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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烟锁重楼(2)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27:33 1999), 转信

在洞房里,那块被风掀走的喜帕又蒙回到她的头上。新郎照样用秤杆挑开了那块头盖
,喜娘和宾客们照样又拍手,又叫好,又闹房。整个曾家似乎不曾发生牌坊下的事情一般
,贺客盈门,觥筹交错,爆竹和烟花,在庭院中喧嚣的爆裂,那些闪亮的花雨,把黑暗的
天空都照亮了。可是,梦寒一直都像做梦一样,神思恍惚,情绪低落。她不知道世间有没
有第二个新娘,有她这样的遭遇?坐在那床沿上,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等待著新郎从喜宴
上回来“圆房”。在这段时间里,她有了一份模糊的期望,新郎一定会向她解释一下,牌
坊下发生的事是怎么回事?一定只是个误会!她脑子里浮现出靖南的脸孔:俊眉朗目,文
质彬彬。这样的世家子弟应该是不凡的!哥哥的选择不会错的……她就这样坐在那儿,拚
命安慰著自己那颗零乱的心。终于,新郎应酬已毕,回到新房中来了。照例又有许多规短
,闹房的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丫环喜娘在房中穿来穿去……终于终于,闲人散尽,房里
只剩下新郎和新娘了。慈妈最后一个离开,不太放心的说了一句:

    “新郎新娘,称心如意,欢欢喜喜啊!”

    “好说好说……”靖南有些不耐烦:“哇!怎么有这么多规矩?简直是折腾人嘛!”


    慈妈退下。房里红烛高烧。

    靖南坐上了床,带来一股刺鼻的酒气,他伸手去托她的下巴,笑嘻嘻的去看她的眼睛


    “他们说给我娶了个美人,我一直半信半疑,今天在牌坊下,风一吹,把头盖给掀了
,我才知道果然如此!”

    梦寒把头垂得低低的。奇怪他怎么笑得出来?但是,他提到牌坊,一定是要向她解释
牌坊下的事了。她等待著。谁料,靖南下面没词了,伸手到她脖子上,摸摸索索的要去解
那衣服上的扣子。梦寒大失所望,身子本能地一侧,就躲开了他的手。靖南楞了楞,再去
看她的眼睛,这一看,梦寒眼中竟滚落了两滴泪。靖南呆怔了两秒钟,抬脚把一只鞋子脱
掉,狠狠地摔了出去,大骂了一句:

    “晦气!怎么人人要给我脸色看?连你这个新娘子也不例外?我怎么会这样倒楣?”


    梦寒的心,顿时间往下掉,沉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深井里去了。靖南已没有什么情绪
来管梦寒的心了。经过这样漫长的一天,他累了。把另一只鞋子也扔了出去,他合衣翻上
了床,掀开被褥,他用力地捶捶枕头,又用力地捶捶棉被,然后重重地躺下,好一阵乒乒
乓乓之后,就酣然入梦了。烟锁重楼3/36

    梦寒呆呆的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下意识地看著桌上高烧的红烛,红烛上的两簇火焰
在跳跃著。跳著跳著,就变得无比的巨大,依稀是燃烧的纸人,也依稀是燃烧的花轿。她
耳边又响起卓老妈那惨烈的哭喊声。

    “烧啊!烧啊!烧啊……秋桐,你来啊,烧了曾家的牌坊,烧了他的婚姻,烧啊,烧
啊……”

    梦寒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悄眼去看靖南,他已睡得很香很沉了。她简直不敢相
信,经过这样的一个婚礼,他怎么还睡得著?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到底,她嫁了怎
样一个丈夫呢?

    2

    第二天,新娘子的大事,是拜见家里的每一分子。

    曾家全家的人都聚集在大厅中,梦寒一个个地奉茶。

    第一杯茶奉奶奶,梦寒看著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孔,看著那庄重肃穆,不苟言笑的表情
,再看著她手中拿著的那根沈重的龙头拐,几乎立刻能断定,她就是这个家庭里的最高权
威。后来,证明了梦寒的判断丝毫不错。

    第二杯茶奉公公曾牧白。牧白面貌清秀,恂恂儒雅,气质高贵。他年轻时代一定是个
美男子,现在,即使已年近五十,仍然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他的眼神很柔和,带著
点儿难以觉察的忧郁。看著梦寒的眼光,几乎是充满歉意的。梦寒明白了,尽管靖南对“
火烧花轿”的事件满不在乎,牧白却是十分在乎的。第三杯茶奉给婆婆文秀,文秀对梦寒
慈祥地笑了笑。她是个相貌端庄,看起来十分恬静的女人,看得出来,她对老夫人执礼甚
恭,对牧白也相当温顺,梦寒相信,她对靖南和靖萱,大概也不会大声大气的。一个在三
代的夹缝中生存的女人,大概也有她的难处吧!

