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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烟锁重楼(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30:26 1999), 转信

 此时,牧白提著那一箱钱,走到卓家四口身边,诚挚的说:“来!这些钱拿著,快带
两个儿子看大夫去吧!”

    卓老爹往后猛然一退,忙不迭的摇手拒绝:

    “咱们不要……咱们不收这个……”

    “算是我们给秋桐的聘金吧!”牧白说:“在昨天,这些钱是要收买你们的尊严,但
是今天,曾家和卓家已经变成亲家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亲家公的诚意呢?”

    “我……我……”憨厚的卓老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卓老爹,”雨杭走了过来,把小木箱塞进了他的手里。“你们就不要再推辞了,这
是我干爹的一番诚意,接受了吧!想当初,你们送秋桐来当丫头,不就是为了赚点钱给秋
阳念书吗?把这个钱拿去,给秋贵娶个媳妇,再好好的栽培秋阳吧!秋桐的在天之灵,或
者可以瞑目了!”

    卓老爹听到雨杭这样说,就不好再推辞了。把小木箱放在一边,他恭恭敬敬的摔了摔
衣袖,拉著卓老妈,回头对秋贵秋阳说:“让咱们一家四口,来叩谢咱们的恩人吧!”

    于是,一家四口,全部对梦寒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起头来。“快起来!快起来!”
梦寒慌忙说:“这怎么敢当?你们要折煞我了!”她说她的,那四个人含著眼泪,却只管
磕头,连连磕了好多个头,才在雨杭和牧白的搀扶阻止下,站起身来。

    “谢谢少奶奶,”卓老妈老泪纵横,后悔得不得了:“对不起,那天烧了你的花轿,
闹了你的婚礼,我再给你磕个头……”“不要不要,千万别再给我磕头了,”梦寒扶住了
卓老妈,眼圈红红的,很温柔的说:“什么都别说了,都过去了。你们快去治伤要紧!”
“是!是!”卓老爹顺从的,一迭连声的应著,四个人千恩万谢的谢出门去。牧白、雨杭
、靖萱和梦寒都送到了大门口,像真的亲家一样,挥手道别。只有靖南站在那儿不动,气
得脸色发青。奶奶隔著一道玻璃窗,在大厅内向外望,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挺直了
背脊,高高的昂著头,身子笔直,像一尊雕像一般。她的脸色阴沉,一双手紧紧的握著龙
头拐的木柄,握得那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烟锁重楼7/364

    十天后,秋桐的牌位正式进了曾家祠堂。

    为了这个牌位进祠堂,曾家还有个小小的仪式。曾家和卓家两家人,都分立两旁,由
靖南手捧牌位,向祖宗祝告:

    “嗣孙曾靖南,有妾卓氏,闺名秋桐,兰摧蕙折,以此吉日,牌位入祠,敢申虔告,
祖宗佑之……”

    祝祷完毕以后,靖南对祖宗磕了三个头,就把牌位送别那黑压压的许多牌位中,最后
面,最旁边,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给安置了上去。曾卓两家人,都微微弯腰行礼,以示
对死者的尊敬。卓老爹看到牌位终于进了曾家的祖祠,不禁落下泪来,低低的说了一句:


    “秋桐,你的终身大事,爹给你办完了,你正了名,也正了身了!”卓家的人,个个
低头拭泪。梦寒看著,心里真有几百种感触。前两天,她曾经就这个问题,和雨杭谈了两
句:

    “其实,我有一点迷惑,卓家为什么这样在乎牌位进不进得了祠堂?人都不在了,牌
位进祠堂又能弥补什么呢?”

    “这就是卓家的悲哀,”雨杭叹了口气说:“他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死者,或
者,是他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们自己。曾家这个姓,对他们来说,太高贵了,这
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荣耀。他们已无法挽回秋桐的生命,就只能设法给她这点儿虚无飘渺的
荣耀,说穿了,是十分可怜的!”

    现在,站在这儿,看到卓家人似乎已得到很大的安慰,梦寒就更体会出这份悲哀了!
好可怜的卓家,好可怜的秋桐!看著秋桐那小小的牌位,可怜兮兮的站立在曾家那许许多
多的牌位后面,她不禁深深的同情起秋桐来,她不知道人死后是不是真有灵魂,如果真有
,秋桐又是不是真想进曾家的祠堂?为了靖南这样一个负心汉送掉了性命,她的鬼魂,还
要被曾家的列祖列宗看守著!真的,好可怜的秋桐!

