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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nguo (liuliu),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哦,香雪(铁凝)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Sep 29 13:31:37 1998), 转信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
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的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
然而,两根纤细、闪亮地铁轨延伸过来了。它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
的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
,冲向又一道山粱,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
不久,这条线正式营运,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
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它走的那样
急忙,连车轮碾轧钢轨时发出的声音好像都在说:不停不停,不停不停!是啊,它
有什么理由在台儿沟站脚呢,台儿沟有人要出远门吗?山外有人来台儿沟探亲访友
吗?还是这里有石油储存,有金矿埋藏?台儿沟,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具备挽住
火车在它身边留步的力量。
可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的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
站。也许乘车的旅客提出过要求, 他们中有哪位说话算数的人和台儿沟沾亲;也许
是那个快乐的男乘务员发现台儿沟有一群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每逢列车疾驰而
过,她们就成帮搭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有人朝车
厢指点,不时能听见她们由于互相捶打而发出的一、两声娇嗔的尖叫。也许什么都
不为,就因为台儿沟太小了,小得叫人心疼,就是钢筋铁骨的巨龙在它面前也不能
昂首阔步,也不能不停下来。总之,台儿沟上了列车时刻表,每晚七点钟,由首都
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从前,台儿沟人利来是吃过
晚饭就钻被窝,他们仿佛是在同一时刻听到大山无声的命令。于是,台儿沟那一小
变石头房子在同一时刻忽然完全静止了,静的那样深沉、真切,好像在默默地向大
山诉说着自己的虔诚。如今,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
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
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的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
上过年时才穿得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姻脂。尽管火车到站时已经天黑,她
们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刻意斟酌着服饰和容貌。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
过的地方跑去。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
七点钟,火车喘息着向台儿沟滑过来,接着一阵空哐乱响,车身震颤一下
,才停住不动了。姑娘们心跳着涌上前去,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
雪躲在后面,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看火车,她跑在最前边,火车来了,她却缩到最
后去了。她有点害怕它那巨大的车头,车头那么雄壮地吐着白雾,仿佛一口气就能
把台儿沟吸进肚里。它那撼天动地的轰鸣也叫她感到恐惧。在它跟前,她简直像一
叶没根的小草。
“香雪,过来呀,看!”凤娇拉过香雪向一个妇女头上指,她指的是那个
妇女头上别着的那一排金圈圈。
“怎么我看不见?”香雪微微眯着眼睛。
“就是靠里边那个,那个大圆脸。看,还有手表哪,比指甲盖还小哩!”
凤娇又有了新发现。
香雪不言不语地点着头,她终于看见了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她腕上比指甲
盖还要小的手表。但她也很快就发现了别的。“皮书包!”她指着行李架上一只普
通的棕色人造革学生书包。就是那种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学生书包。
尽管姑娘们对香雪的发现总是不感兴趣,但她们还是围了上来。
“呦,我的妈呀!你踩着我的脚啦!”凤娇一声尖叫,埋怨着挤上来的一
位姑娘。她老是爱一惊一咋的。
“你喳呼什么呀,是想叫那个小白脸和你答话了吧?”被埋怨的姑娘也不
示弱。
“我撕了你的嘴!”凤娇骂着,眼睛却不游自主地朝第三节车厢的车门望
去。
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乘务员真下车来了。他身材高大,头发乌黑,说一口
漂亮的北京话。也许因为这点,姑娘们私下里都叫他“北京话”。“北京话”双手
抱住胳膊肘,和她们站得不远不近地说:“喂,我说小姑娘们,别扒窗户,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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