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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0"N0),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烟锁重楼(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31:29 1999), 转信

“我真不敢相信,”雨杭激动的打断了牧白:“梦寒做了一件仁慈宽厚,充满温情的
事,可她被罚跪祠堂,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然后你和干娘,居然没有一个人要
帮梦寒说句公道话!”“喂!”靖南冒火了,对著雨杭一吼:“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
事!这我家的媳妇,我家爱怎么罚就怎么罚,不关你江家的事!你少在这儿不清不楚了!
”烟锁重楼8/36

    雨杭还没说话,牧白就对著靖南脑袋上拍了一掌,骂著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
要尊敬雨杭,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呀?何况,他说得有理,你闯的祸,让全家为你奔走操
心,连你的新媳妇都为你罚跪,你还在这里风言风语,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儿子?你气
死我了!”

    “你就会骂我,你一天到晚,就在这儿挑我的不是!”靖南吼向了牧白:“我知道,
你心里只有干儿子,没有亲儿子!秋桐的事,就是被你这个干儿子办得乱七八糟,才弄到
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他能干一点,早就让卓家封了口,又何至于要闹到牌位进祠堂……”
雨杭听到这儿,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得浑身发抖,一转身,他掉头就奔出门外去了。整夜
,他都没有回家,去住在那条“泰丰号”货船上面。他有一支笛子,他就坐在那甲板上,
吹了一夜的笛子。每次雨杭心里不痛快,他都会跑到码头上去,呆上一整夜,甚至好几天


    梦寒和靖萱,就在祠堂内,足足的关了一天一夜。当梦寒放出来的时候,已经脸色发
白,手脚冰冷。慈妈扶著她,她的两条腿一直发著抖,好久好久,都无法走路。靖萱反而
没什么,她说她是跪惯了,有经验的原因。还对梦寒说:

    “下一次,你就不会觉得这么可怕了。”

    还会有下一次吗?慈妈吓得胆战心惊。拉著梦寒,悄声说:“咱们回屯溪吧!这儿太
可怕了!”

    “哥哥已经去四川了,回屯溪又能去那儿?何况,上次回娘家时,哥哥给了我一个字
,就是‘忍’,我除了忍,还能怎样呢?”梦寒悲哀的说:“事到如今,我只有自求多福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惹奶奶了,我会避著她,不跟她唱反调,我知道厉害了!”“
姑爷好狠的心!”慈妈忍不住说:“老爷和雨杭少爷都要他去向奶奶求情,他就是不去!
雨杭少爷气得和他大吵,差一点动手呢!”

    梦寒心中一动。雨杭,这个名字从她心中掠了过去,带来一阵温柔的酸楚。使她在心
灰意冷的情绪里,生出一丝丝的温暖来,毕竟,曾家的屋檐下,还是有人会为她说几句公
道话!但是,这个江雨杭到底来自何方?为什么要为曾家做牛做马呢?三天后,她终于知
道,江雨杭是怎样一个人了。

    那天下午,梦寒经过花园里的水榭时,听到有人在里面吹笛子。笛声十分悠扬悦耳,
她被笛声吸引了,站在水榭外面听了好久。直到笛声停止了,她才惊觉的预备转身离去。
还来不及走开,却见雨杭带著他的笛子走了出来。两人一个照面之下,不禁双双一愣。梦
寒有些局促的说:

    “听到笛子的声音,就身不由主的站住了!你……吹得真好听!”“是吗?”他眼中
闪著光彩,因她的驻足倾听而有份意外的喜悦。“从小就喜欢音乐,学了不少的乐器,我
还会吹萨克斯风,一种外国乐器,将来吹给你听!”他很自然的说著,说完,他不由自主
的凝视了她一会儿,眼中盛满了关怀,很温柔的问:“你,还好吗?”“还……还好。”
不知怎的,她答得有点碍口。

    他看著她,突然叹了口长气。很难过的说:

    “好抱歉,对于曾家的事,我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奶奶不在乎我,所以,也不重视
我的意见,那天,你和靖萱跪祠堂,我真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充
满了无力感。”“怎么要对我说抱歉呢?”梦寒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感动极了。“我知道
你已经尽力了。我想,在奶奶那么生气的情况下,谁说情都没有用,即使靖南真肯去向奶
奶求情,也不见得有任何效果……反正,都过去了,我,没事。”

    他深深的凝视著她。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潭,好黑好沉,闪著幽幽的光。


    “真的没事吗?”他问。“你知道,我是一个医生,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告诉我,
我这儿有药……”他在她眼底读出了疑问,觉得需要解释清楚。“我真的是个医生,从小
就接受医药的训练,我能处理伤口,治疗许多病痛,不过,我承认,我不一定能够治疗你
的伤痛。”

    梦寒听了他最后的一句话,心中就怦然一跳,感到无比的撼动。她抬眼飞快的看了他
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口。她这样的表情,使他蓦然醒觉,自己讲得太坦率了,
太没经过思考,或者,她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吧!这样想著,他就有些局促起来。为了掩
饰这份局促,他很快的接著说:

    “靖萱告诉过你,有关我的事吗?”

