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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比如女人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15:11:33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二十一章
她从没有想到假发戴上去竟然毫不难看,相反倒有几分修饰出来的韵味。她把刚买的墨
镜装进包里,看着临近假发柜台一个正在试假发的姑娘,自己也走近了。那姑娘对镜子里
自己戴假发的形象很满意,于是就买下了头上发红的短发型假发。
"我往机场那么一站,他要是能认出我来才出鬼呐。"姑娘说。
"能给他个意外惊喜。"卖假发的女售货员说。
"但愿别把他吓着,认不出我,会以为我跟别的男的跑了呐。"姑娘说完顶着假发走了。
"您也来试试吗?"售货员对一直观看的她说。她微笑着点点头尽管心中因缺乏刚才那姑
娘买假发的动机而凄楚,但还是让售货员把一顶同样的假发戴到自己的头上,把她自己半
长不短的"马尾巴"掖进了假发。
"您看看,形象立刻变了,精神还干练。"售货员退后一步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吃惊了:或者她从没发现自己很好看,或者她以前不这么好看。
因为发型的改变,她的脸上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了几分妩媚。但她往镜子前凑凑,还是看
见了自己满脸细小的皱纹和枯黄的脸色。她知道这都是由于失眠造成的。
她买了假发,但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这也许是她必须保有的分寸。
耿林离开办公室,没有马上打出租车,他想去附近的超市买些熟食,他和娄红约好今晚
在家里吃饭。
耿林和其他行人一起等在人行横道线那儿,绿灯一变,他就几步走到那些人前面,穿过
马路。在他往北拐之前,他瞥见不远处一个戴墨镜穿风衣的女人站在树下。他继续朝自己
的方向快走,心里暗暗笑笑,在他看来,既戴墨镜又穿风衣的女人是存心装"酷",呈现的
知识病态,一点不酷。
他没想到他进了超市之后,那个穿风衣的戴墨镜的女人也来到了超市的门前。
"大爷,请问一下,这个超市还有别的入口吗?"她问看车的老头儿。
"有,后面还有一个。"
她听完急忙也走进超市,边走边脱下风衣最后摘下墨镜,把放在风衣口袋的头巾围上。
她很快便在熟食品柜台那儿发现了耿林。她拐进饼干货架那儿,不时地用余光看着耿林。
他一会儿弯腰,用手将他要的熟食指给售货员为他夹上的东西。她看他买东西觉得十分陌
生,因为他平时绝少买菜。
他到了交款机前,她也拿了一包饼干到了另一个收款机。她从他背后看过去,收款小姐
对他说:
"一共是七十八元。"
她想他买这么多熟食一定是要去郊游。多么浪漫的生活!
"四块一。"她的收款小姐对她说,她一边付钱一边看着耿林离开超市。
在超市门口等着许多出租车,耿林跳上一辆开走了。她走出大门,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跟
了过去。
耿林停车后,她也让自己的出租车在稍远处停下。她看着耿林走进一个大门,然后对司
机说:
"我还要在这儿等一个人,车钱我多付你,请帮个忙。"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女乘客,没说话,把发动机关上了。
这时,另一辆出租车在刚才的大门口停下了。娄红从车里走出来,也进了大门。
"够吗?"她交给司机二十块钱。
"够了。"司机接过钱发动了车子。
她走进大门,最先看到了坐在院子当中的那几个老人。
"老人家,你们好,我想打听点事情。"她语气和缓地说。
老人们都警惕地看着她,谁也没有说话。
"刚才上去的那个男的,他住几楼啊?"她问,"我知道他跟后来上去的那个女的是一块
儿的。"
"你是谁?"掌握耿林、娄红情况最多的那个老太太问。
"好吧,大娘,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的妻子。"
老人们听了她的话不由地啊出了声音,其中的三个老太太互相看看,仿佛是在交换什么
看法,然后她们又一同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对她充满了同情。
"我原来想那两个人就不是正当的,人家谁搞对象不都是同进同出。"其中的一个老太太
说,"他们俩好像从来没一起来过。"
"谁说的,一起来过一次,那天你没出来,没看见。"另一个反驳她说。
"他们在这儿住多久了?"她问。
"没多久,几个月。"
"你不知道你男人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另一个老太太插嘴问。
"知道得不多。"
"你和你男人吵架了?"
"还非得吵架才能找别的女人?"一个老太太不满意另一个的发问。"现在男的一有钱立
刻就学坏,他还不得趁自己能蹦达的时候找个年轻的?"然后对她说,"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你跟我们比还年轻着呐,可你跟那女的比,就不年轻了。"
她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地难过。
"他们住在几楼?"她问。
"你这就要上去?"
她摇摇头。
"三单元三楼右手那个门。"
"你咋知道得这么详细?"另一个问。
"我咋不知道,是老陈家出租的房子。我还去收过卫生费呢。"
"谢谢你们了。"她说完离开了。
"想开点儿,大妹子。这年头不好,别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一个老太太在她背后大
声说,她回身朝老人们摆摆手。"这女的元气伤了。你看她那脸,跟有重病似的。"这个老
太太转而又低声对周围的人说。
刘云还是听见了老太太的话,嗓子眼儿那儿直哽噎,但却没有眼泪。
在附近的派出所里,刘云见到了所长。她向他提起了陈大明舅舅的名字,那人"啊"了一
声,看了刘云一眼。
"我们还没有离婚。"刘云说,"听邻居说他们总去那儿幽会,你们公安人员怎么看这事
儿?"
"当然不妥。"所长尽量谨慎地说话,因为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控告,没有经验。
"你们什么都不能做吗?"刘云问。
"你没上去堵他们?"他反过来问刘云。
"我不想上去,我不缺乏证据。"
"你想离婚还是不想离?"他问。
"这不是我说得算的事。"刘云说。
"明白,想让我们干预一下。"
刘云没说话,但通过眼神儿她明确地肯定了所长的提议。
"好,你告诉我地址。"
刘云说了地址。所长记下来后对刘云说:"那你就先回去吧,以后我们再联系。"
"我给您打电话吧。"刘云试探地问。
所长点点头,目送着刘云离去。他先叹口气,然后摇摇头,仿佛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事。他走进对面的屋子,把手上的纸条交给一个胖警察,然后说:
"你和小王去一趟这地方,把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啊,都带来。"
"什么事?"胖子问。
"一男一女你说还能有什么事?"
娄红一进屋就换上了一条齐膝长的羊毛连衣裙。他们把一大堆熟食摆在床前的地板上,
然后席地而坐。耿林在开葡萄酒。
"要是有蜡烛就好了。"
"你就是蜡烛。"耿林说。
"放屁,我不是蜡烛。"娄红撒娇地说,把一个枕头放到地板上,然后坐上去。她一坐下
来,裙子就往上去了,露出更多的大腿,白白的,直刺耿林的眼睛。
"别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娄红往下扯扯裙子,把杯子举到耿林跟前,要求倒酒。
"现在就喝,还是我先带你做点别的运动?"
"你快倒吧,"娄红装作生气地说,"我们今天应该先喝醉,然后再做运动。"
"为什么?"耿林为她倒酒。
"那样就像吃了海洛因,很有味道哟。"娄红学着广东腔,把耿林为她倒的杯中酒干了。
耿林也干了自己的。
他们开始用手抓着吃肉,两个人好像都饿了,吃得很狼虎。
"好吃。"娄红差不多快要吃饱了以后说。
"你试过海洛因?"耿林还在问。
"可惜没有。"娄红说。
"干吗还可惜?"
"我想什么都试试,你不想吗?"娄红用嘴去舔沾满了油的手指,引得耿林直冲动。
"人不能什么都试。"耿林又看一眼娄红裸在外面的大腿。
"能。只要你愿意,你就能。"
"那好,你能,你告诉我,除了试试海洛因,你还想试什么?"