    第四杯茶奉给小姑靖萱。后来,梦寒才知道,靖萱今年才刚满十五岁,难得的是,竟
然那么解人!她接过了梦寒的茶,用一对清灵如水的眸子,温温柔柔地凝视著梦寒。她面
目姣好,眉目如画。有白皙的皮肤和漆黑的头发,看起来又纯洁,又雅致,又美丽,又细
腻,像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梦寒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女孩。

    第五杯茶奉给了江雨杭。在一大家子姓“曾”的人当中,出来一个姓“江”的,确实
有些奇怪。梦寒对雨杭的感觉,是非常奇异而强烈的。昨天那阵怪异的风,在梦寒的脑海
中,曾经一再地吹起。至于他对卓家的态度,扑过来救火的勇猛,处理事情的明快……和
他那对深邃的眼睛,都使她记忆深刻。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梦寒,”牧白似乎看出了
梦寒眼底的迷惑,解释著说:“雨杭是我的义子,其实和亲儿子也没什么分别,曾家有好
多的事业,现在都是雨杭在管理,曾家那条泰丰号货船,也是他在经营。他是我的左右手
,也是靖南的好兄弟,以后你们就直呼名字吧!不必和他拘礼!”

    梦寒看著雨杭,接触到的,又是那对深邃的眸子。他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她模糊地
想著,不知怎的,竟不敢和他的眼光相遇。她很快地对他扫过一眼,看到他唇边掠过了一
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笑得有一点儿苍凉。他看起来比靖南大很多,五官的轮廓都很深,是
张有个性的脸。他身上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以及某种难以描叙的沧桑感,使他在整个曾
家,显得非常特殊。就像在一套细瓷茶杯中,杂进了一件陶器似的。奉茶的仪式结束后,
大家围坐在大厅里,照例要话话家常,增加彼此的认识。早有丫头们重新沏上了几壶好茶
,又奉上了精致的点心。靖南还没坐定,就不耐烦地呼出一大口气,对奶奶说:“奶奶!
卓家的事让我太没面子了!好好一个婚礼,给他们闹成那样,我实在气不过,雨杭根本没
把事情解决,说不定他们还会来闹,依我看,不如去告诉警察厅,让石厅长把他们全家都
抓起来……”“哥!等会儿再说嘛!”靖萱看了梦寒一眼。

    “算了!已经闹到火烧花轿的地步,还要瞒梦寒吗?”奶奶一针见血地说,语气里充
满了气恼。看著梦寒,她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昨儿个在牌坊下面,让你受到惊吓,又
受到委屈,都是咱们曾家事情没办好。你可别搁在心里犯别扭。”

    梦寒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树大招风!”奶奶继续说:“秋桐在咱们家里待了五年,一直
跟著靖南,咱们做长辈的也疏忽了,这丫头居然就有了非份之想,可是,咱们这种家庭,
怎么会容纳秋桐呢?谁知她一个想不开就寻了自尽,卓家逮著这个机会,就闹了个没了没
休。我想,就是要钱。”老夫人认为对梦寒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转头去看雨杭。
“雨杭,你到底给了多少?为什么他们家还不满意?你怎么允许他们闹成这样?”“奶奶
,”雨杭皱了皱眉头,有些懊恼的说:“这事是我办得不好,可是,那卓家的人,个个都
很硬气,他们始终没收一个钱,随我说破了嘴,他们就是不要钱,我也没料到他们会大闹
婚礼!”“不要钱?”老夫人一怔:“不要钱,那他们要什么?”

