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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na (不用住院,不错不错。),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花语--作者谭竹 水仙 花语:解答爱情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2月17日14:58:3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水 仙 花语:解答爱情
过完年周姨对朵朵说,她要出差一段时间,让朵朵管着店,并交给她几把钥匙
请她暂时保管。朵朵也没多想,只是问:你不是要办喜事了吗?周姨心不在焉地答
:是啊,回来就办。
半个月后有人来店里找周姨,自称是她的同事,说她十几天前就没去上班了。
开始大家以为她忙着筹办婚事,反正部门也没什么事,就没追究,谁知一连十几天
不见人影,这才派人来店里问问。
朵朵一听顿时慌了神,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周姨在单位资料室上班,很少有
机会出差,朵朵本该引起注意,多问一句。但她一向神思恍惚,没往心里去。此时
努力回想,周姨的表情淡淡的,心平气和的,好象也没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抱着一线希望,朵朵给周姨的男友打电话,老头子在电话里说周姨告诉他要出
差,他正在想她怎么还不回来呢!朵朵婉转地问他俩年过得怎样,他说很好啊,她
天天下厨房做饭呢!看来老头子并不知情,朵朵又给周姨外地的父母打电话。老
两口抱怨周姨过年也不回去看看,并对朵朵无端打电话起了疑心。朵朵连忙说周姨
快结婚了,忙得不可开交,稍后会带夫婿回去看望二老。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所有能想到的亲戚家都问过了。一个月过去了,二
个月过去了,周姨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朵朵很犯愁,不知去哪里找
她。事情也瞒不住了,大家都知道了,议论纷纷。母亲断言她是寻了短见,说你这
个周姨呀,从小就和你一样,阴阳怪气的,什么傻事做不出来。你一天和她混在一
起,我就担心你会弄得和她一样下场,还好你总算要嫁人了。唠唠叼叼地把朵朵数
落了一通,朵朵诧意母亲有本事把任何事情扯到她身上来教育她。
朵朵在一个午后去了周姨的单位,去看了看她工作的地方,想找到蛛丝马迹。
朵朵没想到资料室是这样一个简陋陈旧破败的地方,一排排木架上放着文件书籍和
宗卷,布满灰尘,两张工作人员的桌子并在一起,朝着唯一的窗户。桌子是老式的
,样式笨重,周姨的那张在左面,玻板下压着日历、名片、电话号码以及年轻时的
照片。年轻的周姨梳着两根小辫,抿着稚气的嘴角,睁着清澄无邪的眼睛望着朵朵
。
桌上的抽屉并未上锁,朵朵轻轻拉开,里面几乎全是书,种类很杂,有小说、
杂志、钢笔字帖、蔡志忠的漫画、星座与人生,还有围棋入门、菜谱、音乐鉴赏手
册,甚至还有一本育儿大全。
朵朵翻书的时候,周姨的同事,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毛线,在一旁
不停的喋喋不休,猜测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兴奋得两眼放光。在她死水般的生活
中,这也算一件离奇的事了,虽然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犯不着这么激动。
在她收音机般的滔滔不绝中,朵朵可以想象周姨的寂寞,这些杂七杂八的书便
是寂寞的见证。想必周姨是宁可对着这些书的,也许她也会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微
笑着倾听这个即解寂寞又使人更寂寞的女伴的聒噪。
做着这样一份枯燥乏味的工作,难怪周姨要开店,天性的浪漫使她选择了做
鲜花生意,虽然这个生意只不过略有盈利。朵朵很庆幸自己每天面对的只是花朵芬
芳的脸庞。无意间朵朵手指触到周姨留下的钥匙,突然间灵光一闪,决定又一次
去周姨家。
这一次朵朵没有只站在门口敲门,用钥匙直接打开了大门。这些钥匙朵朵虽然
从未使用过,却象自家的那么熟悉。
屋子很整洁,每样东西都井井有条,如果不是家俱上蒙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一
点也看不出主人已离去很久。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窗下那张巨大的书
桌上,桌子一共有五个抽屉,朵朵径直走过去,准确地挑出钥匙把它们逐一打开。
第一个抽屉里是十几个笔记本,一些是抄录的诗,一些是自己写的诗。朵朵轻
轻翻开一本,看见纸页已经发黄,字迹工整而稚拙,纸角画着小花,落的日期是二
十多年前。不知怎的,笨拙而极认真的字迹让朵朵莫名的感动。
朵朵合上本子,轻轻打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是相册与一些杂物,干枯的花朵,
有机玻璃的发夹,绣花的真丝手绢。这些东西背后也许有着一段故事,现在是无从
得知了。相册里是周姨的照片,奇怪的是全是年轻时的古老照片,竟没有一张最近
的。好象她坚持停留在那个时候,拒绝老去,拒不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朵朵很想
看看那个“有着贵族般冰质”的少年是什么样子,但翻遍了也没有他的相片,也许
他只是存在于她的记忆中的吧!
