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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比如女人 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15:09:18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十六章
在担心的事情真正发生之后,人们往往有一种短暂的无所畏惧的心理,就像俗话说的那
样,死猪不怕开水烫。耿林和娄红鬼使神差地同时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那是一幢带院子
的五层红楼。在耿林的印象中,除了下雨,院里总是坐着几个老人。让耿林觉得可气的是
,他们很少打牌,多数时间是望着楼门口,有一搭无一搭地唠着家常,比如,昨天吃什么
买到哪些便宜菜之类的话题。已经有几次被他们目光注视过的耿林有一点十分肯定,他们
议论每一个从他们眼前走过的熟悉或陌生的人。
娄红从出租车里下来时,发现耿林也来到了院门口,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没做任何商量
也没有迟疑,便一同进院了。他们像一对结婚多年,在大街上怄气的夫妻一样,镇定但毫
不亲热地从老人们的眼前走过去。
"这俩人哪儿来的?"一个老太太问。
"租房的,"另一个老太太说,"平时总是一先一后来,那我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块儿
的。"
"准是那种没证乱搞的。"刚才问话的老太太说。
"现在的年轻人儿才不在乎证不证的,没结婚也能生孩子,新世道了。"
"哎,你刚才说他们总是一先一后来,你咋知道的呢?"一直没说话的一个老头儿问。
"我咋知道的?我啥不知道?!这院里的事儿我全知道。"
"你还别说,咱就是厉害。我儿子他们公安局来外宾参观,那外宾都是外国人。"另一个
老太太插嘴说,"他们看看我儿子他们破案子的家什,说是太落后了,用那些破玩意儿根本
破不了那么多案子。你们猜猜,结果怎么样?他们发现了,发现我儿子他们破案靠的不是
家什,是咱们帮的忙,是街道治安联防,那外宾还说咱们是小脚侦缉队呐。"
"你说说你是咋发现的?"老头儿固执地又一次提出自己刚才没被回答的问题。
"有一天下午,我在阳台上给花浇水,看见大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还不是停在门口,
离门口还有十几步。那男的女的一块儿下了车。女的一下车就急忙往院里来,那男的故意
在后面慢走,最后又去老王家食杂店买了一包烟,才往院里来。"老太太说完撇撇嘴,"我
看到过好几回。"
"你啊,"老头儿说,"现在就是老了点,不然公安局准聘你,派你蹲坑儿去。"
耿林和娄红进屋后,两个人都很激动,但谁也没马上说话,好像在心里都积聚了太多指
责对方的话,不知先说哪句好。耿林坐到沙发上,但立刻又站了起来,从屁股底下抽出一
叠报纸扔到地上。他太想说的话是,如果娄红不打那个电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件。他的
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一直盯着他看的娄红作为一种特殊信号接受了。而娄红根本不想被任
何人指责,她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捍卫爱的权利。
"耿林,"她一反常态直呼他的大名,"你现在必须选择了,是你妻子,还是我?如果是
前者,我马上就走,而且保证永远不再打扰你们。"
"你什么意思啊?"耿林想缓冲一下。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我想我没有没说清楚的地方。"
"这早就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不然我也不会住在这儿。"
"那好,明天你去找她,提出离婚。"
"我说过不离婚吗?"耿林被娄红逼出火来,"而且是我离婚,干吗我不能以我的方式离
婚?"
"你的方式就是打持久战,搞温情主义,你想感动她,让她发慈悲放你一马,你于吗总
做梦呐?"
"我还没开始试试,你就先在那儿下结论说不行了,这未免太可笑了。"
"耿林,你说对了,我只能是可笑的,所以我才起来保护我自己。不然,等着你的持久
战结束,我就不光是可笑的了,也会是可怜的。你怎么总忘记我的身份呐?"
"行了,别来这一套了,你什么身份?别自己设计情节可怜自己了。"
"操你妈,耿林。"娄红平静地低声地说。
耿林看着娄红的脸,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出言太重。他在娄红的脸上看到令人可怕的冷静
,那是一个人在突然被伤害之后,不知如何反应的冷静。
耿林站起来,抱住娄红,这给了娄红反应的机会。她把耿林推出去好远,跌倒在地上。
"算我眼睛瞎了,耿林,你好自为之。"娄红说完转身往外走,耿林像一头猛醒的狮子,
一滚爬起来,抓住娄红。
娄红努力要甩开耿林,耿林下力气没让她得逞。于是娄红开始打耿林,她朝耿林胡乱抡
起自己的一个拳头。
"放开我,流氓,放开我,你个没良心的狼。"她边说边打耿林,"我今天要是不跟你分
开,我就姓你的姓,流氓,放开我……"
耿林突然用力打了娄红两下,他一定打疼了她,因为她惊愕地住手并看着耿林,好像完
全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耿林发狠地扳过娄红的头,拼命地亲吻起来,她
的脸,她的脖颈。耿林疯狂的亲吻让娄红突然反过神儿,她又开始用拳头打耿林。但耿林
根本不管这些,继续发狠地亲吻她,最后他开始吮吸,在娄红的脸上和颈项上,耿林仿佛
是一个从未近过女色的狂人。终于,耿林的火一样的情欲点燃了娄红相同的热情,她停止
了挥舞自己的拳头,它们无力地搭在耿林的肩头。娄红开始发出温柔而急促的呻吟声,放
松自己的身体,任它像一朵云一样在耿林的怀中融化。
耿林放缓了自己的节奏,他感觉到被自己搂在怀里的身体慢慢地软了,这给了他极大的
幸福和满足。他为自己成功地征服了一个狂怒而自信的女人而高兴。他依旧吻着娄红,但
只有温柔。他的唇若即若离地逗弄着娄红的唇,让她发出更诱人更急迫的呻吟。耿林开始
脱娄红的毛衣,当她只有胸衣的时候,耿林又感到自己重新被剧烈的情欲控制了,他甩掉
自己刚刚呈现的温柔,一把扯坏了娄红的胸衣,把她的身体拉过去。他把自己的两只手像
胸衣那样扣在娄红的乳房上,不停地用力,用力。每当他用力的时候,娄红都发出十分刺
激的叫喊。这叫喊听上去是被压抑的,但却浸透了性的吸引,它穿过耿林的骨缝,酥软了
他的一切。他吻着娄红光洁的脊背,在她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火一样的激情混淆了疼痛和快感的界限,在耿林咬过的地方娄红感到某种让她心悸的剧
烈快感,此时此刻她绝不会把那渗血的红印儿叫做痛,对她来说,那是致幻的毒汁,把她
拉进一个不真实的空间,让她的快感持续,在这快感中再产生新的幻觉:她能为耿林做一
切,一切,甚至别的女人为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她伸展着自己半裸的身体,引得耿林又有噬咬她的欲望。但她抓住他的头发阻止了他,
仿佛现在正持续着的快感她已无法承受,心快要从喉咙中蹦出。耿林把她抱到床上,脱下
她剩余的衣服,然后像卖肉的人一样,把她掂过来倒过去,让自己的双手在她青春的身体
上留下短暂的痕迹,娄红从他的目光中看出许多蔑视,这是男人忘记教养忘记伪装之后对
女人的本真态度:女人是肉体,而男人是另一种肉体。因此这蔑视完全失去了不平等的意
味,唤起了娄红心底间的忘我。
"过来,过来,离我近一点。"娄红朝耿林伸出双手,张着嘴轻声地呼唤,但是耿林继续
跪在床边,并没有过去。"噢,过来,我是你的,你拿我怎么样都行,我是你的,你知道吗
?我是你的奴隶,是你的狗。"
"你就是我的狗。"耿林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但仍然没有过去。
娄红突然起身,使劲打了耿林一个耳光,然后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他们一起向后倒
去。……
没人计算时间过去了多久,如果这时有人进来,会以为这两个像积木一样摞在一起的人
一道殉情了。其实他们这样睡着了。
"为我离婚吧。"娄红先醒了,她用手轻轻抚摩耿林的脊背。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耿林老实地说。
娄红听完眼睛湿润了,在心里觉得自己错了。
第十七章
再一次见到刘云,彭莉吃惊不小。刘云依旧安静,她说是偶尔路过,便决定上来看看彭
莉。彭莉热情招呼她,但却从刘云的脸上看不出偶尔路过的那份闲情。
"你就是不来,我也要去看你呐。"彭莉诚恳地说,但在听的时候,刘云却把这份显露出
的诚恳滤掉了。"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可你都不在,好像你现在不在病房?"
