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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烟锁重楼(1)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26:33 1999), 转信

   1

    民国十年七月十日,安徽白沙镇。

    梦寒第一次看到曾家那巍峨的七道牌坊,就是在这个夏天的早上。那天是她嫁到曾家
的大喜之日。这个早上,她不止见到了名不虚传的“曾家牌坊”,她也见识了名不虚传的
“曾家排场”。而且,也是这天早上,她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曾靖南,和她生命中的另一
个男人,江雨杭。这个早上所发生的事,是她这一生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这天的白沙镇真是热闹极了。几乎全镇的居民都出动了,大家一清早就跑到曾家牌坊
下面去等著,争先恐后地要看新娘子“拜牌坊”。新娘子拜牌坊,是曾家家族的规矩,任
何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曾家这七道牌坊远近驰名,不止是整个白沙镇的光荣,也是整个
徽州地区的光荣。它们分别是功德坊、忠义坊、贞节坊、孝悌坊、贤良坊、廉政坊和仁爱
坊。一个家庭里能拥有这么多的美德,并惊动许多皇帝下旨建坊,实在是太不容易。难怪
这些牌坊成为曾家最大的骄傲,也难怪多年以来,会有一大堆与牌坊有关的习俗。新娘子
拜牌坊,就是其中最戏剧化,最花稍,也最壮观的一项。

    曾家已经有二十年不曾办过喜事了。上一次办喜事,还是曾牧白结婚的时候。曾家什
么都不缺,就是人丁不旺,已经是三代单传。曾靖南又是个独子,如果错过了这次看新娘
拜牌坊的机会,恐怕又要再等个二、三十年。难怪全镇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要挤到
这牌坊下来看热闹了。大家呼朋唤友,吵吵嚷嚷,挤来挤去,简直是万头攒动,人声鼎沸


    “快快快……第三道才是贞节牌坊,新娘子只拜贞节牌坊,不拜别的,快占位子呀!
到这边来呀!”有过经验的人拚命吆喝著那些没有经验的人。

    “哎呀!吹鼓手已经来了,新郎骑著一匹大白马,好威风啊!”“看呀!看呀!花轿
过来了呀!喜娘就有十二个,真好看呀!”“啊呀,这迎亲队伍简直有一里路长,实在太
盛大了……”“听说新娘子是从屯溪娶来的,真有福气,能嫁到白沙镇曾家来,一定是前
生修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叫著喊著,兴奋得不得了。

    在这一片吵嚷声中,喜乐队伍,已经浩浩荡荡而来。先是举著“喜”字和华盖的仪仗
队,然后是乐队,乐队后面,是身穿红衣,骑著白马的新郎倌,再后面,是分成两列的十
二个喜娘,再后面,是八个轿夫抬著的大红花轿。轿子上的帘幕,全是描金绣凤,华丽极
了。再后面,是两列眉清目秀的丫头。所有的队伍,连丫头带喜娘,都是一身的红。在七
月灿烂的阳光下,真是明丽耀眼,使人目不暇接。

