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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n (空心菜),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大山里的人生----1.人生石板路（沈从文）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1 04:32:49 1998), 转信

一　人生石板路
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
我能正确记忆到我小时的一切，大约在两岁左右。我从小
到四岁左右，始终健全肥壮如一只小豚。四岁时母亲一胊e竌e给
我认方字，外譨e母一胊e便给我糖吃，到认完六百生字时，腹中
生了蛔砤e，弄得籄E瘦异常，只得每天用草药蒸鸡肝当饭。那时
节我就已跟薬e了两个姐姐，到一个女先生处上学。那人既是我
的亲AE?，我年龄又那么小，过那边去念书，坐在书桌边读书的
时节较少，坐在她膝上蚢e的时间或者较多。
到六岁时，我的弟弟方两岁，两人同时出了疹子。时正六
月，日夜皆在吓人高热中受苦。又不能躺下睡觉，一躺下就咳
嗽发喘。又不要人抱，抱时全身难受。我还记得我同我那弟弟
两人当时皆用竹簟卷好，同春卷一样，竖立在屋中阴凉处。家
１大山里的人生
中人当时业已为我们预备了两具小小棺木搁在廊下。十分幸
运，两人到后居然全好了。我的弟弟病后家中特别为他请了一
个壮实高大的苗妇人照料，照料得法，他便壮大异常。我因此
一病，却完全改了样子，从此不再与肥胖为缘，成了个小猴儿
精了。
六岁时我已单独上了私塾。如一般风AE?，凡是私塾中给予
小孩子的虐待，我照样也得到了一份。但初上学时我因为在家
中业已认字不少，记忆力从小又薃E乎特别好，比较AE?余小孩，
可谓十分幸福。第二年后换了一个私塾，在这私塾中我跟从了
几个较大的学生，学会了顽劣孩子抵抗顽固塾师的方法，逃避
那些书本去同一切自然相亲近。这一年的生活形成了我一生
性格与感情的基础。我间或逃学，且一再说谎，掩饰我逃学应
受的处罚。我的爸爸因这件事十分愤怒，有一次竟说若再逃学
说谎，便当砍去我一个手指。我仍然不为这话所恐吓，机会一
来时总不把逃学的机会轻轻放过。当我学会了用自己眼睛看
世界一切，到不同社会中去生活时，学校对于我便已毫无兴味
可言了。
我爸爸AE?时本极爱我，我曾经有一时还作过我那一家的
中心人物。稍稍害点病时，一家人便光着眼睛不睡眠，在床边
服侍我，当我要谁抱时谁就伸出手来。家中那时经济情形还很
好，我在物质方胊e所享受到的，比AE?一般亲AE?小孩薃E乎都好得
多。我的爸爸既一胊e只作将军的好梦，一胊e对于我却怀了更大
的希望。他仿佛早就看出我不是个军人，不希望我作将军，却
竌e诉我譨e父的许多勇敢光荣的故事，以及他庚子年间所得的
一份经验。他因为欢喜京戏，只想我学戏，作谭鑫培。他以为
２大山里的人生
我不拘作什么事，总之应比作个将军高些。第一个赞美我明慧
的就是我的爸爸。可是当他发现了我成天从塾中逃出到太阳
底下同一群小流氓游荡，任何方法都不能拘束这颗小小的心，
且不能禁止我紸E猾的说谎时，我的行为实在伤了这个军人的
心。同时那小我四岁的弟弟，因为看护他的苗妇人照料十分得
法，身体养育得强壮异常，年龄虽小，便显得AE?派宏大，凝静结
实，且极自重自爱，故家中人对我感到失望时，对他便异常关
切AE?来。这小孩子到后来也并不辜负家中人的AE?望，二十二岁
时便作了步兵上校。至于我那个爸爸，却在蒙古，东北，西藏，
各地处军队中混过，民国二十年时还只是一个上校，在本地土
著军队里作军医（后改为中医院长），把将军希望留在弟弟身
上，在家乡从一种极轻微的疾病中便瞑目了。
我有了外胊e的自由，对于家中的爱护反觉处处受了牵諥E，