"我临时调急诊几天。"
"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挺好的。"刘云微笑着回答。
"耿林还没回来?"彭莉以知情者自居,直接提问。
"他回来干吗啊?"刘云平静地反问。
彭莉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给刘云削梨子。她想起上一次见到刘云的情形,她也安静
,安静得让彭莉可怜。彭莉甚至在心里想过,如果她是刘云,面对这种事情绝不这么老实
,可怜兮兮地坐以待毙。但今天的刘云,彭莉也不能说她不安静,但安静得让她害怕,仿
佛那安静下面是巨大的不安静,潜伏着要出什么事的征兆。彭莉隐约感到刘云距上次到现
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好像她找到了反抗这种现状的力量,而这力量给刘云增添了几分她
从前没有的性格色彩,比如不在乎。
"你见过耿林吗?"彭莉是急性子,她想马上知道情况。
"现在见耿林真比见克林顿还难。"刘云说了一句想让彭莉笑笑的话,但彭莉此时好像丧
失了发笑的本能。
"那我什么时候找他一趟,替你们两个约个时间,你们得谈谈啊,就是离婚也得见面啊
!"
"不用了,我上个星期见过他一次,还有他的情人。"刘云说。
"你去他们单位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想就是这么回事,不然你怎么能看见那女的?!"
"你知道他们是一个单位的?"刘云警觉地问,彭莉立刻慌乱起来。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呐?"刘云责备着。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的,"彭莉一边说一边在肚子里掂对词句,怎样说才能不伤着刘云
,"我原来想告诉你来着,一是打电话老找不到你,再就是我以为耿林肯定去找过你,他肯
定也得告诉你。"
"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刘云低声说,心里想的却是,彭莉说不定知道更多的情况,但
却不告诉她。也许处在这种境况下的女人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帮助,因为人们太容易找到
借口,回避由自己对这个女人说出真相,尽管他们可以背着这个女人把这件事议论开锅。
丈夫有外遇,妻子最后一个知道。
"我要是知道耿林不说,就告诉你了。"彭莉打断了刘云短暂的沉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云好奇地问。
"哎,别提了,这事简直巧极了。"彭莉拉开详细叙述的架势,以此遮掩自己在刘云面前
的尴尬。"我现在不是在少年宫辅导嘛,碰见耿林的一个同事。这个人从前跟耿林一起来过
我家,也知道耿林跟王书是至交,所以说话也没太防着我。我故意问他耿林最近怎么样,
他说我应该问你耿林怎么样。我就说跟你不熟,然后这个人就说,耿林当然不错啦,领导
的红人儿,业务骨干,搞发明钱也没少挣,春风得意。"彭莉说到这儿停顿一下,看看刘云
。刘云没有反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立刻听出了,这人跟耿林的关系不太好了。然后我就说,那不错,耿林这下可以和
他老婆过好日子了。那人一听我这么说,就说,他老婆?老了点吧!我说,那他还能找个
小姑娘不成?他说,那有什么不成,现在的小姑娘一大片一大片的,来点甜言蜜语再来点
经济实力展示,可以成双成对地收割。我说耿林好像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男的一过四十
岁什么人都可能是,就剩个青春尾巴了,谁不想扑腾两下。我说,玩火者必自焚。他说我
说的这是成语,实际情况是,玩得好的,没一个烧着自己的,都是火把冲别人。我说,别
以为小姑娘都那么好哄骗。他说我这下说对了,看耿林运气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
耿林遇上的这个不是一般人。后来我问他,耿林在哪儿发现的这个不一般的小姑娘。他说
,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呗。我说,耿林怎么找一个同单位的啊!他说,所以说看他的玩火
技术了,弄不好要烧到自己的。"
彭莉好不容易把自己罗嗦的叙述停下来。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而且都是实话
而感觉好些。她从刘云的脸上没有看出宽容和理解,她在心里甚至有点怨恨刘云那样看她
想她,她觉得这不公平。而在刘云这方面,虽说她专心听彭莉说话,但她说得越多,刘云
越是怀疑。她想,彭莉知道得肯定比她说出来的更多。
最后,彭莉无法再在这个方向努力下去了,就换了个话题。她建议刘云去找耿林的朋友
,动员大家的力量说服耿林迷途知返。刘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并马上在心里有了第一个
她要拜访的人选。随后,刘云就匆匆告辞了。彭莉一个人想了好久,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地方对不起刘云,因此为刘云对她的态度感到伤心。最后她决定再也不管刘云的事,她想
,女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就是没劲,斤斤计较。于是她回忆起跟耿林的那次谈话,不过是一
次谈话,但却让她和耿林的心一下子贴近了。而且彭莉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觉:男人和
女人好交心。她要去找耿林,但不想再为刘云做什么,她要为她和耿林之间的友谊之花再
浇点水;因为眼下它枯萎了呢。
如果说女人想起男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尽管他们还不是爱人,情人,那么反过来也一样
。陈大明和几个朋友喝酒时,突然就想起了刘云。
"那个刘大姐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丢没丢钱包。"他在心里嘀咕着。
"哎,陈哥,想谁呐?"坐在陈大明旁边的一个小偷说,"前两天我看见大华,她骂你呐
,说你占了便宜就把她给忘了。"
"去他妈的吧,占她便宜?谁能占到她便宜?"陈大明生气地问,"那娘们儿纯粹一个婊
子。"
"人家也没说自己是处女啊。"另一个插嘴。
"去你妈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家伙黑着呐。"陈大明说。
"你手头又紧了?"小偷说。
"那倒不是,我不能老找那X,"陈大明老实地说,"我老婆要是知道了,肯定挠花我。"
"你老婆纯粹是个母夜叉。"另一个说。
"行了,先别说我老婆,看看你自己吧。"陈大明指着另一个说,"你那头发什么时候能
长起来?"陈大明说完和小偷一起大笑起来。
另一个摸着自己的秃头,很得意地说:
"聪明的脑袋没有毛儿。"
"人家说的是不长毛,不是你这回事,毛儿都让公安局给剃下去了。"
"挺好,公安局是俺免费理发店。"秃头说,"抓一回给俺剃一回,慢慢都成规律了,我
头发一长,他们准抓我。"
大家又一阵哄笑,陈大明奇怪自己又一次毫无缘故地想起刘云。
"想大华了?"小偷见陈大明出神,便捅捅他。
"别放屁,我想她干吗,那婊于。"陈大明喝一口酒说,"不过我刚才倒真在想一个人。
"
"谁啊?"小偷和秃头一起问。
"我刘姐。"陈大明说。
"你刘姐是谁啊?"
