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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烟锁重楼(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36:14 1999), 转信
雨杭脸色一变,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戒备,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严肃的说:“你可以
骗奶奶,但是,绝不要来对我说故事,我不喜欢拿我的身世来作文章!昨天晚上的事,已
经证明奶奶失去了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会被你骗了,我也毫不惊讶,反正她想一个继
承人快想疯了。可我没有疯,你别试图用同一个故事来说服我,我闻到诱饵的味道,说穿
了,就是招赘不成,干脆叫我入宗,对吧?你们这是换汤不换药,至于我,还是一个‘不
’字,请你打消各种让我改姓的办法吧!”“其实,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牧白勉
强的说:“而我们却这样有缘,你就不能假定我是你的亲爹吗?”
“这种事怎能假定?”雨杭有些生气了:“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啊,不管我的父母有什
么苦衷,养不起或是无法养,我都没办法原谅他们!如果你是我的亲爹,你这十几年为我
付出的一切,会因为前面那十五年的孤儿岁月,而一笔勾消的!”烟锁重楼17/36
牧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撞击了,他困难的叹口气,额上,竟冒出了豆大
的汗珠。雨杭看了他一眼,忽然把声音放柔和了:“干爹,你回去睡觉吧!这两天,被奶
奶折腾得人翻马仰,我看,你也不曾休息,你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呢?”牧白急了:“我已经跟你说了,什么危机都没有了,你为什么
还不肯回家呢?你到底要怎样呢?”
“我……我想回圣母院去!”
“什么意思?”牧白惶恐的问。
“我真的想回圣母院去,”雨杭的语气,几乎是痛苦的:“我好思念以前在圣母院的
时光,那时的我,虽然穷困,却活得比现在快乐。我帮著江神父照料那些孤儿,感觉上,
比帮你料理事业,似乎更有意义和成就感!我在曾家,其实是很拘束又很孤独的。我真的
好渴望自由,想过一些海阔天空的日子,我不要……被曾家这古老的房子,古老的教条,
古老的牌坊,古老的观念……给重重包围,我真的真的不能呼吸,不能生存了!”“不不
不!”牧白紧张了起来:“我不放你走!江神父有好多好多的孤儿,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你说我自私也好,你说我是失去了靖南而移情也好,我反正就是离不开你!在我内心深处
,你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我离开曾家,你
也不会失去我啊!你要做的,只是赶快找一个人来接替我的工作……”
“怎么越说越严重了呢?”牧白悲哀的说:“难道这个家里,就没有丝毫的地方,值
得你留恋了?”
“这……”雨杭才说出一个字,就忽然咽住了话,眼光直直的看著前方,怔怔的呆住
了。牧白跟著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讶的看到,梦寒牵著小书晴,正向这儿走了过来。
“梦寒,”牧白急切的问:“你怎么来了?家里又出什么状况了吗?”“没有没有!
”梦寒急忙说:“我带书晴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们谈得怎样?”她的眼光直射向雨杭,
眼里盛满了掩饰不住的哀恳。“家里已经风平浪静了,奶奶刚刚到了靖萱的房里,特地来
告诉靖萱,招赘的事再也不提了,所以,靖萱好高兴,你不要担心回去以后,见到靖萱会
别扭,不会的!靖萱一直把你当大哥!你还是她的大哥!奶奶看样子满后悔做了这件事,
要我过来看看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哦!”雨杭轻声的说:“原来,你又是‘奉奶奶之命’,前来说服我的!”雨杭这
几句话,如同一记闷棍,狠狠的打向了梦寒。她心里一痛,脸色一僵,盯著雨杭的眼光立
刻从哀恳转为了悲愤。她痛苦的咬了咬嘴唇,有口难言,胸口就剧烈的起伏著。雨杭话一
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见到梦寒这种样子,知道自己冤枉了她,心里就翻江捣海般的痛楚
起来。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上有牧白,下有书晴在场,他什么都不能说。
牧白陷在自己的焦灼中,浑然不觉两人间的微妙。看到梦寒,像看到救兵似的,著急的说
:
“梦寒,你快帮我劝劝他,我已经说了一车子的话,他就是听不进去,执意要走,一
会儿说我们在拔河,一会儿说他会窒息,一会儿又是要自由,一会儿又是不能呼吸不能生
存的……好像咱们家,是个人间地狱一样,其实,并没有这么严重,是不是?”梦寒的眼
光,依旧直勾勾的看著雨杭,她微仰著头,不让眼眶里的雾气凝聚。但,两个眸子已像是
浸在水雾里的星星,闪亮的,水汪汪的。“我想,”她咽著气说:“我说任何话也没有用
的,如果他根本不要听,或者根本听不见的话!”