    “不,不多。”他沉思了一下,就很坦率很从容的说了出来:

    “我是在杭州的一个教堂里长大的,那家教堂名叫圣母堂,由一位英国神父主持。许
许多多年来,圣母堂收容各种弃婴,等于是一个孤儿院。我就是在婴儿时期,被人弃置在
圣母堂门口的。你看看这个!”他从自己的领口里,拉出了一块悬挂在衣服里面的金牌,
让梦寒看。“当时,我身上就放了这样一块金牌,大约是遗弃我的父母,为我付出的生活
费。这金牌上面刻著‘雨杭’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的由来。我的姓,是江神父给的,因
为他的译名叫江森。你瞧,我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和曾家显赫的家世,是八竿子
打不著的!”她非常震动的听著,十分惊愕和诧异,从来没想到是这样。她看看那金牌,
发现“雨杭”两个字是用隶书写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显然是先写了字,再去打造金牌的
,是个很精细的饰物。雨杭把金牌放回了衣领里面,继续说:

    “我随身携带这块金牌,只因为它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想去找
寻我的亲生父母。有时,我会猜测自己的出身。但是,我无法原谅我的亲生父母,生而不
育,实在是件很残忍的事!不管有什么苦衷,父母都没有权利遗弃自己的孩子!”她点了
点头。他再说:

    “江神父不止是个神父,他还是个医生,我从小就跟著江神父,学了医术。孤儿院请
不起别的医生,孤儿们无论大病小病,发生意外,受了重伤,都是我和江神父来救。嗯…
…”他神往的看著徊廊外的天空,不胜怀念的说:“说真的,那种日子虽然辛苦,却是我
很快乐的时期!”

    她听得出神了,深深的注视著他。

    “我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了干爹,他正在杭州经商,大概想做点善事,到圣母堂来参
观,在众多孤儿中,看中了我,把我收为义子,又送我去北大学医,完成了学业,他真是
我生命里的贵人!我十九岁那年,他第一次把我带回曾家,待我一如己子,又训练我经商
,参与曾家的家族事业。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那么投缘,大概这种‘家’的感觉吸引了我
,使我那种无根的空虚,有了一些儿安慰。我就经常住到这儿来了。大学毕业以后,干爹
年纪渐长,对我也有了一些依赖感,把很多的事业都交给我管,这种知遇之恩,使我越陷
越深。如今,恩情道义,已经把我层层包裹,使我无法挣脱。虽然,我也常常会因为这个
家庭,跟我的思想做法,相差太远,而有被窒息的感觉,却总是没办法把他们抛开。我在
这个家庭里,是个很奇怪的人,非主非仆,不上不下,连我自己都无法对我自己下个定义
。”他抬起眼睛,很认真的,很恳切的说:“和你谈这么多,不外乎要你了解,为什么当
奶奶处罚你的时候,我没有立场,也没有力量帮你解围。现在,你大概有些明白了。”她
注视著他,好久好久,竟无法把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他说得那么坦白,丝毫都不隐藏自
己出身的低微,却耿耿于怀于不曾为梦寒解围。他这种“耿耿于怀”使她的心,充满了悸
动。再加上他语气中的无奈,和他那凄凉的身世,都深深的撼动了她。尤其听到他说:“
非主非仆,不上不下”八个字的时候,她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
觉。他被恩情道义困在曾家,自己被婚姻锁在曾家,都有相似的悲哀!他见她默然不语,
有一些惶惑。

    “我说太多了!”他说:“耽误你的事了吧!”

    “没有,没有,”她慌忙应著,生怕他就这样离去了,就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你
结婚了吗?”“没,我没有结婚,”他说:“干爹一直为了这个问题和我吵,好多次帮我
找对象,逼著我要我成亲,大约帮我娶了媳妇,他才会觉得对我尽到亲爹般的责任。可是
,我不要结婚,我有婚姻恐惧症。”“为什么呢?”“我总觉得,我无论身在何方,都只
是一个‘过客’,没有办法安定下来。尽管现在人在曾家,随时也会飘然远去,我不想再
为自己增加一层束缚。何况,我没信心,不相信自己能给任何女人带来幸福!”