"大夫,我上次脑袋让人开了那次,就是她给我缝的。"陈大明说着摸摸自己的头。
"多大岁数啊?"
"四十左右岁?"
"太老了!"两个又一起叫起来。
"你们他妈的怎么想的,都往邪处想啊?"陈大明说完又喝一口酒。
"她不是女的吗?"
"是女的就得有那回事?"
"有个作家说,男的和女的,除了那回事就没别的事。"秃子说。
"作家净放屁。他们写的那些玩意,没一个是真的。"陈大明说。
"那倒也是,不过,你刘姐怎么样啊?"小偷问。
"那女的真是好人,我一看见她就觉得亲,像我姐,也有点像我妈。反正我说不好,那
人不仅正经还实在。我就想帮她,她要是有什么事办不了的,我才高兴呐,我想帮她点什
么忙之类的。"
"你告诉她丢钱包别慌……"小偷说。
"我说了,"陈大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一天就希望别人丢钱包。"
"那不然我吃什么啊?"
"行了,叫那个妞儿过来,结账。"陈大明想去找吴刚问问刘云的情况。他今天两次不自
觉地想起刘云,引起了他的重视。因为他以往的经验是他总想谁谁就会倒霉,他不希望刘
云倒霉。
"干吗呀,我们还没喝够呐。"小偷说,"你急着回家干吗呀,小心让你老婆给挠了。"
"我才不回家呐。"陈大明说,"我要去看我吴哥。"
"什么吴哥刘姐的,他们都是谁啊,怎么我不认识呐?"秃子说。
"就是,我也不认识。"
"用你们认识于吗,人家都是上班的人,拿固定工资的,不像你们。"陈大明说完把一张
一百元的票子拍到桌上,"行了,你俩接着喝吧,我走了,有事呼我。"
陈大明终于在"身后"酒吧找到了吴刚。在这之前他去过医院,还给他家打过电话。陈大
明知道吴刚有手机和呼机,手机从不开机,除了回传呼。而他回传呼也是有所选择的,陈
大明呼了吴刚两次,都没得到回答,不禁黯然,知道自己算不上吴刚身边的朋友。但他还
是愿意跟吴刚往来,个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陈大明坐到吧台前,给自己要了一个大扎啤,看着吴刚和另一个服务员重新往墙上挂那
个模型胃。
"还挂它干吗,我看掉了挺好。"陈大明对他身后管调酒的三子说。
"老板可不这么看。"三子说着把一杯淡绿色的调好的饮料放在吧台上。吴刚忙完了那边
也就走过来,伸手取过饮料,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跟陈大明打招呼。陈大明看着这一切,心
里只有吃惊的份儿。吴刚伸手拿饮料的那架势就像伸手去衣帽架取大衣一样自然从容,而
那个为他调饮料的三子做这一切时的神态,也像吴刚他妈一样,不必问就知道该做什么该
怎么做。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吴刚拍拍陈大明肩膀。
"顺便路过。"陈大明也尽量让自己从容,"你干吗非得把那破胃挂到墙上吗?"
"管它呢,瞎挂。"吴刚敷衍着说。
"你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挂,那还挂它干吗?!"
"要知道为什么就不挂了。"吴刚说。三子笑了一下,陈大明不知道哪儿可笑,就又喝扎
啤了。
"找我有事吗?"吴刚问,"又惹麻烦了?"
"没有,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懒得惹事了。"陈大明说,"你好像以这儿为家了。"
"在哪儿都是呆。"
"说的也是。"陈大明提起正题,"哎,刘姐怎么样?"
"谁?哪个刘姐?"吴刚一时没有反应。
"就是外科的那个刘大夫,给我缝脑袋的那个。"
"我操!"吴刚笑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把嘴弄得这么腻啊。听说啥了?"
"出啥事了?"陈大明警觉地说。
"能出啥事儿?"
"你别瞒我了,你一问我听说啥了,我就知道准有事儿。"陈大明正儿八经地说,"哎,
我肯定帮她,我早就想帮她,那大姐人真好。"
"行了,你还是先喝饱吧。"
"吴哥,"陈大明愈发认真起来,"你知道我今天为啥来找你不?刚才我跟两个哥们儿正
喝酒呐。我不自觉地想了刘姐两次,哎,你知道都好几回了,我要是突然想谁,那人准有
点不好的事。要是别人有不好的事,咱乐还乐不过来呐,你说对不?!可刘姐不同了,我
觉得这人亲,像我亲姐。所以我来找你问问,你肯定知道。"
吴刚被陈大明朴素的情感触动了。他说:
"也没啥大不了的,她老头儿外边……"
"有人儿了,对不?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陈大明打断吴刚说,"那男的搬出去跟那
女的一块儿住去了,是不?还没离婚呐,是不?"
吴刚被陈大明说乐了:
"你倒是蛮有经验的啊。"
"不是我有经验,是这种事太多了。"陈大明愈说愈诚恳,"不过,你告诉咱刘姐,一点
不用急,我有高招,一下就能把她老头儿治住,到时候让他乖乖地……"
吴刚突然用手势打断了陈大明的话,眼睛盯着门口,陈大明顺着吴刚的眼神望过去,看
见一个女的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吴刚,然后又盯着吴刚看了一会儿,才微笑一下点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了。这期间她根本没在意陈大明对她的盯视,看准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
便走了过去。
"这x有病吧?"陈大明低声对吴刚说,发现吴刚还在看那个女人,便说,"你认识她啊?
"
吴刚点点头。
"她是谁啊?"
"你不认识。"吴刚对陈大明说,瞟了一眼侍者,侍者立刻过去招待新进来的女客。侍者
回到吧台时,随手递给吴刚一个纸条。吴刚看纸条时,陈大明也歪头瞅了一眼,纸条上面
写着:"能跟我说几句话吗?"
"你先在这好好喝啤酒,能喝多少喝多少,我请客。"吴刚说着把纸条揣进裤兜,"但别
生事,尤其别胡说八道。刚才你说的那事,我们一会儿再聊。"吴刚说完看着陈大明,显然
是等着他做出保证。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是多嘴多舌的人。你先去招呼那女的,这年头儿女士优先,我等
你。"吴刚听陈大明说完,便朝新进来的女客走过去。
"那女的是他相好的?"陈大明扭身问身后的三子。
三子一边调酒,一边撇嘴,表示他无可奉告。
"她老来吗?"陈大明好奇地问。
"好像是。"
"她姓什么?我怎么不认识她?"
调酒的小伙子又撇撇嘴,"好像是姓娄。"
"怪不得我不认识她,原来是姓娄。我认识的那些女的,都姓房。"陈大明还没喝醉,但
先有了醉酒的心态。
第十八章
吴刚朝娄红走过去,娄红客气地要站起来,被吴刚摆手制止了。他坐到她的对面,从他
的脸上看不出,他是不是因为娄红对他的特殊礼仪而得意,娄红几乎不为任何男人走近而
起身迎接的。
"今天怎么一个人啊?"吴刚首先开口,这时侍者已经为吴刚送来了他的绿色饮料。
"你们这儿不接待单独的女客吗?"娄红眼睛一直在看吴刚的饮料。
"我们喜欢接待女客。"
"你喝的这东西叫什么啊?"娄红感兴趣地问,"我怎么没见过啊?"