他迎视著她的眼光,脸上闪过了一种万劫不复的痛楚,咬著牙说:“地狱也好,不能
呼吸也好,生也好,死也好……这场拔河你们赢了,我跟你们回家!”烟锁重楼18/369
雨杭回来之后,奶奶真的绝口不提招赘的事了。非但不提,她的态度突然有了极大的
转变,对雨杭和靖萱都非常温和,温和得有些奇怪。尤其是对雨杭,她常常看著他,看著
他,就看得出神了。每次在餐桌上,都会情不自禁的夹一筷子的菜,往他的碗里放去。这
种温馨的举动,就是以前待靖南,她也没有过的。因而,难免使文秀、梦寒、和靖萱都觉
得惊奇。但,谁也不敢表示什么。牧白是心知肚明的。雨杭当然也明白,都是牧白的一篇
“胡说八道”引起的反应,被奶奶这样研究和观察著,使他颇为尴尬。不过,这种尴尬总
比被送作堆的尴尬要好太多太多了,反正雨杭也无可奈何,只得由著奶奶去观察了。靖萱
度过了这个难关,就有如绝处逢生,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之心,生怕雨杭被自己那种“抵
死不从”的态度所伤害,她试图要对雨杭解释一些什么。雨杭对她也有相同的心,两人见
了面,什么话都没有说,相对一笑,就彼此都释然了。
雨杭又住回了他的房里,撞坏的门也重新修好了。他开始焦灼的等待著机会,要单独
见梦寒一面!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可是,梦寒开始躲他了,每次吃完饭,她匆匆就
回房。连眼光都避免和他的眼光相接触。平时,身边不是带著书晴,就是跟著慈妈,简直
没有片刻是“单独”的。这使雨杭快要发疯了,等待和期盼的煎熬像一把火,烧焦了他的
五脏六腑,烧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觉得自己的脸上身上心
上……浑身上下,都烙印著梦寒的名字,觉得普天下都能读出自己的心事了。而梦寒,她
仍然那样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常常吹著他那支笛子,她听而不闻。他常常故意从她门前走过,门里,总是充满了
声音,有小书晴,有奶妈,有靖萱,有慈妈……于是,他知道,如果她安心不给他机会,
他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她想要让他死!他想。她存心折磨他,非弄得他活不下去为止!
他真的快被这种思念弄得崩溃了,那么想她,那么爱她,又那么恨她!这样,有一天,他
终于在徊廊上逮住了她,慈妈带著书晴在她身后,距离只有几步路而己。他匆匆的在她耳
边说:
“今天晚上十二点钟,我来你房间!”