"当一个好女人,当一个坏女人,当一个情妇,当一个不是妓女的女人,当一个妻子,
当一个既是妻子又是情妇的女人,当……"
"停,停吧。"耿林用油油的双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光这些你就够杀我几个来回的
了。"
娄红突然高举双手,把身体向后仰去,躺倒在床上。她的两条腿轻轻抬过来放到熟食上
,伸到了耿林的面前,耿林把手中的排骨换到右手上,左手顺着娄红的大腿摸上去。
"我还没喝醉呐。"娄红继续躺在那儿说,声音中一点嗲味都没掺。
"好啊,你个荡妇,居然什么都没穿。"耿林把手抽回来,又继续啃骨头。
"什么都穿才是荡妇呐。"娄红重新坐起来,"什么都穿的女人就是要勾引你去脱她。"
"那什么都不穿的女人呐?"
"什么都不穿的女人直接,自然,所以不是荡妇,是好人。"娄红说着站到耿林跟前,她
的脚正好踩在一堆切好的香肠片上。"我腿上沾油了,给我擦掉。"
耿林没有去擦娄红腿上的油,相反用手里啃到一半儿的骨头在她的腿上划出一道道红印
儿。娄红毫无反应地站在那儿,好像在为某个不存在的画家摆姿势。
"你肯定有妖精的骨血,"耿林开始吻她的双腿,"你这副做出来的冷淡让我受不了,你
知道吗,妖精?"
"你迟早会为我大吃一惊的,我要变成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女人,比你老婆更好的女人。
"娄红把双手举上去说。
"我从没说你比她不好。"耿林说着站起来,要脱掉娄红的裙子。
"可你心里从来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好吧,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根本不如她,你什么都不是,我跟你好就是为了跟你上床
,在我眼里你是妓女,跟妓女没两样儿的女人,现在你满意了?"耿林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
抚摩娄红起伏很大的腰身。
"好,我满意了,我就爱听你说心里话。"娄红终于开始吻耿林。"我的腰长吗?"
"长。"
"腰长好吗?"
"不知道。"耿林说的是实话,但却让娄红叫了起来。
"那你知道什么呀?"
"我就知道娄红小姐很病态。"
"病态有什么不好啊?!病态不是病,你懂吗?你小时候学过'病梅馆记'吗?古人都这
么说,病梅尚且如此,何况女人!你老婆不病态,你干吗不跟她过日子?"
"行了,你闭嘴吧。"耿林一下把娄红抱起,发狠地往床上摔去,然后自己也扑了上去。
门铃响了。
耿林和娄红立刻停止了动作,他们互相看看,耿林的神色很紧张。
"你相信一个女人会变成另一个女人吗?"娄红反倒声音平静地问耿林。
"别说话。"耿林轻声说。
门铃再一次接二连三地被接响。
"回答我,要不我就喊。"娄红说。
"不相信。"耿林心不在焉地轻声说。
"开门,开门,派出所的。"门外传来声音。
"是警察。"耿林尽量控制自己声音不发抖。
"警察算个屁,"娄红从床上站起来,"我去开门。不过我告诉你,我相信一个女人会变
成另一个女人。"
"哎,你别去。"耿林欲阻止。
"怕什么?"娄红往门口走去。
她打开门,看见两个警察站在门口。
"什么事?"她问。
"姓娄?"胖子问。
"对啊。"
"里面还有一个姓耿?"
"那又怎么样?"
"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
"我要是不去呐?"
"那也得去。"
"凭什么让我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就去,到时候你们就后悔了,还不是得乖乖地把我送回来。"娄红说完回身对耿林喊
,"耿林,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耿林站在里屋的门口,已经穿好了外衣。
第二十二章
耿林和娄红进了派出所之后,立刻被分别带开。娄红被带进的一间屋子,里面有几张办
公桌,两个警察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弄着一大堆表格。胖子让娄红坐到一张靠墙的长椅上,
然后便出去了。这时,娄红发现她对面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只手被铐
在暖气管子上。
屋里的两个警察陆续出去了。娄红看着对面的小伙子,她问:
"你怎么了?"
"他们说我偷东西。"小伙子说话声音很低,"你呐?串门儿?"
"你别跟我说你们的行话,我听不懂。那你到底偷没偷啊?"娄红坦率地说。
"你说呐?"小伙子反问娄红的时候,把她给逗乐了。
"你怎么了?"小伙子问娄红。
"他们还没告诉我我怎么了。"
"那你做啥了?这你总该知道吧。"
"我做的事没违反任何法律。"
"偷人了?"小伙子说。
"我看你岁数也不大,怎么总用一百多年前的词儿啊!"
"对,偷人不犯法,"小伙子突然兴奋,不理娄红的茬儿,自顾自说下去,"你应该上道
德法庭,可惜咱国家还没设。"
"你是不是说什么都离不开偷字啊?"
"离开行吗?你说人啥不偷?偷人,偷心,偷情,这些都比我偷的厉害,让人精神上痛
苦。我偷的不过是几个臭钱,碰上高雅的失主,还感谢我呐。有一次,我偷了一个戴眼镜
女的钱包,她发现后根本没找,她对卖化妆品的那老娘门儿说,'丢就丢了,钱越少我离佛
主越近。'看看这风格,把我感动够呛。"
"那你还偷。"
"要都这样,我早就不偷了。人就是贱,你越不让他偷,他越偷。就像你似的,他要变
成你丈夫了,你就不偷了,也不稀罕他了,天天跟他吵架,恨得你咬牙切齿的。"
"没想到你还挺哲学。"娄红说。
"啥叫哲学啊?"小伙子又一次反问。
这时,刚才出去的一个警察又走了回来,他肯定听见了小伙子最后一句话,所以一进门
来就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他立刻像霜打的叶子,蔫了下去。
"让你去所长那屋。"警察对娄红说。
"在哪儿啊?"娄红故意大咧咧地问。
"门上有牌子。"
娄红站起来,看看坐在地板上的小伙子,然后对他撇撇嘴,连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自
己想通过撇嘴表达的意思。小伙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即使在她撇嘴之后,表情也没有变
化,好像在对一堵墙反省自己的罪过。
娄红推开所长办公室的门,只有所长一个人在那儿。他看了她几秒钟,才示意让她坐下
,好像这之前他在考虑,娄红值不值得让他说一声请坐。
"我朋友在哪儿?"娄红态度强硬。
"丢不了。"所长说,"你好像常来这样的地方,一点不害怕。"
"我又没做犯法的事,怕什么?"
胖子进来,所长示意他坐在一边。
"你跟那个男的认识多久了,在哪儿认识的?"所长问得例行公事。
"我看这样得了,咱们把没用的程序都省了吧。我先说,开门见山。我和他是同事,我
很爱他,当然他还没离婚,所以我做得不对。但你们也恋爱过,人一恋爱就管不了对还是
错,但我没触犯法律,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从一开始就知道。"娄红说到这儿看到所长
很含蓄地露出一点儿笑意。
"其实你们不该抓我,你们应该抓的是嫖娼之类的。但你们这样做了,肯定是他老婆从
后面做了手脚,找熟人还是从上面给你们了压力。"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胖子打断娄红问。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们还能把我们的事儿捅到单位去,找领导什么的,其实你们
不必麻烦了,我们单位他老婆早就去闹过了。"
"你人不大,说话口气可不小。"所长说。
"因为市局的局长是我舅。你们要是知道这个肯定就不会答应帮那个女人。连你们刚才
抓的那个小偷都知道,我的事归道德法庭管,但道德法庭现在不开门。"
所长和胖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胖子悠悠地说:
"公安部长是我二大爷。"
"你们不信我的话,"娄红轻蔑地笑笑,"好吧,我再说点什么,你们的局长叫袁山,住
在电报大楼后面新盖的风华小区,我舅妈在市五十中教理化,他们的女儿比我小两岁,现
在在新加坡学酒店管理。要不要我再说他的电话号码,办公室的,家的,还有手机?"
