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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烟锁重楼(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24 19:37:02 1999), 转信
雨杭绝望的往后一倒,倒在床上,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闭上眼睛,不想说话,也
没力气说话了。牧白见他这样子,痛在心里,却不知怎样来安慰他。这件事,给他的震惊
太大太大了,他必须去抚平自己的思绪。再看了雨杭一眼,他惶惶然的说:“你可能是烧
糊涂了,才会说这些,赶快吃点药,把烧退下去再说!”“你不要管我了!”雨杭激烈的
一喊,就往床里面滚去,把脸对著墙说:“你随我去吧!我死不了的!”
牧白毫无办法,只得带著一颗惊惶失措的心,忧心忡忡的离去了。雨杭躺在那儿,觉
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真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本来就在发
高烧,这一下,更是全身滚烫,四肢无力,整个神志,都变得混沌不清了。就在这片混沌
不清中,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推著他,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急切的低喊著:
“雨杭!雨杭!雨杭!雨杭……”
梦寒!可能吗?他陡的惊醒了!翻过身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于是,他看到
梦寒的脸,在一片水雾中荡漾。她坐在床沿上,向他仆伏著身子,她那美好的双瞳,浸在
两泓深深的潭水里。怪不得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梦寒就是水!涓涓的水,缠绵的水,
清幽的水,澄澈的水,澎湃的水,激荡的水,汹涌的水……即将把他吞噬淹没的水!烟锁
重楼21/36
“雨杭!你醒一醒,你看到我了吗?你看著我,因为我只能停两分钟,慈妈在门外帮
我把风,可是我怕得要命,我不敢多待!所以,你一定要清醒过来,否则我就白白冒了这
么大的险,白白跑了这一趟!”
雨杭真的清醒了,他猛的抬起身子,抬得那么急,以至于一头撞在床头的横柱上,撞
得“砰”的一声响。梦寒急忙去帮他揉著,泪水扑簌簌的潸潸而下。泪珠滴在他的脸上,
如同清泉甘露,他精神一震,沮丧全消。他努力睁大眼睛,伸手去捉住了她在自己额前忙
碌的手:“你来了!你居然冒险来了!”“听我说!”她挣开了他的掌握,伸出双手,去
捧住了他的脸,她逼视著他,用力的,清晰的说:“你一直是我的医生,我不允许你病倒
!请你为了我,快快的好起来!靖萱告诉我,你不吃药,又不给自己治疗,你要让我心痛
而死吗?不能和你接触,不能跟你说话,已经是最大的煎熬了,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再多承
受一些了!你,千万千万,要为我保重啊!”
他盯著她。笑了。“我那有生病?我好得很,故意做出生病的样子来,就为了把你骗
过来,听你讲这几句话!不信,我下床给你看!”他坐起身子,掀开棉被,就要下床,无
奈一阵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差点滑落到地上去。梦寒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
把他推上床,他无法再逞强了,坐都没坐稳,就重重的倒回去了。梦寒仆在他身上,泪如
雨下,哽咽的低喊:
“雨杭,你要我怎么办?”
他伸出手去,抚摩著她的面颊,试图用手指拭去她的泪。
“我错了,”他哑哑的说:“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相,让你担心,又让你冒了这
么大的危险来看我!你放心,我会吃药,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真的,不骗你!我知道,你
来这么一趟,是多么艰难,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你来了,我真的是万死不辞了!我要为你
坚强,为你赴汤蹈火,排除万难,那怕前面有七道,还是七百道牌坊,我咬了牙也要一个
个闯过去!”他轻轻的推了推她:“去吧!快回去,别让奶奶看见了!我现在这样衰弱,
只怕保护不了你!你快走!”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的手从她面颊上落下来,却又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因发
热而滚烫,她的手因害怕而冰冷。她舍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站在那儿痴痴的
看著他,两人泪眼相看,都已肝肠寸断。然后,慈妈在外面轻轻咳嗽,使两个人都惊醒过
来。梦寒仓卒的擦擦眼泪,匆匆的说:“我非走不可了!”他松了手。她毅然的一转身,
向门口奔去。他紧紧的注视著她的背影。她跑到门口,忽然站住,又掉回头,再奔回到床
边,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她用热烈的眼光瞅著他,激动的说:“啊,我会被五雷轰顶
,万马分尸!”
