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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水云间(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6:16:47 1999), 转信

她瞅着他,紧紧的瞅着他,仔细研究着他的脸:

    “你的眼睛肿了,你的嘴角破了,你的脸瘀血了,你的下巴青了,你的眉毛也破了…
…你的胸口怎样?肚子怎样?我看到大顺……一直打你肚子……”她啜泣着,泪,涌了出
来。

    “拜托你,求求你!”若鸿也落下泪来了。“请你不要研究我脸上这一点儿伤吧!你
躺在这里,上着石膏,绑着绷带,动也不能动,我恨不能以身代你,你还在那儿细数我的
伤!你知道吗?我真正的伤口在这儿!”他把手压在心口上,痛楚的凝视着她。杜世全惊
愕的站在一边,注视着这一对恋人,一对都已“遍体鳞伤”的恋人。一对只有彼此,旁若
无人的恋人。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恨是悲?是怨是怒?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喉中梗
着好大一个硬块,使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意莲拉着他,把他一直拉到了门外,哀恳
的对他说:

    “世全,我们认命了吧,好不好?”

    “这是‘命’吗?”杜世全问:“不是‘债’吗?”

    “命也罢,债也罢,那是芊芊的命,那是芊芊的债,让她去过她的命,去还她的债吧
!你什么都看到了,他们两个,就这样豁出去了!好像除了彼此之外,天地万物都没有了
!这样的感情,我们做父母的,就算不了解,但是,也别做孩子的刽子手吧!”“刽子手
!”杜世全大大一震:“你用这么严重的名词……”“当芊芊跳下楼来的一刹那,我就是
这种感觉,我们不是父母,而是……刽子手!”意莲含泪说。

    杜世全注视着意莲,废然长叹。世间多少痴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知道他投降了
。但是,他必须和这个梅若鸿彻底谈一谈!钟舒奇当晚就到了烟雨楼,把若鸿挨打,芊芊
坠楼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子默和子璇,都震动得无以复加,“三怪”更是啧啧称奇
,自责不已。叶鸣跌脚大叹说:

    “若鸿来求救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会出事,朋友一场,我们为什么不帮忙呢?”“你
有预感,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沈致文对他一凶:“现在放马后炮,有什么用?”“奇怪
,你凶什么凶?”叶鸣吼了回去:“当时,就是你说什么‘师出无名’,大家才跟着群起
而攻之!”

    三怪就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起来。子璇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眼睛深黝黝的像
两泓深不见底的湖水,渐渐的,湖水慢慢涨潮了,快要满盈而出了。钟舒奇心动的看着她
,走过去拍拍她的手,柔声说:

    “别难过。这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若鸿虽然挨了打,芊芊虽然跳了楼,两个人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且,杜伯父显然已经心软了,对他们两个这种‘拼命的爱’,已
经准备投降了!”子璇再震动了一下,陡的车转身子,含泪冲出去了。

    子默看着子璇的背影,了解的、痛楚的咬了咬嘴唇。感到内心那隐隐的伤痛,正扩散
到自己每个细胞里去。对芊芊,对若鸿,已分辨不出是嫉妒还是同情?是愤怒还是怜悯?
只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痛,和子璇的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烟消云散的了。水云间
16/3711

    芊芊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若鸿有了彻底的改变。在杜世全开出的“条件”和“考验”下,他屈服
了,他去“四海航运”公司上班了。杜世全对他说得很明白:

    “你爱芊芊,不是一句空口说白话,所有的爱里面,都要有牺牲和奉献,我不要你入
赘,不要你改姓。我只希望芊芊未来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希望我庞大的家业,有人继承
。所以,你要芊芊,就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弃画从商,进入杜家的事业,我要栽培你成为
我的左右手!”

    若鸿听到“弃画从商”四个字,就吓了好大一跳,本能的就抗拒了:“那怎么可能?
画画是我的生命啊!要我放弃画画,等于要我放弃生命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芊芊
对你,更胜于你的生命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争取芊芊,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吗?