打开另外的三个抽屉,朵朵呆住了。她知道周姨写过不少没有发出的信,但没
想到竟有这么多!满满三抽屉,足足有几千封!每一封信都用洁白的信封装着,信封
上都没有地址,只编有年号,不同年的用不同颜色的丝带束着,一捆捆地整齐地放
在一起。这些信聚集在一起,有一种沉默的巨大的力量,象在无声地呐喊,深深地
呜咽。
朵朵随手抽了一些来看。
“阿西:
我越来越怕去你家了,你母亲对我越来越热情,我知道她是想撮和我和你哥哥
。昨天,她又让我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我找了个借口推辞了,她很失望,你哥哥也
很失望,我难过极了。
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吗?那次本来也是该和你哥哥一起去的,他临时
要加班,你母亲才让你和我一起去了。那真是个难忘的夜晚,看完电影,我们一路
谈着诗走回去,你挥着拳说你一定要写下去,成为一个全国著名的大诗人,我相信
你一定会的。后来下起了雨,我们冒雨跑着,你送我回到了家,我正想拿毛巾擦擦
你打湿的头发,你却一转身跑了…… 我恨自己为什么比你早生几年,恨你口口
声声叫我“周姐姐”,因为这几年,所有的人都不会把我们想到一块,而我也不敢
……我不能再去你家了,我害怕你母亲,你哥哥……”
“阿西:
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快一个月了,父母认为我突然发了疯,跑到一个举目无亲
的地方。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我实在不愿再留在那个伤心的小城,我不知道该怎样
面对新婚的你。我没有找到工作,没有固定的住处,带的钱快用完了,每天我走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象置身一望无际的荒野……”
“阿西:
我离开纺织厂了。上夜班太累了,又危险,有一次辫子从帽子里滑出来,差
点把头卷进机器里。我剪了头发,你一定认不出我了。
新工作是在一家食堂打杂,每天对着一大堆葱、土豆、白菜,不停地理菜,削
皮。
你还在写诗吗?我还在写,写诗和给你写信象两根棍子支着我,不然我就要倒
下了……”
“阿西:
……曾经,我那么渴望有人紧紧地拥抱我,但是当那个喷着酒气的男人楼
住我时,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他。我推开他跑出去,在大街上哭了,一直哭
回家。”
“阿西:
我满三十岁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生日,没有一个人来我的小屋。我一个人喝醉
了。我好想嫁人,可是嫁给谁呢?一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女人,嫁谁谁都会瞧
不起的。
我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我不再写诗了。”
“阿西:
听父亲说你已携妻带子离开了小城,去了南方,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常常想到死,幻想在死前把所有的诗与信都寄给你,每当经过邮局时这个念
头就特别强烈。在想象中我把信逐一封好,放在一个大盒子里,写上你的名字和我
的名字。然后我走回家去,把自己高高的挂在空中……很久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
……这些信是注定无法寄出了,我不知为什么还要写下去。我好象着了魔似的停
不下来……”
“阿西:
我实在厌倦了相亲,两个人坐在那里,好象商店柜台里的两件货物,你看看
我,我看看你,估计身价差不多,就卖到一起。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如果再奢
求什么爱情,一定会被人笑掉大牙。但我仍然希望两个人之间有一点感觉,不要象
两件待售的商品。
太阳升起又落下,我一天比一天绝望。半生已过,前面还有什么我渴望的东西
呢?”
“阿西:……今天你打电话来时我问起你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你不肯告诉
我?你只是说,你会找我的。你是怕我缠着你,或是影响你什么吧?当年我尚且做
不出这样的事,何况如今?你这样提防我使我感到屈辱。
今生我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你,与你重逢时我真是百感交集,觉得死而无憾。可
是,为什么再见到你我一点也不高兴呢?你那么陌生,象一个我从不识得的人……
”
“阿西:我终于明白了,你过去不爱我,现在也不爱我,所以你在听到我说
“那个人就是你”时是那么震惊与诧意。
你和我交往,不过是有一点感动,有一点同情。所以你理我不是,不理我也不
是,我使你为难了。
在再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爱你的。现在我才知道,我爱的不是你,
是我想象中的你。
我看着多年来写下的几千封信,感到一切都那么荒堂那么可笑,这些写给你的
信你还一封也没看过呢。我想要烧掉它们,又下不了手。它们是我唯一的财富啊!
