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水云间(1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6:19:33 1999), 转信

忽然有人敲着门,有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在问:

    “请问有人在家吗?”芊芊怔了怔,又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问:

    “请问这儿是水云间吗?”

    芊芊纳闷极了,走到门边,打开了那两扇虚掩的门。于是,她看到门外有个中年妇人
,大约三十余岁,手里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那妇人衣衫褴褛,穿着件蓝布印花衣裤
,梳着发髻,瘦骨磷峋,满面病容,背上背着个蓝布包袱,一脸的风尘仆仆。那孩子长得
眉清目秀,大双眼皮的眼睛似曾相识,也是骨瘦如柴,也是衣衫破旧。背上,也背着个包
袱。就这样一眼看去,芊芊已经断定两人都走了很远的路,都在半饥饿状态之中。“你们
找谁?”芊芊惊愕的问,水云间不在市区,很少有问路的人会问到这儿来。“这里就是水
云间!”

    “娘!”小女孩雀跃的回头看妇人,一脸的悲喜交集,大喊着:“找到了呀!我们总
算找到了呀!”

    “是!是!找到了!”那妇人比小女孩收敛多了,她整整衣衫,有些拘泥,又有些怯
场的看着芊芊:“对不起!我们是来找梅若鸿先生的,请问他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芊芊不知怎的,觉得背脊上发冷了:

    “是!若鸿就住在这儿,他现在出去了,你们是谁?”

    小女孩欢呼了一声,抓着妇人的手,摇着,叫着:

    “娘!找着爹了!找着爹了!”

    芊芊的心脏,猛的一跳,差点儿从口腔里跳出来。定睛看去,那妇人正在抹眼泪,那
泪水似乎越抹越多,抹花了整张脸孔。芊芊颤抖的问:“什么爹啊娘啊?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从四川沪县来的!”那妇人又激动、又兴奋、又虚弱的说:“足足走了三个
多月才走到这儿,在西湖绕了好几圈,遇到个学生,才说这儿有个水云间!”她说得语无
伦次。“我的名字叫翠屏,这孩子叫画儿,我们从若鸿的老家来的……我带着画儿来找她
爹,只要让他们父女相见,我就对得起若鸿的爹娘了!”芊芊如同遭到雷击,顿时感到天
昏地暗。她把房门一让,对那母女两个,匆匆的说了一句:“你们进去等着,我去找若鸿
回来!”芊芊拔脚就冲出了房门,冲出了篱笆院。她开始沿着西湖跑,一座桥又一座桥的
去找。幸好若鸿提到望山桥,她终于在桥边找到了他。不由分说的,她抢下了他的画笔画
纸,气急败坏的说:“你跟我回去!你马上回去!”

    若鸿看到芊芊脸色惨白,眼神慌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吓了一大跳,直觉的以为,
水云间失火了。新画的画又烧掉了!他顾不得画了一半的桥,他带着芊芊,两个人骑上脚
踏车,飞也似的回来了。远远看到水云间依然屹立,他就松了一口大气说:“又没失火,
你紧张什么?”

    “我宁愿失火!”芊芊大叫:“我宁愿天崩地裂!就是不能忍受这个!你进去看!你
进去!”

    若鸿跟着芊芊,冲进了房门。

    翠屏带着画儿,从椅子中急忙站起。大约起身太急了,翠屏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
儿晕倒。画儿急忙扶住了翠屏,母女两个,都那么苍白,那样的弱不禁风,像两个纸糊的
人似的。站在那儿,两对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若鸿。

    若鸿整个人都傻住了,他张大了眼睛,震惊已极的注视着翠屏,动都不能动。“若鸿
!”芊芊喊:“告诉我,她们是谁?”

    翠屏见若鸿只是发怔,一语不发,就抖抖索索的开了口:

    “若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翠屏呀!”