所长和胖子再一次对看,胖子站起来,对娄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回见,所长。"娄红临出门时说。
在离派出所不远的一条小路上,耿林和娄红若即若离地慢走着,像一对刚吵过架的正常
情侣;没有丝毫的亲密,也没有了胆怯,仿佛派出所是他们的最后的一劫,再也不用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在单位里他们很清楚同事们对这件事的议论,他们已经商量好,既不为了
表示反抗而过分亲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躲闪。耿林的上司乌伟因此请过耿林一顿酒,说
了刘云来访的事,并嘱咐他把家里的事解决在家里。在乌伟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有着朋
友好心相劝的口气,耿林还是觉到了他幸灾乐祸和居高临下所带来的伤害。他向乌伟保证
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同时心里也清楚,他和乌伟之间只剩上下级的关系了。
一离开派出所的大门,耿林就立刻像娄红道歉,他恨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也没能阻止这件
事的发生。但娄红没有说话,一个人慢慢地拐上这条小路,耿林便也跟了上来。他接着又
试试跟娄红说话,安慰她,但她只顾看着前面,慢慢地踱步子。耿林很不舒服,因为心里
很乱,但娄红此时此刻的表现也不多见,他没有把握把娄红重新带回和平中,所以他只好
忍着,等待娄红对他的攻击。
娄红依旧不说话,也不看耿林。耿林的思绪渐渐地跑远了。他想到了刘云,这是他认识
刘云以来第一次恨她。他想不好她还能到哪里去闹,这么一想,对刘云的恨上又加了些许
厌恶。她真愚蠢,他想,以为闹就能把我闹回去吗?她不至于这么笨。耿林想到这儿,仿
佛看见了附在刘云身上的巨大绝望,他不能肯定,但改变了刚才的想法,刘云不是在闹"和
",而是闹"绝"。耿林的心因此颤栗了一下,如果刘云的目的不是逼迫他回去,他就不能想
象,刘云还会怎样闹下去。报复是没有界限可言的,更不幸的是报复会给丧失理智的人带
来足够疯狂的力量。
"你还要走多远?"耿林想到这儿不安起来,他想回到他们的住处,跟娄红认真地谈谈,
也好商量一下。"我看我们回去吧。"
"我要永远走下去,一直走到不通为止。"娄红开口了。
"别闹了,我求求你。"耿林拦住娄红。
"这话你该对刘云说去,别闹了,你不用求我,耿林,我不会再跟你回那间倒霉的房子
。"
娄红的话让耿林此时乱糟糟的心情更加发堵。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湿了。
"我刚才就说了,这事我有责任,我没有想到她会闹到这一步,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我请你原谅我,并且相信我,我会加倍补偿你的。"耿林说得情真意切。
娄红停下脚步,她看着耿林,像是在看一个她不喜欢的陌生人。
"你是不是还想接着往下说,你要保护我,从今往后保护我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耿林没有回答。
"但是除你老婆外,她不属于任何人,对吗?"娄红步步紧逼。
耿林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以最大的耐心,去理解娄红的心境。同时,他也不能对
娄红的不讲道理发脾气,因为看见娄红难过他很心疼。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娄红口气一点没软,也透着绝望。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所以你说什么我不会去计较,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对,感情,你的感情!"娄红打断耿林的话,大叫起来,引得一个骑车人的注目。耿林
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又骑车继续走了。
"别人都在看你了。"耿林低声提醒娄红。
"人家当然要看我了,因为我那么可笑,像个大傻瓜!我天天看你的感'清'告诉你,我
够了,我想看你的行动,你拍拍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为我做过什么?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耿林知道现在把娄红带回去是不可能的,尽量压低声音控制自己
。
"那你倒是做一点能让我说别的话的事儿啊!从她上次大闹单位到现在你做了什么了?
只不过是听之任之。"
"娄红,"耿林也急了,叫出了娄红的大名,"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不该说这么昧
良心的话。上次她去单位之后,我们不是互相商量好了吗?!先不去找她,先冷淡她,不
理她。不然会刺激她,让她变本加厉,因为她已经丧失理性了。"
"是的,是的,我们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相信你的。但我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你
的借口!"
"我的借口,我的什么借口?"
"保护她的借口!你知道她不想离婚,你怕走最后一步让她疼。你保护我不过是一个幌
子,你想抱住我,让我一点动不了,这样,她就可以四处出击,伤害我!"
耿林狠狠地打了娄红一个耳光。
娄红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还手,眼目中泛着热烈的光芒,好像他们之间的又一幕床上戏
开演在即。她只是用手捂住脸,惊愕地看着耿林。耿林害怕了,从娄红的目光中他看见了
来自于被伤害者的恨,以及由失望演变而来的冷漠和蔑视。这一刻里,他真的担心,今天
将是他和娄红分手的日子。
"对不起,我……"耿林要去抓娄红。
"别碰我。"娄红没有躲闪,但一个简单有力的命令句还是制止了耿林向前。
她几步走到那路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另一只手还捂在脸上。耿林呆呆地站在原地,
娄红从他视线中消失后,他还在想娄红捂着脸的那只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以至于把未来生活的希望打坏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几次穿马路他都被司机臭骂几句,但他都没有反应。"我为什么应该
是个男人?"他想,"男人为什么又应该承担一切?首先是责任?女人不能为自己承担责任
吗?不是男女平等吗?男女吵架,女的可以说伤透了心的狠话,男的却不可以动手。如果
他动手了,他就得道歉。而他动手和必须道歉的事实把女的过错冲刷得一干二净。也许有
另一种女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都不必道歉,如果你想推卸责任,还可以从她身上找
缺口,让她为你的错误向你道歉。为什么我不找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没意思,为什么
这样的女人没意思?不知道。这样的女人让男人变成坏人,等他们发现自己变坏的时候,
什么都晚了。这样的女人不好,她让你觉得你是和自己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和另一个人,
刘云是这样的女人吗?不,立刻否定了。刘云身上有太多我不了解的地方,她现在做的事
只有泼妇才能做出来。感谢上帝,即使我失去娄红,也不会再回到刘云身边。可我不能失
去娄红,不能。她是惟一能够给我疼也给我快乐的女人。她为什么不明白我?我是能为她
做一切的,我没有骗人啊,我真的能做。我说的一切不是大话,是具体的一切。我知道到
目前为止我还没做到,可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想到这儿,他
已经快走到自己的住处,但他突然不想回去,而是想找地方喝酒,他想起"身后"酒吧。
第二十三章
那些经常喜欢读小说的人,会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总显露一份与众不同的气质,比如喜欢
慨叹太美好或不太美好的事物,尽管这些事物在别人眼里很普通。再比如也喜欢给别人讲
生活中发生的那些很像故事的事情。胸外科的李大夫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老婆多年
在海南工作,两人聚少离多,但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既没有离婚也没有调到一起。从外
表的样子看,谁都该承认,李大夫是个快乐的人。但他的生活方式对刘云来说是个谜。这
天下班后,李大夫约刘云一起吃饭,刘云很高兴。她想,吃饭的时候也许她可以跟李大夫
关于这方面多聊聊,这以前她从没和李大夫一起吃过饭、单独交谈过,尽管他们平时总开
玩笑,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他带刘云去了一个很僻静饭馆儿,他们又找了安静的位子坐下。刘云发现李大夫跟服务
员都很熟,心里有了一点小感觉,他是不是领他的女朋友们经常来这儿?她想。同时也感
到奇怪,为什么他早不约她晚不约她,偏偏这时候。但她外面的样子依然安静,她相信自
己的直觉,李大夫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男人,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位他约出来的女性感到不
舒服。
李大夫熟练地说出几样菜名,根本没看菜单。然后笑着对刘云说:
"这儿的饭菜一般,但安静又很干净。"
"你常来这儿吧?"刘云问的时候也盯盯看着李大夫,李大夫立刻明白了她没说出的那些
句子成分:你是不是常带女人来这儿?
