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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na (不用住院,不错不错。),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花语--作者谭竹 水莲 花语:抵制诱惑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2月17日14:56:1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水 莲 花 语:抵制诱惑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店里没有空调,花们大是憔悴。朵朵坐在那里,垂着头胡
乱翻着一本诗集,也似一朵打焉的花。
周姨的脾气也一日坏似一日,看见朵朵读诗,一把夺过来说:“诗有什么好看
的,我这一生就是给这些破诗害的!”
朵朵诧意:“你不是重逢了当年写诗的初恋情人么?怎的还看诗不顺眼?”
“他早不写诗了!”
“那不是很好吗?要是坚持到现在,还不写得面黄饥瘦,家破人亡,佝偻着背
,戴着酒瓶眼镜,整天对着稿子咳咳咳。”
“说得那么刻薄,要是写下去,说不定真成诗人了呢!”
“哪那么容易呀,诗人是天生的。”朵朵懒懒地说:“我这么说你不乐意了?
还是护着他嘛。”
周姨忧心仲仲地说:“那倒不是,我自己一早就不爱诗了。我只是觉得,这么
多年不见,他下海经了商,有了家室儿女,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迷糊了,不
知哪个才是真的。”
朵朵想说,没哪个是真的,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转眼见周姨神色迷茫,面
带惆怅,心中一软,改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表白的呢!”
“也算是天意吧,我们一起吃饭,他突然问起,以前你写的那些诗,好象很渴
望某个人,那人是谁呀?我想这么多年了,再不说可能一生都没机会说了,于是鼓
起勇气说,就是你。他不过随口问问,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愣了。我一下子红了脸
,那么的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下,好象我不是四五十岁,而是十七八的少女…
…”
在周姨喃喃的诉说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朵朵突然发现一切都褪色了,街对
面的房屋古老得象旧片中的布置,街上的行人一律是昏黄的面孔,恍惚的,缓缓的
,行走在梦里,逝去的时光里,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周姨的黑发变黄了,朵
朵细棉布的白衣黄了,所有的花朵都黄了,连尘埃与喧嚣都是黄黄的……刹那间一
切就经过了很多很多年的岁月,那么逼真地陈旧了。
抬起头来,才看见原来是夕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黄色,把一切染得旧旧的。朵
朵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失声说道:呀,这个黄昏真黄。
周姨的诉说被消溶在黄昏里,和着黄昏的昏黄一点点沉下去,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无处不在的昏黄仿佛是一条有着昏黄江水的大河,朵朵感到正缓慢地被淹没,
缓慢地沉入水里。但是又不挣扎,静静的,冷峻的任其下沉,任其缓缓没入,很宁
静、很无畏,好象是在梦里,感受是真切的,心是却隐隐的知道,不是真的,不要
当真。又好象分成了两个自我,一个在故事中,画面中、进行中,一个飘浮在高高
的空中,冷冷地不动声色地看着。
在这朦胧的昏黄里,朵朵突然清晰地看到了少女时代的周姨,穿着细格子的衬
衣,梳着两根长辩子,有着光洁的额头,聪慧的眼睛,苗条的身姿。她微微皱着眉
头,细长的手指握着诗集,徘徊在高高的木楼上,等待着她的意中人,那个有着贵
族般冰质的忧郁少年爬过吱吱作响的楼梯,穿过黑暗的通道,来到她的窗前。
他们坐在那里讨论着诗作,彼此坐得远远的,只有话语、和煦的风,以及轻轻
的翻诗稿的声音在中间穿梭。少女带着羞涩的面容低着头,眼光一直停留在诗稿上
,只有风儿听到了她不平静的心跳,感受到了她不由自主的颤栗……只有当少年转
过身去,她才敢抬起眼来飞快地看他一眼,看他清秀的轮廓,落寞的背影……
少年的身影消失了,少女在窗前写着不敢寄出的信,窗外晾着的衣物在风中翻
飞,好象要衔着竹竿飞起。少女突然停下笔来失声痛哭,洁白的信纸纷纷扬扬,大
雪一样将她掩埋……
日子一天天在少女的思念中过去,又一年的秋天到了。天很高,云很远,木楼
仍在清澄的天空下默默伫立着,让鸟儿栖身在头顶上,让孤身的少女栖身在身体里
。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兰草仍在窗前静静开着朴素的白花,木屋里仍然纤尘不染,
略显憔悴的少女依然有着清丽的面容。只有枕畔的信,一寸寸的高起来,潮水一样
漫过黑暗的长夜,打湿无休无止的日子,淹没无声的叹息。
少女仍对着诗集在窗前等待,不分昼夜,紧紧握着不肯舍去的执着。好象只要缪斯
女神在,生命中渴望的一切,最美好最真挚最纯洁的一切都会到来。但是少女等来
的只是少年成亲的消息,这个消息从天而降,好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少女在青石板的小巷里飞奔,黑色的长辫子如蛇飞舞,灰色的鸽群在天空呼啦啦地
掠过,火焰燃烧在冰河底下,河床破裂,冰块撞击,冰山崩塌……
少女狂奔着,一直向前,奔出了这个爱恨交织的城市,奔出了最纯美的青春岁月,
奔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陌生城市,奔向无限孤寂无尽悲凉的漫长岁月……并在这
些岁月中,成为一个有着臃肿腰身的,唠唠叨叨抱怨一切的老女人。
暮色中少女的面容渐渐和周姨重叠在一起,仍然是那轮廓,仍然是那眼眉,却
又是那么的不同。想到时光之手竟然把曾经那么柔美的少女变成如今的粗砺形象,
朵朵不由在心底深深叹息。
周姨也从愣神中回过神来,说:“你叹什么气嘛!”