“不行!”她急促的说:“最近书晴都睡在我房里……”
没有时间再多说了,书晴已经跳跳蹦蹦的走过来了,他只得威胁的说:“那么,你来
我房间,到时候你不来,我就什么都不管了,我会在你房门口一直敲门,敲到你来开门为
止!惊动所有曾家的人,我也不管!”他匆匆的转身走了,留下她目瞪口呆,心慌意乱。
这天晚上,他断断续续的吹著笛子,吹到十一点钟才停,吹得梦寒神魂不定,胆战心
惊。梦寒等到了十二点,看到奶妈带著书晴,已经沉沉入睡。她溜出了房间,四面倾听,
到处都静悄悄的,整个曾家都睡著了。她不敢拿灯火,摸黑走了出去。小院风寒,苍苔露
冷,树影朦胧,楼影参差。她穿过徊廊,走过小径,心中怦怦的跳著,好不容易才走到他
的房门口。还来不及敲门,房门就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他伸出手来,把她一把拉进了房间
。
房门在她身后阖拢了。
他们两个面面相对了。她立刻接触到他那燃烧著的眼睛,像两把火炬,对她熊熊然的
烧了过来。她被动的靠在门上,心,仍然在怦怦怦的狂跳著,呼吸急促。他用双手支撑在
门上,正好把她给“锁”在他的臂弯里。
“你预备躲我一辈子吗?你预备让我这样煎熬一辈子吗?你预备眼睁睁的看著我毁灭
,看著我死掉吗?”他咄咄逼人的问。这样的问话使她毫无招架之力,使她害怕,使她心
碎。她想逃开,但没有地方可逃。他不等她回答,手臂一紧,就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胳臂迅速的箍紧了她,他的唇,就忘形的,昏乱的,烧灼的,渴求的紧压在她的唇上
了。她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像是一个火苗,“轰”的一下点燃了整个的火药库,她
全身都著火了。那么熊熊的燃烧著,美妙的燃烧著,万劫不复的燃烧著,视死如归的燃烧
著……直把她每根头发,每个细胞,每根纤维,每个意念……一起燃烧成灰烬。好一会儿
,他的头抬起来了,她的意识也慢慢的苏醒了。睁开眼睛,他的眼睛距离她的只有几寸远
,他深深刻刻的凝视著她。那对眼睛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烧如火炬,广阔如汪洋
。怎有这样的眼睛呢?能够烧化她,能够照亮她,能够吞噬她,也能够淹没她……他是她
的克星,是她的宿命,是她的魔鬼,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天堂……不,不,不,她摇著
头,先是轻轻的摇,然后是重重的摇。不,不,不!这是毁灭!这是罪恶!她怎么允许自
己陷入这种疯狂里去!
“不要摇头!”他哑声的说,用自己的双手去紧紧的捧住她的头。“不要摇头!这些
日子以来,我最深的痛苦,是不知道你的心,现在我知道了!只要肯定了这一点,从今以
后,水深火热,我是为你跳下去了,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了!”
她还是摇头,在他的手掌中拚命的摇头,似乎除了摇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摇著摇
著,眼里就蓄满了泪。
“不要再摇头了!”他著急的,命令的说:“不要摇了!”
她还是摇头。“你再摇头,我就……我就又要吻你了!”他说著,见她继续摇著,他
的头一低,他的唇就再度攫住了她的。
这一次,她的反应非常的快,像是被针刺到一般,她猛的奋力挣扎,用尽浑身的力量
一推,就推开了他。扬起手来,她飞快的,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使他迅速的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彼此都大睁著眼睛望
向对方。梦寒重重的喘著气,脸色惨白惨白。雨杭狼狈的昂著头,眼神昏乱而炙热。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梦寒终于说出话来了。“先把我逼进你的房里,再对我做
这样的事!你把我当成怎样的女人?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观,没有责任感,没有自爱和
尊严的吗?你这样欺负我,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是要逼得我无路可走吗?”她一面说
著,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不住的往下掉。“你忘了?我是曾家的寡妇,是靖南的遗
孀呀!”
雨杭的眉头紧紧的一蹙,眼睛也紧紧的一闭,梦寒的话,像利刃般直刺进他的内心深
处。刺得他剧痛钻心,冷汗涔涔。
“你这样说未免太没良心!”他睁开了眼睛,直视梦寒,语气悲愤:“你明知道你在
我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贵!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我心中有你这样的地位!我
尊敬你,怜惜你,爱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经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溃了,这种
感情里怎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我怎会欺负你?侮辱你?我的所行所为,只是情不自禁!