"我常带朋友来这儿吃饭,当然,大部分是女朋友。"李大夫从一开始就想建立一个清晰
的基础--作为同事,男女同事,而不是男人女人来聊天儿。
"我一直觉得你活得挺潇洒的。"刘云很快接受了李大夫的坦率。
"就是挺潇洒的。"李大夫说。
"你老婆也愿意这么生活,总是分开?"
"她很聪明,如果我们不这么生活,早就离婚了。"
服务员首先端来了凉菜。
"尝尝这个蒜泥白肉,他们这儿做得很好吃。"李大夫接着又对服务员说,"还有米酒吗
?"
服务员点点头。
"咱们也少喝点儿带酒精的?"李大夫征求刘云的意见。
"行。"刘云爽快地答应了。
"一壶米酒,热的。"他对服务员说完,服务员微笑着离开了。刘云看得出来,这儿的女
服务员没有不喜欢李大夫的。
一个受女人欢迎的男人。
刘云产生了兴趣。
"你说两个人分开生活有什么好处?"刘云请教地问。
"双方都可以有多一点时间。"李大夫夹了一大口白肉放进嘴里。
"你用这个时间干吗?"刘云仿佛在采访一个美洲的土著居民。
"看书,和女人约会。"
"看什么书?"
"专业书和小说。"
"你喜欢看小说?"刘云好像不相信似的。
"我看得很多,看小说很有意思,让人沉浸,什么都忘了。"
"然后和患者约会?"刘云半开玩笑地问。
"跟患者?我从来不跟患者约会。"
"为什么?"刘云也尝了一口凉菜,可她马上不想吃第二口了。这时,服务员送来了第一
道热菜--全家福,是蔬菜和蘑菇的大混合。等送菜的服务员退下,刘云接着说,"也有漂亮
的女患者啊。"
"可她们首先都是病人,我不喜欢病人,我是说约会。"
"挺有意思的理论,那你不想有天伦之乐吗?"
"你是说跟我老婆,等我老了以后?"
刘云点点头。
"我觉得男人不用为天伦之乐做这么长时间的准备。什么时候他想有,对老婆说两句反
省的话,就会有的。"
"你太自信了。"刘云夹了一片蘑菇。
"你说得对,我也不是自信,就这么自我安慰呗。等我想有天伦之乐的那一天,很可能
没有,即使这样,我也不想现在就做准备,为了一个晚年,我得把青壮年都搭上,不值。
如果我晚年太孤独,我就自杀。也许不自杀,也许我喜欢孤独。"
"当然,"刘云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你不会孤独的,也许能碰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再结
一次婚,不也是天伦之乐吗?!"
"干吗是年轻女人?"李大夫头也不抬地吃东西,同时不误说话,"你丈夫那样的人喜欢
年轻女人,我不是,年轻女人看着比中年女人受看,可我找一个女朋友也不是光为看她,
那样我天天坐在马路上就够了。如果一个男人第二次结婚找的是年轻女人,他很快就会后
悔的。因为一结婚年轻女人的缺点就暴露无疑,而他原来老婆的优点这些年轻女人又没有
。够……"李大夫说到这儿抬头看刘云一眼,立刻收住了话头:刘云正盯盯地看着他,眼里
盈满了泪水。
"对不起,刘云,"李大夫放下筷子,看着刘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的事了,所以才约
你出来。"
刘云没有说话,觉得泪快淌出眼睛,便掏出手绢去制止。
"在你去急诊之前我就发现了,这方面我有经验,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知道这种事
别人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想约你出来聊聊。同事的好处就是互相了解,因为总在一起,
所以我想对你讲讲我的生活。"李大夫说到这儿对刘云举起双手,"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
我的生活比你有意思。我一直觉得,你活得太……怎么说,太循规蹈矩了,所以你肯定经
不起这样的打击。"
刘云听得十分认真。
"其实我能帮你的一点小忙就是让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人怎么活都行得通,只要他自己
愿意。你要杀人,那就是要成为一个罪犯。特别简单,你不必为他把自己赔进去。你看你
现在瘦成什么样了?"
刘云把目光转到别处。
"刘云,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动物,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但却是女人的天敌。女
人必须自己找另外的出路,这样才不至于成为牺牲品。"
"我又能做什么呐?"刘云喃喃地说。
"你有你的事业,你是一个有希望有前途的好医生。而且这世界上除了你丈夫还有别的
男人,而且他们不都像我一样完蛋。"
李大夫说到这儿,刘云笑了。李大夫很得意,便又大吃起来。
服务员又送菜来,刘云好像也有了胃口,连续吃了几口。
"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我得请你,我想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做起来不容
易。"
"没错。"李大夫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不愧是看小说的人。"刘云说。
"其实也不是故事,是真事,就是我一个朋友医院里的事儿,二院的。"李大夫说到这儿
停顿了一下,他看见服务员小心地端着烫酒壶的杯子走过来。"再不来都成饭后酒了。"
"刚才打那壶酒时,掉地上了。"服务员操着河南口音解释说。
"那再捡起来不就完了?"
"什么?摔碎了还能再捡起来?"服务员急了。
"他逗你呐。"刘云说。
"是吗,我还以为他说真的呐。"服务员笑着离开了。
"你接着说啊。"刘云催促道。
"其实这该算医疗事故,可是患者没追究就不了了之了。"李大夫连喝了两口热米酒,"
那个患者是个女英语老师,四十多岁吧。我居然还见过她一次,是个很有风韵的女人。"
"什么病?"
"怀疑是乳腺癌,在我朋友的病房。先做了切片,等结果的时候,我朋友发现病人情绪
波动很大。她爱人是个工程师,据说是那种少言寡语的人,外表看上去一般,不如那个女
的,但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肯定不错。我朋友跟他谈过一次,立刻对他很尊重。他简单地
问问病情,也没多说什么。我朋友感觉那男人心中有事,便多问了两句,没想到那男人很
坦率地说,要是他妻子的日子不多了,他就得加紧些。我朋友问他加紧做什么,他没有具
体解释,但他说,我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一直非常爱她。可她对我一直不满意,我总
想为她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结果出来是良性的。尽管我的朋友有些怀疑,但还是为那对夫妇高兴。入院的时候,
我朋友明显感觉到,那个女人对待丈夫的态度总是不耐烦的,可是出院的时候,就有些变
化了。"
刘云听到这儿,出于职业的本能打断了李大夫的叙述:
"你朋友怀疑什么?结果不是良性的吗?"
"所以他才怀疑,因为看上去不像。"
"明白了。"刘云说着心往下沉,她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我说这个故事不像真事,真的是,太巧合了。"李大夫也说到兴致上,两个人都不吃饭
了。"事隔不久,另一个乳腺癌患者的化验单丢了,我朋友便下去到化验室查底子,想补一
个放到病历里。"
"发现了女老师的化验结果?"