    “是啊!不错啊!”若鸿凄然的说:“但是,爱芊芊和爱画画,这两种爱是可以共存
的啊!”

    “如果不能共存呢?”杜世全尖锐的问:“你要舍芊芊而要画画吗?”“不!我要定
了芊芊!”若鸿深深抽了一口气,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说了出来:“好!
我进入杜家的事业,我去上班,我学习经商!但是,下班以后的时间是我自己的!我上班
八小时,睡觉六小时,还有十小时画画!如果我能“三者得兼”,有芊芊,有上班,有画
画,那样,你总不能反对了吧?”“你试试看吧!”杜世全说:“如果你不全心投入,我
怀疑你的能力,是不是能三者得兼!搞不好,你三个都要失去!你试试看吧!”就这样,
若鸿进入了“四海航运”,到杭州分公司上班去了。杜世全给了他一个“经理”的称谓,
让他先学习航运和贸易的基本事务。事实上,他上班的第一个月,根本不在上班,而在上
课。四海的各部门首长,每天捧给他一大堆的汇报,关于船期、货运、转口、管理、经营
、谈判……他一生没有进入过这样艰难而复杂的社会,像小学生般弄了一大堆的笔记,仍
然是丢三忘四,错误百出。难怪,当芊芊手腕上的石膏,被“一奇三怪”写满了吉祥话,
而若鸿在上面写的却是:  “芊芊卧病二十一天,天天好转!

    若鸿上班一十二日,日日成愁!”

    芊芊看了这两句话,真是心痛极了。但是,若鸿挑着眉毛,用充满信心的声音说:“
不要担心,我现在只是一开始,不能进入情况!等我摸熟了,就会上轨道的!你放心,我
要好好的干,不能让你爹小看了我!”芊芊欣慰的笑了。能让父亲从激烈的反对,到现在
这样的妥协,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确实值得若鸿付出一番努力。如果能当成父亲的左
右手,也不必再为“咯咯咯”来吵架了。七月,芊芊出院了。全家热热闹闹,一片喜洋洋
。“一奇三怪”都来探视过芊芊,依然爱说笑话,仍然会把气氛弄得非常欢乐。但是,子
默只去过一次医院,什么话都没说,就默默的走掉了。子璇从来没出现,既没去过医院,
也没来过杜家。这种冷漠,使芊芊感到十分伤痛,当她知道,自从自己受伤以后,若鸿就
再也没去过烟雨楼的时候,她就更难过了。虽然若鸿很轻松的说:

    “那有什么关系?没有烟雨楼,我还有水云间呀!何况,我现在也没时间画画了,我
有那么多‘功课’要做,我有‘四海’呀!”四海,四海,四海是若鸿的地狱,里面既有
刀山,也有油锅,他一会儿上刀山,一会儿下油锅,简直痛苦极了。受训一个月以后,他
开始正式着手工作,这才更体会到事事艰难。永远有弄不清的数目字,永远有弄不清的港
口名称,永远有弄不清的航线图,永远有弄不清的商品……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天到晚要
把甲地的东西送到乙地去?又要把乙地的东西搬到甲地来?

    这天,在办公厅里,一大堆“副理”,围着个“梅经理”,人人都捧着公文,着急的
询问着:

    “梅经理,华宏公司的棉花提单,我记得是交给您了,您快找找,是放在哪里了!现
在等着要用!”一个说。

    “我找!我马上找……”若鸿在一大堆公文里翻着找着。

    “等一等!”另一个把公文送到若鸿眼前:“梅经理,这份提单,您签字签错了!现
在达兴公司翻脸不认帐,这笔运费,要我们四海自行负责!”“岂有此理!”他大怒,骂
着说:“你告诉达兴,我们四海的船,第一,船期稳!第二,信誉好!第三……第三……
第三……”他想不起来了。“汰旧率高!”另一个副理忍不住接口。

    “对对对!汰旧率高,所以,所以……”

    “跟他们说这个没有用,他们不认帐还是不认帐!”