因此家中人疏忽了我的生活时，反而薃E乎使我方便了好些。领
导我逃出学塾，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
AEae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这人是我一个张姓表哥。他开
始带我到他家中橘柚园中去蚢e，到城外山上去蚢e，到各种野孩
子堆里去蚢e，到水边去蚢e。他教我说谎，用一种谎话对付家中，
又用另一种谎话对付学塾，引诱我跟他各处跑去。即或不逃
学，学塾为了担心学童下河洗澡，每到中午散学时，照例必在
每人手心中用朱笔写个大字，我们尚依然能够一手高举，把身
体泡到河水中蚢e个半天。这方法也亏那表哥想出的。我感情
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
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
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较大的关系。我最初与
３大山里的人生
水接近，便是那荒藺E表哥领带的。
现在说来，我在作孩子的时代，原来也不是个全不知自重
的小孩子。我并不愚蠢。当时在一班表兄弟中和弟兄中，薃E乎
只有我那个哥哥比我聪明，我却比AE?他一切孩子懂事。但自从
那表哥教会我逃学后，我便成为毫不自重的人了。在各样教训
各样的方法管束下，我不欢喜读书的性情，从塾师方胊e，从家
庭方胊e，从亲AE?方胊e，莫不对于我感觉得无多希望。我的长处
到那时只是种种的说谎。我非从学塾逃到外胊e空AE?下不可，逃
学过后又得逃避处罚。我最先所学，同时拿来致用的，也就是
根据各种经验来諥E作各种谎话。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
新鲜颜色，新鲜AE?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
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却不须从一本好书一句
好话上学来。薃E乎就只这样一个原因，我在学塾中，逃学纪录
点数，在当时便比任何一人都高。
离开私塾转入新式小学时，我学的总是学校以外的。到我
出外自食AE?力时，我又不曾在职务上学好过什么，二十年后我
“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
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这分性格的形成，便
应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逃学习惯。
自从逃学成习惯后，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
心。
有时天AE?坏一点，不便出城上山里去蚢e，逃了学没有什么
去处，我就一个人走到城外庙里去。本地大建筑在城外糀E三十
来处，除了庙宇就是会馆和祠堂。空地广阔，因此均为小手工
业工人所利用。那些庙里总常常有人在殿前廊下绞绳子，织竹
４大山里的人生
簟，做香，我就看他们做事。有人下AE?，我看下AE?。有人打拳，
我看打拳。甚至于相骂，我也看着，看他们如何骂来骂去，如何
结果。因为自己既逃学，走到的地方必不能有熟人，所到的必
是较远的庙里。到了那里，既无一个熟人，因此什么事都只好
用耳朵听，眼睛去看，直到看无可看听无可听时，我便应当设
糀E打量我怎么回家去的方法了。
来去学校我得拿一个书篮。内中有十多本AEAE书，由《包句
杂志》、《幼学琼林》到《论语》、《诗经》、《尚书》通常得背诵。分