"酒单上没有。"吴刚补充一句。
"是什么呀?"
"治高血压的芹菜汁。"吴刚说,"也可以说得时髦一点,叫西芹汁。"
"你有高血压?"娄红吃惊地问。
"预防。"吴刚这么说的时候,娄红就相信吴刚真的有高血压了。她判断一个人从来都凭
自己的直感。她曾经对好多人说过,女人就该相信自己的直感,除此之外的一切东西都是
可以欺骗女人的,惟独直感不能。
"耿林怎么没来?"吴刚不喜欢娄红的注视,就提起话题。
"他有事。"娄红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想的却是跟耿林无关的事。"我猜你肯定离过婚
。"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吴刚不愿别人谈他。
"就想跟你聊聊,我没猜错吧?"
"没有。"吴刚只好如实回答。
"那你保证了解离婚男人的心态。"
"多多少少。"
"他们会再一次全身心投入地爱一次吗?"
"这方面我知道得很少。"吴刚心想,如果再这样谈五句话,他就找由子离开。
"他老婆去单位闹了我们一下。"娄红不愧是个聪明女人,及时转了话题,"不过,我才
不在乎这个呐。我在乎的只是耿林的态度。"
"他的态度怎么样?"吴刚马上把这事和刘云最近奇怪的变化联系在一起了。
"他没什么态度。"娄红低头摆弄酒杯,"他说为我离婚。"
"这不就是态度嘛!他想补偿你,因为他老婆去单位闹了。"吴刚决定跟娄红多聊几句,
当然是为了刘云。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我又不是第一次听。我心里发空,好像有很多空白的地方,没人
能走近。"
"怎么跟我说起这个了?"吴刚对娄红抱了几分小心。
"我早就发现你跟耿林不是一个类型的。"
"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娄红伤感地重复一句耿林的话,现出的可怜相让吴刚心软一下。
"你不是很喜欢耿林吗?"
"我想不止是喜欢吧,我爱他。"娄红笑笑说。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谁说的?"娄红突然认真地对吴刚说,"有时候,你最爱的人根本不能明白你,不知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而一个跟你无关的参观者什么都知道。"
吴刚听完娄红的话笑笑,觉得心被她用手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很舒服的感觉。当这感觉
过去以后,他问:
"你想要什么?"
"我说不好。"娄红说完自己笑了,吴刚也笑了,他的笑意里有些许嘲讽。对他来说,娄
红这会儿又变成了一个无病呻吟的女人。"有时候我想让他保护我。"娄红又认真地往下说
了,"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他没有保护你吗?"
"他没有不保护我。"娄红说,"但也保护他老婆。"
"你想让他去伤害他老婆吗?"吴刚尽可能让自己表达平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至少可以快一点儿离婚,可以果断一点儿。"
娄红的话在吴刚心里引起一点反感,他想,如今的年轻人说话直接得近于残酷,但他们
却理直气壮,认为自己至少说的是实话。吴刚想到这儿一时没有了判断能力,怎样才是正
常的。而正常对他来说就是近人情的。
"你好像从来没为他妻子想过吧?"吴刚不等娄红回答,又接着说,"上一次你跟我说过
几句你跟耿林的事,但也没提到他妻子。"
"我没有必要为她想,她跟我没有关系。我既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她的父母。"娄红看看
吴刚冷静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还是为她想过,我想,对她来说,长痛不如
短痛。"
"屁话。"吴刚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姑娘心肠真硬。"他暗暗想。
"耿林从家里搬出去,让他老婆知道他又有了别的女人,这已经是一个女人承受不了的
伤害。"吴刚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
"可是哪个女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丈夫不出轨。"
"可这事对他妻子来说发生得晚了一点儿。"
"年龄又能说明什么?"娄红反问一句。
"你现在要是四十岁,恐怕就不会这么说话了。"吴刚嘴上这么说,心里想说的却是,"
仗着青春张狂,真他妈的该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对娄红说狠话,娄红身上总有
一些让他不忍心伤害的气质。
"你好像不喜欢我?"
"你扯远了。"
"你又结婚了?"
吴刚摇摇头。
"你要是现在带我出去,我不会拒绝的。"娄红突然这么说。
"你真可爱。"吴刚的方寸没有被打乱,好像他常遇见这样美妙的可能性,也好像他天生
就有抵御诱惑的能力。"那么自信。你一招手全世界的男人都向你走来了,心里是这么想的
吧?"吴刚故意打趣说。
"是又怎么样?"娄红的口气有些娇嗲了。
"可爱。"吴刚微笑着,"可我走不过去,算你今天赶上了一个例外。"
"你太傻了,干吗要当那个例外,又不要你负责任。"
"我主要是想为我自己负责任。"
"我要是不让你……"
"你们谈得怎么样了?"没等娄红前面的话说完,陈大明已经走近,他抱怨说,"我等你
们都等烦了。"他说话时舌头已经开始有点不灵便。
"等我们干什么?"娄红不高兴地问。
"我要跟吴刚谈我--"陈大明说在这儿被吴刚一把扯到椅子上坐下。
"我们有点事要谈。"吴刚对娄红解释。
"对,我们有点事要谈。"陈大明半清醒半糊涂地说。
"那我太抱歉了,打扰你们了。"
"打扰什么啊,"陈大明抢先说,"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小事一桩。我……"
没等陈大明说完,吴刚使劲推了一下他,"你别乱说了,女的都不愿意听你说话。"吴刚
说。
"吴哥,这你可说错了。我老婆可爱听我说话了。我一说话她听得跟一个傻子似的。"
"你老婆例外。"吴刚不耐烦地说,想早点结束这局面离开,又怕把半醉的陈大明留下出
事。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娄红甚至耿林知道,他是知情者。
"说的也是,"陈大明说,"她爱听可我不爱说。"
娄红笑起来。她的笑声颇有感染力,像一块石头在玻璃上滚动。
"哎,你咋这样笑呢?"陈大明也注意到了她的笑声。
"你真傻,是人都这样笑。"娄红打趣地说。
"我才不傻呐,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笑的人。"陈大明突然来了机灵劲儿。
"你想说我不是人?"娄红像孩子一样急了。吴刚见状忍不住笑了。
"姐,我哪敢呐,你要不是人,那我不也不是了。"
"你别管我叫姐。"娄红说。
"我是不该管你叫姐,再说我也有姐,不用到处认姐,可我要是管你叫小妹儿,怕你多
想,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实际上,其实我现在就想找个词儿表达我对你的尊敬。你说
叫你啥合适,我就叫了。"
"叫娄小姐。"娄红说。
"对,娄小姐。"陈大明说着看一眼吴刚,"我吴哥肯定就这么叫你的,他什么时候都比
我聪明,但我心眼儿比他好。"
"别屁了。"吴刚说,"快回家去吧。"
"那刘姐那事,我们还--"
"明天我找你。"吴刚又一次打断陈大明。
"我刘姐真是好人,可惜命不好。"
"你到处认姐。"娄红丝毫没有多想,让吴刚松口气。
"其实我看你这人心眼儿也跟我似的,又好又软,我得跟你说说我刘姐的事,说不定你
有比我更馊的招儿呢。"说着陷入了可笑的沉思中。
"他喝多了,一罗嗦起来就没完了。"吴刚在陈大明沉思之际,对娄红说,"我送你出去
吧。"
听吴刚这么说,娄红立刻站起来,十有八九她误会了吴刚。她打开提包拿钱,被吴刚拉
住了:
"算了,今天我请了。"
娄红没有客气,拍一下陈大明的肩膀:
"再见了。"说完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哎,别走啊。"陈大明如梦方醒,根本没搞明白,娄红为什么突然走了。
娄红和吴刚来到街上,已经接近午夜。街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街灯在远处传来微
弱的光亮,把公园这一侧茂密的树林显得更加黑暗。他们通过公园墙的一个缺口走进公园
。公园里的路灯都熄灭了,只有并不皎洁的月光给他们照路。这熟悉又不熟悉的情景让娄
红心潮涌动:她不自觉地想起和耿林在这儿的开始,所不同的是那晚的月光更加明亮。她
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让她和另一个男人陷入这个公园的树林里。而今晚的月光似
乎有气无力的,但却给娄红增加了几分绝望的心情,仿佛他们是最后的人,世界已经不复
存在。他们不用再理会这个世界盛行的任何道德观念,一切都可以听凭本能的召唤。这感
情压过了她对耿林的爱情。
吴刚走得比较快,偶尔放慢脚步提醒娄红注意脚下。娄红小跑几步赶上他。
"干吗走得那么快,你害怕了?"她问。
"可能。"吴刚笑笑说,心里想的是怎么从南边出去,怎么能打到出租车。
"怕什么,有我呐。我可以保护你。"娄红天真地说。
吴刚看着娄红,发自心底地笑了。在这一刻里他甚至理解了耿林,愿意为这个女孩儿付
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转而,他又想了一下自己对刘云的感情,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这份
感情被埋藏得太久,太深,以至于它失去了任何热烈鲜活的色彩,只剩下刻满深情的挂念
。
"等一下。"娄红拉住吴刚,"你还没跟我说去哪儿呐。"
"我想你知道你要去哪儿的。"吴刚这时才发现娄红误会了。"你住哪儿?你父母那儿,
还是耿林那儿?"