    “啊!你应该有信心的!”她忍不住轻喊了出来:“你这样细腻,这样仁慈,这样豁
达,又这样真诚……你的深度,你的气质,你的修养,和你的书卷味……你会是任何一个
女人梦寐以求的丈夫啊!”这些话一口气从她嘴中冲了出来,几乎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等
她说完了,看到他的眼睛忽然闪出了炽烈的光芒,他的面孔忽然变得无比的生动,她才蓦
然醒觉自己说得太直率了,就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你说得真好,”他紧紧的盯著她说:“是我一生听过的最美妙的话,会让我像一只
牛一样,不断去反刍的!”他说著,忽然间,一个情不自禁,冲口而出:“如果你是未嫁
之身,你也会这么说吗?”梦寒吓了一大跳,身子猛然往后一退,脸色发白了。

    雨杭顿感失言,后悔得不得了,但,话已出口,再难追回,他的身子就也往后一退,
两人间立刻空出好大的距离。他狼狈的,急促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
问,对不起!”说完,他转过身子,仓卒的逃走了。梦寒仍然站在那儿,望著曾家大院里
的重重楼阁,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撼里。

    这天晚上,雨杭在他的房中,吹著他的笛子。梦寒在她的房中,听著那笛声。靖南躺
在床上,呼呼大睡。夜深了,笛声忽然戛然而止。梦寒倾听了好一会儿,不闻笛声再起,
她不禁幽幽一叹,若有所失。她凭窗而立,只见窗外的楼台亭阁,全在一片烟雾朦胧中。
她脑中没来由的浮起了两句前人的词:“念武陵人远,烟锁重楼!”烟锁重楼9/36

    武陵人远?谁在武陵?她根本“没个人堪忆”啊!她茫然了。思想是好奇怪的东西,
常常把记忆中的一些字字句句,运输到你的面前来,不一定有什么意义。“念武陵人远,
烟锁重楼!”没有意义。“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
新愁!”当然是更没有意义了。

    一星期以后,雨杭跟著那条泰丰号,到上海做生意去了。靖萱说,雨杭就是这样跑来
跑去的,有时,一去就是大半年。梦寒似乎松了口气,解除了精神上某种危机似的,另一
方面,却不免感到惆怅起来。每次经过水榭,都会伫立半晌,默默的出著神。有时,那两
句词又会没来由的往脑子里钻:

    “念武陵人远,烟锁重楼!”

    这时,这“武陵人远”似乎若有所指,只是自己不敢再往下去想。然后,那后面的句
子也会浮出心田:“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5

    当雨杭再回到曾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梦寒已是大腹便便,肚子里怀
著曾家的第四代。奶奶不再罚梦寒跪祠堂了,全家除了靖南以外,都是喜孜孜的。靖南反
正对梦寒从头到尾就没感情,对即将来临的小生命也没什么感觉。可是,家里其他的人都
很兴奋,在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里,等待著这个小生命的诞生。

    雨杭再见到梦寒,眼神依然深邃,眼光依然明亮,眼底依然盛满了情不自禁的关切。
一句温柔的:“你好吗?”竟使梦寒心生酸楚。但是,除此以外,他什么话都不再多说。
以前那份虚无缥缈,若有若无的某种感情,在两人的刻意隐藏下,似乎已风去无痕了。只
是,每当梦寒听到雨杭在吹笛子的时候,就会整个人都惊醒著,情不自禁的,全神贯注的
去倾听那悠扬的笛声。吹的人“若有所诉”,听的人“若有所悟”。在那重楼深院中,一
切就是这样了。