朵朵摸摸自己的脸庞,站起来说:“没什么,我想回去了,你关门吧!” 走出
花店,朵朵又不想回去了。透过对面校园大门的铁栅栏,可以看见那条两旁种满绿
树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伸向目光的尽头。在夕阳黯淡的光辉中,尽头是一团模
糊的阴影,充满神秘充满诱惑。朵朵略略迟疑了一下,迈步向大门走去。学校正
在放暑假,只有侧门开着,少数留校的学生偶尔出入。朵朵轻轻迈过水泥的门槛,
手不由自主紧紧握着,经过门卫时微微顿了一下。守门的老头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朵朵赶紧加快步子走出他的视线。
走到路的尽头,那一团模糊处,却原来是个十字路口,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站在当
中,手臂向四面八方伸着,不做任何提示。朵朵犹豫了一下,沿着圆形的花坛顺式
绕向右面。
向右走不多远,又有岔道,是青石板的小路,这样走下去,朵朵很快就不知身在何
处。校园内绿化很好,到处是花草树木,房屋一律是老式的青砖房,木框的窗户,
宁静古朴。宽大的教室空空荡荡,一排排的桌椅静静地排列着。恍惚间,一群快活
的女孩子在桌椅中灵巧地穿行,追逐嬉戏……她们全都穿着白裙,黑发飘扬,青春
的面容细致光洁,散发着晶莹的柔光,银铃般的笑声将寂静轻轻扬起……
微风送来阵阵清香,朵朵惘然地顺着香气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小小的池塘。
池塘里白色的水莲开得正好,但是最美的还不是花,而是那些圆圆的叶子。它们长
得那么茂盛,密密地挨在一起,风一吹过,波浪般的一层层涌动。许多叶子被吹得
反过来,背面的淡红与正面的翠绿构成彩色的波浪,花朵们好似雪白的鱼儿在波浪
上跳跃。朵朵一见之下,条件反射般想到不如除了卖花,也卖些叶子。
据说水莲中蕴藏着魔力,是抑制情欲的花,将水莲带在身上,就是催情药也不起作
用,还能治头痛和头晕。朵朵想要去摘一朵,又有些不忍,缩回手来。
塘边种着几株柳树,树下有洁白的石椅,朵朵走过去坐下,不知怎的心里迷糊得厉
害,觉得一切不是真的,不知身在何处。就象小时候一再重复做的梦,为逃避什么
东西的追赶,拼命的跑,拼命的想飞起来。到处
找高的建筑物,山坡什么的,站在上面借它的高度来起飞。那一刹那是飞起来了,
但是很快就往下落,缓慢的落,无法自制的降落。追赶的东西又来了,前面是河,
无处可逃,于是就一头扎到河里,深深的藏在河水里。河的下面是河神的宫殿,浩
大的水底世界。河神及虾兵虾将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但她一方面感到安全了,
一方面却感到非常彷徨。每当醒来,
都有一种残留的恐惧和窒息感。朵朵一直不明白,使她恐惧和想逃避的究竟是什么
。
而此刻,面对莲花盛开的池塘,朵朵又莫名的止不住的想一头扎到那水里去。穿过
那柔软的淤泥,底下是一个洁净美好的世界,为地面上的人们所不能想象。可是,
那些贯穿纠缠的根们,会象一只只交错的手臂织成的网,拦住她不让她穿过去吗?