说完,她飞快的站起身来,这次,再也不敢回头,她匆匆的跑走了。他看著她的身影
消失,看著那两扇门阖拢,他低喃的说:
“你不会!五雷要轰你,必先轰我,万马要分尸,必先分我!就算七道牌坊全倒下来
压你,也必须先把我压成肉泥!因为我会挡在你的前面!”雨杭这次的病,虽然来势汹汹
,去得倒也很快。一个星期后,他又跑出跑进了,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消瘦了许多。奶
奶对他这场病,觉得有点儿纳闷,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她更加警觉了,把梦寒盯得死
死的。所幸,梦寒自从跪祠堂以后,似乎深有所惧,每日都关在房间里,深居简出。这使
奶奶在疑惑之余,也略略放了心。
但是,牧白却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自从知道了雨杭的秘密,他简直是忧郁极了
,担心极了。梦寒还这么年轻,雨杭又这么热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万一再发展下去
,一定会出事!他想来想去,只好下定决心,先把雨杭调走再说!希望时间和空间,可以
冲淡两人的热情。于是,当雨杭病体稍愈,他就和雨杭来到码头上,他看著泰丰号说:
“这几天,我已经吩咐行号里,陆续把货物装箱上船了!”
雨杭震动的看著牧白,眼光变得非常敏锐。
“我想,你还是早一些走比较好,免得你留在家里夜长梦多!我实在太担心了!”牧
白坦白的正视著他:“你办完了事情,就回杭州去看看江神父吧,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去
看他的吗?你不妨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你的情绪,换一个环境住住,或者,你
就会醒过来了!”
“干爹,”雨杭憋著气说:“你是在赶我走吗?”
“我实在实在舍不得你走,但是,我情迫无奈,逼不得已啊!”“别说什么情迫无奈
,逼不得已的话!你对我确实是仁至义尽,今天是我对不起你,你如果想和我恩断义绝,
不必兜圈子,你就对我直接说了吧!”
“什么恩断义绝?”牧白大惊。“那有那么严重?你以为我要和你一刀两断吗?”“
难道不是吗?从来都是我要走,你死命不让我走,即使是我闹脾气,住到船上来,离家咫
尺而已,你也苦口婆心的非把我劝回不可,每逢我要跑船的时候,你更是千交代,万嘱咐
的要我早日归来。这些年来,你一直像只无形的手,无论我到那里,你都把我往回拉,可
是,我现在却强烈的感觉到,你这只手,在把我拚命往外推……”“你不要误会啊,”牧
白焦灼的说:“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我不能放任你再在这个危险的感情淤涡里去转,你会
毁灭的!”“我不会毁灭,只要你帮我,我就不会毁灭!”
“我不能帮你!一点点都不能帮你!”
“我懂了!”雨杭悲愤的说:“你我的父子之情,实在没办法和那七道牌坊相比!你
重视那些石头,更胜于我和梦寒!你们曾家都是这样的,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都可以放
弃,就为了那七道牌坊!以前,我听说有的宗教用活人的血来祭祀,我不相信,但是,这
些牌坊,就是用活人的血来祭祀的!”
“你不要说这些偏激的话!无论如何,忠孝节义是我们中国最基本的美德,我们不可
以因一己的私欲,把它们全体抹杀!你是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你必须振
作起来,忘掉梦寒!你放心,我和你的父子之情,永不会断!我也不会重视牌坊,更胜于
重视你!就因为太重视你,才苦苦劝你离去!到杭州去另外找一个对象……”
“我不跟你说了!”雨杭生气的说:“你从没有恋爱过,你根本不了解爱情!你要我
走,我就走!反正这是你的家,我无可奈何!但是,我告诉你,不管我走到那里,我不会
放弃梦寒!”他掉转身子,大踏步的走开了,剩下牧白,满心痛楚的站在那儿发呆。几天
后,雨杭好不容易,看到梦寒带著慈妈和书晴,从花园中走过。他四顾无人,就再也顾不
得忌讳,冲了过去,他匆匆的对慈妈说了一句:“慈妈,掩护我们!”就一把拉住梦寒的
胳臂,把她拖到了假山后面去。
慈妈大吃一惊,吓坏了。赶快拉著书晴,坐在假山外面的出口处讲故事。一会儿讲虎
姑婆,一会儿讲狼来了,心慌意乱之余,讲得乱七八糟。幸好书晴年纪小,完全不解世事
,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在假山后面,雨杭把握著仅有的机会,和有限的时间,急促的说:
“你听著,梦寒!我再过三天,就要上船,可能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梦寒点点头,难
掩满脸的关怀之情。
“你的身体怎样?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别管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好得很,自从你来过以后,我就好像被打了强心针,现在
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攻了!你放心!你听好,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去做一番安排,你好
好的在这儿等我,我回来以后,就带著你远走高飞!”