    这年的春天,靖南忙得很,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门。一到了吃过晚餐,他就坐立不安
,找个理由,就溜出去了。然后,一定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全家对他的行踪都心里有数
,就瞒一个奶奶。随著梦寒的身躯日益沉重,他也就越来越明目张胆,常常夜不归营了。
梦寒对他,早就寒透了心,已经完全放弃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她还好过一些,他在家的话
,不是挑她这个不对,就是挑她那个不好,弄得她烦不胜烦。因而,她对他的行踪,干脆
来个不闻不问。可是,靖萱却愤愤不平,因为,几乎全白沙镇都知道,曾家的少爷,迷上
了“吉祥戏院”的一个花旦,名字叫“杨晓蝶”,两人已经打得火热。这些日子的靖萱也
很忙,本来每星期去田老师那儿学一次画,由于老师盛赞靖萱的才华,靖萱也越学越有劲
,就变成每星期去两次。不学画的日子,她也忙著练画,生活过得颇为充实。她看起来神
采奕奕,越来越美丽了。梦寒和她非常亲近,见到她这样子绽放著光彩,就像一朵含苞待
放的花,正在缓缓的舒展开它那娇嫩的花瓣,梦寒就会打心眼里喜欢起靖萱来。她不禁常
想著,这样的女孩,不知将来要花落谁家?但愿老天垂怜,千万千万别配错了姻缘,像她
和靖南这样,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转眼间,端午节过去了。天气骤然的热了。梦寒的预产期在六月中旬,五月间,身子
已十分不便。曾家早就把奶妈和产婆都请在家里备用。奶奶整天拿著字典取名字,取了几
十个名字,在那儿左挑右选。

    这天,大概天气太热了,梦寒从早上起来就不大舒服。雨杭看她脸色不好,忍不住叮
嘱了一句:

    “有什么不舒服,要说话啊,别忍著!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身子,是两个人呢!”梦
寒轻飘飘的笑了笑,心里浮荡著悲哀。肚子里的骨肉带给她一种神奇的感觉,母性的爱,
几乎从知道怀孕那一天就开始了。可是,她有时难免会难过起来,这个小生命,她并不是
因为爱而产生的,她只是因为一个自私的男人,行使“夫权”而产生的。由此,她会常常
陷入沉思,不知道中国的女性,在这种“乱点鸳鸯谱”的“媒妁婚姻”下,是不是都像她
一样,沦为生儿育女的一部“机器”?

    这晚,晚餐刚刚吃完,靖南又准备出门了,换上一件簇新的长衫,对著镜子,他不停
的梳著他的头发,把头发梳得亮亮的。梦寒冷冷的看著他,连他回不回来睡觉都懒得问。
靖南把自己拾掇好了,正要出门去,靖萱捧了一碗补药进门来,一见到靖南要出去,就本
能的说了一句:

    “你又要出去呀?”“唔!”靖南哼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靖萱又问,语气不太好。“怎么不在家里陪陪嫂嫂呢?她今
天不大舒服呢!”

    靖南见靖萱有阻止他出门的意思,就不耐烦起来。

    “你管那么多!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应酬,要和人谈谈生意!”“哦!”靖萱把药碗往
桌子上一放,大眼睛直直的瞪著靖南:“你去谈生意,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找藉口
,你也该找一个有一点说服力的。正经点说,你就是去吉祥戏院抓蝴蝶去!”“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靖南吼到她脸上去了:“我干什么去,轮得到你来说话吗?什么叫抓蝴蝶
?你给我说说清楚!”

    “你不是赶著出门吗?那你就快走吧!”梦寒说,怕他和靖萱吵起来。“怪不得上次
奶奶一直问东问西的盘问我,我看,就是你这个丫头在我背后嚼舌根!你怎么知道杨晓蝶
的,你说!说啊!”“你问我,问问你自己吧!”靖萱愤愤不平的说:“全家上上下下,
除了一个奶奶不知道以外,谁都知道了!你每天到吉祥戏院去报到,你以为大昌大盛是哑
巴?你以为全白沙镇的人都是瞎子吗?大家都在闲言闲语了,你还在这儿凶!你就会对我
凶,就会对嫂嫂凶,你专拣软的欺负……你太没良心了!”“你敢骂我?你这个死丫头,
跟著梦寒学,学得也这样利嘴利舌!”靖南用力的一拍桌子,那碗刚熬好的药就在桌上跳
了跳,药汁都泼洒了出来。靖萱慌忙扑过去端起那碗药,急喊著:“你看你,药都给你洒
掉了!”

    靖南索性一巴掌把碗打碎在地上。

    “啊!”靖萱跺著脚大叫:“你莫名其妙!神经病!蛮不讲理……”“你还说!你敢
!”靖南举起手来,想给靖萱一耳光,幸好靖萱闪得快,没被他打到。靖南不服气,冲过
去还要打,靖萱见他其势汹汹,有些害怕了,绕著桌子跑,靖南就绕著桌子追。“好了好
了!”梦寒挺著大肚子,走过来想拦阻靖南。“你要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别找靖萱的麻
烦了!”

