来。子默倒是大大方方
,彬彬有礼的。虽然也喝了过多的酒,但他对杜世全和意莲仍然执礼甚恭,而且是不亢不
卑的:
“杜伯伯、杜伯母,对不起,这么晚才把芊芊送回来。因为画会中有聚餐,大家都好
喜欢芊芊,实在不舍得让她早回家。请你们千万不要责备芊芊,如果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是我设想得不够周到。”他凝视着杜世全,微微一弯腰,坦率的再说了几句:“最近,
我和芊芊常常在一起,真佩服你们教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改天,我会正式拜访!不打
扰你们了!”
子默行了礼,转身就走了。
杜世全怒瞪着芊芊,眼中冒着火。芊芊一看情况不妙,只想溜之大吉。才举步上楼,
杜世全就吼着说:
“你给我站住!”
芊芊只好站住,被动的看着杜世全。
“你说说,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张了张嘴。她想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他的名字叫梅若鸿,可是他不要我,反
而把我推给汪子默,所以,我的人和汪子默在一起,我的心想着梅若鸿。我已经掉入油锅
里,快被煎透了,快被烤焦了,快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她当然无法说出这些话。咬咬嘴
唇,她心中绞痛了起来,眼中就迅速的充泪了。一句话还没有说,泪珠已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意莲急忙拦过来,用手搂着芊芊,对世全哀求似的说:“你就不要再
说她了嘛!”
“我说她了吗?”杜世全又惊又怒。“我一句话都没说,她就开始掉眼泪!”他瞪着
芊芊:“杭州小得很,他们醉马画会又很有名,全是些放浪形骸,不务正业的疯子!你要
学画,我没有理由不许,你如果想嫁给汪子默,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从今以后,你也
不要再跟这些声名狼藉的艺术家鬼混了,免得弄得身败名裂!你还没许人家呢,这个样子
,还有哪个好人家会要你?”“世全,少说两句吧!”意莲拉着芊芊,就把她拖上楼去,
一边走一边低低叽咕:“汪子默好歹也是个知名画家,年轻有为,家世也不错,长相也满
讨人喜欢……干麻发那么大脾气呢?”意莲一边说着,已拖着芊芊上了楼。走进芊芊的卧
室,意莲就忙忙的把房门一关,对芊芊急切而安慰的说:
“你不要急,你不要怕,快告诉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了汪子默?你尽管告诉我,我
会跟你爹去争取的!”“娘啊!”芊芊大喊了一声,就一把抱住了意莲,一任自己的泪水
疯狂般滚落。她无助的、怕恐的、悲切的嚷了出来:“不是汪子默,是梅若鸿啊!”
“梅若鸿?”意莲大吃一惊,见芊芊哭得如此悲切,吓得六神无主了。“谁是梅若鸿
?他欺负了你吗?他占了你的便宜吗?他是什么人?”“他根本不屑欺负我,不屑于占我
便宜,他不要我,他眼中根本没有我啊!”意莲怔怔的站着,听不懂,也搞不清楚,整个
人都傻住了。宴会后的第三天,是醉马画会聚会的日子。芊芊没有出现,她家的管家永贵
,送了一封信过来。信封上写的是:“醉马画会全体会员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子璇急忙抽出信笺来,朗诵给大家听:
“子璇、舒奇、致文、秀山、叶鸣、子默、若鸿,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
已经离开杭州,去上海了。我将在我爹的公司里,学习有关航运的事情,暂时不会回杭州
了。你们一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我一时也很难跟大家说清楚我的原因。
总之,太复杂了,剪不断,理还乱!”
大家都一脸困惑,一脸沉重。子默皱紧了眉头,若鸿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子璇看了
看大家,又继续念:
“仔细思量,愁肠百折。只好抛下一切,离开一阵。也许一段时日后,再面对各位,
已是云淡风轻,了无挂碍……我亲爱的好朋友们!我在这里诚心祝福你们在人生的旅途上
,都可以追寻到你们所要追寻的!芊芊,五月十日于灯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迷糊了。只有若鸿,眼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地方,内心思潮
澎湃,激动而怆恻。子默脸色发青,眼神阴郁。“怎么会这样?”他大惑不解的。“什么
剪不断,理还乱?什么云淡风轻,了无挂碍,简直像打哑谜嘛!”他抢过信来:“让我再
看一遍!”“子默,”陆秀山说:“是不是你那晚送芊芊回家,让她爹娘有了某种看法…
…”“对了!”叶鸣接口:“她那个家庭,肯定对搞艺术的人有成见,所以,就把芊芊押
到上海去了。”
叶鸣这样一说,大家都认同了。立刻,大家讨论着各种可能性,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都猜测芊芊是“被迫”带走了。子默把信来来回回看了五六次,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最后,他长叹了一声,说:“她这封信,短短数字,欲语还休!她不是被迫走的,她是自
愿放逐的!也许,我认识芊芊还很肤浅,我不曾深刻的了解她,不曾进入她内心深处……
也许,她要给自己一段思考的时间……这表示她并没有完全接受我!否则,她至少可以给
我一封私人的信,写得清楚一点!”