梦寒瞠目结舌。“你什么?你说什么?什么远走高飞?”
“梦寒,在这个家庭里,你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礼教处死,一条是被相思处死,
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们这么年轻,我们必须闯出第三条路来!所以,我这次要去杭州,
要去上海,为我们的未来找寻帮助,我现在已经有了腹案了,我要带著你和书晴,远涉重
洋到英国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那儿没有牌坊的压迫,没有礼教的挞伐,也没有愤
怒跟唾弃来伤害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建立一个全新的家!”
梦寒深深的抽了一口气,急遽的摇起头来:
“不行不行!你快打消这样的念头,我不能跟你走!”
“你一定要跟我走!”雨杭坚决而热烈的说:“我们都已经试过了,你那套‘默默的
爱’是行不通的,我也不要这样‘默默的’爱你,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爱你!我无法忍
受相爱是犯罪,是见不得人的这种事实!所以,让我们站到阳光底下去,坦坦荡荡的爱吧
!”
“不行不行!”梦寒依旧慌乱的摇著头:“我没时间站在这儿听你的天方夜谭了!我
要走了!给人撞见,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梦寒,”他正色的,真挚的,几乎是
命令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我也终于明白,没有你,我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
存的!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已经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请你相信我,不要惊慌,也
不要犹疑,等我回来带你走!”“你不要计画也不要白费心机了!”她急急的说:“不论
我在感情上面是多么的把持不住,我还有我的道德观,我的思想和我的为人……我已经充
满犯罪感了,你还要诱惑我,煽动我,我不能再堕落沉沦下去了!我不跟你走,绝不绝不
!”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爱是一回事,放弃自己的责任又是一回事!让我坦白告诉你吧!我对你的爱,那么
深刻又那么强烈,几乎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和它相比!但,我也深受良心的谴责,这份
谴责,使我痛苦不堪!我觉得我已经是大错特错,恬不知耻!如果我再荒唐到去和你私奔
的话,我会轻视我自己,痛恨我自己的!假若我轻视自己又痛恨自己的情况下,我怎能继
续爱你呢?所以,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我们的爱,也会在我强烈的自责下破灭掉!那,
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呢?”烟锁重楼22/36
“哦!”雨杭痛苦的低喊:“我现在必须和你讨论你的‘道德观’,修正你的思想,
但是,我没有时间,没有机会跟你彻底的谈!想见你一面,单独说几句话,比登天还难,
像现在这样还是瞎撞出来的,你叫我怎样来说服你呢?怎样跟你讲道理呢?”“你不用说
服我,也不要和我说道理了!你那套‘坦坦荡荡’的爱,才是行不通的!我们有什么资格
‘坦坦荡荡’呢?我们的缘分只有这么多呀!好了,不要再谈下去了,太危险了!你……
”她深深切切的看著他:“一路顺风,珍重珍重!”
说完,她冲出了那座假山,拉起小书晴的手,就急急的走掉了。国杭仍然站在那假山
边,呆呆的站了好久好久。梦寒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对他当头泼下。但是,他没有泄气
。自从梦寒在他病中,出现在他床前,用那种狼狈而热情的声音说:“啊,我会被五雷轰
顶,万马分尸!”之后,他就无惧无畏了。如果,在这人间,像这样强大的爱,都没有力
量冲破难关,那么,还有什么力量是可以信任的呢?