    仪式已毕,梦寒就急忙走到卓家人的面前,把自己准备的一个小包包打开,拿出里面
一件件的礼物,分送给卓家的人。一面说:“我自己做的一点儿东西,不成敬意,这个烟
荷包是给老爹的,这头巾是给老妈的,这钱袋是给秋贵的,这个袋子是给秋阳的,装砚台
毛笔用!”

    卓家人面面相觑,感动得不知要怎样才好。

    曾家人也是面面相觑,惊愕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靖萱,受到梦寒的传染,一个
激动之下,也奔上前来,拔下插在襟上的一支钢笔,递给秋阳说:

    “我这儿有支自来水笔,是上次雨杭从上海带来给我的,可我不上学堂,用处不大,
你不在乎是用过的,就拿去记笔记用吧!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秋阳看著靖萱那澄净的大眼睛,感动到了极点,双手接过钢笔,态度几乎是虔诚的。
卓老爹更是不住的鞠躬,嗫嗫嚅嚅的说:“你们不嫌弃咱们,还送咱们东西,这真是……


    “说什么嫌弃的话,既是亲家就是一家人,我们表示一点儿心意也是应该的!”梦寒
连忙安慰著卓老爹。

    此时,奶奶把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声色俱厉的说了一句:“好了,仪式已经结束,
大家统统离开祠堂吧!要应酬,到别的地方去!”没完,她拄著拐杖,掉头就走了。

    梦寒一惊,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靖南的眼光,他那么恶狠狠的瞪著她,使她心中陡
然掠过一阵凉意,她忽然觉得,自己连秋桐都不如,秋桐还有过被爱的时光,自己却什么
都没有。卓家的人一离去,奶奶就把梦寒和靖萱全叫进了她的房里。“你们两个都给我跪
下!”奶奶厉声说。

    梦寒和靖萱什么话都不敢说,就双双跪了下去。

    “梦寒!你知不知错?”

    “我……”梦寒嗫嚅了一下,很无奈的说:“是不是不该给卓家人礼物?”“可见你
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做得多么唐突!”奶奶很生气的说:“第一,咱们曾家从没有这样的规
矩,就算要订出这个新规矩,做主的也该是我这个老奶奶,还轮不到你!第二,不管是对
内也好,对外也好,谁够资格代表全家来发言,那都得按辈份来安排,可是今天在祠堂里
,你却逾越辈份,冒昧开口!在这方面,你一向孟浪,上回初犯,我念你是新妇,不知者
不罪,如今你进门都快一个月了,家里的规矩,你不能说还不知道,那么就是明知故犯,
我必须以家规来惩罚你!以免你目无尊长,一犯再犯!”

    梦寒低垂著头,默然不语。

    “靖萱!”奶奶瞪向靖萱:“你更不像样!自己身上带著的东西也敢随便送人!你嫂
嫂是新媳妇,难道你也是新女儿吗?家里的规矩,梦寒糊涂,你也跟著糊涂吗?现在,罚
你们姑嫂两个,进祠堂去跪上半日!”

    梦寒见牵连了靖萱,一急,就脱口而出的说:

    “请奶奶不要罚靖萱,她年纪小,看我这么做,跟著模仿而已……”“现在加罚半日
,变成一日!”奶奶头也不抬的说。回头做了个手势,身边的张嫂已忙不迭的递上了水烟
袋。

    梦寒呆了呆,连忙问:

    “您的意思,是说我加罚半日,靖萱就不用罚了,是不是?”

    “不要不要!”靖萱忍不住叫了出来:“别给嫂嫂加罚,我自己跪我自己的份儿,奶
奶,我知错了,我去跪祠堂!”

    “现在加罚一夜,变成一日一夜,两个一起罚!”奶奶抽著水烟袋,冷冷的问:“谁
还要说话吗?”