柳枝轻轻拂到脸上,朵朵哆嗦了一下,猛地醒过来。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朦胧,朵
朵急忙起身往回走。
走不多远,发现迷路了,无论如何绕不到那棵作为分路标志的大树旁。想找个
人问呢又没看见人,来时那些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全都不见了,只有远处的宿舍楼
闪着零星的灯光。
正在着急,忽见前面有个男人在踱步,朵朵忙跑上前去,刚开口说:“请问……”
猛地发现他原来是买花男人,下半截话就没能说出来。
斑驳的树影里他象往常一样眯着眼望着她,微微仰着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好象在审视,观察或是猜测。这神情使她老要联想到猫科动物,老虎或豹子,有
一种潜在的逼人的力量,脸上却往往是一幅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神气。
他就带着这样的表情,微笑着说:“请问什么?”
“噢,我找不着路出去了。”朵朵有点不好意思,好象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被人
逮着了似的。
“没事,我带你出去吧!”他说着微微侧过身子,让她走过去。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朵朵想起来问。
这下子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学校放暑假,她回外地的家了。今天是周末,我挺想
她的,没事就来转转。”他停下步来,又那样偏着头望着她说:“你知道吗?男人
在漂亮女孩面前会感到自卑。”
朵朵摇摇头,她怎么知道男人的心思呢。她想了想说:“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追求
她的吗?”
“对。”他答,朵朵觉得他内心很光明很坦荡,一切都是自然健康的。 “那现
在你得到她了,还自卑吗?”
他不再回答,却凝视着她说道:“你是一个有内秀的女孩,如果你很漂亮,我会追
求你。”
朵朵不防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正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思路又跳开了,说起初恋
的女孩是火车上认识的,女孩一见就爱上了他。火车在黑夜里飞奔,他伏在小桌上
打盹,女孩以为他睡着了,就用手指一遍遍在他背上写“我爱你”。他感觉到了,
却继续装睡,于是女孩就写了一夜“我爱你”,直到黎明来临。
“后来为什么没和她好?”
“因为我不喜欢女孩太主动,我喜欢自己去追求。有一句诗说,我把我的爱给了一
个男人,然后扬长而去。我就喜欢这种女孩。”
“现在这个是这样的女孩吗?”
“是呀,名堂真多,搞得我神魂颠倒,念念不忘。”他又很坦白地承认了。朵朵心
里冒出一个词,而且出现猎豹追逐猎物时的矫健身姿。但她没敢说,只默默叹了口
气。
朵朵本来有点想对他说说周姨,听他这么说,怕他嘲笑,就打消了念头。不知怎的
,朵朵受不了周姨被人耻笑。
不觉两人走出了学校,到了分路的地方。他向朵朵伸出手来。慌乱中她迟疑了一下
说:“握手是大人的事。”
他笑了:“难道你是小孩子吗?”
她伸出了手,他紧紧地握了一会儿,又那样微仰着头凝望着她,仿佛有点恋恋不舍
。目光象手一样将她抚摸,她不由轻轻颤栗。
分手后朵朵一口气跑回家里,仿佛有什么在追赶似的。家里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每样东西都默默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屋子整整齐齐空空荡荡,整齐得让人绝望,
空荡得让人心慌。
通常情况下,只要没什么事,每天朵朵都努力地睡了又睡,并且希望一直睡下去,
直到生命中有什么有意义的时刻才醒来一会儿,然后又无知无觉地睡去。朵朵很想
这样有选择地活着,不必清醒地面对一切,忍受一切。好在朵朵一般挺能睡的,只
要想睡,总能够睡得着。
这天夜里,朵朵却失眠了,数数字也没用,数山羊跳栏也没用。身体和心灵上都那
么清醒灵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细微的感觉,心在胸腔里跳动,血在血管里
流淌,皮肤从毛孔里张开呼吸,头发和指甲在悄悄生长……时光在一点点流逝,每
一瞬间都在变成过去,并且堆积起来,成为构成生命中的一部分,才形成就消失的
一部分。
朵朵端坐在静寂中,双手伸向虚空,收回来时握着的拳头拥在胸前。她知道手里什
么也没有,但还是紧紧的攥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的话,那
就是她的幻想与渴望。它们很空,又很实在,她能感受到它的虚无,也能感受到它
的沉重,它既是轻的,又是重的。它们以空气的形式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无
处不在;它们让她一忽儿在云端飞翔,去到想象的尽头,时光之外,一忽儿又使她
步履维艰,迈不开沉重的步子。
微明的天色中,朵朵看见窗台上含苞的喇叭花缓缓绽放,一个接一个。喇叭花
有个别名叫“早晨的脸”,仿佛应当是明媚的充满朝气的。朵朵种的却是这样一种
悲哀而黯淡的紫色,象一件拙劣地染过又褪色的紫衣。但它们仍努力盛开着,一个
个淡紫的小喇叭大张着,象是要说话。它们注定是不能出声的,它们只是做出一幅
想要说话的样子罢了。
天亮了,朵朵知道她生命中又有一天一去不返了。但是不要紧的,风前面还是
风,日子前面还是日子。
--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Es muss s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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