    “他们……”雨杭有些碍口,看了牧白一眼。

    “说吧!”奶奶的龙头拐,在地上“咚”的跺了一下。

    “他们说,”牧白接了口:“希望秋桐的牌位,能进咱们家的祠堂,算是靖南正式的
小星。”

    奶奶眼睛一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什么话?”她勃然大怒地问。

    “您先别气,”文秀急忙说:“咱们自然是没有答应,所以事情才会僵在那儿,本以
为忙完了婚事,再来处理也不迟,谁知道会弄成这样……”“这件事怎么能等呢?你们就
是做事不牢!”奶奶气呼呼地说:“牌位进祠堂明明就是在刁难咱们,是敲诈的手段!他
们要秋桐的牌位进曾家祠堂干什么?能吃能穿吗?你们用用脑筋就想明白了!”“我看他
们并不是敲诈,”雨杭摇了摇头:“那卓家一家子的人,脾气都很别扭,他们咬定秋桐不
进曾家,会死不瞑目。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秋桐的生命,只能完成她的心愿,以慰
在天之灵。”“岂有此理!他们太过分了……”奶奶怒声说,“曾家的祠堂,是什么人都
可以进的吗?又没三媒六聘,又没生儿育女,她凭什么进曾家祠堂?”

    “奶奶!”靖萱忍不住仗义直言了:“也不能尽怪人家,都是哥哥不好,先欺负人家
,又绝情绝义,才弄到今天的地步,想想秋桐,好好的一条命都送掉了……”

    “靖萱!”奶奶一跺拐杖,大声一吼:“这儿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女孩子家一点儿也
不知道收敛!你是不是想去跪祠堂?”

    靖萱一惊,慌忙住了口。

    “奶奶,”雨杭乘机上前说:“能不能请您考虑一下,接受卓家的要求?毕竟,进祠
堂的只是一座牌位而已!”

    奶奶双眼一瞪,牧白急忙说:

    “雨杭是实事求是,也许,这才是唯一能够化解纠纷的办法!”“雨杭到底不是曾家
人,说了奇怪的话也就罢了,牧白,你是怎么了?”奶奶紧盯著牧白,从鼻子里重重地吸
著气:“你忘了咱们家的牌坊是怎么来的了?你忘了咱们的家规,咱们的骄傲了?像秋桐
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怎能进入我们曾家的祖祠呢?”牧白咽了口气,无言以对。雨
杭垂下了眼睛,脸上有种无奈的悲哀。“没有别的商量,就是花钱消灾!不要舍不得钱!
黑眼珠见了白银子,还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雨杭,你放手去办,别给我省!这事就这
样子,大家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奶奶就这样笃定地,坚毅地做了结论。全家
没有一个人再敢说任何话。大家站起身来,纷纷向老夫人请安告退,各就各位去了。真没
料到,新婚的第二天,和曾家的第一次团聚,谈的全是新郎身边的那个女子卓秋桐。梦寒
对这件家务事,自始至终没有插过一句嘴,她好像是个局外人。但是,她的心,却紧紧的
揪起来了。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局外人。有个痴心的女子,为了她那个负心的丈夫而送
了命。她怎能将这么悲惨的事,置之度外呢?她太沮丧了,太无助了,她多么希望,她不
曾嫁到曾家来呀!这天晚上,靖南一心一意想完成他昨晚被耽误了的“洞房”,梦寒一心
一意想和靖南谈谈那个“秋桐”,两人各想各的,都是心神不定。靖南已摒退了丫环和闲
杂人等,坐在床沿上,两条腿晃呀晃的,等著梦寒前来侍候。谁知等了老半天,梦寒毫无
动静。他抬眼一看,只见梦寒垮著一张脸,坐在桌子前面,背脊挺得直直的,身子动也不
动。靖南开始脱鞋子,解衣扣,故意哼哼唉唉,好像在做什么艰巨的大事似的。梦寒忍不
住抬眼看去,见他把衣扣弄了个乱七八糟,一件长衫也可以在身上拖拖拉拉,实在让人惊
叹。她心中有气,头就垂了下去。

    靖南这一下冒火了,跳起来冲著她一叫:

    “你是木头人哪!新娘子怎么当,难道没人教过你吗?”

    梦寒惊跳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靖南又一连串的发作:“就会坐在那儿干瞪眼,
要是秋桐的话,早奔过来给我宽衣解带,端茶送水,还带投怀送抱呢!那会叫我在这儿左
等右等,等得人都上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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