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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ds (56),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大浴女 铁凝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7 18:33:39 2000), 转信

5
  他写给她的信一般都很长,字又特别小。他用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种派克特别型号的
钢笔,笔画细极了,就是俗话说的像头发丝儿那么细吧。这种纤细的笔尖可以助他把字
写得更小更密,好似一团团择不开的蚂蚁满纸蠕动。他贪婪地写着小字,贪婪地用他的
小字和手下的白纸较量。他用他的小字侵略白纸折磨白纸,不分段落也不讲究格式,不
留天地也不注意行距;他不是在写字,他是在用字吃着纸啃着纸,他恨个得用那些小黑
字占领每张白纸的分分寸寸,用那些小黑字填满肉眼所能看见的纸上的全部空白,把本
来轻薄的一张张白纸挤压成一块块分量沉重的黑云。他恨不得对着上苍呼叫:给我一张
硕大无朋的白纸吧,让我把一生的话写完。
  在从前和以后,她再也没有接到过有人如他这样写给她的信。当十几年过后她怀着
距离感和审视的心阅读这些来信时,他那满纸满页由于爱她而生出的写小字的耐心,他
为了这样的书写而耗费的大量时间,他和他那无限的字字句句对有限的纸张那寸土必争
的贪婪与渴求,仍然能使她心里生出几分酸楚。她珍视的就是这份精细的耐心,这份纸
张和文字之间那原始、诚恳、笨拙而又真切的相依相恋,不管那是写给谁的,哪怕是写
给另外的女人。
  他在信中说:小跳,我心疼你的眼睛,要看我的这么小的字,但我还是把字越写越
小了,纸也越用越薄,因为我有越来越多的话要告诉你。如果写大字,用厚纸,寄到出
版社也许不安全,也许有人会认为是作者寄来的稿件而替你拆开……
  他也在有些信中诉说他的荒唐经历。
  小跳:
  读这封信会使你不愉快的,但我必须要写,因为我不写你也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前几天在房山外景地——你知道就是我的那部《冬眠》的外景地,我和女演员XXX做爱
(她比你还要年轻,但并不出名),感觉非常不好。也许因为一切都太仑促,她的目的
性太强了,大直接了。几天来她一直跟我谈话,并不是要争这部戏的女主角——女主角
早已确定,她是为下一部戏做准备,她希望我的下一部电影能对她有足够的注意。看得
出她对和男人的交往有些经验,她是直白的,不容你后退的,而我的男人的虚荣心使我
希望至少她对我能有那么一点儿爱意。很可惜没有,她甚至不屑于和我调情。在她们这
个年龄的人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个有权力让她出大名的乏味的糟老头子吧,虽然我还不
到五十岁。她却强烈地要和我做爱。我承认她的身体对我是有吸引力的,但我对她的态
度是玩弄的,后来又有了一点儿轻蔑的亢奋,因为不知怎么我在那时候想起了你。想到
了你,才使我在那时候特别渴望得到她的吻。不是别的就是她的吻,全心全意的,情深
意长的,舍生忘死的吻,就像我盼望从你身上得到的一样,虽然我从未在你那儿得到过
。在那个我无法忘记后来又整夜不能入睡的晚上,你只给了我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利,那
就是:不敢。
  对XXX我没有什么不敢,当她在我面前快速脱衣服时我制止了她。我让她亲吻我,她
照着做了。她倚在我身上,双臂勾住我的脖子,吻了我很长时间并不断腾出嘴来问我: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亲得很卖力也很周到,她的舌头去了我嘴里可以够得着
的所有的地方,然而她又是心不在焉的。我闭起眼睛竭力想象着那就是你,那就是你的
嘴唇那就是你和我的热吻。但是不行,她亲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发明白那不是你。而她也
显然是不耐烦了——因为她不耐烦了,我就偏要她没完没了地继续亲下去;我双手紧紧
掐住她的腰不容她动弹,我们两个人就像在打架,又像在互相欺负。后来这一切终于改
变了方向,因为她偷偷从我脖子上抽出一只手,她开始抚摸我逗弄我。她是焦急的,这
时我愿意理解她的焦急。她不明白我要她亲我的用意,她一定以为仅有这种动作是不切
实际的,仅有这种动作我就不可能达到目的,她的目的也就更无达到的可能了。她焦急
地逗弄我,似乎在告诉我,虽然我的亲吻总是不能让你满意,但我还有别的我愿意给你
……我们做爱,眼前到处是你——我真下流。但我恳请你不要把信扔掉。最后我很痛苦
,一方面我幻想身体下面就是你——我的最爱,但当我真的幻想成你的时候,强烈的罪
恶感又把制着我可能产生的快感,以至于在那一瞬间我分辨不出身体下面到底是谁?我
在做什么?最后我只能用手把我的……我只能自己用手让它出来。
  我愿意让你一万遍地诅咒我,当你诅咒我的时候我空虚的灵魂才可能有个安稳的去
处。我的灵魂究竟能够安放在哪里?也许我索要的太多了,为什么当我不断得到梦想中
的好东西:成功,名气,国内国际奖,家庭,孩子,崇拜,美女,钱……我的焦虑反而
日益严重呢?