三天后,雨杭离开了白沙镇。
11
雨杭的暂时离开,使曾家很多的人都松了口气。牧白怀著有关雨杭身世和爱情的双重
秘密,已经不胜负荷,整天都提心吊胆,所以,这次是真的希望他早些走。奶奶自从知道
雨杭可能是曾家的骨肉以后,对雨杭的感情就非常矛盾,一方面不自禁的要去喜爱他,一
方面又不自禁的要去怀疑他。再加上那份隐隐的不安,生怕梦寒和他之间,发生不可告人
之事,所以,也弄得整天精神紧张。现在,他走了,她才能定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梦寒
虽然离愁百斛,无限相思,可是,他走了,她总算不必躲躲藏藏,到处避嫌了。也不必连
视线眼光都受监视了。更不必害怕,他会从假山后面跳出来,或深更半夜一直吹笛子了。
这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曾家,不管私下里怎样暗潮汹涌,表面上,却相当平静。人人
都借此机会,休养著疲惫的身心。
靖萱好不容易,总算挨到放暑假了。这天下午,她又借著学画之便,和秋阳见面了。
她和秋阳,从小,就有一个秘密的会面之处,他们称它为“老地方”。那是在一个幽静的
小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林子里有很多的合抱的大树。在其中一棵上面,秋阳十七岁那年
,在上面刻下了一株萱草,一个太阳,对她说:“红楼梦里说,贾宝玉和林黛玉,前生一
个是石头,一个是仙草,仙草因石头帮它遮风避雨,无以回报,便誓言转世为人,将用一
生的眼泪来还!”他指著大树,笑著说:“现在你看,这太阳是我,萱草是你,咱们不像
他们那么苦,因为太阳是温暖的,光明的,它会让萱草茁壮成长,朝气蓬勃!咱们之间,
没有恩,没有债,没有眼泪,只有爱和阳光!”
说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眼泪呢?没多久,靖萱就发现,眼泪和爱情根本是个连体
婴,分都分不开的。在他们这些年的恋爱里,她还真的流了不少的泪,因为,她好爱哭,
欢乐的时候要哭,离别的时候要哭,害怕的时候要哭,等待的时候要哭,久别重逢时,又
忍不住要哭。
现在,两人在树下相逢,靖萱当然又控制不住眼泪了。这年的秋阳,已经念到大三了
,再过一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他早已长成为一个身材挺拔,皮肤黝黑,健康明朗,英俊
潇洒的年轻人了。两人在大树下一见面,就忘形的拥抱在一起了。秋阳找到了她的唇,就
给了她一个又热烈又缠绵的吻。吻完,他才激动的,迫切的说:“我收到你的信,真是吓
得魂飞魄散,奶奶怎么会那么疯狂,居然要把你和雨杭大哥送作堆!还好事情过去了,但
是,我的危机意识也产生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远在北京念书,对你鞭长莫及,你
家里随时会把你嫁掉,我们一定要想个长久之计才行!”“眼前这个难关度过了,我就放
心不少,反正奶奶已经钻了牛角尖,家里只剩下我这个女儿,她一定会找个人来招赘的!
平常的人奶奶还看不上!又要门当户对,又要肯入赘,那有那么容易找呢?所以,我想,
拖到你大学毕业,大概不难,等你毕业了,或者,奶奶会对你这个学历另眼相看,把我许
给你也说不定!就像对雨杭大哥一样!雨杭什么都没有,家世,财产,门第……统统谈不
上,就是有人才!”她抬头热烈的看著他:“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你,在北京半年了
,有那么多女同学围绕著你,你……有没有……有没有……”
“交女朋友吗?”秋阳接口说:“当然有啊,大学里的女学生,和咱们这乡下地方是
完全不同的,白沙镇保守得可以放进历史博物馆里去了!北大的女学生,都主动得很呢!
有两三个,对我确实不错!”“两三个吗?”她憋著气说:“她们很漂亮吗?很有才气吗
?书念得很好吗?你跟她们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是拉拉小手,散散小步什么的……”
她的脚一跺,眼眶一红,转身就要走。秋阳一把抓住了她,把她牢牢的箍进自己的怀
里,他紧紧的,紧紧的拥著她,在她耳边热烈的,真挚的,一往情深的低喊著:
“傻瓜!我的心里面,这样装满了你,无数无数的你,常常让我觉得,只要一不小心
,你就会从我心里面,满溢到我的喉咙口,然后,从我嘴巴里掉出来……所以,我必须小
心翼翼,万一你掉了出来,我还得把你抱牢,免得摔痛了你,再把你装回心里面去……”
听他说得如此希奇古怪,她不禁抬起头来,惊奇的瞪著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脸都
绽放著阳光。“我每天这样忙碌的呵护著我心里那无数个你,你认为我还有时间去交女朋
友吗?即使我交了,她们看到我这样魂不守舍,张皇失措的,老是忙著照顾心里的那个你
,你认为,她们还会要我吗?”她瞅著他,嘟起了嘴。
“你这人……学坏了!满嘴的胡说八道!”