    若鸿面如死灰!翠屏!这是翠屏!怎么可能呢?他的思想意识,一下子全乱了。瞪着
翠屏,他仍然不动不语。

    “我是翠屏呀!”翠屏再说了句,情不自已的上前,用热烈的眼神,把若鸿看个仔细
。“你长大了!个头变高了!脸上的样子也变了!变成大人样了……”她激动的说着,又
去擦眼泪,擦着擦着,就去摸自己的面颊,羞怯的说:“你长大了!我……我变老了!所
以你都不认得我了!我……一定老了好多好多……”“翠屏?”若鸿终于发出了声音,颤
抖的,不能置信的。“你怎么会来杭州?太不可思议了!太突然了!我实在来不及思考,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五年前,你有封信写回家,信上的地址是‘杭州西湖边水云间’,当时我们就请村
里的李老师写了好多封信给你,都没有回信,这次我就这样寻来了!”她说着。“若鸿!
”她又拉过画儿来,急急的解释:“这是画儿,是你的女儿!你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儿!你
离家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画儿是腊月初二生的,已
经十岁了。乡下太苦了,她长得不够高,一直瘦瘦小小的!她的名字,画儿,是爷爷取的
,她爷爷说的,你自小爱画画,离开家也是为了画画,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画儿,我……
我好对不起你,没给你生个儿子……可画儿自小就乖,好懂事的……这些年你不在家,我
还亏得有个画儿……”翠屏一说就没停,若鸿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被画儿吸引了,画儿那
么热烈的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若鸿看。瘦瘦的小脸蛋上,那对眼睛显得特别的大,漆
黑晶亮,里面逐渐被泪水所涨满。水云间30/37

    “画儿……”若鸿喃喃自语的说,精神恍惚。“我有个女儿?画儿?画儿?”翠屏把
画儿推上前去。“画儿!快叫爹呀!”画儿眼泪水滴滴答答滚落,双手一张,飞奔上前,
嘴里拉长了声音,充满感情的大喊:

    “爹……”若鸿太震动了,张开手臂,一把就紧紧的拥住了画儿。画儿仆伏在他怀中
,抽抽噎噎的说了句:

    “爹!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呀!”

    父女紧紧相拥,都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芊芊看着这一幕,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在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之中,还抱着一线希望,
这是个错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要听若鸿亲口说出来!

    “若鸿,”她重重的喊:“你告诉我,你必须亲口告诉我!她们是谁?你说呀!你说
呀!”

    翠屏惊吓的看了一眼芊芊,似乎此时才发现芊芊的存在。画儿怯怯的紧缩在若鸿怀中
。若鸿苦恼的抬起头来,在满怀激动中,已无力再顾及芊芊的感觉。

    “芊芊,没办法再瞒你了,翠屏她……她是我家里给我娶的媳妇儿,那年我才只有十
五岁……乡下地方流行早婚,所以,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和翠屏拜了堂……”

    芊芊睁大了眼睛,拼命吸着气。半晌,才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的大吼了出来:“梅若
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总算认清你了!你停妻再娶,到处留情,到今天已经是‘儿女
成双’了!梅若鸿!你置我于何地?”喊完,她掉转身子,就飞奔着跑出房门,跑过院子
,跑出了篱笆院……狂奔而去。

    “芊芊!芊芊!”若鸿推开画儿,拔脚就追:“芊芊!你等等!你听我说……”翠屏
看着这一切,小小声的说了句:“这是你的新媳妇……糟糕,我气走你的新媳妇了!”说
完,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摇摇欲坠。“爹!爹!”画儿大叫着:“娘不好了!娘晕过去
了!你快来呀……”若鸿大惊,又跑了回来,翠屏已晕厥倒地。画儿仆在她身边,着急的
摇着喊着。若鸿扑奔上前,狼狈的抱起翠屏,感觉到她身轻如燕,心中不禁紧紧一抽。把
她放在床上,他心乱如麻,头昏脑胀。只见翠屏气若游丝,面白如纸。他更是惊慌失措,
觉得自己的世界,已整个大乱。乱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此时此刻,实在是没办法去追
芊芊了。

    若鸿正在惊怔中,画儿已经急急忙忙的解开了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水来,
又拿出自备的小匙,就走到床边,对若鸿说:“爹,你不要着急,娘就是这样子,常常走
着走着就晕倒了,我们一路都配了药,熬成药水随身带着!来,你扶住她的头,我来喂她
吃药!”若鸿慌忙扶起翠屏的头,画儿熟练的喂着药,不曾让一滴药溢出。喂完了,让翠
屏躺下,画儿说:

    “我看到水缸里有水,我可以舀盆水给娘洗脸吗?”

    “当然,你可以!可以!”

    画儿去舀水,舀着舀着,发出一声惊呼:“爹!你有白米□!好多白米□!”接着,
她一抬头,发现架子上有一碗鸡蛋,这一惊更非同小可。“爹!你这儿还有鸡蛋!”她舀
了水过来,熟练的用一条冷毛巾,敷在翠屏的额上,就用闪亮的眸子,渴望的看着若鸿说
:“我等下可不可以煮一锅白米饭给娘吃?我们有好久没吃过白米饭了!还有那些鸡蛋…
…”她大大喘口气:“可不可以吃呢?”

    “可以!可以!可以!”若鸿一迭连声的说,心脏就绞痛了起来。“你们一路都没有
东西吃吗?”