"没错,而且是相反的。我朋友先没有声张,赶紧回去查病历,找到地址后第二天便去
了,可邻居说他们已经搬家走了,没人知道新居的地址。就这样,我的朋友又去找单位,
单位说在休病假,问电话也是旧的,甚至没人知道她搬家了。我那朋友找到的最后能指望
的线索是,女老师的一个同事,他们关系很好,也许能知道女老师的新居。但这位同事目
前不在国内。我的朋友留下电话,希望那人回来后能联系他,哎,听着像传奇小说,可都
是真的。我朋友是个很敏感的人,总想这事。他跟我说的时候,居然认定这是天意。老天
不让他们找到这个病人,你还别说,从那以后,他安静多了,但也没放弃寻找。最后,大
约过了两个多月,女老师的同事回来了,他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朋友她的新居地址。
"
"我朋友见到女老师时,大吃一惊,她整个换了一个人:脸上总是挂着笑。他们搬进了
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客厅里到处挂着她和丈夫年轻时的照片。看到这房子我朋友就
明白了,她丈夫说要加紧的那件事。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他们一直是这么恩爱的夫妻。
可惜当时她丈夫没在家。"
"女老师没说几句话,便把我朋友的来意点出来了。她说:'你能找到我可能是天意,也
可能是你太认真。'我朋友发现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又说:'回来没多久,我觉着不好,就
一个人去另一个医院检查了。他们告诉我是恶性的,而且太晚了,要给我立刻手术。'我拒
绝了,我跟他们说,我去另一家医院手术。"
"她离开医院就把化验单之类的东西丢进了街道边的垃圾桶。她跟我朋友说,她不想破
坏眼前的幸福。她说,她一直对她的丈夫不满意,但还是觉得不能离开他。他们从来没有
机会认真了解对方,每天都被事无巨细的小事淹没着。她住院被怀疑是乳腺癌的时候,她
第一次被提醒了,而且是被死亡提醒的,所以她回过头想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她突然发
现她不了解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妻子。只是这方式
不如妻子希望得那么浪漫和尽如人意。所以,她出院时,他们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夫妻关
系,他们前所未有地要好。后来搬了新家,她很快发现丈夫是贷款买的房,女老师非常感
动,她的这次病不仅提醒了她自己反省,也提醒了她的丈夫。她说,如果老天让她这会儿
就死去,她也不会抱怨的,因为她觉得值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终于知道自己被爱着,而且
自己也爱那个爱她的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去做的检查,那以后她决定不上班了,也不再
做手术,一是不愿再给丈夫增加负担,二是她有预感,做了手术也未必能保住命,还不如
听其自然。于是,她也几乎断了跟朋友的联系,每天做的事就是伺候丈夫的一日三餐,晚
饭后一起去散散步,看看电视。她说,孩子也上了大学,她好像随时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惟一牵挂的是,丈夫怎么能还完贷款。"
刘云被这个故事变成了一尊雕像,雕像的名字可以被叫做《离开自己》。她的灵魂此时
此刻一定在她体外的什么地方漂游着。
"我朋友请求她,如果感觉不好就回他们医院。但女老师拒绝了,她说,她回去会给别
人带来麻烦,当然这种错儿是不该出的,但她不想回去算旧账。她说谁活得都不容易,如
果她必须死,也是天意。上帝给了她爱情,却要拿走她的生命。接下去,我就不知道该说
什么了。她最后死在我们医院了。"
"什么时候?"刘云大吃一惊。
"去年春天。"李大夫说,"我还去看过她一次,临死的时候她非常安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我朋友不希望我说。"李大夫接着问刘云,"你对这个患者有印象吗?"
刘云摇摇头。
"是啊,因为你不认识她,所以对你来说,她就是一个普通患者。患者对医生也就意味
着这么多。"
"你是说医生对患者无动于衷?"
"那倒也不是,我觉得患者很难真正触动医生。偶尔医生也为患者难过,同情他们,但
这种泛泛的同情并不触及自己。"
"为什么?"
"因为医生想他们自己不是患者。"
"其实,病不长眼睛,医生和患者是没有界限的,就像人和人也是没有界限的一样。"
刘云认真地点头,心里却是似懂非懂,但她对李大夫的尊敬陡然地增加了许多。
"谁悟到了,谁就得救了。你一旦得救了,你就怎么活怎么有理了。"
与李大夫分手后,刘云一个人慢慢步行走回家。好久以来她都没有这样的心境,一个人
在街上慢走,并已留意身边的一切。家庭生活起了变化之后,她一走在街上就不自觉地加
快脚步,好像她不希望把任何人或事看在眼里。她害怕看见幸福的人,让她想起自己的不
幸;她也怕看见不幸的人,让她产生绝望。但是今天,李大夫的话带给了她一份平和的心
境,也许还没真正明白那些话的具体意义,但她通过自己短暂的缓解,不仅松弛了自己的
神经,也看见了日常社会很实在的面目:不是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背叛自己的妻子和丈夫
;也不是每个等车的人都不再相信爱情……刘云第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别把自己淹死在
痛苦中。
但不是在每个转折的路口,上帝都挥手指引,有时他是置之不理的,也许,他觉得最后
的时刻还没到。刘云用钥匙打开门以后,首先发现一双男式皮鞋放在门口。虽然她不认识
这双鞋,但马上想到是耿林回来了。
在她往客厅走的时候,想的是居然是耿林买新皮鞋她不知道,随后,她马上想到那个在
办公室抱着臂怒视她的女人,于是,这一想法走进了死胡同,消失了。
"你回来干吗?"她问耿林的时候,根本没看他。她径直走进阳台,拿起喷壶给花浇水
第二十四章
刘云进来的时候,耿林正坐沙发上看电视,与往日所不同的是他依然穿着外衣。在刘云
回来之前,他不上一次想过,刘云发现他回来会是什么反应,吃惊地看他一眼、愤怒地瞪
他一眼、不知所措地慌乱地望着他、立刻委屈地哭了?他眼睛盯着电视的时候,脑袋浮现
的都是这些想象。听见任何响动,他都会紧张一下,以为是刘云回来了。他调整一下自己
的坐姿,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紧张,也不太放肆;既不是太拿她当回事,也不是不尊重她。
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在刘云面前为什么这么局促,因为他要离婚,觉得对不起刘云,还是
因为他好久没见刘云,距离造成了他和刘云之间的陌生感?他不清楚,但刘云走进客厅的
时候,耿林就是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不卑不亢地坐在自己从前家里的沙发上。
但是刘云一眼都没看他,即使她已经对他开口时,也不过是背对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一
件沙发的装饰品。
耿林乱了,他被刘云的默然狠狠地击中了。他现在比刘云到办公室闹那会儿更恨她。
刘云把阳台上所有的花儿都浇了一遍水,回到客厅面对耿林时,耿林已经关了电视,正
怒气冲冲地瞪着刘云。
"你有什么事?"刘云甚至不去计较耿林用什么目光看她,这让耿林更觉得不舒服,仿佛
刘云的态度在提醒他,他现在已经没有权利用这样的目光看刘云。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耿林把肚子的伤心话大致滤了一遍,觉得这话最妥。
"请你快说,说完快走。"刘云的不愠不火让耿林再一次觉得自己败了。
"你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耿林脸上是不屑的表情,下半句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是,"我们之间谁不了解谁啊!"
"怎么跟你说话是我的事。你要是精力过剩不妨多关心一下娄小姐怎么说话。"
"你!"耿林气坏了。
"别这么激动,快说正事吧。"刘云的口气依旧。
"既然你这么无所谓了,我也没必要太顾忌了,房子给你,银行里的存款给你,我协议
离婚。"耿林说得干脆,完全是命令句。
"房子,钱都给我,然后离婚,对吗?"
"没错。"
"这房子和钱加在一起是多少?"
"你很清楚,一直是你管钱来着。"
"五十万左右?"
"差不多,那五万股票我想拿走。"
"好,那就是四十五万左右。"
耿林没接话儿,因为不知道刘云接下去要说什么,他怕自己的话被刘云利用。
"四十五万!"刘云说着也坐到耿林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她若有所思地接下去说,"这
些年我是你的保姆、采购员、厨师、管家,我把青春给了你,还让你践踏我的身体,造成
终身不孕,现在看,在我们的性生活中我充当的不过是妓女的角色,所不同的是,你这个
嫖客不是一把一利索,而是最后付总账。你想用四十五万买走这一切,你说是贵了点儿,
还是便宜了点儿?"