    “梅经理,”又一个“副理”从外面冲了进来,气急败坏的喊:“惨了惨了!这份合
约书有问题,报价单上您少写一个零字,十万块的生意变成一万块了!这下赔惨了,怎么
办?怎么办”“少写一个零?怎会这样?”若鸿焦头烂额的问:“你们送出去以前,怎么
不校对一下?……”

    “梅经理,”再一个急急问:“隆昌的王经理在问我们,下个月五日出发的合顺号,
是不是铁定在连云港靠一下?”

    “靠一下?好好,就靠一下……”若鸿已经心乱如麻。

    “什么?”前一个吼了起来:“怎么可以靠?航程一变,后面全体会乱……”“哦哦
哦,”若鸿急说:“那就不可以靠……”

    “不可以?”后一个急了:“梅经理,你昨天说可以,张副理已经签出去了!”“那
,那,那就只好可以了!”他六神无主的。

    “您说可以,张副理要您签个字……”

    “签字?”他大吃一惊,跳了起来:“我不签字,我再也不要签字!以前,我在我的
画上,签了几千几万个名字,每签一次都是骄傲,从没有签出任何麻烦……现在,签一个
错一个,我不签,不能签……”

    “梅经理……”一个喊。

    “梅经理……”另一个喊。

    顿时间,左一声“梅经理”,右一声“梅经理”,叫得他心慌意乱,胆战心惊。他终
于再也按捺不住,霍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大吼着说:“停止!停止!一个都不要说了,
我输了!我败了,行吗?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叫‘梅经理’,自从我叫了‘梅经理’以后,
我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霉经理’!我统统不管了!我不干了!我让这个‘霉经理’变成
‘没经理’,可以吧?”

    他大步冲出门外,抛下一堆副理面面相觑,他回“水云间”去了。这件事,使杜世全
气得快发疯了,他回到家里,跳着脚对芊芊说:“我就不懂,你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一无
是处的男人?他是数学白痴呀!数目字都不会认!不是少一个零,就是多一个零!他是地
理白痴呀!到现在还不知道长江线有多少港口?他是时间白痴呀……所有船期都弄不清楚
……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智商有问题!”“爹!”芊芊小小声说:“你不要急躁,你要给他
时间嘛……”“给他时间?”杜世全咆哮着:“他可不给我时间呀!丢下公司一大堆烂摊
子,他说不干了!连跟我报告一声都没有,人就不见了!我怎样给他时间?”

    “啊……”芊芊惊呼了一声,立即了解到,若鸿必然深深受挫了,她就担忧得心慌意
乱起来。杜世全还在那儿大篇大篇的数落,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出去一下!”她嚷着
说:“我看看他去!”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回来!”杜世全喊着:“医生说你还要休息,你去哪里?”芊芊早就
跑得没踪没影了。杜世全跌坐在沙发里,大声的叹气呻吟:“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生
了这样一个女儿!”

    芊芊到了水云间,发现若鸿坐在地上,对着一地的画板画纸发呆,他的脸色苍白而憔
悴,他的眼光,像是垂死者的眼光,空洞而无神。他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似乎是在“
凭吊”一个死去的梅若鸿。他那种萧条、悲怆、无助和落寞的神情,立刻绞痛了芊芊的五
脏六腑,她全身全心,都为他而痛楚起来。走到他面前,她跪了下去,伸出双手握住他的
双手:“若鸿,如果你不能适应上班的生活,你就不要再去了!千万别折磨你自己!”他
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悲凉。

    “芊芊啊!”他哀苦的说:“失去了绘画的梅若鸿,实在是一无所有啊!在那间办公
厅里,只有一个低能的、无知的梅若鸿,在那儿被各种公文,各种数目字,各种名地名货
物名,给一刀一刀的‘残杀’掉!”