“哥,不要泄气!”子璇热烈的说:“芊芊或者是被我吓住了,对婚姻大事,有些迷
惑。家庭的阻力一定也同时存在,她毕竟只有十九岁,穷于应付,就暂时一走了之。好在
,上海又不远,坐它一夜火车就到了。看你艺专教的课能不能找人代教,或者,等放暑假
之后,你可以去上海找她呀!至于目前,你只好多写写信,发动情书攻势,我相信,真情
可动天地!芊芊,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
“是啊!”钟舒奇拍拍子默的肩:“我从没有看到你被任何事情难倒,这件事你一定
会成功的!”
“何况,”沈致文说:“还有我们这么多的好友,在支持你!”
梅若鸿不言不语,仍然注视着窗外的云烟深处。那云烟深处,是茫茫的水,茫茫的天
。
一连好些日子,梅若鸿神思恍惚。他不眠不休的画着画,背着画架跑遍了整个西湖区
。每夜每夜,他不能睡,点着灯,他从黑夜画到天明。几日下来,他已经把自己弄得满面
于思,形容憔悴。这夜,他筋疲力尽,趴卧在床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睛,他
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睡梦中,他觉得有一双女性的手,缠绕着自己的脖子,有两片女性的嘴唇,温润的轻
触着自己的额。他一惊,醒了,转过身子,他看到子璇笑吟吟的、情思缠绵的脸。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她温柔的问,怜惜的用手揉揉他零乱的头发:“我把
你散了一地的画,都收拾好了!你需要这样没命的画吗?你知道吗?你把自己都画老了!
”
“别理我!”若鸿有气无力的说:“让我自生自灭吧!”
“怎么了?在生气啊?”
“嗯。”“跟谁生气啊?”“跟我自己生气!”他转开头去:“我这个人,莫名其妙
、糊里糊涂、自命潇洒、用情不专、一无是处,简直是个千年祸害,我烦死我自己了!”
“嗬!”她笑了。“你还真会用成语啊,四个字四个字接得挺溜的!”她低头凝视他
,长睫毛扇啊扇的,一对妩媚的眸子里,盛满了醉人的、醇酒般的温柔。“你也知道你是
个千年祸害呀?被你祸害的人还不少呢,是不是呀?”
“我……”他愣着。“你到杭州来之前,祸害了谁,我管不着,到杭州之后,你一直
在祸害我……”“子璇!”他惊叫,从床上坐起身子,真的醒了。
“把你吓住了?”她笑着问:“别紧张,跟你开玩笑的!离婚是我自己的事,我早就
要离婚了!我决不会把离婚的责任归给任何人!”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我知道,没
有一个女人能留住你,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拴住你。你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正是我向
往的境界呀!现在的我,好不容易解脱了,自由了,这种感觉太好了!我这才深深体会出
你的境界!哦,若鸿,让两个崇尚自由的灵魂,一起飞翔吧,好不好?好不好?”她俯下
头去,将嘴唇贴在他额上,再贴在他眉尖,再贴在他眼皮上,再贴在眼皮上,再贴在他鼻
尖……她的呼吸热热的吹在他脸上,她那女性的、温软的胴体,贴着他的肌肤。那强大的
诱惑力,使他全身发热,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不!不!”他挣扎着:“子璇,躲开
我,躲开我……”
“我不要躲开你,我这么喜欢你,怎能躲开你呢?你早就知道,我对你用情已深了。
如今再无顾忌,我已经没有丈夫了。让我们大胆的、尽情的去爱吧!让我们享受青春,尽
情的活吧!”她继续吻他,面颊、耳垂、颈项……
“不要!子璇,”他情怀激荡,不能自已。“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现在的我,寂寞
而又脆弱,寒冷而又孤独,你带着这么强大的热力卷过来,我……实在无法抗拒呀……”
“那么,就不要抗拒,只要接受!”