"你想要多少?"
刘云被耿林的话噎住了,他没为她故意伤他的话而激动,相反却误解她,以为她要更多
的钱,刘云的心都凉了。
她盯盯看着耿林,耿林再一次把刘云目光的含义理解错了。
"说吧,我想,现在没什么话你说不出口的。我的钱要是不够,我可以借。"
刘云把茶几上的一杯剩茶端起来,没到耿林的脸上,耿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你--你这个泼妇!"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脸上的茶水。
"这次让你说对了,耿林!我就是泼妇!"刘云一边说一边把能抓到手上的东西朝耿林砸
去。耿林东躲西藏,完全没有了方寸。
"你疯了,刘云!"耿林一边躲一边试着接近刘云。
"没错,疯了。"刘云继续朝他扔东西,因为太激动,没注意到耿林企图接近她。当她把
沙发之间的台灯拿起来的时候,耿林抱住了她,马上抢下了她手里的台灯。
耿林把刘云按倒在沙发上,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他希望她能停止疯狂。没想到的是
刘云更加疯狂,她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比她自身力量大出几倍的疯劲儿,硬是从耿林的手中
挣扎出来,一头扎到耿林的左臂上。耿林"嗷"的一声惨叫,松开了刘云。
血从耿林的手腕流下来,滴到了地上。耿林疼得脸皱成了一团,他抬起左手,仔细地看
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害怕了,刘云咬破了他的手腕,伤口似乎很深。他把目光投向刘云,
目光中流露着病人般的企求。刘云坐下来,她被耿林的目光唤醒了。出于医生的本能,她
马上冷静下来,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走近耿林,端起他的手臂看了一眼,好像耿林此时不
过是一个普通的患者,而伤口也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发现伤口挺深,便命令耿林:
"坐下,等在这儿。"
刘云先到卫生间洗了手,然后取出家里的小药箱。她拿出一针破伤风预防针和一个一次
性的针管,再回到客厅。
耿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等在那儿。刘云给他注射了破伤风针,然后又为他包扎了伤口
。当她做完这一切时,医生和患者的身份又消失了,他们互相看了看,顿时陷入了尴尬中
,刚才发生的一切龌龊之事又回到了他们心中。
耿林看看刘云,她那无动于衷的坚硬表情让他害怕。在这一刹那,他丧失了力量,他无
法想象这两个女人会把他的生活弄到怎样的田地。
"刘云,我求求你,离婚吧!"耿林说着跪到了刘云面前,"我受不了了。"
刘云看见跪下的耿林,第一个反应是走开,并已背对着他。她从来没见过耿林这样,因
此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但她头脑中第一个反应很快就被第二个反应代替了。她想:"他是为
另一个女人跪下的。"
"我希望你还能保留一点自尊。"刘云说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是为耿林的行为感到羞耻,而
不是感动。
耿林就势坐到沙发上。
"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刘云,放了我吧。"耿林嗫嚅着。
刘云再一次感到被伤害。她想的是,她的丈夫为了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竟然到了如
此低三下四的地步。
"耿林我告诉你,我绝不离婚。你有办法就想去。"
"那我们就法院见了。"耿林话音依旧不高,但也恢复了敌意。
"如果你不在乎,我没什么在乎的。现在你滚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耿林突然吼了起来。
"我不卖自己。"刘云平静轻蔑地说。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再找借口了!"耿林吼声越来越大。
"滚!"
刘云说着开始去捡刚才被她扔过来的东西,然后又朝耿林扔过去。
"刘云,你会后悔的!"
"滚!"
耿林扔下一句寓言似的话,离开了。
有些事在做之前似乎很有把握,但意外有时会像必然那样常见。陈大明去他舅舅那儿打
听"袭击"刘云丈夫这件事的时候,被臭骂了一顿。他对陈大明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
话:
"你以为就你有舅舅啊!"
陈大明深知他舅舅的脾气,也没有再问下去,就出来了。他能想到的是这件事没办好。
不知为什么他立刻就有了对刘云的歉疚,他想再帮她一个什么忙。他希望这次能有所成效
,便先去找吴刚商量。
他在放射科找到吴刚,正好他不太忙,两个人便闲聊了起来。
"吴哥,你一穿白大褂就不像你了。"陈大明看的更多的是吴刚在酒吧的形象。
"不像我也是我,你以为当另一个人那么容易呐。"
吴刚很少正面跟陈大明唠嗑,不是讽刺挖苦他,就是开他的玩笑。平时陈大明一点不敏
感,因为他喜欢吴刚。可是今天他的心情欠佳,便很快进入了正题。他说了帮刘云的事,
但没说最后的结果。他只说了让派出所吓唬一下刘云的老公和那个小情人。还没等他向吴
刚咨询以后他还能怎样再帮帮刘云,吴刚已经火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傻X。以后你可别干这事儿了。"
"怎么了?"吴刚的话让陈大明更上火。
"什么怎么了?派出所根本管不着这段儿。"
"那一男一女没结婚就住一块儿,合法?"陈大明不服气。
"只要不是嫖娼,别人就管不着。"吴刚沮丧地说,心里在想这件事可能给刘云造成的后
果。
"我看也跟嫖娼差不多。"陈大明咕哝地说。
"你去找的派出所?"
"刘大姐自己去的。"陈大明说。
"什么?"吴刚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刘云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他
后悔自己这段时间没主动联络她。刘云上次见到他所表现出的距离和冷淡,让他隐隐做痛
。他不喜欢刘云这样对他。
他告诫陈大明以后做什么别乱来,最好先问问他。陈大明嘴上应是,肚子里带着委屈走
了。他来到街上,看什么都不顺眼。他抬头看一眼太阳,太阳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招呼了一辆出租,他要去看看大华,此时,大华张嘴就带
脏字儿的说话方式让他思念,他觉得跟大华在一起,自己才是那么回事。
第一次大街吵架,把娄红和耿林分开了一段时间。娄红没有主动去找耿林,并不新奇,
因为这是惯例,而耿林没有像以往那样主动找娄红和解,是怕娄红继续责备他、从被派出
所叫去之后,他还没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他觉得这是娄红对他不满意的根源。另一方
面,即使他想马上和刘云离婚,哪怕仅仅为了对付娄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刘云的态
度不仅伤害他,也让他无计可施。他第一次想可怜自己一下,给自己几天喘息的机会。最
近他也开始失眠。
这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耿林再一次碰见娄红。这之前耿林总是友好地跟娄红点点头
,但娄红故意把头扭开,当着同事们的面儿给耿林难堪。大家都看得出来他门闹翻了。但
今天耿林端着自己的大盘走近了娄红,他刚想在娄红对面的空座位落座,娄红摆手制止了
他:
"对不起,这儿有人。"
耿林僵住了,几秒钟的考虑之后,他离开了。其实他并没有太重要的话要对娄红说,他
只想提醒一下娄红注意衣着。娄红穿了一件开领极大的毛衣,不仅露出了她雪白的脖子,
前胸的大部分也在外面。他觉得娄红这样的穿着对一个公司职员不妥,当然也有让他自己
心里不舒服的因素,他不希望别的男人也能像他一样便利地欣赏娄红的诱人之处。
"哎,这儿。"娄红的声音再一次传到耿林的耳朵,他扭头看一眼,新来的处长坐到了娄
红的对面。
"刚才居然有人想占你的座儿。"娄红笑嘻嘻地说。而且声音不低。说完低头吃饭,耿林
发现娄红对面的男人可以看见她的胸。那男人一定看得人迷了,都忘了吃饭。
耿林再也吃不下去了,匆匆离开餐厅。
耿林离开办公大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走,但心情并没因此平静下来。他索性走到一
个公共电话亭,给娄红挂了传呼。
娄红接到传呼时,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前。她看看号,不熟,就立刻回了电话。在电话接
通后,她没有忘记把大围巾披到肩上,遮住了刚才让耿林觉得刺眼的部分,看上去立刻端
庄许多。
"哪一位?"娄红回传呼方式。
"是我。"耿林说。
"有什么事吗?"娄红的口气立刻冷淡下去。
"我想跟你谈谈。"耿林的口气依旧如初,既没有因为娄红态度的变化而沮丧,也没有更
加主动。
"谈什么?"娄红问,心里很明白是什么刺激了耿林。
"能不能见面再说。"