    “在家乡就没有东西吃了!两年前,一场大水,把什么都淹掉了……”画儿正说着,
翠屏已悠悠醒转。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看到若鸿焦急的眼光,她就急忙起床,整整衣襟,
四面张望了一下,不见芊芊。就羞怯的,抱歉的说: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若鸿伸手去拦她。“你起床干什么?刚刚才晕倒,还不躺下休息!”

    “不要紧!不要紧!老毛病,现在已经缓过气来了!好多事要跟你交代呢!不说不行
呀……”她摸索着下了床,穿上鞋,走到桌边去。“娘!我去煮饭!”画儿兴奋的说:“
我再蒸一大碗鸡蛋给爹和娘吃!”说着,就跑到灶边去,非常利落的找米下锅,洗米煮饭
。若鸿看得傻住了。

    翠屏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恭恭敬敬的从里面捧出了两面小小的牌位,双手捧给若鸿:


    “若鸿,我终于把爹娘的牌位,交到你手里了,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也就没有牵挂
了!”

    若鸿如遭雷击,双手捧过牌位,浑身都发起抖来。

    “牌位?”他喃喃的说:“爹娘的牌位?他们……他们都不在了?怎么会?他们还年
轻,身体都硬朗,怎么会?怎么会?”

    “就是两年前,家乡那场大水灾,田地都淹没了,没吃没喝的,跟着就闹瘟疫,饿死
的饿死,病死的病死,爹就在那次天灾里,染上痢疾撒手归西了,大哥和小妹,也跟着去
了……”若鸿瞪大眼睛,也无法承受,剧痛钻心,眼泪直掉。

    “家里的日子,真是不好过,”翠屏继续说:“二哥三哥见没法营生,就离开家乡走
了。娘受不了这一连串打击,没多久也卧病不起了。最后,只剩下我和画儿了!”

    若鸿惊闻家中种种变故,真是心碎神伤,无法自已。将牌位捧到画桌上并列着,就崩
溃的跪了下来,对着牌位磕头痛哭:“爹——娘!孩子儿不孝,你们活着的时候,我未能
在身边尽孝道,死的时候,未能赶回家乡送终!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却始终不知不晓,
不闻不问!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你们白白给我受了教育,我却变成这样不孝不悌不仁
不义之人了!爹娘!你们白养了我,你们白疼了我!”

    翠屏见若鸿如此伤心,也陪在旁边掉眼泪。掉了一阵泪之后,她才振作了一下,又对
若鸿说:

    “娘走了之后,我的身子就越来越差了,去年年底,大夫跟我说……”她压低了声间
,不让正在烧饭的画儿听到。“我挨不过今年了。所以,我再也没法子了,我必须把画儿
和爹娘的牌位交给你!……所以,我们才这样山啊水啊的来找你了……”“什么?”若鸿
大惊,抬头看着翠屏。“不会!不会!”他大声说:“你已经到了杭州了,我给你找最好
的大夫,吃最好的药!不管你生了什么病,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他喉中嘶
哑,各种犯罪感,像一把利刀,把他劈成了好多好多碎片。“翠屏,你找到我了,你不要
再东想西想,让我来吧!”“可是,你已经有了新媳妇了!”翠屏温婉而认命的说:“她
长得好标致,跟你站在一起,真是再搭配也不过了!我……我又丑又老,又生病,我这就
收拾收拾回乡下去,不打扰你们了!画儿,就交给你了!”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整理包袱
,把画儿的衣服拿出来,把自己的再包回去。

    “你要做什么?”若鸿问。

    “我马上就走,再耽搁,天就黑了!”

    画儿已淘好米煮上了,一转身,听到翠屏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奔过来,她就一把抱
住了翠屏,哭着大喊:

    “娘!你去哪里?你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画儿!”翠屏扯着她的手。“娘把你交给你爹了,以后跟着爹好好过日子,要孝顺
爹,要听那个什么什么阿姨的话……”“不要!不要!”画儿狂叫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看着若鸿:“爹!求求你不要叫娘走!求求你!爹!你知道我们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
多少次我和娘都以为永远走不到了!我们的脚磨破了,脚跟起水泡了,好几天饿得没东西
吃,上个月遇到大风雪,把我和娘刮到山崖底下去,晚上又冷又饿,娘只能抱着我,两个
人一起发抖到天亮……每次走不下去了,快要死掉了,娘就和我说:没关系,快找到爹了
!找到爹就好了!……爹,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不要我们呢?”