他正视著她,不开玩笑了。他的眼光真切而坦白。
“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我真的魂不守舍,每天算著回来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每
晚捧著你的信,不是看一遍,是看无数无数遍,一直看到每封信都可以倒背如流。我的心
里,真的是塞满了你,没有任何空隙来容纳别人了!别说拉拉小手,散散小步了,就是聊
聊小天都没有情绪……你的人虽然不在北京,你的音容笑貌,却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啊
!”
她眨著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著,眼里迅速的蓄满了泪,她又想哭了。“不许掉眼泪
啊!”他警告的说。“我受不了你掉眼泪啊!”
偏偏她的眼泪就落下去了。
他飞快的用他的唇去吻住她的眼睛,吻完了左边,再吻右边。接著,就把她的头紧压
在他的胸前。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那么沉重,快速而有力。感觉到这颗强而有力的心是
属于她的,她就激动得浑身都发抖了。
靖萱这天回到家里,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奶奶已经在那儿找人了。“怎么学个画学那
么久?”“是……今儿个上课比较晚,老师有点事……”靖萱支支吾吾的。幸好,全家没
有一个人再追问下去,只有梦寒,对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奶奶和文秀这天都很兴奋,根本
没有怀疑她什么。奶奶不住的对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笑吟吟的对文秀说:
“我就说嘛,这丫头是红鸾星动了,挡都挡不住!上次的事幸好没成,要不然就错失
了这次的良机,是不是?”
“可不是吗!”文秀应著,看著靖萱的眼光也是喜孜孜的。
“你们在说什么?”靖萱听不懂,但是,她的心已经猛烈的跳起来了。“靖萱,”奶
奶微笑的接口:“今年就是逃不掉要给你办喜事。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去年来我们家提过
亲的顾家,上个月又派人来说媒,我随便带了句话给他们,问他们家肯不肯入赘?结果,
今天下午,他们回话了,已经一口答应了呢!”
靖萱脑子里,“轰”的一响,如闻青天霹雳。
“这个名叫顾正峰的孩子,跟你同年,”奶奶浑然不觉靖萱的不对劲,继续的说著:
“是顾家第五个儿子,人家人丁兴旺,所以不介意入赘这回事!”
“这顾家就是南门的顾家,”文秀怕奶奶说得不清楚,又补充著说:“是好人家!家
世,门第,都没得挑!像这样的体面人家,父母健在,却肯入赘,真是咱们家的运气,太
理想了!所以,奶奶也爽快的答应了!”
靖萱脸上的血色,全体消失了。一阵晕眩,天摇地动的袭来,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
摇摇欲坠。梦寒慌忙从后面撑住了她,急急的说:“天气这么热,八成中了暑!”
“中了暑?”奶奶定睛一看:“可不是!脸色白得厉害!我就说嘛,大热天的,去学
什么画!梦寒,你快搀她回房歇一歇,反正亲事已定,这些话有的是时间说!等一等,我
这儿有十滴水,拿几瓶去给她喝!”
梦寒拿了“十滴水”,扶著靖萱,匆匆的走了。
一回到靖萱房里,梦寒立刻把房门关好,就转身扑到靖萱身边,紧张的握著她的双臂
,摇著她说:
“靖萱!你千万不能露出痕迹来呀!如果给奶奶他们知道了,你会遭殃的!我看这婚
事是逃不掉了!你和秋阳……就此断了吧!”“我不能断,我不能不能!”靖萱激烈的说
:“我已经付出了整颗心,付出了所有的感情,除了秋阳,我谁也不嫁,奶奶如果逼我,
我会宁死不屈的!”她攀住梦寒,哀恳的,求助的嚷著:“你帮帮我吧!你去告诉奶奶,
我不能嫁到顾家去!如果现在嫁到顾家去,我已经有一颗不忠的心,我违背了所有的忠孝
节义,因为,我叛离了秋阳!”
“你和秋阳,有没有……有没有……”梦寒瞠目结舌的问:“有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
来?你们已经……”
“如果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把身子给他,那是还没有,可我并不在乎给他,因为我的心
早就给他了……”烟锁重楼23/36
“还好还好,”梦寒急忙说:“就此打住吧!靖萱,我不能去帮你说任何话,我没有
立场也没有资格去帮你啊!你心里的苦,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了解你是多么的
痛不欲生,更了解你是多么的割舍不下!但是,生为曾家人,是命定的悲剧,你一定挣扎
不开的!如果你拚命挣扎,你会弄得鲜血淋漓的!听我,听我!”