    梦寒确实想说话,但是,靖萱拚命用手拉扯著梦寒的衣摆,示意她不要再说,于是,
她知道,越说越坏,只有噤口不语。就这样,梦寒和靖萱,被关进了祠堂,足足跪了一天
一夜。新婚还不到一个月,梦寒就尝到了“跪祠堂”的滋味。自从嫁到曾家来,从“拜牌
坊”开始,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婚姻是个悲剧。但,这一天一夜中,才让她真正体会到悲剧
之外的悲剧。夫妻不和也就罢了,这家庭里的重重枷锁,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承受的
!想起以后的漫长岁月,梦寒是真的不寒而栗了。梦寒被关进了祠堂里,慈妈吓得魂飞魄
散,她飞奔到靖南那儿去求救,正好牧白和雨杭都在那儿,也正为姑嫂二人的罚跪在商讨
著。慈妈对著靖南,倒身就拜,哀求的说:

    “姑爷!你赶快去救救少奶奶吧!她好歹是你的新媳妇呀!在娘家,她可从没有受过
丝毫委屈!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作兴罚跪呢?如果一定要罚,让我这个老奶妈
来代她跪吧!小姐毕竟是金枝玉叶啊!”

    “哈!”靖南幸灾乐祸的说:“在你们家是金枝玉叶,在我们家可不是!她这样不懂
规矩,没轻没重,早就该罚了!让她好好受点教训,她才会收敛收敛她那股气焰!奶奶罚
得好,代我出了一口气!我干嘛再去求情?我巴不得她多跪两天呢!”

    慈妈不敢相信的看著靖南,激动的说:

    “她是你的新媳妇啊,你怎么不肯多疼惜她一点儿呢?说什么气焰?她那儿有呀,曾
家规矩多,可也得慢慢的教给她呀,才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去罚跪,让她多难堪呢!”


    “她如果知道难堪,以后就少说话,少出风头,少乱出主意!否则,就只好拿祠堂当
卧房了!”靖南轻松的摔了摔袖子,“哗啦”一声,打开一把摺扇来扇著风。

    “靖南,你就去一趟奶奶房,跟奶奶说点好听的,看看能不能帮梦寒和靖萱一点忙!
”牧白说:“奶奶最疼你,只有你去说,或者会有一点用!”

    “我干嘛去说?”靖南眼睛一瞪:“打从进门到今天,梦寒就没跟我说过一句半句好
听的,这种老婆,要我挑她的错,几箩筐都装不完,我干嘛还要帮她去说?好听的呀,没
有!”

    站在一旁的雨杭,气得脸色铁青。

    雨杭打从听到梦寒被奶奶罚跪祠堂,心里就又急又怒。自从牌坊下,梦寒的头盖被那
阵奇异的风给掀走,两人的目光仓皇一接开始,梦寒在他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的生了根。接
著,看到梦寒如此辛苦的在适应她那“新媳妇”的角色,如此“委曲求全”的处理秋桐事
件。他对她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梦寒的外表,看起来是“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但
,她的骨子里,却有那样一种“温柔的坚强”,使人感动,使人怜惜。可是,这样的梦寒
,却要被罚跪祠堂,而那“始作孽者”,却拿著扇子在扇风,嘴里说著莫名其妙的“风凉
话”!简直可恨极了!雨杭瞪著靖南,见他那副嘴脸,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按捺不住
,就往前一冲,伸手揪住了靖南胸前的衣服,大声的说:“你不要在这儿油嘴滑舌了,拿
出一点良心来,赶快去向奶奶求情!”“哟哟哟,你拉拉扯扯干什么?皇帝不急,你太监
急个什么劲儿?”靖南挣开了他的手,检查著自己的衣裳:“你瞧,你瞧!”他生气的嚷
嚷:“新做的一件长衫,你就给我把钮扣绊子都扯掉了!你有病啊?”

    雨杭气坏了,转向了牧白:

    “他关心一件衣裳更胜于梦寒,那么,你呢?”

    牧白一呆,十分为难的看著雨杭。

    “干爹,”雨杭急迫的说:“这是你家的事,我没有任何立场说话,但是有立场说话
的人偏偏不可理喻,那么,你要不要仗义执言呢?”“这……”牧白皱了皱眉头,说:“
雨杭,你知道奶奶那个脾气,她根本就不愿意秋桐的牌位进祠堂,今天是借题发挥,和梦
寒算总帐,现在,除了靖南之外,任谁去说,都不是帮梦寒的忙,反而会害她更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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