    围观的群众,一见到花轿出现,就更加兴奋了,大家拚命的往前挤,都挤到牌坊下的
石板路上来了。曾家是由曾牧白的义子,一个名叫江雨杭的年轻人,带著上百名家丁和漆
树工人,在维持著现场秩序。江雨杭和工人们,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根木棍,分站在道路的
两旁。棍子上都系著红缎带,他们横著木棍,拦住两边的群众。雨杭不住的对人群拱手为
礼,大声的说:“各位乡亲,得罪得罪,请往后面退一点,别挡著通路!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往后面退了一些,可是,棍子一个拦不牢,人群就又蜂拥而上。常常一大堆人都
摔跌到石板路上来,场面简直难以控制。梦寒坐在花轿里,眼观鼻鼻观心。喜帕蒙著头,
她正襟危坐,动也不敢动。轿子摇摇晃晃的,已经摇晃了好几小时了。天气很热,她那凤
冠霞帔下,早已是香汗淋漓。这一路上,她听著那吹吹打打的鼓乐声,心里是七上八下,
思潮澎湃。这个婚事是哥哥做的主,曾家是这么大的望族,能够联姻,哥哥觉得很有面子
。梦寒父母双亡,哥哥下个月就远调到四川去,所以,婚期等不及到秋凉时再办,冒著暑
气,赶著就办了。要嫁到这样一个名门中来,梦寒实在有些怯场。不知道新郎的脾气好不
好?不知道公公婆婆,还有那个老奶奶会不会喜欢自己?更不知道那些曾家的规矩,自己
能不能适应?她就这样想来想去的,一路想到了白沙镇。然后,她感觉到轿子的速度放慢
了,听著轿外的人声鼎沸,她知道,终于到了曾家牌坊。虽然事先,她在家里就练习过“
拜牌坊”,不过是跪著磕几个头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现在,听到这么多
的人声,呼叫声,吆喝声,笑声……她竟浑身都紧张起来。然后,鼓乐声乍然停止。

    接著,是一个司仪在高唱著:

    “停轿!”轿子被放下了。梦寒在轿子中冒著汗。

    “请新娘下轿!”司仪再唱。

    轿帘掀开了,白花花的阳光一下子就闪了进来,映著那红色的喜帕,炫耀得梦寒满眼
都是亮亮的红。她的头晕晕的,心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还在怔忡间,慈妈和另一个喜娘
已经伸手进来扶著她,把她搀出轿来。因为坐了太久,双脚都有些发软,走出轿子时,忍
不住踉跄了一下。慈妈慌忙在她耳边说:“别慌!别慌!慢慢来!我扶著你呢!”

    慈妈是她的奶妈,因为舍不得她,而跟著“嫁”了过来。幸好有慈妈,否则,她更不
知道要慌乱成什么样子。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群众吼著叫著。

    梦寒被搀扶著面对贞节牌坊,已有丫头们在牌坊下摆上了红色的跪垫,司仪用他那特
殊的腔调,又开始高唱:

    “维辛酉太平年,团圆月,和合日,吉利时,曾氏嗣孙曾靖南,娶夏家长女梦寒为妻
,以此吉辰,敢申虔告……”

    梦寒就在这唱礼中,盈盈就位。司仪继续高喊:

    “请新娘叩拜贞节牌坊!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梦寒依著司仪的指令,一一行礼如仪。围观的群众,有的鼓掌,有的高叫,有的欢呼
,有的大笑……情绪都非常激昂。终于,她磕完了三个头。司仪又在高呼:

    “起!”梦寒在慈妈和喜娘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奇怪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忽然间,一阵风对梦寒迎面吹来,竟把她的喜帕给吹走了。梦寒大惊之下,直觉地用手
一捞,没有捞著,她抬眼一看,那喜帕居然在空中飘然翻飞,飞呀飞的,就落到一个年轻
人的肩膀上去了。群众都抬著头,目瞪口呆的跟那喜帕的方向看去,等到喜帕落定,大家
才忍不住哗然大叫起来。原来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牧白的义子江雨杭。这喜帕落在
他肩上,使他也楞住了。情不自禁地,就对梦寒看过来。梦寒在惊怔当中,也对雨杭看过
去,就和雨杭的眼光接了个正著。她不禁心中猛的一跳,好俊朗的一张脸!好深邃的一对
眼睛!此时,群众已纷纷大喊了起来:

    “看呀!看呀!看新娘子呀!长得好漂亮啊……”

    “哇!还没洞房,老天爷就来帮忙掀头盖啊……”

    梦寒蓦的惊觉了,急忙低眉敛目。赶快再眼观鼻鼻观心,同时,慈妈已飞快上前,把
手中的一方帕子,遮住了梦寒的脸。梦寒在被遮住脸的一瞬间,看到前面的靖南回头在嚷
著:

    “雨杭,你搞什么?还不赶快把头盖给她盖起来?”