    “画儿!”若鸿掉着泪痛喊:“爹没有不要你们!爹要的!要的!一定要的!”他扑
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翠屏手中的包袱:“你哪里都不许去!你给我躺下,好好静养,好
好休息,什么话都别说了!”“可是,若鸿,你那个新媳妇会生气的……”

    “那……那是我的事!”他注视着翠屏:“你听我还是不听我?”“听!听!听!”
翠屏慌忙说,一直退一床边去坐下,眼光怔怔的,温驯的凝视着若鸿。那种“丈夫是天”
的传统信念,使她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画儿定了心,就忙忙碌碌的去摆碗筷。那米饭的香味,弥漫在室内。若鸿看着碗筷,
想到芊芊了。芊芊这名字,又是一把尖利的刀,刺进内心深处去。芊芊,芊芊,我用什么
面目来见你呢?用什么立场来对你说话呢?水云间31/3719

    芊芊已经无家可回,也无处可去,她只能去一个地方:烟雨楼。因而,这天下午,整
个醉马画会,都知道梅若鸿的事了。大家都那么惊奇,因为和若鸿认识五年来,从来没人
听说过他在老家有妻子。见芊芊哭得像泪人一般,不禁人人痛骂若鸿。谈起芊芊和若鸿“
结婚”的经过,更是群情激愤。子璇拥住了芊芊,不住拍着她的肩,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会支持你!相信我!这儿全是你的朋友,我们会帮助你,不会袖
手旁观的!你先在我这儿住下来,看若鸿要怎样给你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不敢相信这件事,”陆秀山跳起来说:“我要去水云间,看看若鸿那个老婆和孩
子!”“我跟你一起去!”叶鸣说。

    “我也去!”沈致文说。

    “要去,就大家一起去!”子默说。

    结果,醉马画会全体会员,包括了谷玉农,全都去了水云间,把芊芊留在烟雨楼照顾
众望。他们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人人脸色沉重。他们没有告诉芊芊,因为翠屏又晕倒
了,所以大家忙着找大夫、治病、抓药、熬药……忙了大半天。大夫说,翠屏已经病人膏
肓,不久人世了。画儿天真的以为,有大夫了,有白米饭了,有爹了……娘就“一定一定
”会好的!那种天真和喜悦,使每个人都为之鼻酸。而若鸿,眼睛红肿,眼白布满了血丝
,头发零乱,神色仓皇,真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追在大夫身后,不住口的说:

    “你救她!你治她!不论要花多少钱,我去赚!我去拉车,我去做苦力!我给她买最
好的药!你不要管价钱,你只要开方子!你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医生开了方子,又是射干,又是麻黄,又是人参……子默一看,就知道药价不轻。当
下,就拉着众人,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凑给若鸿先应急。若鸿此时,已不再和子默闹脾
气,也不再推三阻四,拿了钱就去抓药。翠屏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还想起身招待众人
。画儿倒茶倒水,又照顾爹又照顾娘,像个小大人似的。众人原是去水云间,准备兴师问
罪的,结果,看了这等凄惨状况,竟无人开得了口。最后,子璇才对若鸿说了一句:“今
晚,你最好抽空来一趟烟雨楼,芊芊在我那儿,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必须好好的谈一谈!


    晚上,若鸿赶到了烟雨楼。走进大厅,只见众人都在,只是没见到芊芊。“芊芊呢?
”若鸿痛苦的问:“她不要见我,是不是?”

    “芊芊太生气了,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子璇说:“我们都曾亲眼目睹,她为了
和你这段感情,怎样上刀山,下油锅,拼了命去爱,现在,你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我们都为她抱不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子默问:“你为什么要隐瞒家里有老婆
这件事呢?”“我不是故意隐瞒!”若鸿心慌意乱的说:“我只是以为,翠屏属于太早的
年代,去提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年,我才十五岁呀!十五岁根本是个孩子,家里
弄了个大姑娘来,叫我拜堂,我就拜了堂!十六岁我就离开家乡,这才真正开始我的人生
!我一直认为,十六岁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分水岭,十六岁以前和十六岁以后,完全是两个
时代!两个时代怎么会混为一谈呢?十六岁以前,遥远得像上一辈子,是我的‘前生’,
十六岁以后,才是我的‘今生’呀!我怎样都没想到,‘前生’的翠屏,会跑到‘今生’
来呀!”

    众人听提一愣一愣的,都瞪大了眼。

    “所以,你就把翠屏完全给忘了?”子璇问。

    “也不是这样,她常常在我脑中出现,她的名字,也常常冲到了我嘴边,几次三番都
想对芊芊说,又生怕造成对芊芊的伤害,就咽下去了。你们记得,以前大家说要集体追芊
芊,只有我退出,我说我是‘绝缘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说自己是‘绝缘体’,就因
为翠屏在我的记忆里呀!”