五年以来,我苦苦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这种折磨,已经让我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我要
逃,你不许我逃!我要走,你不许我走!在码头上,你说我听不见你心底的声音,我为了
这句话,不顾所有的委屈痛苦,毅然回来,而你,却像躲避一条毒蛇一样的躲开我!你知
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等你的一个眼神,等你的一句话或一个暗示,等得多么心焦吗
?你弄得我神魂颠倒,生不如死,现在,你还倒打一靶,说我在欺负你!你太残忍了,你
太狠了!你太绝情了。”
梦寒的泪,更是奔流不止了。
“好了!”他转开头,冷冷的说:“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爱,是一种侮辱的话,那么
,请你走吧!如果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那些仁义道德,那么,也请你走吧!我以后再
也不会纠缠你,威胁你了!当我要离开曾家的时候,也请你再也不要出面来留我!我很傻
很笨,我会误会你的意思!”
她咬咬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她站在那儿,有几秒钟的迟疑。然后,她重重的一摔
头,就毅然的掉转身子,伸手去开房门。他飞快的拦了过来,脸色苍白如死。
“你真的要走?”他问。
“是的,我要走!”她咽著泪说:“我根本就不该走进这个房间,根本就不该站在这
儿,听你说这些话!听你用各种方式来扭曲我,打击我!想当初,我是拜过贞节牌坊嫁进
来的,但是,就在拜牌坊那一瞬间,我已经有了一个不贞不节的灵魂,因为我的喜帕飞到
了你的身上,我掀开喜帕第一个见到的不是靖南而是你!从此以后,你的所作所为,你的
风度,你的言行,你的谈吐,你的孤傲,你对我的种种照顾……全体变成了生活的重心,
如果没有你,我生书晴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了,如果没有你,靖南死的时候,我就该一头撞
死在贞节牌坊上算了,何必再苟且偷生呢?为了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你,我活著,虽然活
得好辛苦,但,能偶尔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容颜,悄悄的把你藏在内心深处,就也是
一种幸福了!我以为,你对我也是这样的,发乎情,止乎礼!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
默默的爱,默默的奉献,默默的关怀,默默的相许相知……可能就要这样默默的相处一辈
子,但,绝不冒险打破这种沉默,以免连这份默默相爱的权利都被剥夺掉!你以为只有你
在苦苦压抑?只有你在痛苦煎熬?你说我残忍!你才是残忍!不止残忍,而且毫无理性!
既然口口声声说我心中没有你,算我白来这一趟!言尽于此,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谁也不要管谁了!”一口气说完了这篇话,她昂著头,又要去开门。他用身子挡著房门,
眼睛里,脸上,全都绽放出光彩。
“终于,终于……”他吸著气说:“逼出了你这一篇真心话!”他闭了闭眼,眼角竟
滑落了一滴泪。他用手拭去泪,笑了:“值得了,这就够了!如果默默相爱是你所希望的
,我为你的希望而努力!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曾家的七道牌坊像七道大锁,锁住了你,
也锁住了我!”他深深深深的凝视著她,用掏自肺腑的声音,低声下气的说:“原谅我!
原谅我说了那些话,原谅我故意伤了你的心……我没有办法,我突然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
心……如果不亲耳听到你说,我会失去全部的勇气……”她没有等到他把话说完,他的那
一滴泪,他的笑,他的低声下气……使她那女性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都为他而震
动了。她忘形的扑了过去,把他那热情的,狼狈的头,一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被这样
的举动所惊怔了。内心的狂喜已难以形容,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热情迸射。两人都同
时找到了对方的唇,紧紧的贴在一块儿了。烟锁重楼19/36
一阵天摇地动,意乱情迷。她蓦的推开他,惊慌的喊:
“不行不行!这样演变下去会不可收拾!看看现在……”她惶恐至极,声音都发抖了
:“看看咱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不停止彼此的诱惑,我们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情来!到时候,你忘恩负义,我十恶不赦,几百层地狱都不够我们下的!”她哀声喊:“
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爱我,就请保护我!”他悚然而惊,她最后那句话,
使他惊醒了。“别慌!”他急切的说:“把眼泪擦了,再出去!”