"我父母出国了,所以我今晚住哪儿我自己说了算。"
"不管怎样也得先打车吧。"吴刚说完又要往前走,心里后悔领娄红抄这条近路。
"你不想现在吻我一下吗?"娄红问的时候一脸坚定的表情,好像吴刚这时领她私奔,她
也会跟从。
吴刚在心里轻轻笑笑,月光下他看着娄红激动的脸所感到的并不是激情难捺。自从有了
酒吧,他更经常地碰到大胆的年轻姑娘向他示爱,有的甚至什么都不说,在走廊上直接扎
到他怀里。现在面对娄红他又有了那种习惯性的温柔态度,既安慰她不受伤害,又得让她
明白,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耿林一样喜欢年轻女人,尽管大多数男人是这样的。
"别这样,"吴刚扶住娄红的肩膀,像长辈对晚辈那样充满信任地摇晃一下。"不然,你
以后再来酒吧,见到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不会的。"娄红果断地说,并甩开吴刚的双手。
"可我会。"吴刚清楚地说。
娄红狠狠地盯着吴刚,吴刚依旧微笑着。娄红一甩手走了,没走出几步远,她就跑了起
来。吴刚看看周围的环境,只好跟了上去。
娄红跑到街上,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娄红跳上车,车就开走了。吴刚也想打一辆车跟
上,但一时没有另外的空出租车开过来。吴刚顿时很恼火,又发现手机在酒吧里,于是安
静下来。他顺原路一个人慢慢朝酒吧走去,路上他又想起刚才的一幕,为自己没有应有的
激动感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老了,老到他不止一次看到自己和这样年轻姑娘间的代沟,
尽管他不比耿林更老。应该说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正在壮年,但吴刚宁愿把自己归入另一类
男人中,他们二十岁时就已经变老了。他能理解耿林为什么喜欢年轻姑娘,他自己也觉得
年轻姑娘十分可爱。但她们隐在可爱背后的任性和幼稚的自以为是又很倒他的胃口。今天
经历娄红之后,他心里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男人。他喜欢平静而持续的感情,这样的感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加深,而不是消减。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想到刘云,也许这时刻里他明白
了喜欢刘云的原因,因为她也是个理性的人。
回到酒吧,他给刘云打了电话,问耿林的手机号。刘云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追问他的
动机。吴刚只好说娄红一个人来酒吧,喝得不少,怕她一个人回家路上出什么差错。刘云
把耿林的手机号告诉了吴刚,然后没有再见,也没有寒暄就把电话扣了。
吴刚沮丧了好大一阵儿,刘云的态度让他觉得陌生。他想起娄红说刘云去找他们单位的
事,心里顿时很乱,他不希望刘云在他心里变成另一个模样的女人。在与她同事的这么多
年里,他远远地关注着刘云,刘云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变化,包括她穿衣服的风格。她永
远是大方,善良,平和,安详。对此,吴刚已经产生依赖心理,他不希望刘云也有和别的
女人一样的变化--从一个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大老娘们儿。
但是吴刚没有想到,女人的理性就像毫无根基的浮萍,如果她们爱着,那么她们的理性
就会百分之百地依赖外界。心怀爱情的女人永远也不能保有真正的理性,这外界是她们的
爱情,爱人,或者婚姻,一旦这个条件变化了,她们的理性立刻就灰飞烟灭了,无论她们
心中对事实对道理认识得如何清楚,都无济于事。女人的理性,可以说,是浮在爱情之水
上的一层平静的油。而油和水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互不容纳,互不帮忙。
第十九章
刘云给王教授打电话之前叮嘱自己,不以问王教授老伴儿的病为开场白。也许她希望能
给人一种印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能够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后果。
但她在电话里一听见王教授那沉稳拖了长音儿的声音,就忘记了计划好的一切,立刻报
上自己的姓名说:
"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师母的病。"
"她好多了,现在可以走几步了。"王教授说。
"那就好。"刘云说到这儿,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勇敢。
"你最近怎么样啊,刘云?"王教授凭着经验已经猜到了刘云的心理。
刘云在一个她尊敬的长辈的询问下流泪了。她父母都不在人世,惟一的哥哥又远在国外
,平时少有联系。她原来想,这会让她和耿林的婚姻更加牢固,因为同病相怜,耿林的双
亲也早就不在了。
"我挺好的。"刘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王教授发觉她的情绪变化,任凭泪水哗哗
流过面庞。
"刘云啊,你要是心里面有我们老两口儿,想找人说说话就过来吧。"
听见这话刘云忍不住了。她一只手紧握着听筒,另一只手紧捂着嘴,哭出了声音。她不
想让对方听见她的哭声,但却不能把听筒从嘴边拿开,仿佛她的两只手必须做互为矛盾的
事情。
再一次见到王教授夫妇,刘云有回到娘家见到亲人的感觉,所以她一坐下就把心中的顾
虑坦白出来了。她对王教授夫妇解释了为什么她上次来没说这件事,也说了后来发生的事
。王教授听完刘云的话,想了想说:
"刘云啊,我们比你年长些,又是旁观者,有些事情也许能比你看得清楚些。"王教授说
到这儿,看了老伴儿一眼,老伴儿没有反应,他便接下去说,"其实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正
好耿林打电话来,我就知道了你们的事。但我和你师母都觉得,这是你们的私事,如果你
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王教授看看刘云,刘云对他点点头,好像对他们的话表示赞同。
"现在既然你都对我们说了,也许是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是的,我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我有点儿乱了,什么事都不
能安心做,我……"刘云说得语无伦次,王教授对她摆手,示意她慢慢说,可是刘云又哭了
。王教授的老伴儿立刻把一包纸巾递给刘云:
"别急,有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的。"她说。
"是啊,"王教授接着老伴儿的话说,"你现在精神上受的打击太大,跟耿林这么多年的
共同生活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关键是太突然,"王教授老伴儿接过话说,"耿林这一出儿来得太突然。"
"因为耿林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今天搞一个明天再扔一个。"王教授说。
"我说的也是啊,所以刘云没有精神准备嘛。"
"这种事有什么好准备的。"王教授说,"你怎么打算的?想离婚吗?"
