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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烟锁重楼(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29:23 1999), 转信
几天后,靖萱才和梦寒,再一次谈到秋桐,这次,梦寒对秋桐的事,是真的了解了。
这天,靖萱带著梦寒参观“曾家大院”,“曾家大院”是白沙镇对曾家这座古老庭院
的一个俗称。她们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祠堂。对这个供著祖先牌位的,神圣的地方,梦寒
不能不特别的注意。事实上,她结婚那天,是先进祠堂拜祖先,再进大厅拜天地的。但是
,那天太混乱了,太狼狈了,她连祠堂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现在,看著那阴沈沈的
房间,那高墙厚壁,和那一座座祖先的牌位,矗立在那儿像座小森林似的,不禁让人心中
一凛,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靖萱拉著她,小小声的说:“你来看看这道门,又厚又重,
是全家最厚的一座门!这座门里面外面都有大木栓,如果从里面拴住,外面的人就进不去
,如果从外面拴住,里面的人就出不来……这是个惩罚人的地方!”“惩罚人的地方?”
梦寒听不懂。
“是啊!”靖萱睁大眼睛,似乎不胜寒瑟。“如果家里有人犯了错,奶奶一声令下,
就得关进这儿来,在祖宗面前罚跪,一个钟头,大半天的,甚至几天几夜都有!到时候,
外面的门栓一拴,关在这里面,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梦寒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么严厉的家规……”她望著靖萱,忍不住问了出来:“怎么还会发生秋桐的事?
那……秋桐,是怎样一个人呢?”
靖萱楞了楞,犹豫了一下,见梦寒亲切诚恳,就藏不住秘密,坦白的说:“大家都说
,不要和你谈秋桐的事,可是,你既然问了,我就没办法不说。”她的眼圈红了:“那秋
桐是个很漂亮的丫头,今年才十九岁,人好得很,对我尤其好,我每星期去田老师那儿学
画,都是秋桐陪我去,有时候,也带我去她家里玩,所以,我从小就认得秋阳秋贵,他们
并不是不讲理,胡作非为的人,那天会去牌坊下面大闹,实在是哥哥太对不起人家了!”
梦寒低下头去,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仍然忍不住一阵失望和痛楚。靖萱见她的表情,就有
些后悔自己说太多了。急忙又补充说:“其实我哥哥也不是坏人,他就是被宠坏了嘛!全
家人人都让著他,谁都不敢说他一句,每次跪祠堂,可没哥哥的事!你知道,咱们家从我
祖父开始,就是三代单传,我娘头胎生了个女儿,还来不及取名字就夭折了,后来生了个
儿子,取名靖亚,长到两岁也夭折了,然后才是靖南,那么,你可以想像,他有多么宝贝
,多么珍贵了,全家人就这么宠著他,顺著他,有时候,简直是供著他!这样,他就任性
惯了。秋桐的事,本来也不至于弄得那么糟,可是,哥哥一听说定了你这门亲,又听说你
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就不想要她了,又怕她留在家里坏事,硬把人家送回家去,才
逼得秋桐上了吊……”靖萱见梦寒脸色沈重,默然不语,蓦然醒觉,连忙再说:
“不过,你放心,真的放心,咱们家有雨杭!他好能干,什么事都会解决,所以,他
一定会把秋桐的事解决得圆圆满满的,你一点都不用操心,真的!真的!”
但是,秋桐的事情并没有解决。这天一早,卓老爹、卓老妈、秋贵和秋阳一家四口,
把雨杭给他们送去的三百块钱,全都给送回来了。三百块的现大洋,必须用一个小木箱才
装得下。雨杭送去的时候,正好卓老爹和秋贵出去拉车了,秋阳又在学校,家里只有一个
卓老妈,所以,雨杭说了一车子好话以后,把三百块钱放下就走了。但是,卓家这一家子
怪人,黑眼珠见了白银子,居然连眨都不眨,怎样送去的,就怎样还回来了。站在院子里
,他们也不进大厅,把小木箱往大厅的台阶上一放,对老尤说:“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和少
爷,三百块大洋送回来了,一个蹦子都不少,请他们出来一个人,点点清楚!”
牧白还没出来,靖南得到了消息,先跑出来了。一看到卓家这四个人,他就一肚子气
,对卓老爹摩拳擦掌的大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跟我耗上了,存心不让我有
好日子过,是不是?”
秋贵见他还是这样恶形恶状,气得咬牙切齿,大声的说:
“如果你自己不做亏心事,今天谁要来跟你耗著?这件事从头到尾,出面的不是你爹
,就是江大哥!你老躲在他们后面不吭气,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所以你说对了,咱们就
是要跟你耗上,让你没好日子过,因为你根本不是个东西!”