她没有擦,奋力的拉开房门,她逃也似的,跌跌冲冲的跑走了。她并不知道,在这个
黑漆漆的夜里,曾家还有另一个不眠的女人,正站在徊廊上,望著雨杭那亮著灯的窗子发
呆。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家的奶奶。因而,奶奶目睹了梦寒冲出雨杭的房间。目
睹了她用手捂著嘴,哭著跑开的身影。奶奶惊吓得张口欲喊,身子挺得笔直,一颗心掉进
了无底的深渊里。第二天上午,奶奶把梦寒叫进了祠堂里。
摒退了所有的人,关起了那厚厚的大木门,奶奶开始怒审梦寒。“你给我在祖宗前面
跪下!”奶奶声色俱厉。
梦寒一句话都没有辩,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你说!你昨晚半夜三更,到雨杭房里去做什么?”
梦寒一个惊跳,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柱。她张口结舌,
目瞪口呆,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说!”奶奶的龙头拐,重重的跺在地上:“你敢说一个字假话,我会让你终生后悔
!说!”
梦寒那里说得出话来,全身都簌簌发抖了。
“我……我……”她颤抖著,口齿不清。“我……我……”“你一个寡妇人家,怎么
如此不避嫌疑?是不是你们之间,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给我从实招来!”“没,没,没
有!”梦寒终于胆战心惊的喊了出来。
“没有?那你去干什么?不要对我说你根本没有去!是我亲眼看见你从他房里跑出来
的!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已经多久了?你说!你半夜溜到他房里去,有多少次了?你说!我
现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雨杭不肯成亲,原来和你暗通款曲!你这个无耻的女人,靖南尸
骨未寒呀!是不是笛子声就是你们的暗号,他吹笛子召唤你,你就溜到他房里去!是不是
?是不是啊?”“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梦寒痛喊出声了:“奶奶!我
跟您发誓,不是这样的!我嫁到曾家五年以来,一共只去过雨杭的房间两次,我不骗你,
如果我说了假话,让祖宗罚我不得好死,让雷劈死我!上一次去,是奉奶奶之命,去说服
他娶靖萱!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是做什么?”“这一次是……”梦寒心一横,开始编故事:“是因为雨杭执
意要回杭州,念头一直没有打消,爹很不放心,要我有机会的时候跟他谈一谈……我确实
是听到笛子声而去的,但是,并不是您想像的那样……我跟您发誓,我没有做对不起祖宗
,对不起靖南的事啊……我也没有那个胆量啊……”
“那么,”奶奶尖锐的盯著她:“你为什么从他房里哭著跑出来?”“因为……咱们
谈著谈著,就谈到了靖南,是我一时之间,按捺不住,悲从中来,所以所以,我就哭了,
自己也知道不该哭,就跑出来了!”梦寒对奶奶磕下头去:“请奶奶息怒,请奶奶原谅,
我知道我错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奶奶直著眼,喘著气,暗暗的琢磨著梦寒的话。越想越狐疑,越想越生气。龙头拐又
重重跺地。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说的是真的,你到雨杭房里去哭哭啼啼,也是品行不端,毫无
教养的行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是可以随便在男人面前掉的吗?你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梦寒一迭连声的说,不住的磕著头。“是我糊
涂,是我不避男女之嫌,都是我错!我已经后悔极了!”“我会去找雨杭问个清楚!假若
你说了一个字的假话,我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梦寒打了个冷战。“奶奶!”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勇气,她吸著气说:“我做了任何
的错事,请奶奶关著门惩罚我,如果闹得人尽皆知,我也没有脸再活下去了!雨杭那儿,
空穴无风,您要问尽管问,只怕他刚刚发生靖萱的事,又再卷入这场是非,他是无法在曾
家立足了!奶奶要三思啊!”