量相当沉重。逃学时还把书篮挂到手肘上，这就未免太蠢了一
点。凡这么办的可以说是不聪明的孩子。许多这种小孩子，因
为逃学到各处去，人家一见就认得出，上年纪一点的人见到时
就会说：“逃学的，赶快跑回家挨打去，不要在这里蚢e。”若无书
篮可不会受这种教训。因此我们就想出了一个方法，把书篮寄
碼e到一个土地庙里去。那地方无一个人看管，但谁也用不着担
心他的书篮。小孩子对于土地神全不缺少必需的敬畏，都信托
这木偶，把书篮好好的藏到神座龛子里去，常常同时有五个或
八个，到时却各人把各人的拿走，谁也不会乱动旁人的东西。
我把书篮放到那地方去，次数是不能记忆了的，照我想来，次
数最多的必定是我。
逃学失败被家中学校任何一方胊e发觉时，两方胊e总得各
挨一顿打。在学校得自己把板凳搬到孔夫子臕E位前，伏在上胊e
受笞。处罚过后还要对孔夫子臕E位作一揖，表示忏悔。有时又
常常罚跪至一根香时间。我一胊e被处罚跪在房中的一隅，一胊e
便记着各种事情，想象恰好生了一对翅膀，AE?经验飞到各样动
人事物上去。按照天AE?寒暖，想到河中的鳜鱼被钓AE?离水以后
５大山里的人生
拨刺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想到空山中歌呼的籄E
鹂，想到树木上累累的果实。由于最容易神往到种种屋外东西
上去，反而常把处罚的痛苦忘掉，处罚的时间忘掉，直到被唤
AE?以后为止，我就从不曾在被处罚中感觉过小小冤屈。那不是
冤屈。我应感谢那种处罚，使我无法同自然接近时，给我一个
练习想象的机会。
家中对这件事自然照例不大明白情形，以为只是教师方
胊e太宽的过失，因此又为我换一个教师。我当然不能在这些变
动上有什么异议。这事对我说来，我倒又得感谢我的家中。因
为先前那个学校比较近些，虽常常華E道上学，终不是个办法，
且因華E道过远，把时间耽误太久时，无可托词。现在的学校可
誥e很远很远了，不必包華EAE?街，我便应当经过许多有趣味的地
方了。从我家中到那个新的学塾里去时，路上我可看到针AE?门
前永远必有一个老人戴了极大的眼镜，低下头来在那里磨针。
又可看到一个伞AE?，大门敞开，作伞时十几个学徒一AE?工作，
尽人欣赏。又有AE?靴店，大胖子AE?匠，天热时总腆出一个大而
黑的肚AE?（上胊e有一撮毛！）用夹板上鞋。又有剃头AE?，任何时
节总有人手托一个小小木盘，呆呆的在那里尽剃头师傅刮脸。
又可看到一家染坊，有强壮多力的苗人，踹在凹形石碾上胊e，
站得高高的，手扶着墙上横木，AE?左AE?右的摇荡。又有三家苗
人打豆腐的作坊，小腰白齿头包花帕的苗妇人，时时刻刻口上
都轻声唱歌，一胊e引逗缚在身背后包单里的小苗人，一胊e用放
光的红铜勺舀取豆浆。我还必需经过一个豆粉作坊，远远的就
可听到骡子虯E磨隆隆的声音，屋顶棚架上晾满白粉条。我还得
经过一些屠户肉案桌，可看到那些新鲜猪肉砍碎时尚在跳动
６大山里的人生
不止。我还得经过一家扎冥AE?出租花轿的AE?子，有白胊e无常
鬼，蓝胊e阎罗王，鱼龙，轿子，金童玉女。每天且可以从他那里
看出有多少人接亲，有多少冥AE?，那些定做的作AE?又成就了多
少，换了些什么式样。并且还常常停顿下来，看他们贴金敷粉，
涂色，一站许久。
我就欢喜看那些东西，一胊e看一胊e明白了许多事情。
每天上学时，我照例手肘上挂了那个竹书篮，里胊e放十多
本AEAE书。在家中虽不敢不穿鞋，可是一出了大门，即刻就把鞋
脱下拿到手上，赤脚向学校走去。不管如何，时间照例是有多
余的，因此我总得華E一节路蚢e蚢e。若从西城走去，在那边就可
看到牢狱，大清早若干人带了脚镣从牢中出来，派过衙门去挖
土。若从杀人处走过，昨天杀的人还没有收尸，一定已被野狗
把尸首咋碎或拖到小溪中去了，就走过去看看那个糜碎了的
尸体，或拾AE?一块小小石头，在那个污秽的头颅上敲打一下，
或用一木棍去戳戳，看看会动不动。若还有野狗在那里争夺，
就预先拾了许多石头放在书篮里，薬e手一一向野狗抛掷，不再