    “哦!”雨杭顿时醒觉,拿起肩膀上的喜帕,就往梦寒这边走来。原来他的名字叫雨
杭。梦寒模糊地想著,心里的感觉是乱糟糟的。但是,雨杭的帕子还来不及交还给梦寒,
一件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忽然间,音乐大作。从牌坊的另一头,丝竹唢呐的声音,呼啸而
来,奏的却是出殡时所用的丧乐。大家惊讶的大叫,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一列丧葬的队伍
,竟穿过牌坊,迎面走向花轿。这列丧葬队伍,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十几二十个人,却人
人披麻带孝,举著白幡白旗,为首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手里高举火把,另一个高举
著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纸糊的假人,假人梳著两条长辫子,画著眉毛眼睛,看得出来是
个姑娘。在这假人的胸前,写著三个大字:“卓秋桐”。这对小伙子后面,是一对老夫妻
,手里捧著有“卓秋桐”三个字的牌位。再后面,有几个人吹著唢呐,有几个人撒著纸钱
。他们一行人,一面直接扑向花轿,一面惨烈地呼号著:

    “曾靖南!卓秋桐尸骨未寒,你敢让新娘子进门吗?”

    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大声惊叹。简直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大家更加骚动了,争先
恐后的往前挤,个个伸长了脖子,要把情况看清楚。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梦寒被这样一个突发状况给吓住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对方既然提到“
新娘子”,显然是冲著这个婚礼而来。她傻傻的站著,手足无措。慈妈震惊得那么厉害,
也忘了去遮新娘的脸了,张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曾靖南,你好狠心呀!”那手举纸人的少年对著新郎大叫:“你看看她!”他举起
纸人,对骑在马背上的靖南摇晃著:“这是我姐姐卓秋桐,你辜负了她,逼死了她!今天
居然还敢大张旗鼓的迎亲,你就不怕苍天有眼吗?”

    靖南原本喜孜孜的脸,在刹那间就转白了。他回头直著脖子喊:“雨杭!雨杭!你怎
么没有把卓家的事摆平?”

    雨杭急忙赶了过来,拦在靖南的前面,对那队人马著急的喊:“为什么要这样闹呢?
无论如何,曾家是在办喜事,有什么话,回头我上你们家去说!卓老爹,卓老妈,秋贵,
秋阳……”他一个个喊过去:“你们看在我面子上,赶快离开这儿吧!”“江少爷,”那
卓老爹往前一站,老泪纵横地说:“我们卓家,事事都听你江雨杭的!唯有这一件,没办
法听你的!我的女儿,秋桐,她死得冤哪!”

    一句话使那卓老妈放声痛哭了起来,一面哭著,她一面呼天抢地的喊:“秋桐!你显
显灵!谁欠你的债,你找谁去还哪!”

    “太不像话了!”靖南勃然大怒,回头喊:“老尤!老杨!带人把他们给拉下去!竟
敢在今天来搅我的局,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靖南的这几句话,使那些卓家的人,
个个怒发如狂了。手拿火把的秋贵,举著火把往马鼻子下一送,惊得那匹马仰头狂嘶,差
一点没把靖南给从马背上掀翻下来。秋贵对著群众大叫起来:“各位乡亲,你们大家评评
理!咱们家穷,我妹妹秋桐,为了让弟弟秋阳念书,所以到曾家去当丫头,谁知这曾靖南
不是人,占了秋桐的便宜,他怕秋桐嚷嚷开来,就对天赌咒发誓的说,要娶秋桐为妻,说
不是大夫人,也是个二夫人,秋桐认了真,死心塌地的跟了他……”烟锁重楼2/36

    “快叫他闭嘴!”靖南在马背上暴跳如雷。“别让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全
都是假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曾靖南!你要不要脸?”秋阳往前一冲,举著纸人,悲切的喊奢:“你还敢说没有
一个字是真的?你忘了你还给了我姐姐一块玉佩作为信物……”

    “玉佩?”靖南冒火的大叫:“那是她偷去的!”