    “原来,‘绝缘体’三个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经结过婚了’,这种哑谜,我想全
世界没有一个人猜得透!”钟舒奇跌脚大叹。“现在,弄成这样的局面,你到底要怎么办
呢?”

    若鸿痛苦莫名,喟然长叹,咬咬牙说:

    “弄到这个地步,我已经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是错!我完全不敢奢望芊芊的谅解,
因为,仅仅是谅解还不够,你们都见到了翠屏和画儿,病妻弱女,饥寒交迫的来了!翻山
越岭,千辛万苦的来找寻我这个唯一可依靠的人!我这一生,过得如此自私,不曾对父母
兄弟、朋友、家人……负过一点点责任……此时此刻,我如果选择了芊芊,遗弃翠屏,那
我还算个人吗?还有一点点人性吗?”

    “这么说,”叶鸣冲口而出:“你选择了翠屏,放弃了芊芊吗?”“你要芊芊到哪里
去呢?”陆秀山急急接口:“她已经山为证,水为媒,被我们这些脑筋不清不楚的大小‘
醉马’,作傧相、作人证的嫁给你了!你现在可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我给你一个建议,”谷玉农往前迈了一大步,认真的说:“你学我吧!你赶快和翠
屏办个离婚手续,离了婚,你还是可以照顾她,就像我还不是照顾子璇,爱护众望……离
婚手续也很简单,像我上次一样……”

    若鸿挺了挺背脊,痛楚的吸了口气。

    “我如果和翠屏离婚,那比杀掉她还残忍!她脑筋单纯,会以为被我‘休了’!她代
我尽孝,侍奉双亲,代我抚育画儿,十年茹苦含辛,我不能恩将仇报,去休了她!何况,
她现在病成这样,哪里禁得起这种打击?而芊芊……”他顿了顿,心痛已极的闭了闭眼睛
,咽了一口口水。

    “她毕竟年轻、健康又美丽……”

    芊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房门口,面色惨白如纸。

    “所以,我禁得起打击!”她冷冷的、凄厉的接口:“我对你无恩无义,所以,你可
以把我休了!”

    众人都惊讶的抬头,看着芊芊。

    若鸿大大一震,深刻的注视着芊芊,无尽的哀求,无尽的祈谅,全盛在眼睛里。但,
寒透了心的芊芊,对这样热烈的眸子已视若无睹。她点点头,冷极的说:

    “我懂了!我都明白了!这就是你的选择,你的决定!选择得好,决定得好,有情有
义,合情合理,我为你的选择喝彩!”“芊芊,不是的!”若鸿沉痛的说,千般不舍,万
般不舍的瞅着芊芊。“我不是在做选择,我对你的爱,早已是天知地知,人尽皆知!现在
不在考验我的爱!追随自己的爱而去,好容易!追随自己的责任感,好艰难!”

    “太好了!”芊芊更冷的说:“你终于有了‘责任感’了,我为你的‘责任感’喝彩
!”

    “芊芊!”子璇急了,忍不住插进嘴来:“你不要生气!现在生气没有用,要好好谈
出一个结果来呀!”

    “可能有结果吗?”芊芊掉头看子璇:“他现在的想法是,芊芊什么都可以原谅,什
么都可以包容,永远会支持他,维护他!所以,芊芊可和翠屏和平共存,以完成他梅若鸿
的‘责任感’,成全他梅若鸿不遗弃糟糠之妻的伟大情操!他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只为自
己想的一个人!他根本不管我的感觉和我的感情!对这样一个男人,我的心已经彻底的死
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子璇问若鸿:“你希望‘两全’,是不是?你希望芊芊包容和
原谅,是不是?”

    若鸿呆呆站着,凄然不发一语。

    “如果不能‘两全’呢?”子默着急的问。“如果芊芊能原谅你,但做不到二女共事
一夫,你只能在两个女人中选择其一,你选择谁?”

    若鸿怔怔的看着芊芊,仍然不发一语。过了好半天,才伤痛的说了句:“这不是选择
题,如果我有权利选择,我所有的意志和感情,都会选择芊芊,问题是我已无权选择!”