  我结婚之前还有过一个女人,是劳改农场分配给我的一个独脚女人,比我大十五岁
。她是一个虐待狂。我接受了她,因为我虽然是人类中的最低等,可我也需要女人或者
也可以说是她接受了我。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她接受我并不是让我尽男人的义务的,她
是独脚,却力大无比,以我长年累月吃不饱饭的虚弱体力,也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她常
在深夜将我绑起来用纳鞋的锥子刺我的胳膊和大腿,不深刺,只要流出血来就行。更让
我震惊的是,她居然在有一次我睡熟时掀开被子发疯似的揪我的阴毛……她是不正常的
,她一定是不正常的但我却没有因此而精神错乱,我想也许那是因为出门便有山吧,当
我走出低矮的干打垒土房看见沉默的万年不变的山时,当我看见院子里疯跑的鸡和土路
上热腾腾的牛粪时,活下去的愿望是那么强烈。我甚至练出了一种本领:每当她在深夜
把我折磨得血迹斑斑鼻青脸肿终于罢手时,我能够立刻呼呼大睡而且连一个噩梦都没有
做过。但在今天,我却不得不多少遍地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我并不愿意用上述文字污染你的眼睛,但我只有这样给你写信才能够让我的心洁净
。我是那么渴望和你在一起,以至于这渴望变成了害怕。并且,我还毫不客气地蛮不讲
理地害怕别人和你在一起。以我对女人的了解和对男人的了解,我深知你的吸引力。在
北京饭店酒吧喝咖啡的时候,你大概没有注意到邻桌的两个男人一直在看你,还有对面
一个英国老头儿,我能肯定那是个英国人——那个老家伙,也一直在看你。你没有注意
到,你当时很紧张。但我看见了,我不用专门观察只用眼的余光就够了,我对我的感觉
充满自信。你是那种能抓住人的人,你身上有一种抓人的东西,你有那种让人看你的本
领,虽然你还不自知。我劝你对此应该在意,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有人对你说过这些
话吗?我相信我是惟一对你说这种话的人。随时随地你都要扣好你的扣子,不要让别人
的眼睛占便宜,不要。我并不是说喜欢注意你的人都要对你如何,不,那些久久盯着你
看的人,我得承认他们也一定是极有眼力的,他们不是群流氓、下流坯,正因为如此我
才更紧张,我不希望你被他们夺走,尽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对我的真实感情,那我也
不愿意。我曾说过我很可能在某一天到你的城市——福安市去,就是我在美国用手指尖
儿不断抚摸过的那粒小米。我会想办法不让街上的人认出我,总有一天我会这样。
  现在来谈一下你约我的书稿。我试着开头,写了一千五百字,很困难,因为我找不
到一种轻快而又干净的心情。如果你的读者群是孩子,你首先应该有一颗透明的心。我
的心是透明的——至少对你,但却太不干净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也感到一种挑战。
我想在拍完《冬眠》之后集中一下时间和精力来写这本书,我会试一试究竞我还有多大
的可能性。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信太罗嗦?而罗嗦就是一个人见老的征兆。你知道我又在
想什么?我多么盼望你快点儿老啊,只有你老得不能再老,我也老得不能再老时我们才
会在一起吧。那时我们都已老得分不出男女,你像个老头儿,而我像个老太太。我们的
牙都掉光了,而嘴唇依然完好,因此我们就还能说话。人身上的器官真是怪啊,最坚硬
的总是最先消失比如牙齿,而最柔软的舌头和嘴唇却能存在到最后陪伴我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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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怕猫,那是谣传
一只小猫,有啥可怕
壮起鼠胆,把它打翻
千古偏见,定要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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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map.bbs@bbs.fuda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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