"好啊。"娄红望着暂时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一个念头滑入了脑袋。"但有个条件。"
"行啊,说吧。"耿林像父亲一样宽厚地说。
"你得到我办公室,当着别人的面正儿八经地约我一次,把我当成一个正大光明的女人
,而不是……"
"行啊,我马上就去。"耿林打断了娄红的话,这会儿,他怕娄红说出伤他的字眼儿。
耿林回到办公室之后,依旧坐立不安,仿佛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激励着。他不仅没有
被娄红的挑战吓倒,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借口,耿林就是耿林,不是
电影里的情圣们。
当他拿着一叠需要复印的数据资料往娄红办公室去的时候,心情突然好起来,他在心里
责备自己:"没什么事值得认真生气,尤其是面对娄红,光欣赏她的可爱就值得我主动跟她
和解一万次。况且她给予我的远不止这些,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想到这儿,耿林的
情绪有些飘然。他甚至想,这第一次会不会成为他和娄红的新开始?他们可以像正常的夫
妻恋人那样当着同事的面儿约会,他们都会从另外的意义上获得幸福感:公开的理直气壮
和光明正大的从容坦然。
耿林走进娄红办公室的时候,跟除了娄红以外的另外三个同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
他把要复印的东西交代给戴眼镜的林小姐,大大方方地向娄红的办公桌走去。
被压抑过久过重的某种渴望,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在幻觉中获得满足这种渴望的条件
。耿林以往面对娄红因为自己婚姻而产生的压迫感这会儿被遮蔽了。所以当他把胳膊放到
娄红办公桌前的木隔断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娄红时,心态一如那些孩子,他们在吃一块儿
糖时,给自己苦难的童年下了幸福的定义。
"哎,娄红,晚上干吗啊?"耿林故意把话说得大大咧咧。
"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娄红故意做出天真的笑脸,声音很大地对耿林说。
耿林心中一颤,有不妙的感觉,但还是想这不过是喜欢夸张的娄红先抛出的一个小手腕
,她再任性也不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来台。
"我请你吃饭啊!"耿林的声音几乎有些不自然了。
"为什么啊?"
"吃顿饭还得为什么?多累啊。"耿林这时希望别人,管它什么人,能插句嘴,说句开玩
笑的话,可是没人插嘴,因为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娄红看着耿林,耿林对她笑着。她觉得耿林的笑容虚假极了,是男人不想笑又处于无奈
不得不笑的笑容。
"对不起,我从不跟我不了解的男人出去吃饭。"娄红把这句响当当的话扔到耿林面前,
起身离开办公室,将耿林和她的同事留在一片惊愕中。
第二十五章
这几乎似乎是很怪的心理现象,也许与杀人或卖淫偶同,第一次是最难的,一旦做完了
第一次就无所谓了。刘云往娄红父母家去的路上,几次动了往回走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她
多了许多忐忑,在她第一次去耿林临时住处时,她比现在从容镇定。"难道我不该来找娄红
的父母吗。"刘云在心里问自己。
当然她没有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然她会发现,面对犯错误,不同的心理状态,是上
帝给予的不同的提醒。为什么是不同的提醒?难道人对上帝来说是不同的吗?刘云暂时没
有想到这些,她继续往前走,因为她想到的是彭莉昨天对她的提醒,她认为彭莉说得有道
理。
彭莉昨天来医院做体检,完后和刘云一道吃了晚饭,她认真提醒刘云问问自己,到底要
怎么办。
"你真的想离婚吗?"彭莉问她。
"不知道。"刘云想了想说。
"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彭莉上来了聪明劲儿,"你不希望耿林回头吗?"
"太晚了,我想我们没有机会了。"刘云说。
"机会什么时候都有。耿林是否回头完全取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因为他不是因为
跟你有天大的问题才有外遇的。他有外遇纯粹是因为他喜欢人家,而那女孩儿能不能跟耿
林过一辈子,甚至能不能跟他结婚现在都还两说着。"
刘云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有时候茫然得很,宁可
什么都不去设想,听天由命。有两次她烦乱地甚至想到了死。她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是对还
是错,耿林因此怎么看她,她因为这些事失去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乱的,仿佛是一团被
她塞进柜子里的乱线,她知道该理理,但没有力量也没有心境。
彭莉问她是否希望耿林回头,这打破了她自己撑起的坚硬的外壳--一切听天由命。在她
的内心差不多虚弱到极点,她不希望耿林回头?她倒宁愿换个方式逼问自己:她能不能忍
受没有耿林的生活?耿林跟她离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她不再有任何权利和理由去打扰
耿林,无论她能否忍受这个结果。想到这儿,她流泪了。她突然滑下的泪水让彭莉也十分
动容,她扭过头,任凭自己眼睛越来越潮湿。
"刘云,跟我说说心里话吧,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小心憋出病来。"
"谢谢你,彭莉,还能这样为我想。"刘云说着擦擦眼泪。
"我也是女人啊。"
"彭莉,说老实话,我害怕耿林离开我,但是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呐?好多事就这么发生
了,好像连我自己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发生的。耿林现在恨死我了。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该冷静想想,怎么做才能于事有补,而不是由着情绪来,你去他
们单位闹,其实是帮他们的忙。"
刘云苦笑一下。
"当然,那个女的不像话,但你也不能让她牵着走,依我看,你得试试感动耿林,软化
他。"
刘云迷惑地看着彭莉,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跟他谈谈,服个软儿,认个错儿。"彭莉说,"你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会真的跟你
记仇。"
"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可我做不到,"刘云可怜地看着彭莉,"我做不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开不了口。"
刘云说完又流泪了,她恨自己无能。
"那你干吗不去找娄红父母谈谈,如果她父母反对,他们的事就成不了,那样,耿林除
了回头也不会有别的出路。"
就这样,绝望中的刘云又被彭莉的建议打动了。彭莉说到做到,帮助刘云打听到娄红家
的地址,而且告诉刘云,娄红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娄红和耿林的事。
刘云按照彭莉给她的地址,找到一个停很多汽车的大院儿。院子三面有三幢四层红砖楼
,房子从外表看很朴实,但感觉它们有良好的质量,院子中央是一个花坛,而且一楼住户
每家都有小院子。
娄红家在正中那幢楼的二层。刘云按门铃后,铁门里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戴眼镜的五
十多岁的女人不解地看着刘云,好像刘云按错了门铃。刘云从她的长相判定,她是娄红的
母亲。
"对不起,我认识娄红,您是娄红的母亲吗?"娄红的母亲不明白地点点头。"我想跟您
谈谈。我是附属二院的大夫,叫刘云。"
娄红的母亲打开门,让刘云进来。
当刘云在娄红的父母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感到了有种无法躲避的压迫。娄红的父亲是
一个高个子看上去十分干练果断的男人,头发开始花白,但长相十分出众。刘云想他一定
是身居要位,他周身散发着因那职位而来的自信。娄红的母亲是普通的女知识分子形象,
但穿戴要讲究许多,齐膝长的毛料西服裙是深灰色的,于是她上身穿了银灰色的羊绒衫,
里外透着高贵气。但你说不好这女人是做什么的,因此也说不好她那多少有点盛气凌人的
高贵从何而来,夫贵妻荣?似乎又不完全是,刘云慢慢感到这女人身上有一股天生的自信
和干脆,哪怕她现在是个乞丐,她也会从众多乞丐中脱颖而出。刘云不止一次想到娄红,
在他们忙乎给她倒茶的时候,刘云好像通过短暂的观察,又对娄红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有