"我不知道。"刘云说,"我甚至不知道耿林跟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原来跟他说,我们
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把问题谈到桌面上,实在解决不了再离婚也不迟。"
"他什么意见?"
"他连影儿也不露。"刘云生气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男人有时没有理由也离婚。"
"您是说就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刘云好像为了证实什么而问了一句。
王教授点点头。
刘云沉默了。这以前,她一直回避王教授刚才指出的事实,因为她不能想象一个中年男
人能为一个年轻姑娘抛弃自己多年的家庭,她不相信耿林有如此巨大的动力。她好像总是
抱着希望认为,耿林想离开,是因为她和耿林之间作为夫妻存在着问题。根本没想到这是
自欺欺人,因为她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她以为只要和耿林谈谈,各自克服自身的毛病,
问题就会解决,耿林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离婚。一旦她和耿林有了这样的基础,另一个
女人的消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迟或早。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男人离婚不用理由,就像住旅馆的人要走不必陈述理由,
只要结账就行了。
"刘云,你不要太难过。"王教授说。
"还有另外一种男人,自己有外遇瞒着,先回家找老婆的毛病,鸡蛋里挑骨头挑理由离
婚。耿林跟这样的男人比起来还算磊落。"
但刘云没有听进去王教授正在说的话,她还在咀嚼着"男人没理由也离婚",仿佛这是她
一辈子也消化不了的一块橡皮。
"当然,你没有必要去为耿林想,你是受害者,理论上你有权利做一切。"王教授像讲课
一样陈述下去。但刘云好像走神儿了。
王教授老伴趁刘云不注意捅捅他,王教授按照自己的理解接受了老伴儿这一捅所传达过
来的信号,他停止了说话,关切地注视着刘云。刘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儿溜号了。我在想耿林没有理由离婚,除了为那个女人。"
"你第一次这么想吧?"王教授问。
刘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能接受吗?"
"我接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他不还是照做不误吗?!"
"我不是指对他而言。也不是对事实而言,是对你的心理而言。"
刘云低下头没有回答,她感到泪水又往上涌,但她忍着,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疯狂地
吼叫着:这没道理,而人能做没道理的事吗?!
王教授看着刘云的反应,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想有必要把自己想到的和看到的告诉刘
云。也许她现在还接受不了,但王教授相信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相信时间。
"我想你们这一代人和我们这代人还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说,凡事都讲究道理。而
这所谓的道理又关涉着道德价值观念等等。所以在我们那个时候,好多事没有发生,并不
是人们不想去做,而是觉得这事没道理,不符合道德观念,所以压制自己不去做。现在社
会发展了,一切都变化了,人们就不能再用过去那套东西压制自己的愿望了。刘云,你能
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于比你们还年轻的人来说,没有问题,他们没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
,所以不用抛弃太多的东西,就可以轻松地接受现在的新观念,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当
然他们也得有个鉴别过程,但是在接受之后。而你们这代人面对当今的社会就会产生分化
,会有一部分人因为经济地位变化或者别的原因,更愿意接受新的生活观念,更注重自身
的需求,想的更多的是自己,所以他们就会做一些另外那部分人不做的事情,从而给别人
带来痛苦。可惜他们不年轻了,他们没有年轻人那么充裕的时间,甚至没有时间去改正错
误。耿林没有这些,他迈出一步就是一步,即使因此带来他承受不了的后果,他也得承受
。这件事,如果我们这么想,那么对他和对你同样不容易,尽管是他先对不起你。刘云,
如果你这么想想,也许会好过些。"
王教授像一堂课那么长的话似乎说动了刘云,她觉得他说出的道理很合理,就像她也隐
约感觉到的那样,世界在变化,只是她没有能力把这些归纳之后表述出来。但一旦王教授
把这个理论和刘云的现状联系起来,刘云就不能保持平静了。她刚刚听进去的东西立刻像
雾一样散去,满脑子里有的只是娄红对她的嚣张和耿林对她的不负责任的躲闪。这些画面
一旦浮上她的脑海,立刻破坏她的理性系统,让她的心胡乱地跳,觉得窒息,仿佛自己被
一个巨大的仇恨罩住了,想破坏一切,报复一切。
只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种强烈的感情并不是仇恨。
"我觉得您说得很对,可我觉得耿林未必属于您说的那种人,我跟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我一直觉得我了解他,可是现在我不能再这么说,他让我看到他的另一面,很卑鄙的一
面。而且他不会不好过的,他心里想的就是怎么离开我,跟那个女的结婚。"
对心理学无限热衷的王教授听完刘云的话,马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刘云处在这样的状
态下,没人能劝说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无论别人说得对还是不对。
"刘云啊,"王教授的口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我实话实说吧。我虽然经验多一些,但
还是帮不上你什么忙。话这么一说,我们又得回到心理学上,你知道心理医生所做的全部
努力就是让病人从头脑懂到心懂,只有心懂了,病人才有力量改变行动,也就是改变心理
状态,但这个过程除了心理医生的帮助外,还需要时间,有时是五年甚至十几年。"
"我……"刘云刚要解释什么,但被王教授摆着双手打断了。
"你别着急,我不是说你有心理疾患,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恰好处在头脑明白的阶段,
所以别人说什么对你表面上看有作用,能让你短时间平静下来,但实际上是没有作用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它接下来的走向只取决于你自己怎么想
,怎么做。比如,你去他们单位了,我不能说这是明智之举,但如果你拦不住自己,别人
就更拦不住你,你明白吗,刘云?"
刘云诚实而迷茫地看着王教授,内心一片混乱。
"谁的话都不用听了,包括我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你做了什么。等将来有一无
,你真正明白,也就是说心懂的时候,这些都会反过来帮你的忙。"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你把刘云和我都说糊涂了。我看这样,什么时候我们把耿林找来
,劝劝他。"师母说。
"不用了,师母,谢谢您的一片好心。我想王教授的话是对的,回去好好想想。"
刘云就这样告别了老教授夫妇。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责备丈夫对刘云说深了,她还说他的
做法没人能理解。王教授反驳老伴儿说,刘云现在的状态只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往前走,
直到撞上南墙,才会回头。但王教授的妻子立刻说了另一句话,让王教授吃惊不小: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的路。"
过了好久,王教授才从沉默中抬头,看看老伴儿说:
"那就是上帝的事儿了。"
"你啊!"老伴儿说。
陈大明去医院没找到吴刚,并不十分沮丧,他甚至高兴,这样就可以直接找刘云了。但
他被告之刘云下夜班,现在正在家休息。陈大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于见到刘云,
好像有很多人在跟他抢眼下这个帮助刘云的机会。
"我是她亲戚,从辽南来,给她带来了一些水果,能不能告诉我她电话,我好把水果给
她送去。"陈大明还没动大脑想,谎已经圆满地撒出去了。
一个年轻的护士看看空着手的陈大明,并没有马上告诉他电话号码。
"我还能骗你吗?水果在我楼下的车里。"陈大明不耐烦起来。每当他对别人撒谎时,他
自己都先不耐烦。但他一次都没有觉到。
刘云接到陈大明电话时并不十分意外,这反倒让陈大明意外了。他原想刘云早忘了他,
得在他的自我介绍之后才能回忆起来。刘云问他是不是脑袋又破了,陈大明更觉得刘云可
亲,就开门见山说想见她,有事要谈。于是,刘云便让陈大明到她家里去。这下,陈大明
更是受宠若惊。半路上,他买了一个巨大的水果篮儿。他从没想过,刘云对他的信任缘于
对吴刚的信任,他想的是刘云知道他对她的一片衷心,没有任何目的的一份真情,也许就
因为刘云让陈大明感觉像他姐姐。
陈大明站在刘云家的客厅中央,发了一通感慨:
"你们家房子真大,你丈夫真是个傻X,放这么好的日子不过,胡闹什么啊!"