她说着,嘴唇已贴住了他的唇。像是一把熊熊的火,突然从他体内燃烧起来,迅速延
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已变成一团火球,再也没有思想的余地。他的双手,他的双
脚,全成为火舌,无法控制,就这样把她盘蜷吞噬了起来。
他们相拥着,滚进了床内。水云间12/378
六月,天气骤然的热了。芊芊离开杭州,已经足足一个月了。一清早,若鸿就背着画
架,上了玉皇山。一整天,他晒着大太阳,挥汗如雨的画着画。画得不顺手,就去爬山。
爬到玉皇山的山顶,他眺望西湖,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强大的哀愁,和强大的犯罪感。“梅
若鸿!”他对自己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既不能忘情于芊芊,又不能绝情于子璇,还
有前世的债未了,今生的债未还,梅若鸿,你不如掉到西湖里去淹死算了!要不然,从山
顶上摔下去摔死也可以!”
他没有掉进西湖,也没有摔下山去,更没有画好一张画。黄昏时分,他下了山,带着
一身的疲惫与颓唐,他推开水云间虚掩的房门,垂头丧气的走了进去。立刻,他大大一震
,手中的画板画纸,全掉到地上去了。
窗边,芊芊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披着一肩长发,穿着件紫色碎花的薄纱衣裙。一
对盈盈然的眸子,炯炯发光的看着若鸿,嘴里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志。
“芊芊!”他不能呼吸了,不能喘气了。“怎么是你?你从上海回来了!我……简直
不能相信啊!”
“是的,我来了!”芊芊直视着他:“我从上海回家,只休息了几分钟,就直奔水云
间而来!你的房门开着,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不明白,我不懂……”他困惑的,惊喜交集,语无伦次。“你不生我的气?你还
肯走进水云间……”
“我曾经发过誓,我再也不要走进水云间!”她打断了他,接口说:“但是,我又来
了!因为,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在上海,不论是在街上、办公厅、外滩、桥上,或是灯红
酒绿的宴会里,我日日夜夜,想的就是你!我思前想后,把我们从认识,到吵架,细细想
过,越想我就越明白了!我不能逃,逃到上海有什么用?假若我身上、心上,都刻着梅花
的烙印,那么,我怎样也逃不开那‘梅字记号’了!”
“梅花的烙印?”他怔忡的、迷惑的问。
“是啊!我们都听过‘梅花烙’那个故事,以前的那个格格,身上有梅花的烙印,那
是她的母亲为她烙上去的,为了这个烙印,她付出了终身的幸福!而我的烙印,是我自己
烙上去的,为了这个烙印,我也愿意付出我的终身幸福!”
“烙印?”他呆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烙印?”
“每次看你为子璇作画,我充满了羡慕,充满了嫉妒!现在,我来了!我不想让子璇
专美于前,所以……”
她停止了叙述,盈盈而立。蓦然间,她用双手握着衣襟,将整件上衣一敞而开,用极
其坚定、清脆的声音说:
“画我!”若鸿震动的看过去,只见她肌肤胜雪,光滑细嫩。她上身还穿着件低胸内
衣,在裸露的左边胸部,竟赫然有一枝娇艳欲滴的红色梅花!”“芊芊,这是什么?”他
吓住了,太震惊了。“谁在你胸口画上一朵红梅?”“你看清楚!”她向他逼近了两步。
那朵红梅离他只有几寸距离了。“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身艺术家,为
我刺上去的!”“什么?”他哑声喊,瞪着那朵红梅,这才发现,那红梅确实是一针针刺
出来的,刺在她那白白嫩嫩的肌肤上,怵目惊心。“你……”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都
晕了,眼睛都花了。“你居然敢这样做!你……你……”
“梅若鸿,”她一字字的念,语声铿然:“梅是你的姓,鸿与红同者,暗嵌你的名字
。我刻了你的姓名,在我的心口上,终生都洗不掉了!我要带着你的印记,一生一世!”
她深吸了口气:“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你还要命令我离开你吗?你还要把我推给子默
吗?”他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他一动也不动的站着,一瞬
也不瞬的看着她,似乎过了几世纪那么长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绞”了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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