过去，只远远的看看，就走开了。
既然到了溪边，有时候溪中涨了小小的水，就把裤管高
卷，书篮顶在头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照料裤子，在沿了城根
流去的溪水中走去，直到水深AE?膝处为止。学校在北门，我出
的是西门，又进南门，再華E从城里大街一直走去。在南门河滩
方胊e我还可以看一阵杀牛，机会好时恰好正看到那老实可怜
畜牲放倒的情形。因为每天可以看一点点，杀牛的手续同牛内
脏的位置，不久也就被我完全弄清楚了。再过去一点就是边
街，有织簟子的AE?子，每天任何时节皆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前小
７大山里的人生
凳子上，用厚背的钢刀AEAE篾，有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织簟子。
（我对于这一行手艺所明白的种种，现在说来薃E乎比写字还在
行。）又有铁匠AE?，諥E铁炉同风箱皆占据屋中，大门永远敞开
着，时间即或再早一些，也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子两只手拉着风
箱横柄，把整个身子的分量前倾后倒，风箱于是就连续发出一
种吼声，火炉上便放出一股臭烟同红光。待到把赤红的热铁拉
出搁放到铁砧上时，这个小东西，赶忙舞动细柄铁锤，把铁锤
从身背后扬AE?，在身胊e前落下，火花四溅的一下一下打着。有
时打的是一把刀，有时打的是一件农具。有时看到的又是这个
小学徒跨在一条大板凳上，用一把凿子在未淬水的刀上AE?去
铁AE?，有时又是把一条薄薄的钢AE?嵌进熟铁里去。日子一多，
关于任何一件铁AE?的諥E造秩序，我也不会弄错了。边街又有小
饭AE?，门前有个大竹筒，插满了用竹子削成的筷子。有干鱼同
酸菜，用钵头装满放在门前柜台上。引诱主顾上门，意思好像
是说，“吃我，薬e便吃我，好吃！”每次我总仔细看看，誥e所谓“过
屠门而大嚼”，也过了瘾。
我最欢喜天上落雨，一落了小雨，若脚下穿的是布鞋，即
或天AE?正当十冬腊月，我也要以用恐怕湿却鞋袜为辞，有理由
即刻脱下鞋袜赤脚在街上走路。但最使人开心事，还是落过大
雨以后，街上许多地方已被水所浸没，许多地方阴沟中涌出水
来，在这些方照例常常有人不能过身，我却赤着两脚故意向深
水中走去。若河中涨了大水，照例上游会AE?流得有木头，家具，
南瓜同AE?他东西，就赶快到横跨大河上的桥上去看热闹。桥上
必已经有人用长绳系定了自己的腰身，在桥头上呆着，注目水
中，有所等待。看到有一段大木或一件值得下水的东西浮来
８大山里的人生
时，就踊身一跃，AE?到那树上，或傍近物边，把绳子缚定，自己
便快快的向下游岸边泅去。另外几个在岸边的人把水中人援
助上岸后，就把绳子拉着，或缠華E到大石上大树上去，于是第
二次又有第二人来在桥头上等候。我欢喜看人在洄水里扳罾，
巴誂E大的活鲫鱼在网中蹦跳。一涨了水，照例也就可以看这种
有趣味的事情。照家中筧e矩，一落雨就得穿上钉鞋，我可誥e不
愿意穿那种笨重钉鞋。虽然在半夜时有人从街巷里过身，钉鞋
声音实在好听，大白天对于钉鞋，我依然毫无兴味。
若在四月落了点小雨，山地里田塍上各处都是蟋蟀声音，
誥e使人心花怒放。在这些时节，我便觉得学校誥e没有意思，简
直坐不住，总得想方设法逃学上山去捉蟋蟀。有时没有什么东
西安置这小东西，就走到那里去，把第一只捉到手后又捉第二
只，两只手各有一只后，就听第三只。本地蟋蟀原分春秋二季，
春季的多在田间泥里草里，秋季的多在人家附近石罅里瓦砾
中，如今既然这东西只在泥层里，故即或两只手心各有一AE?小
东西后，我总还可以想方设法把第三只从泥土中赶出，看看若
比较手中的大些，即开释了手中所有，捕捉新的，如此轮流换
去，一整天方捉回两只小砤e。城头上有白色炊烟，街巷里有摇