    “若鸿!”芊芊震动的惊喊。

    “失去了绘画,失去了海阔天空的生活空间,失去了自由自在的时间……我等于已经
毁灭了,已经死亡了!芊芊啊……我不明白,这个毁灭了的我,死亡了的我,对于你,还
有价值吗?”芊芊被他那样凄苦的语气,吓得冷汗涔涔,发起抖来。她扑过去,一把就把
若鸿抱住,痛下决心的喊:

    “若鸿,你不可以死亡,不可以毁灭!你听着!你画画吧,你去画吧!尽情尽兴的挥
洒你的彩笔吧!我绝不让他们再糟蹋你,再残杀你了!”“可能吗?”他有气无力的说:
“你爹不会放过我的……”

    “他会的!他会的!”芊芊喊着:“无论如何,我爱上的那个梅若鸿,是水云间里的
梅若鸿,不是四海航运里的梅若鸿啊!让我们去跟爹说,让我们去说服他吧!”

    当杜世全知道,芊芊和若鸿,做了退出四海航运的决定时,他实在是太失望、太灰心
了。

    “你不是说,你上班八小时,睡眠六小时,你还可以有十小时来画画吗?”他对若鸿
激动的问:“你怎么不利用你的十小时呢?”“我哪里还有十小时!”若鸿痛苦的说:“
我已经过得一团乱了!一天剩下的十小时,有五个小时用来背资料、查资料、找资料……
另外五个小时,用来痛苦、沮丧、懊恼、生气了!我还有什么时间可以画画呢?”水云间
17/37

    “这种混乱又不是永久的?你总有一天熟能生巧!你犯了这么多错,我可曾当面责备
过你一句?结果你自己那么快就打退堂鼓,你对得起我吗?你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吗
?”

    “我……实在没有办法啊!”若鸿沮丧到了极点“我太不喜欢办公厅里那些事情了!


    “不喜欢?你以为我杜世全就喜欢奔波劳顿的吗?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总有时
候,是要为自己的责任感做一点什么,而不是永远为了兴趣生活……”

    “爹!”芊芊急切的插进来:“你就不要再勉强他了,上那个班,对他实在太痛苦!
一个痛苦的经理,不会为四海带来繁荣的……”“是啊!”若鸿接口:“你留着我,迟早
会留出大麻烦来的!这个班我是绝不能上下去了,再上下去,我自己发疯也就算了,把公
司搞垮了,连累百名员工,失去就业机会,流离失所,我岂不罪莫大焉!”“哼!”杜世
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一声,怒冲冲的看着若鸿:“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带来的麻烦,已经够
大了!”他咬咬牙:“那么,你到底能做什么?你告诉我!画画吗?你自认是个很有才气
的艺术家吗?”“最起码,我一天画二十四小时,都不会累!”若鸿扬起眉毛来:“伯父
,你放我自由自在的画画,我一定很快就画出名堂来!并不是每个艺术家都穷,靠画画而
名成利就的人也多着呢!汪子默就是其中之一,不是吗?”

    “这可是你说的!”杜世全盯着若鸿:“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画坛奇才,只要离开我的
公司,你就如鱼得水,可以全力去画,尽兴去画,画了一定有出息?早晚飞黄腾达,名成
利就?”

    “飞黄腾达,名成利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鸿坦白的说:“我不敢说我能达到那
个地步,但是,你让我去画,我迟早会画出一片属于梅若鸿的天空来!”

    杜世全背负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思索着,研考着。然后,他突然停
在若鸿面前,有力的说:

    “好!为了你这一句‘属于梅若鸿的天空’,我赌下去了!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今
天是七月二十,九月二十日,我为你开一个画展,我会租下杭州最好的场地,揽翠画廊!
所有画笔画纸裱画钱,全由我投资!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承认了你,如果你失败了,你就
再也不要到我面前来唱高调!至于成功的定义,我并不要你的画卖大钱,只要看看你能不
能在艺术界引起回响,受到肯定!”