我已经不能没有它们了。如果没有它们,我就象没有过去,没有活过一样。如果
没有它们,我就会迷失在茫茫的时光里。
可是,我也不能再写下去了,我无法再使自己蒙昧……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
,就是我的命运?”
……
看着这些信,朵朵被一个女人将近三十年的思念压得喘不过气来,信中并没有炽热
的情话,直露的表白,只是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与内心感受。但是几十年从未间断
地向一个人倾述,事无巨细的述说,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激情与刻骨的相思。太沉
重了,太无谓了!它有什么用处呢?它不仅没有用处,还会妨碍正常生活。它就这样
无端地从虚幻中生出来,又在现实中白白地消耗了。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
种愁,有人竟可以用一生来做这样一件任性的事情!这是些多么珍贵又多余的东西
啊,太奢侈了!太虚掷了!
这些既可以说是信,也可以说是日记,它是一个人在无限孤寂的岁月中的喃喃自语
,是说给自己和假想中的观众听的。它是一个演员站在黑暗的舞台上,凭着内心发
出的一点微光,面对空无一人的剧场,独自上演悲欢离合,并在黑暗中深深地弯下
腰去,谢幕……光燃尽了,越来越弱,忧伤的面容渐渐溶入虚无的黑暗之中……
突然间朵朵有所触动,既然这些信真实地记录了周姨每一个时期的心境,那么
在最后的信中一定能找到她不知所终的答案。
朵朵急忙找出最后的一封信,怀着就要揭开秘密的紧张心情,把它打开。
出人意料的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首诗:
我的情人在远方。
他一手握着月光,一手握着诗行,怀抱着不尽的忧伤。他蹿山越岭,抛开尘世
飞短流长,要去到更远的远方。
他趟过小河,穿过丛林,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看不见美丽的姑娘深情的目
光,梦想是他唯一的行装。
他走过干涸的水井,沉默的村庄,穿过永恒的时光。过去的日子纷纷凋落,他
站在荒凉的山冈,遥想回不去的故乡。
我的情人在远方。
他的声音充满天空,他的微笑永不凋零,他的心浩浩荡荡,是昼夜叹息不止的
无边海洋,他是我的君王。
他的目光火一般热忱,水一般清凉,象太阳与月亮同时照耀在我心上。我要永
远为他歌唱,如同天国诉说上帝的荣光。
他模糊的面容是我的渴望,我渴望把他细细端详。我无法追赶他匆匆的脚步,
我只能痛苦地把他仰望。
他颠沛流离,四处飘荡,他在的地方都是我的天堂。当黑夜来临,我要乘风去
到他的身旁,任他嘲笑我的痴狂。
我的情人在远方。
看到这首诗,朵朵明白周姨是不会回来了。朵朵一切都明白了,写这样的诗的
周姨决不会和那个大肚子秃顶的老头一起生活;写这样的信与诗的周姨永远是纯净
的、为他人嘲笑过的少女心态。无论皱纹怎样爬上额头,无论白发怎样悄然丛生,
她永远停留在最纯美的青春时光,永远是那个握着诗卷,徘徊在高高的木楼上的女
孩,等着爱人前来,等着不可知的命运落在头上……
朵朵觉得,其实周姨的爱情就象那个著名的希腊神话,美少年NARCISSUS爱上
水中自己的倒影,憔悴而死,化做水仙。不同的是周姨最后终于发现了那不过是自
己的幻影,可惜晚了。
朵朵知道,周姨在交给她钥匙时就把这一切交给她了。耗尽一生心力写就的信
,没有交给收信的人,却给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也许是她知道那个人不配得到,也
许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在最后一刻松开紧紧握着的手,飘然前行,去到有着最初
梦想的地方。
天黑了,朵朵把头埋到信堆里,终于领悟到离心最近的东西,注定离现实最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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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程序员懂得了软件工程,
那么他就不再是牛,是牧童,可以领着一群牛了
更不是妓女,是妈妈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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