    “天啊!”卓老妈哭著嚷:“天下有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秋桐死得冤哪!秋桐是那么
相信他……可他的结婚日子一定下来,他就和现在一样,什么什么都不承认了,不但不承
认,还把秋桐赶回家来,可怜的秋桐,一个想不开,就上了吊……各位乡亲,他们曾家有
钱有势有牌坊,可就没良心哪……”

    “雨杭!雨杭!你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不是?”靖南对著雨杭大吼大叫:“你是在听故
事还是在听说书呀?手里拿著棍子,不知道怎么用吗?还不给我打!”他回头又喊:“老
尤!老尤!把他们打走……”“不许打人!”雨杭大吼了一声,声音既响亮又有力,那些
手持木棍,蠢蠢欲动的家丁立刻就退了回去。雨杭转向卓家的人,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诚
挚的说:“请相信我,秋桐的事,我一定想一个办法,让死者能够安息。请你们也撤退了
吧!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对于死去的秋桐,又有什么帮助呢?”“就因为姐姐已死,这
个悲剧已经再难挽回,我们才这样痛不欲生呀!”说话的是才十六岁的秋阳,他是白沙中
学的高材生,长得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可是,这曾靖南一点歉意都没有,始乱终弃不
说,还硬栽给我姐姐各种罪名,让人忍无可忍!你看他那副样子……”他咬牙切齿的说:
“简直是衣冠禽兽!”“喂喂!雨杭,你别跟他们婆婆妈妈了,我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你还在那儿跟他们客气……老尤!老杨!大昌,大盛……都来呀!给我打!”

    “混蛋!”秋贵暴吼了一声:“你简直不是人!我跟你拚了!”

    说著,他把手里的火把,对著那马鼻子舞来舞去,这一下,那匹已经非常不安的马更
加惊吓,扬起前蹄,一阵狂嘶,靖南坐不住,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跌落在地上。雨杭和
众家丁都奔上前去搀扶,叫少爷的叫少爷,叫靖南的叫靖南……那匹受惊的马就对人群奔
窜了过去,群众尖叫著,躲的躲,逃的逃,场面一片混乱。在这片混乱中,秋贵和秋阳两
兄弟,已经把那纸人点燃,就在梦寒的花轿前燃烧了起来。纸人是用结实的竹架子架著的
,一阵噼哩叭啦,火舌就疯狂的往上窜升,烧得十分猛烈。

    “梦寒,快退,快退!”慈妈和喜娘拉著梦寒就往后退,奈何花轿拦在后面,人群又
挤在花轿后面,根本退无可退。

    “秋桐!”秋阳悲怆的仰天狂叫:“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死不瞑目,就去找那个负
你的人,和他一起化为灰烬吧!”

    “烧啊!烧啊!烧啊……”卓老妈哭喊著:“秋桐,你来啊,烧了曾家的牌坊,烧了
他的婚姻,烧啊,烧啊……”

    靖南被雨杭和家丁们扶了起来,已经万分狼狈,再一看,火舌四窜,而卓家的人,个
个如疯如狂,势如拚命。不禁吓得掉头就跑,失声大叫:“不好了,他们全家都发疯了,
他们要烧死我呀!雨杭,雨杭,救命啊……”

    秋贵见靖南拔腿就跑,拿著火把就追了上去,把火把对著靖南用力掷出。靖南一闪身
躲过,那火把竟不偏不倚的插在花轿顶端。顷刻间,花轿就燃烧了起来。慈妈尖声大叫:


    “小姐!小姐!快跑呀!小姐呀……”