刘云呆呆地望着陈大明,陈大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了场。
"刘姐,你别生气,我都知道了。我想我能……"
"你听谁说的?"刘云问。
"偶尔听一个朋友说起了,我又问吴哥,不过,刘姐你不用着急难过,我就是为这事来
的。我肯定能帮你把这件事摆平。"
刘云看着陈大明真心的表白,心里还是被感动了。在这个瞬间她觉得陈大明比耿林、王
书更朴实,更可亲。于是,她说:
"你怎么帮我?"刘云好像感兴趣地问。
"你看你想怎么办?你要是舍得打他一顿,我找几个哥们儿立刻就办。但我估计你舍不
得,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再说,这种事靠打不行,得破坏他们,让他们好不成才行。"
刘云笑笑,她没有想到让她觉得大塌地陷如此痛苦的事情,经陈大明的嘴一说,就变成
了街头斗殴邻间争执一样的小事了。
"刘姐,你别笑,这事我干过一次了。只要那男的胆小,一吓唬准成。"陈大明心花怒放
,他觉得刘云对他的态度十分舒服,"不过,刘姐,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干吗非得在一棵树
上吊死?他就那么好?"
"谁说我非得让他回来?"刘云有些不高兴地问。
"谁也没说,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陈大明像孩子一样说着心里话。
刘云叹了一口气,心情低落下来。
"比他好的男人有的是,真的,刘姐,我就见过好多。"
"你认识我爱人吗?"刘云问。
陈大明笑了,摇摇头,但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不年轻了,所以有没有好男人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只想跟他讲出个道理,凡事都
有道理。"
"说的是。"陈大明心里想说吴刚就是个好男人,但听刘云转了话题,也只好随过去。但
他并没有听懂刘云的话,在他看来,凡事也都有道理,但不是讲出来的,一切都是明摆着
的,谁厉害谁强就有道理。一时聪明一时糊涂的陈大明并没有把他的道理讲出来,反而顺
着刘云说:
"我帮你讲这个理。"
然后,陈大明对刘云讲了一个计划。开始刘云对此并没有首肯,陈大明一点不灰心,他
说服刘云,详细说明这计划的好处,并说明他在这个计划中可发挥的巨大作用,最后向刘
云指出这个计划的安全性和合理性,他最后赢得的是刘云的一阵大笑。他还从没见过刘云
这样笑过,让他觉得有点参人。但总归刘云没有否定他的提议,而且他相信自己另外的感
觉:刘云会按他说的去做。
第二十章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晚上,耿林离开办公室往自己住处走时,心情有些寂寥。大街上行
人已经不多,而且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仿佛以此向别人暗示,他们都是有家的人,而且
今天这个下雨的晚上,他们对回家所带来的感觉尤其珍视。家--一顿热乎乎的晚饭,孩子
或者电视的吵闹,老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耿林走得很慢,他放眼望去,一切都被雨淋湿了,在街灯的映照下,无论什么看上去都
是亮的,这愈发加重了感觉上的那种潮湿,让耿林心上的某个地方发凉。他突然想念他的
那对没有带出来的皮拖鞋。他没有撑伞,小雨已经浇湿了他的头发。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个
,在小雨的声音之外,他听见了他的皮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真切,耿林怀
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娄红去参加一个中学同学召集的聚会,很晚才能回到父母家。他想买两个汉堡,回家泡
一杯茶,一个人用看报纸打发这个淫雨连绵的晚上。这时,他接到了彭莉的电话。还没等
他开始热情的寒暄,彭莉已经发出命令:
"耿林,你听我说。"
耿林立刻住口了,在女人这样的态度面前,耿林从来感觉都是很舒服的,他甚至怀疑过
自己是不是有受虐的心理倾向。
彭莉像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她说她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买了非常好的新疆出产的红
葡萄酒,她的女儿去奶奶家,今晚不回来--然后她说,你过来我们谈谈怎么样?但没有说
谈什么,好像一点破这个就会破坏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气氛。
"我马上过去。"耿林很高兴答应了彭莉。仿佛一个徒步走了很远的人,在饥饿缺水的情
况下看见了一个村庄。一方面,他高兴彭莉的一个电话,把他从眼下的心境中揪出来;另
一面他心里很惬意,和一个不是娄红也不是刘云的女人见面并共进晚餐。
耿林到来之前,彭莉还没想好,她要跟耿林说什么。她知道肯定要谈刘云的事,但同时
她也特别强烈地怀念上一次单独和耿林见面。耿林作为一个比她年轻几岁的男人,又是她
丈夫的生前密友,对她表现出的信任和某种心理依赖让她刻骨铭心,让她感到幸福。她不
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母爱,因为她没儿子。不管怎么说这对她是新鲜的经验,一个从前依赖
别人的人,现在被人依赖一下,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强。只有一点,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和耿林这样的交往,无论她怎样感觉都和她是一个女人而耿林是一个男人的事实无关。在
她心中已经确定无疑,不会再有另一个男人取代王书的位置。
但是,一直在丈夫庇荫下生活的彭莉,没有想到也想不到一个男人突然表现出的阶段性
的信赖和依赖是多么不可靠。作为红颜知己彭莉缺乏大多的素质,她年龄不轻,但心理年
龄还尚未达到成熟的界限。许多男人给生活在他们周围的女人带来这样的误解,因为某些
突发的不良事件,他们把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对此交心的女人变成了知己。事过境迁后,他
们最希望的就是和这些女人保持正常的交往,比如不经常见面进而也不再被询问什么。但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适应这样的变化,彭莉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耿林到来之前,她专心布置了餐桌,也给自己化了淡妆,她把头发盘起来,让自己的
年龄变得不那么好确认,游移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而不是超过了四十岁。耿林一进来首
先被餐桌吸引了。桌上常见的家常菜让耿林胃口大开,他像王书还活着的时候一样,用手
捡几块肉扔进嘴里。
"阿姨做的,还是你自己做的?"耿林知道彭莉不会做饭,以前,如果他们在家里吃饭,
一般都是阿姨和王书一同做。
"阿姨回老家了,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耿林这时才好好看了彭莉一眼,发现她刻意为他
打扮了一下,不觉感到一点儿压力,马上有不适的感觉。"我不想让她再回来了。"彭莉接
着说,"阿书不在,家里也没那么多活了。"
"是啊。"耿林应附地说。
"你怎么样?"他们坐到饭桌旁之后,彭莉发现耿林没有走进她所营造的有些许私密意味
的情境中,便性急地直接问起来。
"还行,你怎么样?"耿林已经开始大吃起来。彭莉突然想耿林是奔这顿饭来的,而不是
她。
"我还能怎么样?"彭莉叹着气说。
耿林抬头看看彭莉,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他能理解彭莉的心境。
"你单位那边怎么样?"彭莉又问。耿林一边吃一边回答,甚至没看彭莉一眼。
"还那样儿.不好也不坏。"耿林吃得十分起劲儿,倒不是因为饭菜多么可口。他好像也
在吞噬着这饭菜带给他的感觉,家常的感觉。
彭莉没再往下问,她也被耿林贪婪的吃相吸引了。"算了,等他吃饱了再说吧。"彭莉想
。
耿林的饭量并不大,他很快就放下了筷子,看着彭莉说:
"你好像什么都没吃。"耿林用纸巾擦擦嘴,"饭里放毒了?"