    “你现在才知道你无权选择!”芊芊大声的痛喊着,“你十年前,就已经没有权利选
择了!”她咬咬牙,横了心。脸色由愤怒而转为冷峻。“好,好,好!好极了!从今以后
,我跟你这个人一刀两断,永不来往!你的前生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随你去自由
穿梭,都和我了无瓜葛!我再也不要听到你的名字,再也不要见到你的面孔,再也不要和
你说任何一句话!再也不要接触与你有关的任何一件事情!”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
是她和若鸿的结婚证书,她举起证书,说:“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书,在场诸人,都是我们
的见证!现在,仍然天地为凭,日月为鉴,仍请在场诸君,作为见证……”她三下两下,
把证书撕了。撕得好碎好碎,跑到窗前去,往窗外一撒,碎片如雪花般随风飞去。“爱情
婚姻,灰飞烟灭!我把结婚证书撕了,从此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斩断我对你的痴情!”
大家都怔住了,被芊芊这份坚决和气势震慑住了,大家看着芊芊撕证书、撒证书,竟无人
阻止。

    若鸿神情如痴,双眼发直,身子钉在地上,像一座石像。他注视着窗外那如雪片般飞
去的碎纸,喃喃的说:

    “撕不碎的!烧不掉的!斩不断的!风也吹不走的……”

    芊芊震动了一下,神色微微一痛,立刻就恢复了原有的冷漠。她高昂着头,不再留恋
,不再迟疑,她大踏步冲向门外,绝尘而去。满屋子的都震慑着,也没有人要阻止她的脚
步。

    芊芊当晚就回到了杜家。在全家人的惊愕与悲喜中,她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杜世全面前


    “爹!你说的种种,都对了!我用我的生命和青春,证实了你当初的预言!现在,我
回来了!请你原谅我的年轻任性,一意孤行!我已经受尽苦难,万念俱灰,唯一可以投奔
的,仍然只有我的爹娘!爹,不知道你还肯要我吗?还愿意收回我吗?”杜世全看着那饱
经风霜,身心俱疲的芊芊,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她紧紧紧紧的搂在胸前,眼里,溢出了
两行热泪。水云间32/37

    一边站着的意莲,早就哭得唏哩哗啦了。

    三天后,芊芊随着杜世全和意莲小葳,全家都去了上海。她给子璇的信上,这样写着


    “心已死,情已断,梦已碎,债已了!所以,我走了!水云间里的点点滴滴,一起留
下!烟雨楼里的种种情谊,我带走了。”

    20

    芊芊走了,把欢笑也带走了。

    若鸿从他的“天上’,又落到“人间”来了。忽然之间,他的身边,有个病得奄奄一
息的妻子,有个年幼而营养不良的女儿。家庭的责任,就这样沉甸甸的对他压了过来。翠
屏的病,需要庞大的医药费。食衣住行,以前都有芊芊打点,不要他过问,而今才知道,
柴米油盐酱醋,居然件件要钱。他不能一天到晚靠子默他们帮忙,他必须靠自己!这是继
“上班”之后的另一次,他开始为生活“出卖自己”!也和“上班”的情形一样,他弄得
自己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这次,是“墨轩”字画社的老板,受不了他一天到晚拿着画来“押钱”,给他出了一
个主意。既然会画画,何不到西湖风景区去摆个画摊?给游人画人像!现在的西湖,正是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游人如织的时候,生意一定不错!若鸿考虑了两三天,在生活的压
力下低头了。摆画摊就摆摊吧!总比上班好!上班要和船名货名打交道,摆画摊还不离本
行!于是,收拾起自己的骄傲、收拾起零乱的心情、收拾起对芊芊椎心刺骨的相思和罪疚
……不能想,什么都不能想了,唯一能想的,是怎样才能治好翠屏的病?怎样才能给画儿
一个安定的家?他去摆画摊了,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一天工作八小时,这才知道,摆画
摊也是一门学问,常常枯坐在那儿一整天,乏人问津。他只收费一张画像三角钱,居然有
游客跟他讨价还价,好不容易画了,对方还嫌画得不好!前几天,他完全不兜揽生意,采
取“愿者上钩”的方式,竟然没有“愿者”!然后,他只得采取“叫卖”的方式,竖着“
人像速描”的牌子,摆着画架,嘴里还要吃喝着:

    “画人像!画人像!嘿!一张三毛!不像不要钱!”

    这种生活,不是若鸿的个性所能忍受的。什么骄傲自负,壮志凌云,不可一世,海阔
天空……全都烟消云散。一文逼死英雄汉!他这才体会“一文逼死英雄汉”这句话的意义


    若鸿的人际关系,本来就很糟。自从摆画摊之后,和游客间的纠纷,真是层出不穷。
有的游客画了像,不肯付钱,硬说画得不像。有的游客付一张画像的钱,来了一家妻儿老
少七八口!有的游客说把他画得太丑了,有的游客说把他画得太胖了,有的又说他画得太
瘦了……从没有一个人夸赞他一句,说他画得好。他这样画着画着,越画越自卑,越画越
没兴致,越画越萧索……最怕是碰到熟人,惊讶的说一句:

    “梅先生,你现在……在干这个啊?”