    “真的?”若鸿不敢相信的问,整个脸孔,都绽放出光彩来,眼睛里的阴郁,一扫而
空,两眼变得炯炯有神了。“伯父,你真的愿意支持我?”“我不是‘支持你’,我是‘
考验你’”杜世全说:“你听着!我只出资帮你开画展,但我不会发动任何一个人来买画
或看画!画展的成败,全靠你自己!”

    若鸿意兴风发,精神抖擞了。“我会表现给你看的!伯父!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太短,
但是我会夜以继日,全力以赴!何况,我以前还有很多画,可以整理出来!我保证,我不
会再让你失望了!绝对绝对不会了!”杜世全呼出好大一口气来:

    “但愿你不会!”芊芊喜出望外,扑上前去,就忘形的搂住了杜世全的脖子,欢喜得
声音都发抖了:

    “爹!你毕竟是个有胸襟、有气度、有思想、有感情的、伟大的爹呀!”杜世全又哼
了声,努力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来,但,芊芊这几句话,确实让他舒解了连日来的愁
云惨雾。而且有些轻飘飘的!他抬眼再看了看若鸿,此时的若鸿,神采飞扬,双眸炯炯,
看起来不那么落拓窝囊了。说不定,他真是个人中龙凤,画坛奇才呢!水云间18/3712

    当芊芊卧病,若鸿上班这两个月里,子璇的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子璇一直是个潇
洒的、快乐的女人。即使她和玉农为了离婚,闹得不可开交时,她也不曾让自己被烦恼和
忧郁所征服。她的思想、看法、行为……确实都走在时代的前端,带着几分男儿的豪爽之
气。这得归功于她那思想非常开明的父母,给予了她百分之百的自由。自从父母举家北迁
,她又深受子默和画会的影响,更加无拘无束,海阔天空。在芊芊出现以前,她是整个画
会的重心。子默虽得到大伙儿的尊敬,她却得到大伙儿的“爱”。她虽然潇洒,对这种“
爱”,仍然有女性的虚荣,她就自然而然的享受着这份爱。也因为这份爱,她变得更自信
、更活泼、更爽朗、更神采飞扬了。

    芊芊的出现,把画会的整个生态,完全改变了。

    子璇是喜欢芊芊的,觉得芊芊纤柔美丽,清灵秀气,像个精雕细琢的磁娃娃。需要细
心的呵护,仔细的珍藏,还要“时时勤拂拭,以免沾尘埃”。这样一个来自贵族之家的磁
娃娃,和无拘无束的子璇,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两种不同的层次。一开始,子璇不
止是欣赏芊芊,而且,是用全心在呵护着她的!当她发现子默对芊芊的爱之后,她就不止
“呵护”,更生出一份爱屋及鸟的“宠爱”来。

    没想到,这样“呵护”着、“宠爱”着的“磁娃娃”,竟然一棍子把子默打入地狱,
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她手中夺走了梅若鸿。子璇被彻底的打倒了,连挣扎战斗的
意志都失去了。怎么会这样呢?子默的才气纵横,自己的文采风流,都败给了芊芊?子璇
对若鸿的爱,已经萌发了两、三年。她从没见过这样落拓不羁、充满自信、欢乐的、天真
的、永远童心未泯的男人。若鸿勾起了她一部分潜藏的母爱,使她几乎是无条件的,不求
回报的去爱他。在她离婚之前,她爱他爱得那么“坦然”,连自己都相信这份爱是超越了
男女之情,一种纯洁无私的爱。离婚之后,挣脱了所有道德传统的枷锁,她对他再无保留
,奉献了一个最完美的自己!

    结果,这份爱不曾在若鸿生命中起任何意义,得来容易,弃之更易。芊芊攻占了若鸿
整个的城池,子璇连一点点小角落都没有了。不可能不吃醋,不可能不生气,不可能不嫉
妒……但是,更深更深的伤痛,来自对自己的否定。“失恋”不是一个单纯的名词,失去
的绝不止一个“恋”字。伴之而来的,是失去自信,失去欢乐,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失
去生活的目的,失去兴趣……失去太多太多的东西!