“你才不是个东西!”靖南大吼了一声,对著秋贵的下巴就挥去了一拳。秋贵是个吃
劳力饭的,那里把靖南的拳头放在眼睛里,轻轻一闪,靖南就打了个空。秋贵一反手,抓
住了靖南胸前的衣服,就狠狠的回了他一拳。靖南被这一拳打得飞跌了出去,背脊又撞上
了假山,跌在地上大叫哎哟。这样一闹,家丁们全都奔了出来。大家慌忙跑过去扶起靖南
。靖南一见家丁众多,气势就壮了,再摸摸自己流血的嘴角,怒不可遏的对家丁们叫著:
“去把那兄弟两个给我抓起来,给我狠狠的打!”
立刻,家丁们一拥而上,抓住了秋贵秋阳两兄弟。两兄弟虽然也奋力反抗,怎奈双拳
难敌四掌,对方人多势众,没有三下两下,兄弟俩已被众家丁所制伏。好几个人扣住了秋
贵的手,不住的捶打他的胸膛和肚子。秋阳更惨,被几个壮丁给压在地上痛揍。卓老爹和
卓老妈在一边呼天抢地的喊著:
“杀人啊!杀人啊!天啊……秋桐,你在那儿?你怎么不显灵啊……”靖南听到这样
的话,更加愤恨,对卓老爹挥著拳头嚷:
“那天在牌坊下,我已经被你们触尽霉头!因为是婚礼,才拿你们没奈何!你们胆敢
烧花轿,闹我的婚礼,我早就要和你们算帐了,你们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还敢上我
家的门!我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老虎要被你们当成病猫了!阿威,大昌,给我打!给
我用力的打!”
“我跟你们拚了!”卓老爹情急的上前来救儿子,去拉扯那些压住秋阳的家丁们,还
没拉扯两三下,就被好几个人抱住了,拳打脚踢。“天啊!天啊!”卓老妈眼看父子都已
吃了大亏,在旁边又跳又叫:“住手,快住手啊……我们是来还钱,不是来打架啊!放开
他们!放开放开啊……”她张著双手,不知该奔向那一边才好。正在一团混乱中,牧白、
雨杭、靖萱、梦寒、文秀、奶奶全都被惊动了,纷纷带著丫头老妈子们,奔出来看个究竟
。一见到院子里这等状况,牧白就脸色大变,生气的对家丁们怒吼著:“谁允许你们动手
打人的?还不赶快放开他们?放开放开!”家丁们见牧白和奶奶都出来了,慌忙住手。卓
老爹父子三个这才脱困,三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好生狼狈。尤其是年轻的秋阳,满身都
是尘土,鼻子还流著血。
“奶奶!”靖南立即奔向奶奶,指著自己的嘴角说:“您瞧,他们一进门就打人,如
果我们不还手,我大概被他们打死了!奶奶,您快想个办法,我被他们这一家子缠住了,
雨杭根本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他们给暗算了!”
“曾靖南!到底是谁先动手?”秋阳气得哇哇大叫:“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真恨不得
给你一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奶奶,你听你听……”靖南喊著。
奶奶的龙头拐在地上重重的跺了跺,发出沈重的“笃笃”声响。她严厉的看向卓家四
口,“哼”了一声,愤愤的说:
“好!在牌坊下面闹,又到咱们曾家大院里来闹!这还有王法吗?光天化日之下,聚
众行凶!”她转头对牧白和雨杭说:“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们立刻把这帮
狂徒,给我押到警察厅去!”“不!”忽然间,人群中有个清脆而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家惊愕的看过去,只见梦寒已排众而出,一直走到奶奶面前。大家都惊呆了,因为,
在曾家,还没有人敢直接对奶奶用“不”字。“你说什么?”奶奶错愕的看著梦寒,有点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奶奶,我斗胆请您听我说几句话!”梦寒勇敢而坚定的说:“关
于卓家同咱们曾家的纠纷,这几天下来,整个来龙去脉,我大致都了解了,尤其靖南对我
说过,这场纠纷之无法解决,主要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太重视我们这个婚姻,才不能
圆满安排秋桐。所以,我心里深感抱歉和遗憾。假如说,今天秋桐还活著,在我进门之后
,知道有这样一位姑娘,细心体贴的照顾著靖南,两人间又有情有义,那么,我想,我会
接纳秋桐,而且,尊敬著这份感情的!但是,很无奈,今天咱们所面对的,是个无法挽回