    怎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更糟的是,碰到另一种熟人,对他左打量右打量,问上一句


    “你不是杜家的女婿吗?你……夫人可好?”

    每当这时,若鸿就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觉得自己的尊严,已被人践踏成泥
。自己的心,已经被乱刀剁成了粉。芊芊!芊芊啊!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此生此世,还
可能化解吗?……不行!他用力的甩甩头,不能想芊芊!想了芊芊,更无心摆画摊了,要
想翠屏!翠屏是世上最可怜的女子,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嫁给人事未解的他,不到一年,
他就只身远去,让翠屏守了十年活寡。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幼女。再经过水灾、变故
、死亡……种种悲剧,弄得自己百病缠身,还要千山万水的把父母的牌位,和无依的幼女
给他远迢迢送过来。世间怎有这样的悲剧人物!老天啊!和他梅若鸿只要沾上边的女子,
就是人间至惨的悲剧了!他真的是个灾难,是个祸害呀!若鸿就在这种身心双方面的煎熬
中,去忍气吞声的摆画摊。总算,能多多少少赚到一些钱,来付翠屏的医药费。但他每次
受了气回家,脸色就难看到极点。常常摔东西,砸画板,捶胸顿足,对着窗外的西湖大叫


    “为什么我梅若鸿到今天还一事无成?为什么我沦落到必须摆画摊为生?为什么人生
这么艰难?为什么人年纪越大,快乐就越少,痛苦就越多?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活着?为
什么?为什么?……”翠屏和画儿都吓坏了,母女俩紧抱在一起,泪汪汪的看着若鸿发疯
。翠屏虽是个乡下女人,没受过教育,但是,已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对人生的痛苦,体
会得特别强烈。每当若鸿发脾气,翠屏总是谦卑的,手足失措的,在那儿不住的说“对不
起”,这使若鸿更加毛躁,咆哮着大吼:

    “不要说对不起!我并没有骂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哭哭哭!你为什么老是哭!
”“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翠屏手忙脚乱的擦泪。“我也不哭,不哭……我
只是好抱歉,害你和芊芊姑娘分手,又要吃那么贵的药,花那么多的钱……”

    “不要提芊芊……”若鸿更大声的吼着,暴跳如雷了:“不要对我提芊芊!一个字都
不要提……”

    “爹!”画儿冲过来,哭着推了他一把,生气的嚷着:“我和娘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找
你,可是你这么凶!娘已经生病了,你还要骂她!你不知道她多想讨你喜欢……你,你,
你……你一定不是我爹!”画儿这样一说,若鸿整个泄了气。看着画儿那张虽瘦小,却美
丽的脸庞,想着她小小年纪所受的苦难,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晚,他坐在屋外西湖湖
岸的小木堤上发呆,画儿怯怯的走上前来,给他送上一杯热茶。

    “爹!我错了!我知道你好努力的去赚钱,要我和娘过好日子!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该说你不是我爹!如果你不是我爹,怎么会这样疼我们,照顾我们呢?”

    他把茶杯放在地上,把画儿紧抱在胸前。泪,竟夺眶而出了。画儿偎着他,非常懂事
的,小声的说:

    “爹,你是不是好想好想那个芊芊阿姨?你去把她找回来,娘不会生气的!”他摇摇
头,更紧的拥着画儿。他无法告诉画儿,芊芊的爱情观,是一对一的,最恨的事,是男人
三妻四妾!而水云间,实在太小了,容不下两个女人!即使这些理由都不存在,芊芊也已
远走,从他生命里,永远撤退了。留下的,只是刻骨铭心的痛,永无休止的痛……

    这天下午,若鸿在断桥边摆摊子。这天真是不顺利极了,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要画像,
下午,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觉得希奇,付了三角钱画像,画了一半,竟被他的娘一巴掌打走
了,把三角钱也抢回去了。若鸿的愤怒和沮丧就别提有多么严重了。坐在断桥边,他弓着
背脊,满脸于思,愁眉苦脸……自己觉得跟个乞儿差不了多少。此时,有两个女学生走了
过来,对他评头论足了一番。“好潦倒啊!怎么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倒有点艺术家
的样子!”“你看他挺落魄的,咱们算做件好事,让他给画一张好不好?”“不要吧!浪
费这个钱,不如去买烤红薯……”

    “我想画嘛!合画一张吧!问问他合画一张能不能只算三角钱……”两个人推推拉拉
,议论不休。若鸿一抬头,勉强压制着怒气,大声的说:“好了好了,坐下吧!合画一张
,只要你们三角钱!”