铃铛卖煤油的声音，约当下午三点左右时，赶忙走到一个刻花
板的老木匠那里去，很兴奋的同那木匠说：
“师傅师傅，今天可捉了大王来了！”
那木匠便故意装成无动于衷的神AE?，仍然坐在高凳上蚢e
他的车盘，正眼也不看我的说：“不成，要打打得赌点输赢！”
我说：“输了蘟e你磨刀成不成？”
“嗨，够了，我不要你磨刀，你哪会磨刀！上次磨凿子还磨
９大山里的人生
坏了我的家伙！”
这不是冤枉我，我上次的确磨坏了他一把凿子。不好意思
再说磨刀了，我说：
“师傅，那这样办法，你借给我一个瓦盆子，让我自己来试
试这两只谁能干些好不好？”我说这话时誥e怪和AE?，为的是他
以逸待劳，若不允许我还是无办法。
那木匠想了望，好像莫可奈何才让步的样子。“借盆子得
把战败的一只给我，算作租钱。”
我满口答应：“那成，那成。”
于是他方离开车盘，很慷慨的借给我一个泥罐子，顷刻之
间我就只剩下一只蟋蟀了。这木匠看看我捉来的砤e还不坏，必
向我提议：“我们来比比，你赢了我借你这泥罐一天；你输了，
你把这蟋蟀输给我，办法公AE?不公AE?？”我正需要那么一个办
法，连说“公AE?，公AE?”，于是这木匠进去了一会儿，拿出一只蟋
蟀来同我的斗，不消说，三五回合我的自然又败了。他的蟋蟀
照例却常常是我前一天输给他的。那木匠看看我有点颓丧，明
白我认识那AE?小东西，担心我生AE?时一摔，一胊e赶忙收拾盆
罐，一胊e带着鼓励我神AE?笑笑的说：
“老弟，老弟，明天再来，明天再来！你应当捉好的来，走远
一点。明天来，明天来！”
我什么话也不说，微笑着，出了木匠的大门，空手回家了。
这样一整天在为雨水泡软的田塍上乱跑，回家时常常全
身是泥，家中当然一望而知，于是不必多说，沿老例跪一根香，
罚关在空房子里，不许哭，不许吃饭。等一会儿我自然可以从
姐姐方胊e得到充饥的东西。悄悄的把东西吃下以后，我也AE?倦
０１大山里的人生
了，因此空房中即或再冷一点，老鼠来去很多，一会儿就睡着，
再也不知道如何上床的事了。
即或在家中那么受折磨，到学校去时又免不了补挨一顿
板子。我还是在想逃学时就逃学，决不为经验所恐吓。
有时逃学又只是到山上去偷人家园地里的李子枇杷，主
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大骂着追来时，就飞奔而逃，逃到远处一胊e
吃那个赃物，一胊e还唱山歌AE?那主人，总而言之，人虽小小的，
两只脚跑得很快，什么茨棚里钻去也不在乎，要捉我可捉不
到，就认为这种事很有趣味。
可是只要我不逃学，在学校里我是不至于象AE?他那些人
受处罚的。我从不用心念书，但我从不在应当背诵时节无法对
付。许多书总是临时来读十遍八遍，背诵时节却居然琅琅上
口，一字不遗。也薃E乎就由于这份小小聪明，学校把我同一般
同学一样待遇，更使我轻视学校。家中不了解我为什么不想上
进，不好好的利用自己聪明用功，我不了解家中为什么只要我
读书，不让我蚢e。我自己总以为读书太容易了点，把认得的字
记记那不算什么希AEae。最希AEae处应当是另外那些人，在他那分
习惯下所做的一切事情。为什么骡子虯E磨时得把眼睛遮上？为
什么刀得烧红时在水里一淬方能坚硬？为什么雕佛像的会把
木头雕成人形，所贴的金那么薄又用什么方法作成？为什么小
铜匠会在一块铜板上钻那么一个圆眼，刻花时刻得整整AE?AE?？
这些古怪事情太多了。
我生活中充满了疑问题，都得我自己去找寻解答。我要知
道的太多，所知道的又太少，有时便有点发愁。就为的是白日
里太野，各处去看，各处去听，还各处去嗅闻，死蛇的AE?味，腐
１１大山里的人生
草的AE?味，屠户身上的AE?味，烧碗处土窑被雨以后放出的的AE?味，要我说来虽当时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要我盿e别却十分容
易。蝙蝠的声音，一只籄E牛当屠户把刀剸进它喉中时叹息的声
音，藏在田塍土穴中大籄E喉蛇的鸣声，黑暗中鱼在水胊e拨刺的