奶奶一惊,此话如同当头棒喝,打醒了奶奶。她此时此刻,最怕的还是雨杭离开曾家
。身世之谜,没弄清楚之前,她是怎样也无法放走雨杭的。她瞪著梦寒,实在不知道梦寒
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拐杖在梦寒背上一戳,严厉的说:
“我姑且信了你!你现在给我在祖宗前发重誓,发毒誓,说你绝不再逾越礼法,心中
绝对不会再存丝毫暧昧的念头,你会安安分分,循规蹈矩的过日子,远离杂念!说!”
梦寒满怀羞耻,含悲忍泪的跪向祖宗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媳妇梦寒,跟
祖宗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逾越礼法,绝不会心有暧昧,从此一定循规蹈矩,倘若再有
丝毫言行失控,做出引人猜疑的事,梦寒愿遭五雷轰顶,万马分尸!”
奶奶点点头,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
“我告诉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著你,我在地上盯著你!曾家几世几代的清誉,七道
牌坊的光荣,绝不容许败在你手上!如果你一旦食言,就算没有五雷轰顶,我也保证你生
不如死!现在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的忏悔一番!”
奶奶说完,拄著拐杖,掉头而去。
梦寒跪在那儿,像是被魔咒给咒住了。抬眼看去,只见曾家的牌位,重重迭迭,森森
冷冷的排列著,如同一个阴森巨大的丛林,自己就被锁在这片丛林里,永远永远都走不出
去了。这天雨杭不在家,一早就跟牧白出去办事,到黄昏时分才回来。回家后,听老尤说
,梦寒又惹奶奶生气,被罚跪了祠堂,他就大吃一惊。一心一意想找梦寒谈一谈,却苦无
机会。晚餐时,他按捺不住,一直去看梦寒,梦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苍白的脸上,带
著种几乎是恐惧的表情。这表情使他不安极了,担心极了。而奶奶,整个晚餐的时间里,
都在默默的观察著他们两个。雨杭的心揪紧了,难道,昨夜的倾谈,已给梦寒带来了灾难
?
他的怀疑,到晚上得到了证实,当他在书晴房里,故意逗留,在那儿教书晴写字的时
候,慈妈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塞了一张摺迭得小小的纸笺给他。他收了纸笺,脸上虽然
若无其事,心里已有如万马奔腾。回到房里,他打开纸笺,只见上面写著: “一番倾
谈,百种罪孽,奶奶已经起疑!七道牌坊,
如同七道魔咒,我已被禁锢,无处可逃!助我救我,请
远离我!”他把纸笺紧压在胸口,心里,是撕裂般的痛楚。他抬眼看著窗外,只见烟
锁重楼,雾迷深院。透过那迷蒙的夜雾,曾家大门外那七道牌坊,隐隐约约的耸立在夜色
中,那么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像是七个巨人,正看守著曾家所有的人与鬼!烟锁重楼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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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杭和梦寒,就这样陷进了一份绝望的爱里。
这份绝望的爱,把两个人都折磨得十分凄惨。梦寒说得很好,只要默默的相爱,不需
要接触,不需要交谈,把爱深深的藏在心里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的爱太理想化了,太不
实际了,太虚无缥缈了,太神圣了……雨杭没有办法这样神圣的去爱一个女人,他渴望见
她,渴望和她相聚,渴望和她相守,渴望和她“朝朝暮暮”!这种渴望,使他神思恍惚,
心力交瘁。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飞度曾家的重重关防。无论是有形的门与锁,还是无
形的门与锁,都把他和梦寒,牢牢的锁在两个不同的监牢里。不能探监,不能通讯,偶尔
交换一个视线,她都像犯了重罪一般,会张皇失措。不知道奶奶怎样吓唬了她,她怕得要
命,真的怕得要命。不止她怕,连慈妈都怕。慈妈自从帮梦寒传过信以后,就知道了两个
人的心事。她好心痛,这五年以来,她眼看著梦寒在曾家的种种遭遇,也眼看著雨杭对梦
寒的种种照顾。尤其梦寒难产的一幕,让她永远难忘!雨杭对梦寒的这一片心,她早就有
些明白了!真遗憾,为什么当初嫁的人是靖南而不是雨杭?难道婚姻都是错配的吗?但是
,事已至此,曾家是这样标榜“贞节牌坊”的家庭,梦寒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如果她
还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她会被奶奶整死的。慈妈想到奶奶,就比梦寒还紧张。她拒绝再帮
两人做信差,找到一个无人的机会,她哀求般的对雨杭说:“雨杭少爷,老天爷牵错了红
线,配错了姻缘,可这是咱们小姐的命!求你饶了她吧!你会害死她的,真的!”