    子璇就这样陷入了生命的最低潮。其实,子默的伤痛,比子璇来得更强烈,但是,子
默是男人,他还要教书,他还要演讲,他还要画画……他的生活面毕竟比子璇广阔,他的
情感也比子璇含蓄。所以,他还能自制,子璇却连自制的能力都没有了。芊芊坠楼、受伤
、住医院,若鸿弃画从商、进公司上班……这些事一椿椿的发生。子璇在巨大的惊愕中,
有更深的挫败感,若鸿连绘画都可以放弃,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子璇的消沉,加上子默的失意,画会也显得毫无生气了。何况,没有爱闹的若鸿,失
去美丽的芊芊,“一奇三怪”都笑不出来了。好不容易,大家拉着子默去“夜游西湖”,
子璇又不肯去。那夜,钟舒奇来敲她的房门。

    “子璇,别再关在屋子里了,和大家一起去欢笑吧!我们热了一壶酒,到船上去喝!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有兴致呢!去吧!去吧!”她一时之间,情绪澎湃,不能自己,她把
钟舒奇拉进了房门:“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回答我实话,不可以骗我
,好不好?”“你问啊!我从不说假话的!”钟舒奇正色说。

    “舒奇,”她非常认真的问:“你爱我吗?”

    “我?”舒奇大大一震,不由得激动起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钟舒奇爱你,就像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叶鸣、玉农他们爱你一样!子璇,如果你对感情付出过痛苦,我付出的
一定比你付出的多得多!”“怎么说?”“当你是别人的妻子时,我爱你爱得痛苦,当你
为别人动心时,我爱你爱得痛苦,当你又为别人失意时,我爱你爱得更痛苦了……”“舒
奇!”她感动的喊了一声,把舒奇紧紧抱住:“你这几句话,让我太感动了!我从来不知
道,我使你这么痛苦!我实在太坏了!舒奇,你要永远这样爱我,永远不变,好不好?好
不好?”“你放心,”钟舒奇又惊喜又激动,把子璇紧紧搂住:“我不会变,我永远永远
都不会变!”

    于是,子璇吻了他。钟舒奇在狂喜般的激荡里,拥住了子璇。一个动情的男人,和一
个寂寞的女人,就这样给予了彼此,也占有了彼此。

    对子璇来说,和钟舒奇的那一夜,是自己失意中的发泄,她实在没有对钟舒奇认真。
事后,有一点点后悔,但是想想,自己这一生,已经弄得乱七八糟,该后悔的事实在太多
,也就不去想它了。但是,钟舒奇认真了。没几天,子默就气急败坏的来找子璇,抓住她
的肩膀,摇着她。

    “我问你,你好端端的,去招惹舒奇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奇三怪当中,就
是钟舒奇最死心眼儿,他会认真的!”子璇神思恍惚的看看子默,受伤的问:

    “他认真又怎样呢?认真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吗?难道你也认为,像我这样的女人,不
值得男人来认真吗?”

    “那么,你打算嫁他吗?”

    “嫁?”子璇一震:“我刚从一个婚姻的牢笼里逃出来,你以为我还会再掉进去吗?


    “那么,你是在游戏吗?这是一个好危险的游戏!你不要糊涂!男女间的事,一个弄
不好,就会天翻地覆……梅若鸿和芊芊就是例子,杀伤力之强,简直四面八方,都受影响
……”“不要对我提梅若鸿!”子璇神经质的大叫,用双手握住了耳朵。子默抽了一口冷
气,神情凝重的看着子璇,眼中满是心痛。他拉下子璇后住耳朵的双手来,紧紧盯着她:


    “子璇,你到底和梅若鸿,到了什么程度?”