的悲剧了!怎么还忍心把这个悲剧扩大呢?秋桐人已经死了,卓家要求的也不过是给死者
一个名份,想想秋桐,生前确实是靖南的人,这是抹杀不掉的事实,所以,她进不进祠堂
,都是曾家的人,那么,我们何不就让秋桐的牌位,进入曾家的祠堂,让生者得到安慰,
死者得到安息呢!”这一篇话,说得人人惊愕。卓家四口,是太意外又太感动了,怎样都
没料到,说进他们内心深处的,竟是靖南的新娘子!曾家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梦寒怎
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对奶奶说这些话。牧白不禁暗暗颔首,靖南暗暗生气,靖萱暗暗佩服
,而雨杭,不能不对梦寒刮目相看了。
奶奶的手,紧紧的握著拐杖的柄,神情僵硬著,紧绷著,一语不发。“再说,”梦寒
并没有被奶奶的神色所吓倒,继续说了下去:“咱们曾家,有七道牌坊,是忠孝节义之家
,这样的家庭,应该是仁慈而宽厚的。我们有的,并不仅仅是祖先留下的石头牌坊,对不
对?我们后人,对前人的高风亮节,一定心向往之吧!那么,对于曾经侍候过靖南的秋桐
,应该也有一份怀念,一份追悼,和一份惋惜吧!咱们何不把这份怀念和惋惜,更具体的
表现出来呢?”她哀恳般的抬头看著奶奶:“奶奶,我知道,以我刚进门的身分地位,实
在没有说话的资格,可是,这件事和靖南息息相关,我实在无法沈默。请奶奶三思!我在
这儿,给您跪下了!”说完,她就跪在奶奶面前了。烟锁重楼6/36
这时,牧白再也忍不住,激动的上前说:
“娘!难得梦寒如此深明大义,我觉得咱们全家都应该支持她!假如咱们早就能有她
这样的胸襟气度,像她一样的勇于表达,那么秋桐的悲剧,或者可以避免,现在,这个名
份,真是咱们欠秋桐的!”
奶奶脸孔抽动了一下,震动已极。
牧白一开口,雨杭也无法沈默了,走上前去,诚恳的接口:“奶奶,这件事我从头到
尾办得乱七八糟,就因为卓家的伤心,根本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只有出于感情,出于人
性,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奶奶,请您不要再坚持了吧!”
“娘!”沉静的文秀也熬不住了:“这三天两头的闹,大家都受不了,弄得我一天到
晚担惊害怕的,晚上都睡不著觉……真要闹到警察厅去,恐怕咱们家的面子也不好看……
”
“奶奶,奶奶,”靖萱热烈的响应:“秋桐在我们家那么多年,不止侍候了哥哥,也
侍候了您啊,我更是从小就跟著她长大的,她在咱们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样的异口同声,全家有志一同,使奶奶的惊异淹没了愤怒。她看看梦寒,再看看那
一张张迫切的脸孔,终于深深的抽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懊恼和愤恨,她冷冰冰的
说:“好吧!我再不点头,倒好像是我不明是非,不够宽厚仁慈了!”她的目光,冷幽幽
的盯著梦寒,从齿缝中迸出两句话来:“起来吧!我就成全你了!”
“谢谢奶奶!谢谢奶奶!”梦寒连连的磕下头去。
奶奶拄著拐杖,掉头就走,经过靖南身边时,对他投去森冷的一瞥,轻飘飘的说了一
句:
“别把新媳妇宠得无法无天!”
靖南一惊,有口难言,不禁恨恨的瞪了梦寒一眼。
奶奶一走,靖萱就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崇拜和高兴了,她奔上前去,扶起了梦寒,紧
紧的握住她的手,激动的说:
“只有你,敢对奶奶说这些话,你太伟大了!”
卓家四口,到此时已喜出望外,卓老爹仰头看天,泪落如雨的说:“秋桐,孩子啊,
咱们总算为你争得你该有的名份了!”
卓老妈颤颤抖抖的,不停的,喃喃的自言自语:
“秋桐啊……你安息吧,安息吧……爹和娘对不起你,把你送来当丫头,让你年纪轻
轻的,就这么不情不愿的走了……可咱们为你办到了,你的人进不了曾家的大门,你的魂
可以进曾家了……安息吧,安息吧……”
鼻青脸肿的秋贵,和满脸血污的秋阳,走上前去,扶著歪歪倒倒的父母,一时间,悲
从中来,四个人忍不住抱头痛哭。梦寒和靖萱,眼睛都不由自主的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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