“慈妈,”他听不进去她那些话,只是哀恳的,焦灼的说:“你快想一个办法,让我
能见上梦寒一面才好,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我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慈妈转身就逃走了。以后,连慈妈都避著他了。
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这种日子会要他的命!一连许多天,他不敢待在曾家,他去了
漆树园,和卓老爹、秋贵他们一起工作,锄草施肥,披荆斩棘,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
耗在体力的工作上。他做得比谁都卖力,好像恨不得把一季的工作,全在几天内做完似的
。这样卖力的工作,把别的工人都吓坏了。他倒也不去管别人,只是埋著头做自己的。然
后,有一天,风雨交加,别的工人都避雨去了,他却淋著雨,继续工作了一整天。那天夜
里,他开始发高烧。他自己是医生,深知这些日子来,体力和心力的双双煎熬,硬是把他
打垮了。病情来势汹汹,第二天,他已下不了床。
奶奶、牧白、文秀、靖萱、以及小小的书晴,全都来探视他,只有梦寒没来,慈妈也
没来。奶奶和牧白都很著急,奶奶把卓老爹骂了个没完没了,如果不是他管理不善,何至
于要雨杭亲自去园里工作?不顾雨杭的坚决反对,他们还是给雨杭请了大夫,大夫说了一
大堆的“内热”“外寒”之类的名词,开了一些中药,吃下去以后,一点用也没有。雨杭
高烧不退,几天以后,人已经憔悴不堪,形销骨立。奶奶真的很著急,私下问牧白:“他
自己是医生,怎么不给自己好好的治一治呢?”
“唉!”牧白叹气说:“这所有的医生,都是会给别人治病,就不会给自己治病,他
老说他没事没事,也不曾看到他开什么药给自己吃!搞不好他那个药箱里的药,都给咱们
家的人吃光了!”“你去瞧瞧去!瞧瞧他那个药箱里还有没有药?我也不管他信不信中医
了,我让张嫂给他炖人参,补一补再说!”奶奶说著,蓦然间话题一转:“牧白,我问你
,”她严肃的说:“你上次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说那吟翠是个欢场女
子,什么叫‘欢场’?如果她骗了你呢?如果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种呢?你有没有更有力
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
“娘!”牧白痛苦的说:“我们现在不要研究这个了,好不好?如果你要怀疑吟翠的
清白,那么,这是一件永不可能有证据的事!我说过,和不和他相认,对我已经没有那么
重要,只要我不会失去他!”“唔,”奶奶沉思著,自语似的说:“对你或者不重要,对
我,它却太重要了!对曾家,也太重要了!”
牧白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心思研究这个。他回到雨杭房里,去翻他的药箱,打开来一
看,里面的药瓶多得很,每瓶药都还有大半瓶。他忍不住就去推床上的雨杭:“喂!你醒
醒,你这药箱里明明有药,为什么不吃吃看?”