这样父母的女孩儿,难免与众不同。
他们张罗完了茶,便双双坐到刘云对面,很有礼貌地微笑,只为把脸上可能显露的愠怒
驱散。刘云再一次感到压迫,好像一宗准备犯下的罪行还没发生,她已经坐在审判席上。
他们依旧不开口提问,仿佛昨天一同商量过了。刘云打量一眼客厅的装饰,墙上有许多一
定也贵重的字画,但茶几上也有大束鲜花,花瓶是刘云从没在市场上见过的式样。
刘云突然决定不先开口,尽管她在心里已经有输的感觉。她有些后悔到这儿来,她发现
自己不是这对老夫妻合适的对手。她平时能够表演出的不随和和对什么人的轻视,在这对
夫妻面前,如果她再表现出来就太失策了。"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刘云在心里
想,可他们就是这样。
"喝茶。"娄红的父亲轻轻说了一声,结束了刚才短暂的僵局。
"谢谢。"刘云端起茶杯,但没有送到嘴边去喝。"娄红有男朋友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有话您最好直接说。"娄红的母亲说。
"您说得对,娄红没有向父母介绍过一位姓耿的先生吗?"刘云说。
他们摇头。
"那就可惜了,他们现在是情人。我很想知道一点儿作为父母,您们对此的态度。"
"这和您有关系吗?"娄母语气平和,但话中喷刺儿。
"有点儿关系,她的情人是我丈夫。"
刘云的话好像是一枚燃烧弹,立刻烧毁了他们高贵逼人的气势。
"简直是胡闹。"先是父亲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他像许多这种情境下的父亲一样,因
为爱女儿而失去了风度。
"您能确定吗?"娄母还保持着一份冷静。
"她给我打电话,让我离开我丈夫。并允诺把我丈夫的房子和存款给我。"
娄母吃惊了,她恨坏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疯了,这个死丫头。"
"给她打传呼,让她马上回来。"父亲烦躁地踱来踱去。
"他们在一个单位。"
"什么?"娄红的父母同时说。
"是的,我只想知道你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然后我也就知道,我该做什么。"
"刘医生,这件事真是抱歉,我们一点情况都不了解,亏了您来告诉我们。"娄母努力让
自己镇定地对刘云说,"您千万别多想,她打扰了您的家庭,是我们做父母教育得不够,我
和她爸爸经常出差,所以对她疏忽了。但我向您保证这件事不会再向前发展,娄红再也不
会跟您丈夫来往,我向您保证,请您原谅我女儿在这件事上的过错,也希望您和您丈夫能
重归于好。"
"对,"娄红的父亲补充说,"想想办法和好,夫妻不是儿戏。小红我们处置她,实在不
行,强迫她辞职,不干了。无论怎样,她也不能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岂有此理!"他说得
有些语无伦次,妻子瞪他一眼,这一切被刘云看在眼里,她笑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回原处
,起身告辞。
"很抱歉给你们家庭带来不愉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云说。
大华呼了几次陈大明都没有得到回答。她躺在家里为此感到的只是愤怒,而不是伤心。
昨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已经是第七次。她不想重演上次做人工流产的悲剧,因为一
个新手,她被刮了两次。她呼陈大明只是想让他给她找个熟练的大夫。
但是陈大明不回电话,因为最近他跟她睡过觉。他只是在又想跟她睡觉的阶段才会回大
华的传呼。大华已经习惯这个,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不尊重。她很喜欢陈大明,她对他说
过,她觉得他像个孩子,但陈大明不爱听类似的恭维。他喜欢别人觉得他像流氓什么的,
但没人对他这么说,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个小流氓。大华高兴的是陈大明在特定阶段
还是回她的传呼的,还有他在床上温柔得甚至跟他凶相外貌不符了。
大华又呼了陈大明一次,这次她留话说,再不回电话,就给他老婆打电话。
陈大明几乎是马上回电话了,所以大华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
"还是你老婆厉害。"
"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不就是我老婆了。"陈大明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你过来一趟,马上,不然我还给你老婆打电话。"
"大华姑奶奶,大华姥姥,我求你了,我现在实在过不去,你说有什么事,我要是不给
你办,你宰了我。"
"就是,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呐,咱们不止一夜吧?"大华说。
"哎,别说这个,说事儿。"陈大明更是不耐烦。
"我怀孕了。"大华的情绪并不受陈大明烦躁的影响。
"你怀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段时间只有你。"大华好像是一个永远不能被伤害的女人,她不抱怨,而是顽强地向
你陈述事实,不管你认为这事实听起来是真是假。
"鬼才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大华没有感情色彩的平静制服了陈大明。
"这真是见了鬼了。"
"大明,你别这么说话,你总是小看我大华,我比你想象得好多了。我要是不喜欢你,
你这么对我,我早就收拾你了。"
陈大明沉默了,不是因为大华的威吓,而是她很艰难很不自然流露出的那份真情。
"我能干什么?"陈大明问。
"帮我找个好一点儿的医生,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在医院等着比做还难受。"
"你以前做过吗?"
"对。"
"这我可不知。"
"因为不是你的。"
"大华,放心吧,这事儿全在我身上。"陈大明说,他喜欢坦白的女人。
陈大明最先想到能帮忙的人是吴刚,可他到医院才知道吴刚回姥姥家了,因为姥姥去世
了。于是,陈大明去找刘云,她的同事说刘云被领导找去谈话了,过一会儿能回来。陈大
明在走廊等刘云回来。
刘云没有想到领导找她谈的竟是过去了这么久的事。
"说穿了,你这也叫擅自离岗。"副院长对刘云说。
刘云没有马上回答,低头听着。她那时候想领导迟早会知道,不管大胡吴刚怎么保护她
,她太知道护士是怎么回事了。但她奇怪的是领导怎么现在才知道。
当然,刘云不会知道,这里面涉及到这位副院长和一位女护士的另外的故事。
"当然,没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大胡在那儿都帮你处理了,但是,你想想,如果全院的
大夫都抱你这种侥幸心理,那得死多少人啊?"
刘云想接着说,"那你枪毙我好了。"但她忍住了。虽然她觉得领导直接贴布告处分她,
比跟她说这些话强,在心里还是不服气,认为领导小题大做。不过,这想法没在她心里停
留太久,因为烦躁,已经没有什么念头能在她心里过久留存。她的脑子现在就像电影屏幕
,旧的内容出去,新的内容进来。这时进入她脑子的是:领导在工作时间找她谈话,不也
是让她擅自离岗吗?
"你说说你的想法,这半天,你还没说话呐,有意见咱们可以交换嘛。"副院长说。
"我没意见,你说得对,我那天的确离岗了。为了这个我愿意接受处分。"刘云说。
"哎,刘云,处分不是目的,把你叫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处分你,你的表现一直不错,
领导很重视你,希望你别松劲,好好干,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前途的女医生。"
刘云听明白了他的话,但觉得他说的事很遥远,似乎关涉了她的工作前途。她现在能想
象的只是有什么坏事发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好事。有时,她真的希望灾难发生,比如地震
,战争。但过后又恨自己这么想太残酷,那些有孩子的人,那些幸福的人永远不会有她这
样的希望。
刘云回到门诊,发现陈大明在等她。这时候陈大明出现,在她看来很可笑。但她还是热
情地招呼他,她知道陈大明是真心想帮她的人,尽管她不是很喜欢他。
"刘大姐,回来了。"陈大明先打招呼。"领导找你什么事啊?没什么事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刘云吃惊。
"听护士说的。"
"你找我肯定有事吧?"
"真有点儿难办的事。"陈大明说了大华的事。没想到刘云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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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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