    两个女学生嘻嘻笑着,正要坐下,忽然来了一个警察,手里拿着警棍,对若鸿一挥棍
子,凶巴巴的说:

    “喂喂喂!风景名胜区!不准任意摆摊,破坏景观,快走快走!”两个女学生一见警
察来干涉了,立刻跳起身子,坐也不坐,就逃似的跑走了。若鸿气坏了,对警察掀眉瞪眼
,没好气的问:“我帮游客服务,增加游览情趣,怎么会破坏景观呢?”

    “我说破坏就是破坏!你不知道咱们断桥是西湖有名的风景点呀?你这样乱七八糟的
坐在这儿……”

    “什么乱七八糟,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服取缔,还这么凶!”警察一凶:“你再不收摊,我就砸了你的摊子,把你抓
到警察厅去!”

    他就这样和警察吵了起来,正吵着,忽然乌云密布,天空上,雷电交加,下起大雨来
了。若鸿的画摊,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真的“乱七八糟”了。警察挥着警棍,躲进了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又溅了他一身水。他气炸了,对着警车狂吼狂叫:“来呀来呀!要抓要
宰,要罚要关都随你!脚镣啊,手铐啊,全来呀……”警车早就去远了。他收拾起破烂的
画摊,骑上脚踏车,冒着倾盆大雨,回到水云间。一进房间,翠屏和画儿全迎了过来,拿
毛巾的拿毛巾,倒热水的倒热水,心疼得什么似的。

    “看到下雨,我就急死了!”翠屏说:“生怕你淋雨,你还是淋成这样!怎么不找地
方躲躲雨呢?”

    “爹!你快把头发擦擦干,我去给你烧姜汤!”画儿说。

    “你们不要管我!谁都不要理我!”他咆哮着,把翠屏和画儿统统推开:“让我一个
人待着,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不然,我消失了也可以!”

    翠屏和画儿都惊怔了一下,知道若鸿在外面又受气了。翠屏找了件干衣服来,追着若
鸿,追急了,就爆发了一阵咳嗽。若鸿一急,就对翠屏大吼着:

    “你下床来干什么?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我把什么面子、自尊都抛下了,就为了
要给你治病,你不让自己快快好起来,你就是和我作对!”

    “我就去躺着,你别生气!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湿了就湿了!”若鸿发泄的大喊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老天爷跟着大家一起
来整我!不整得我天翻覆,老天爷就不会满意啊!最好把我整死了,这才天下太平啊!”


    “爹!你不要和老天爷生气嘛!”画儿又吓又慌的说:“下雨也没办法嘛,我和娘来
杭州的路上,有次还被大雨冲到河里去了呢!”“是啊是啊!”翠屏急切的接口,不知道
该怎样安慰若鸿:“两年前,家乡淹大水,那个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
好多人呢……”若鸿一抬头,怒瞪着画儿和翠屏,暴吼着说:水云间33/37

    “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还不够倒楣是不是?我应该被冲到河里去,被大水淹死是不是
?”

    母女两个一怔,这才知道安慰得不是方向,两个人异口同声,急急忙忙的回答:“不
是!不是!”“这是什么世界嘛!”若鸿继续吼着:“我已经走投无路,才摆一个画摊,
居然被路人侮辱,被警察欺侮,被老天欺侮……回到家里来,你们还认为我的霉倒得不够
?”

    翠屏倒退了两步,急得直咳,说不上话来。画儿眼眶一红,泪水就滚了出来:“爹!
你又乱怪娘了!你就是这样,一生气就乱怪别人,乱吼乱叫,又不是我们要老天下雨的!


    若鸿见画儿流泪,整颗心都揪起来了。满腔的怨恨、不平,全化为巨大的悲痛。他踉
跄的冲到屋角,跌坐在地上,用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绝望的说:

    “一个人怎么可能失去这么多呢?失去尊严、失去友谊、失去欢笑、失去信心、失去
画画、失去芊芊……啊,这种日子,我怎样再过下去呢?”

    翠屏呆呆的注视着若鸿,她虽听不懂若鸿话中的意义,但,对于他那巨大的痛苦,却
一点一滴,都如同身受。

    这天夜里,雨势仍然狂猛,风急雨骤,如万马奔腾。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hitsat.hit.edu.c]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7.66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