“如果秋阳肯入赘呢?”靖萱急迫的问:“我马上去找秋阳,让他也找人来提亲,秋
阳的条件不会输给那个顾某某的!对了!”她积极起来:“就这么办,到时候,你和雨杭
都帮我们打边鼓……爹最听雨杭的话,咱们快发个电报,把雨杭找回来帮忙!”“雨杭?
”梦寒悲哀的,低声的,自语似的说:“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啊,怎么救你呢?”摔了摔头
,把雨杭硬生生的摔了开去,她振作了一下,紧盯著靖萱,诚挚的轻喊著:“靖萱!这条
路太辛苦,太遥远了!秋桐的事,你忘了吗?醒来吧!真的醒来吧!我多希望看到你有一
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多么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啊,我怎么这么害怕呢?我真的怕你
和秋阳,会陷入绝境,会生不如死!不行不行,这种悲剧,不能在你身上发生,你醒醒吧
!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不好!”靖萱激烈的说:“你不帮我,我也要想办法帮我自己!唯一不让我变
成第二个你的办法,就是不向命运低头!看看你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把你害
得多惨,你还要让我重蹈覆辙吗?我不要!我一定一定不要!我要想办法,我非想出办法
来不可!”
梦寒看著她那张坚定的,热烈的脸,看著她那种毅然决然的表情,和她那对灼亮灼亮
的眸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靖萱挨到了第二个星期,还是借学画之便,才见到了秋阳。“什么?”秋阳如遭雷击
。“顾家愿意入赘?月底就要订婚?”
“是啊,我都快要急死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
入赘?”
“我?”秋阳吓了一跳。
“咱们只剩下这条路了!如果你真的爱我,要我,那就说服你爹娘,让他们来跟奶奶
提亲,好歹和顾家竞争一下,只要赶在月底订婚以前,一切都还有希望!”
秋阳皱紧了眉头,似乎觉得靖萱的话说得不可思议。他激动的说:“有希望?怎么可
能有希望?第一个,我家里就不会答应入赞,你想想看,我爹我娘,我哥哥,包括死去的
秋桐姐,大家付出一切的来栽培我,他们眼巴巴的,就希望看到一个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的卓秋阳,如果我变成了‘曾秋阳’,不是让他们每个人都要气死?他们怎么可能同意呢
?”
“那……”靖萱咬著牙问:“你的意思是不肯了?是不是?”
“我……”秋阳为难极了:“这不是我肯不肯的问题,是我家里肯不肯的问题,靖萱
,你家是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对姓氏宗室看得很重,我家虽然卑微,对姓氏宗室是看得
同样重要的啊!”“总之你不愿意就对了!”靖萱又急又气:“嘴里说得那么好听,什么
可以为我生,可以为我死的,结果,连一个姓氏都舍不得放弃!我看清你了,算了,我就
嫁给那个顾正峰去,没感情就没感情,至少,人家不介意做曾正峰!”说完,她转身就跑
。秋阳飞快的抓住了她,著急的喊:
“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听我说!就算我肯入赘,你以为奶奶会点头吗?你不要太天真
了!秋桐只要当个小星,人都死了,木头牌位都进不了祠堂!这种记忆,我一生难忘!靖
萱,”他正色看她,眼神真切而热烈:“以前和你谈恋爱,谈得糊里糊涂,一切只是身不
由主,心不由主!自从念了大学,我就常常在想,我们以后要怎么办?等到发生了雨杭大
哥的事以后,我更是想破了头,上次见面,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一定要有长久之计!没料
到我们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问题!我认为……”他加强了语气:“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们私奔吧!”
“私奔?”靖萱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呼吸急促。
“是的!私奔!”秋阳有力的说:“你千万别露出破绽,我也不告诉家里,事情必须
非常机密,然后,等我筹备成熟,咱们说走就走!”“可是……”靖萱犹豫的问:“我们
要走到那里去呢?北京吗?”“北京去不得!你家发现你和我跑了,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就
是北京!”“那你……你念了一半的书怎么办?”
“此时此刻,还顾得到念书吗?”秋阳大声的说:“书,以后还有机会去念,失去了
你,我那里再去找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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