    梦寒早已被这种场面,惊得面无人色。身上的金银首饰又多,层层披挂,头上的那顶
凤冠,又大又重,压得她整个头都抬不起来,何况,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她实在不知
道要怎么样逃。就在这样一犹豫间,她的裙摆已经被火舌卷住了。慈妈惨叫:“老天啊!
谁来救我们小姐啊……”

    就在此时,雨杭整个人飞扑了过来,他已脱下身上的长衫,把它卷在手上,他一手拉
住梦寒的胳臂,用另一手里的长衫对著梦寒的裙摆一阵猛扑,居然把火给扑灭了。同时,
家丁们也纷纷效法,把花轿的火也扑灭了,但那花轿的顶也烧没了,门帘也烧掉了一半,
好不凄惨。梦寒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再度接触到雨杭关心而深邃的眸子。就这样四目一
接,雨杭已迅速的掉转头去,忙著收拾那零乱的场面。

    “老杨,老尤,快把少爷给追回来,大昌,大盛,你们去追那匹马!耀升,耀威……
你们把队伍再组织起来!阿光,阿华,收拾地上的东西……”

    迅速的交代完了,他走向卓老爹等一行人。

    “卓老爹,人死不能复生,今天闹成这样,你们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些气,冤家宜解
不宜结,到此为止吧!明天一早,我会去你们家,千言万语,等明天再说吧!”

    卓老爹还没说什么,秋阳往前一站。“江大哥,话都是你一个人在说,他们曾家还是
颠倒黑白,血口喷人,让我们百口莫辩,这口气我们怎么能咽呢?”

    秋阳的话刚说完,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十分标致的女孩子,大约只有十五、六岁,梳著
两条小辫子,穿著一身光鲜亮丽的红色衣裳,一看就知道是个曾家的人。她迳直走到秋阳
面前,扬起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近乎恳求的说:

    “秋阳,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哥哥虽然有千般不是,可我的新嫂嫂没有一点错,
闹成这样,你们让新娘子怎么受得了呢?”梦寒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眼光就飞快的对
那少女看了过去,多么年轻的姑娘,却说进了她的内心深处。这,就是靖萱给梦寒的第一
个印象。在梦寒以后的生命里,她会和靖萱成为最知己的姐妹,也就因为这次的缘故。

    “靖萱说得对,”雨杭接了口:“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样?”

    秋阳楞了一下,眼光从靖萱脸上转到雨杭脸上,从雨杭脸上又转到靖萱脸上,见两人
的表情都十分诚挚,就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卓老爹。卓老爹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新娘子,
见到梦寒衣服也烧破了,凤冠也歪了,脸上的妆也被汗水给弄花了,大睁著一对惊惶的眼
睛,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当下,心中一软,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说:“罢了!罢了!咱们
撤!”

    “爹说撤,咱们就撤吧!”秋阳对秋贵说。

    “曾靖南!”秋贵仍然愤恨难消,对著靖南的背影挥著拳头:“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好
姻缘!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老天会看得清清楚楚,记下你每一笔帐!”

    梦寒听著这样的诅咒,感到一阵鸡皮疙瘩,掠过了自己的全身。七月的阳光是那么的
灿烂,但,梦寒却觉得自己眼前全是乌云,而且,阳光已没有丝毫的热度,变得冰冷冰冷
了。她呆呆的站著,不知要把这样的自己,做如何的安排。新娘子应有的喜悦,至此已荡
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恐惧,担忧,害怕,和一种茫茫然的感觉,像是沈溺在无边无际的大
海中,不知何处是岸。卓家是怎样撤离的,她已经弄不清楚了。她是怎样回到那顶破损的
花轿里去的,她也弄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她那天照样进了曾家的祠堂,拜了曾家的祖宗
,进了曾家的大厅,拜了天地,拜了曾家的奶奶和高堂。每个步骤的礼仪,她都一一做去
。虽然,心里充满了困顿,充满了挫折和无助感,她却不知道能怎样去抗拒属于自己的命
运。最后,在一大堆的繁文缛节之后,她进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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