微声，全因到耳边时分量不同，我也记得那么清清楚楚。因此
回到家里时。夜间我便做出无数希AEae古怪的梦。这些梦直到
将近二十年后的如今，还常常常使我在半夜时无法安眠，既把
我带回到那个“过去”的空虚里去，也把我带往空幻的宇謅e里
去。
在我胊e前的世界已够宽广了，但我薃E乎还得一个更宽广
的世界。我得用这方胊e得到的知识证明那方胊e的疑问。我得
从比较中知道谁好谁坏。我得看许多业已由于好询问别人，以
及好自己幻想所感觉到的世界上的新鲜事情新鲜东西。结果
能逃学时我逃学，不能逃学我就只好做梦。
照地方风AE?说来，一个小孩子野一点的，照例也必需强悍
一点，才能各处跑去。因为一出城外，薬e时都会有一样东西突
然AE?到你身边来，或是一只凶恶的狗，或是一个顽劣的人。无
法抵抗这点袭击，就不容易各处自由放荡。一个野一点的孩
子，即或身边不必时时刻刻带一把小刀，也总得带一削尖的竹
块，好好的插到裤带上，遇机会到时，就取出来当作武AE?。尤AE?是到一个离家较远的地方去看木傀儡戏，不准备厮杀一场简
直不成。你能干点，单身往各处去，有人挑战时，还只是一人近
你身边来恶斗。若包围到你身边的顽童人数极多，你还可挑选
同你精力相差不大的一人，你不妨指定AE?中一个说：
“要打吗？你来，我同你来。”
２１大山里的人生
到时也只那一个人拢来。被他打倒，你活该，只好伏在地
上尽他压着痛打一顿。你打倒了他，他活该，把他揍够后你可
以自由走去，谁也不会追你，只不过说句“下次再来”罢了。
可是你根本上若就十分怯弱，即或结伴同行，到什么地方
去时，也会有人特意挑出你来殴斗。应战你得吃亏，不答应你
得被仇人与同伴两方胊e奚落，顶不经济。
感谢我那爸爸给了我一分勇AE?，人虽小，到什么地方去我
总不害怕。到被人围上必需打架时，我能挑出那些同我不差多
少的人来，我的敏捷同机智，总常常占点上风。有时AE?运不佳，
不小心被人摔倒，我还会有方法翻身过来压到别人身上去。在
这件事上我只吃过一次亏，不是一个小孩，却是一只恶狗，把
我攻倒后，咬伤了我一只手。我走到任何地方去都不怕谁，同
时因换了好些私塾，各处皆有些同学，大家既都逃过学，便有
无数朋友，因此也不会同人打架了。可是自从被那只恶狗攻倒
过一次以后，到如今我却依然十分怕狗。（有种两脚狗我更害
怕，对付不了。）
至于我那地方的大人，用单刀、扁担在大街上决斗本不算
回事。事情发生时，那些有小孩子在街上蚢e的母亲，只不过说：
“小杂种，站远一点，不要太近！”嘱咐小孩子稍稍站开点儿罢
了。本地军人互相砍杀虽不出AEae，行刺暗算却不作兴。这类葾E
于殴斗的人物，有军营中人，有哥老会中老幺，有好打不AE?的
闲汉，在当地另成一帮，豁达大度，谦卑接物，为友报仇，爱义
好施，且多非常孝顺。但这类人物为时代所陶冶，到民五以后
也就渐渐消灭了。虽有些青年军官还保碼e那点风格，风格中最
重要的一点洒脱处，却为了军纪一类影响，大不如前辈了。
３１大山里的人生
我有三个堂叔叔两个姑姑都住在城南乡下，离城四十里
左右。那地方名籄E罗寨，出强悍的人同猛鸷的兽。我爸爸三岁
时在那里差一点险被老虎咬去。我四岁左右，到那里第一天，
就看见四个乡下人抬了一只死老虎进城，给我留下极深刻的
印象。
我还有一个表哥，住在城北十里地名长宁哨的乡下，从那
里再过去十里便是苗乡。表哥是一个紫色脸膛的人，一个守碉
堡的战兵。我四岁时被他带到乡下去过了三天，二十年后还记
得那个小小城堡籄E昏来时鼓角的声音。
这战兵在苗乡有点威信，很能喊叫一些苗人。每次来城
时，必为我带一只小斗鸡或一点别的东西。一来为我说苗人故
事，临走时我总不让他走。我欢喜他，觉得他比乡下叔父能干
有趣。
４１大山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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