“别烦了!我不想吃!”雨杭一翻身就面朝里睡,拿棉被把自己的头蒙住。牧白拉开
了棉被,伸手摸摸他的额。
“你烧成这样子要怎么办?已经五天五夜了,烧一直没有退,你不是有退烧药吗?是
那一瓶呢?”他拿了一堆药瓶到他床前去。“你看一眼呀!”雨杭被他拉扯得无法休息。
忽然间,他翻过身子来,一把抓住了牧白胸前的衣服,睁大了眼睛,激动的冲口而出:
“干爹!我没救了!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了!”
“什么话?”牧白脸色大变。“不过是生场小病而已!干嘛要咒自己呢?”他瞪著雨
杭,在雨杭眼中看出了一些东西,他担心的问:“雨杭,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一回,雨杭就再也沈不住气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握著拳,重重的捶了一下胸
口:
“是的!我有心事,我被这个心事,快要压得窒息了!我真的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干爹,你害死了我!”
牧白脸色惨白。“我害死了你?是……是什么心事让你这么痛苦呢?是……是……你
的身世吗?为什么是我……害你……”
“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要让我走进曾家?为什么要让我遇到梦寒?”雨杭喊了
出来,用双手痛苦的抱住了头:“我爱上了梦寒!”他呻吟般的说:“我爱上了梦寒!”
牧白猛的一震,手里的一瓶药掉到地上打碎了。他跌坐在床沿上,目瞪口呆的看著雨
杭。“干爹!”雨杭话已出口,就豁出去了,他扑向了牧白,抓著他摇了摇:“请你帮助
我!请你救救我,我真的心慌意乱,束手无策了!我知道,这是不可以的,这是错误的,
我违背了道德礼教,罪不可赦!可是,我就是情难自禁,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
就是爱她,好爱好爱她!爱到我神魂不定,心都碎了!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牧白仍然呆若木鸡,雨杭再摇了摇他。
“你不要这样子!请你帮我!也请你帮梦寒……”
牧白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你是说,这不是你的单相思?梦寒也……也……”
“是!梦寒上次被奶奶罚跪祠堂,就因为奶奶撞见梦寒从我房里出去!但是,梦寒是
来跟我说,我们不可以相爱的,但是,人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可以’或‘不可以
’就解决的!”“奶奶也知道了?”牧白更加惊惶了。
“没有!奶奶只是怀疑,可是,梦寒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她已经全面性的拒绝跟我
沟通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却见不了面,说不了话,这种生活,实在是人间地狱
,我过不下去了!梦寒,她嫁进曾家那天,她的红巾就飞到我的身上,或者,命中注定她
是我的!她现在还那么年轻,你们为什么要让她把整个的一生陪葬掉呢?如果我可以给她
一个幸福的婚姻,一个崭新的未来,不是也很好吗?”
“住口住口!不要说了!”牧白紧张的一把抓住雨杭,低吼著说:“你给我彻底打消
这个念头,放弃这种论调,你听清楚了吗?再也不要提这件事,再也不要让奶奶起疑!你
听到了吗?你们不可能有婚姻,不可能有未来,什么都不可能有!这不是我答不答应,或
奶奶点头摇头的事!这是整个白沙镇的事!你明白吗?”雨杭眼神昏乱的盯著牧白。
“因为七道牌坊不单是曾家的,几百年下来,它们已经是整个白沙镇,整个歙县,整
个徽州地方上的一种光荣徽帜,它们在老百姓的心目里是神圣的,不容亵渎的,要是谁敢
让这七道牌坊蒙羞的话,那会引起公愤的!所有曾氏家族的族长都会出来说话,所有的镇
民都会群起而攻之!那会是一个人间最惨烈,最残酷的悲剧!那决不是你能承受的,更不
是梦寒所能承受的!假若弄到那个程度,我连救都没法救你们!我不骗你……”他激动的
摇著雨杭:“雨杭!你千万别糊涂,千万别害梦寒!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痴心妄想,只
会害了你自己,毁了梦寒!这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今天病得糊里糊涂,我等
你脑筋清楚了,再跟你仔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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