    她转开头,不说话。他心中更冷了。

    “子璇,若鸿是个混蛋,我们把他忘了吧!就当我们这一生,从没认识这个人,把他
埋了,葬了吧!”

    她转回头来,凝视着他,低沉的问:

    “你行吗?你做得到吗?忘了芊芊?不再爱她,不再恨她!不再为她心痛,不再为她
生气,不再为她伤心,不再为她担忧……你做得到吗?”子默心头一紧,说不出有多痛。
他哑声说:

    “即使我忘不掉芊芊,我也不会找另一个女孩来填空!这样是不公平的!不道德的…
…”

    “不要对我谈公平道德!”她发作了,对子默大吼大叫起来:“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
公平的!不要用传统礼教的那些大帽子来压我,我从来就是礼教的叛徒!成天跟着你们这
些艺术家鬼混,早就没有人尊重我,珍惜我!我的事我自己负责!钟舒奇以前没有得到过
我,现在他也没有损失什么,你干嘛为他抱不平?他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来找我好了……


    子默被她吼得连退了好多步,退到门边,他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悲伤的看着她。那个
欢乐的、自信的、神采飞扬的汪子璇,到哪里去了?他重重的咬了一下嘴唇,闭了闭眼睛
:那个汪子璇,已经被若鸿和芊芊谋杀了!就和往日的子默,被他们谋杀了一样。他退出
房间,带着无尽的伤痛,走了。

    没多久,子璇过生日。谷玉农带着好多礼物来看子璇,又是衣料,又是首饰,又是巴
黎带来的香水和化妆品。子璇又感动了,她最近真容易被感动!搂着玉农的脖子,她亲昵
的说:“如果还爱我,就证明给我看!如果还爱我,就不要放弃我!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自由的,这种感觉真好!追我吧!玉农!继续爱我吧!玉农!”

    谷玉农的心,就这样被她撩得飞跃了起来。那晚,她喝了好多酒,醉了。她跳上马车
,驾着马就往外飞奔,谷玉农追上去,跳上马车陪她飞奔,谷玉农追上去,跳上马车陪她
飞奔。八月,子璇忽然从昏天黑地的荒唐岁月中醒了过来,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早上
起床,看到牙膏就想吐,经过厨房,闻到油腥味就要作呕。她惊怔的、恐慌的体会到,自
己身体里已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怎会呢?她和谷玉农结婚四年,也曾希望有个孩子,但
,她始终都不曾怀孕。她的生理期常常不准时,也看过妇科医生,医生说她不容易受孕。
而现在,她身体上的种种变化,都让她确定,她是怀孕了。算算日子,从五月份以后,经
期就不曾来过了!五月,正是芊芊去上海,她和若鸿纵情于水云间的时期!她惊悸的、苦
恼的想着:不要不要!她不要怀孕,她不要这个孩子!尤其,是梅若鸿的孩子!她用手压
在肚子上,似乎已感到那孩子在长大。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心慌意乱,着急了,害怕
了。她这一生,从没有这样手足失措,束手无策过。

    她迟疑了好多天,既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可以讨论。身体上的不适在加重,没
胃口,没精神,只想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挨到九月初,她觉得没办法再拖下去了,她必
须要找另一个当事人谈谈。于是,她骑着脚踏车,去了水云间。若鸿确实夜以继日,全力
以赴的画了两个月的画。在画画的过程中,他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得意,时而灰心
,时而觉得自己是天才,时而又认为自己是废物……就这样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的把
自己折腾了两个月。幸好芊芊陪伴在侧,不断的打气,不断的鼓励,是个“永不泄气的支
持者”。这样,若鸿终于有了五、六十张自认还过得去的作品,尽管他把自己弄得又瘦又
黑,他的精神却是振作的,眉尖眼底,全是喜悦和兴奋。这天,阳光很好,水云间外的草
地,一片碧绿。芊芊把若鸿的画,一张张排列在草地上,用石头压着四角,以防被风吹走
。她再一张张审视过去,嘴里喃喃的说着:

    “这一张我喜欢……这一张我喜欢……这一张我喜欢……这一张我也喜欢……”她抬
头叫:“若鸿!每一张我都太爱了,怎么办?画展到底要用多少张?”水云间19/37

    若鸿奔过来,看着一地的画,他一张张看过去,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得意。“傻瓜!
”他故意的笑骂着芊芊:“什么每张都喜欢?”这张就不好,这张也很烂,这张……这张
实在不错!这张也还马马虎虎……唔,唔……这张嘛,这张是杰作!”他情绪高涨,兴奋
不已。“哇!才多久时间,我居然完成了这么多幅画!哈哈!”他大笑着:“哈哈,哈哈
……”太高兴了,他往后一仰,就平躺在草地上,两眼望着天空,大叫着说:“天为被,
地为裳,水云间,我为王!哈哈!”

    芊芊感染了他的喜悦,跪在他身边,看着他。见阳光闪耀在他整张脸孔上,芊芊也喜
不自禁了,笑着说:

    “你真的有点疯狂□!”

    “不是一点点疯狂,是很多很多疯狂!”若鸿笑着说,伸手用力一拉,就把芊芊拉了
起来,两人滚倒在草地上,笑成一团。子璇就在这时,到了水云间。

    她停下脚踏车,惊讶的看着一地铺陈的画,和那滚成一团的若鸿和芊芊。心中像被一
块巨石狠狠撞击了一下,仓促间,她转身想离去。但是,若鸿和芊芊已经看到她了,两人
急忙从草地上站起来。“子璇!”若鸿喜出望外:“你终于肯来水云间了!哈!今天真是
我的好日子,吉星高照!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不理我的!”子璇深深的吸口气,力图平静
自己。芊芊已走过来,对她羞涩的、友善得近乎讨好的一笑:“子璇,你比我大几岁,我
有什么不对,你原谅我吧!如果我们大家能恢复以前的友谊,我就太高兴了!”子璇对芊
芊软弱的笑了笑,心情实在太烂了,自己也知道笑得非常勉强,她抬眼去看若鸿,心事重
重的说:

    “若鸿,我来找你,有事……”

    “太好了!”若鸿不由分说,拉住她,就把她拖到那些画前面:“快来!你帮我看看
这些画,你看我画得怎样?我的画展就要举行了,我实在很紧张……”

    “画展?”子璇怔了怔。

    “是呀,就是二十日,在揽翠画廊!我已经寄请贴给你们了!你回去告诉子默和舒奇
他们,一定要来!”他兴冲冲的说着,又解释了一句:“当然,是杜伯父支持我,要不然
,我是没能力去租那种地方的!”

    子璇看了芊芊一眼,再看了若鸿一眼,心中的感觉,真是复杂到了极点,说不出有多
嫉妒,也说不出有多苦涩!

    若鸿一心只在他的画作上:

    “你看!这一张,我好得意,我给它取名字叫奔,你说好不好?还有这张,画的是雨
后的天空,我还没定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子璇情不自禁,被那些画吸引了,她一张张
看过去,越看越惊奇。不得不赞赏的说:

    “若鸿,你真是才气横溢,画得……太好了!”

    “真的吗?真的吗?”若鸿兴奋得像个孩子:“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芊芊说她每
张都喜欢,但她是感情用事,根本不懂嘛!你才是行家!而且你不虚伪!我真的有进步,
是不是?是不是?”子璇忽然看到两张并排而放的油画,画的都是人像,一张是自己披着
薄纱站在窗前,一张是芊芊,伫立在西湖湖畔,穿着件低胸的白色绸衫,胸前的“红梅”
,赫然在目!子璇瞪着那两张画,顿时觉得五内俱焚,整个胃都翻搅了起来。她再也看不
下去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至于来时想谈的问题,也谈不出口了。她掉转身子,回头就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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