    靖南追到了靖萱,气得不得了,提起脚来,对著靖萱的屁股一脚踹了过去。事有凑巧
,梦寒刚好走过来拦阻,这一脚就不偏不倚的踹在梦寒的肚子上。梦寒这一痛,真是痛彻
心肺,嘴里大叫了一声“哎哟”,一个颠踬,又不巧踩到了地上的碎片,再度一滑,整个
身子就扑跌在地。

    “嫂嫂!嫂嫂!”靖萱吓得魂飞魄散,奔了过去,扑跪于地,急忙抱住梦寒的头,眼
泪都快掉下来了:“嫂嫂!你怎样了?你跟我说话……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你说呀
……”梦寒痛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她勉力忍著痛,还试图安慰靖萱。“
我……我……我没事……你你……你别慌……”

    靖南也吓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见梦寒还能和靖萱对话,料想没有大碍。心里记挂著
杨晓蝶,生怕被绊住就出不去了,身子就往门边退去。“家里不是有产婆吗?请她过来瞧
瞧就是了!何况还有个名医江雨杭,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

    他一面喊著,一面就夺门而去。靖萱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大喊著:“你别跑呀!你好
歹把她抱上床去呀!哥……”

    靖南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靖萱想起身去追,又不放心梦寒,看到梦寒的脸色越来越白
,心里怕得要命。眼泪水开始滴滴答答的往下掉。“都是我害你的,我干嘛要跟他吵?都
是我的错,你……你……”梦寒伸出手来,推了推靖萱,挣扎著说:“去……去叫人来帮
忙……去叫慈妈……去叫产婆……去,快去……我不行了……我想,孩子,孩子……要生
了……”“要……要……要生了?”靖萱面无人色:“不是下个月才要生吗?”“去……
快去……”梦寒费力的喘著气:“我撑不住了……”她骤然爆发了一声痛苦的狂叫:“啊
……”

    靖萱没命的往外飞奔,嘴里尖声的大叫著:

    “奶奶!娘!慈妈……快来呀……嫂嫂要生了!快来呀……”对梦寒来说,那一夜好
像永远永远都过不完。

    时间好缓慢好缓慢的流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著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
的痛。痛楚已经弄不清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才能终止?痛的感觉,把
所有其他的感觉都淹没了。全身四肢百骸,几乎无处不痛,连头发指甲都在痛。她知道,
一个有修养的产妇不能叫,她咬著牙,不叫,不叫……可是,汗与泪齐下,呼吸都几乎要
停止了……她心里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也宁愿死去,立刻死
去,以结束这种撕裂般的,无休无止的痛!眼前一直有很多张面孔在晃动,这些面孔,像
是浸在水雾里,那么模模糊糊的,飘飘荡荡的,隐隐约约的。她依稀看到慈妈,看到奶奶
,看到产婆,看到文秀,看到靖萱……还看到她早已死去的亲娘。这些人在她眼前,像走
马灯似的不停的转,是浸在水里的走马灯……每一个转动里都带著涟漪,向周围扩散,扩
散,扩散,扩散……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意识,都快要扩散到无穷大,扩散到无穷远,扩
散到无影无痕了。她已经痛得连思想都会痛了,她不知道怎样能够终止这种痛,只希望一
切赶快结束,啊,她宁可死去!这样想著,她就晕厥了过去,所有的意识和思想都飘往了
天空,她的身子似乎腾空而去,痛楚也跟著消失。“死亡的滋味真好!”她朦胧的想著,
但是,蓦然间,那撕裂般的痛楚又翻天覆地般的袭来,她被这强烈的痛楚又拉回到这个世
界,感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用冷水泼她的脸,有人在掐她的人中,有人在她嘴里
塞著人参片……而她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正挣扎著要来到这个世界,但,他来不了,他
挣不出那孱弱的母体……可怜的孩子啊!她在痛楚中无声的呐喊著;你的娘对不起你,实
在是无能为力了……我放弃了!放弃了!天啊!让我死去吧!让我立刻死去吧!烟锁重楼
10/36

    就在这样的呐喊,占据了她全部意识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
的头,有一对深邃的眸子,直透视到她的灵魂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强而有力的声音,在
她耳边喊著:“梦寒!你醒过来!看著我!听到了吗?你,看著我!看著我!”这样强大
的呼唤是不容抗拒的。她勉强的睁大眼睛,勉强的集中意识,于是,她惊愕的看到雨杭的
脸孔和雨杭的眼睛!这是不可能的,她模糊的想著,雨杭是不能进产房的!曾家的规矩里
,绝不允许男人进产房的!如果真的是雨杭,那么,她的生命,一定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梦寒那模糊的思想确实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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