"别胡说八道。"彭莉见耿林只是跟她开玩笑,并不想展开话题,不由地怀念起上次耿林
盯着她发呆的眼神儿。"刘云怎么样?"
"她见过你了吧?"耿林问。
彭莉点点头。耿林只是点上了一支烟,并没有往下说什么。
"你的那个女同事怎么样?"
"看来你知道得真不少。"耿林说。
"但都不是你告诉我的。我原来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呐。"彭莉说着的时候已经有些心酸。
"我们当然是朋友,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妻子,我们只能是朋友。"耿林有些后悔自己来了
。
"刘云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你该好好劝劝她,往开处想。"
"你已经决定了?"彭莉问。
"你是说离婚?"
彭莉点点头。
"我们肯定不行了,她事情做得太绝了。"
"你还没见过更绝的呐。"彭莉说。
"可刘云不该是那样的女人。"
"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这有时候取决于男人是什么样的。有些过激行为都是给男人逼
出来的。"彭莉说出了让自己也吃惊的话,这想法她记得自己从前没有过,好像是通过空气
呼吸到肚子里的。
"看来,你已经站到刘云那边去了。"耿林说,"不过,挺好的,她需要你的帮助。"
"可我也没忘了你。"彭莉盯着耿林,"听说你的女同事挺年轻的。"
"十四岁。"耿林说的是他和娄红的年龄差。
"什么?"彭莉大吼一声,"十四岁就工作了?"
耿林笑了,笑得多少有些无奈和苦涩。
"啊,我明白了,是差十四。"彭莉立刻反应过来了,但马上接着问别的,"你有把握吗
?"
"你指什么?"耿林开始烦彭莉这样大而空,根本没法好好回答问题。
"她那么年轻,你把握得住吗?"
耿林发现自己再一次无言以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朋友王书不爱妻子爱另一
个女人。
"你知道现在的年轻姑娘很容易跟人好的,前提是你不老还有钱。可是,再过几年你快
五十岁了,她还正当年,彼此没什么新鲜感了,你还有现在这份把握吗?"彭莉苦口婆心地
说。
"那你说我怎么办?"耿林已经被彭莉的话气着了,又不能马上告辞,无比痛苦。
"慎重。"彭莉叮咛般地说,"你为她离婚,能保证有一天她不跟你离婚吗?也许跟你过
几年她觉得没意思了,或者是看上了别人,那你就惨了,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到最后老
了什么都没有了,连家都没有了。你以为刘云能等到你那一天吗?耿林,记着,男人光有
事业不成,不够,你懂吗?你就是再发明一百个软件,到头来你要是没有一个温暖的家,
你还是觉得生活中缺点儿什么,相信我的话。"
"可是我爱她。"耿林对彭莉的说教已经忍无可忍,"我不在乎她有一天离开我,尽管我
不相信会有这一天。你的话有道理,但跟我想的没关系。即使有一天我什么都失去了,我
还是要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去爱一次。而不是像王书那样。"耿林说到激动处脱口说出王书
。
"王书怎么样?"彭莉立刻警觉起来。
"没怎么,"耿林及时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那么早就死了。"
彭莉低下眼睛,不再说话了。她的样子让耿林难过了一下。他觉得无论怎样不该这样对
彭莉。
"对不起,彭莉,我刚才太激动了。"耿林放缓语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是为刘云
好,可你忘了,我也是个有感情的人,而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刘云是个好人,但我爱另一
个女人,我很抱歉,但我没办法。"
"是啊。"彭莉说."希望你好运气。"
彭莉巫婆一样的语言方式,让耿林认认真真地后了一次悔,吃了这样一顿家常饭。
耿林走后,彭莉想都没多想,立刻给刘云挂了电话,好像这次见耿林完全是为了刘云,
受刘云之托似的。如果一件事有五个层次,彭莉至多能到第二个层次上。她不是没有继续
深入下去的能力,而是没有这样的运气。她总是在事情的表面层次上以为,她明日的是事
情的全部。
但彭莉的生活也因为她的这一特性而避免了许多波折和痛苦,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敏
感是痛苦的源泉。
刘云对耿林和彭莉的见面多少还是感到了吃惊,她以为耿林在目前的心境下不想见到任
何别的女人,除了他的情人。而且彭莉说是耿林来看她,这让刘云误以为是耿林主动找上
门的。
"我原先一直是希望你们重新和好的。"彭莉说,"什么都好劝,但不能劝人离婚,不过
,刘云,我觉得你们没什么希望了。我知道这么说话不好听,一般人也不会这么说。但我
又想,你没什么太知己的朋友,又挺拿我当朋友的,我要是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就不会
再有人告诉你了。" 刘云听了彭莉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彭莉再三强调这是真相
。她问彭莉怎么得到这个印象的。
"他说他爱那个女的。"彭莉马上说。
刘云想起当年耿林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话。
"我劝他冷静想想,那个姑娘能跟他过一辈子吗?反过来说,他是不是能跟那个姑娘过
一辈子也是问题,他现在还不是跟你分开了!我劝他想想将来,想想这热乎劲过去以后,
他们是不是还合适在一起,爱情也得有基础,你说是不是?"
刘云没有表示,爱情对于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恨的字眼儿。
"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态度特别坚决,他要跟这个女的结婚,不管付什么样代价,他
都不在乎。你想想,什么代价他都不在乎,就不用说离婚了。"
放下电话后的刘云比往常更难入睡,她处在一种混合的痛苦中,并不十分激动,但却总
能感到这混合一处的痛苦带给她的持续而缓慢的刺痛,就像潮汐有规律地涌过尚未愈合的
伤口。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彭莉所说的话,想象着耿林说这话时可能有的表情。她不完全
是被耿林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所伤害,还有耿林的态度,也许更主要的伤害来自耿林的态
度。他强调着自己要为这个女人付任何代价,付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这让刘云觉到被蔑
视的痛苦,仿佛她不过是耿林为娄红所付出的全部代价的一小部分,一个不起眼的小环节
。而这小部分小环节竟是她后半生的生活。
一个女人上爱情的天堂,另一个女人却下了爱情的地狱。
在这样的想象折磨过程中,刘云一次也没有想过,这一切让她难受的事,都是由彭莉转
给她的,她像相信事实一样相信着彭莉的话。在漆黑的夜里,她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
大喊:这样下去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刘云突然想到了陈大明给她出过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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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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