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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九章 “芭蕉不展丁香结”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at Feb 19 21:39:48 2005)
连载:苦婚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涂俏
(一)
“我们这种生活吧,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我跟那个死鬼过了4年还算平安的日
子,现在,霉运来了!他3个月不给我交租啊!每天早晨一醒来,我的心就很痛,怕出门
,怕看到房东。幸好房东和我的关系不错,我对房东说,再等等那个香港佬,3个月后他
再不来,我就回四川老家去!到时候,你看上哪样电器,只管拿。我就是借钱,也会把房
租结清。
“我天天往香港打手机留言,他死活就是不理。一个月电话费我就花掉600多元。200
卡打一次就是五六块钱。昨天我打了8次,这个星期已经打了60多次。我没有钱,女儿要
吃奶粉我都舍不得买,所有的钱寄美创虻缁啊N艺夷歉鏊拦恚窃谡揖刃怯矗?/p>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儿生下来不久,他曾经突然离开我,两个多月不同我们母
女见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疯了似的找他,说是找他,也只是与那个死鬼或与他有关
的人打电话询问。说实话,我比孟姜女还苦,孟姜女晓得丈夫修长城,千里迢迢地送寒衣
。我到哪里去找?我又不能过罗湖桥到香港去。是不是?我到不了香港去!也算老天爷可
怜我,过了很久他终于回电话说,叫我搞一个账户,他在香港直接从银行划款给我。我一
一照办,号码都给了他,整整两年多,账户上也没有出现一分钱。昨天我给他留言:你老
说给钱,是骗我,是想我不搞事,我就是死了也要找人垫背。可是,他依旧没有复机。我
盼他的电话,我所有的希望都在电话那头……”
阿金,属马,35岁,据说是这个村里年纪最大的“二奶”。她一脸憔悴,两只眼泡肿
得烂桃子似的。原先阿金在四川达县老家过着平静的日子。22岁那年,父亲为她招赘上门
,可惜,“倒插门”是一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男人。阿金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挣脱婚
姻的枷锁,就跑到深圳来打工。
阿金在外打工的时间很长,从24岁一直干到30岁,打了六七年工,总是只够糊口,没
有一点积蓄。1993年回达县老家离婚,男人咬定她在外面发了财变了心,提出要她负担儿
子1万多元的生活费才同意离婚。阿金咬咬牙,问亲戚朋友借钱买来自由,再返回深圳打
工。许久之后,才将欠债还清。这时,有个香港货柜车司机看上她,常送她一点小东西,
她感动得涕泪俱下,也就糊里糊涂地跟人家上了床。一年后,小女儿呱呱坠地。跟了人家
两年,天天催促人家娶她,最后,男人没有办法才说了实话,他家中还有老婆。这时,一
切都晚了,生米早煮成了熟饭。
1月21日下午,就在将阿月那个无赖丈夫送走之后,在阿洁的牵线搭桥下,我坐在阿金
家的客厅里,听阿金诉苦。阿金边哭边择一种叫“鱼腥草”的菜,准备凉拌吃。心情不好
,胃口自然不佳,她只能靠这种野菜下饭。空气中弥漫着鱼腥草又浓又烈的令人作呕的腥
味。
经过几次接触,阿金给我的感觉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断重
复,精神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我所了解的“二奶”,在投身做“二奶”之前,大都还是有职业的。我的走访调查表
明,下列几种职业比较容易接触香港客,也就相对容易成为包养的对象:西餐厅服务员、
部长,卡拉OK的DJ女与咨客,发廊妹,桑拿女,还有就是打工妹。
对于外地来深的打工妹来说,原本的婚姻生活就不顺心,或者还是空白,一旦加入动
荡与漂泊的打工生涯也就走上了婚恋的艰涩与无奈的羊肠小道。她们当中,大部分人努力
在同乡中找对象,明确关系后两人紧巴苦挣,有了点积蓄后再回家结婚,婚后双双重返深
圳,为儿为女,也为自己养老继续奋斗。据调查,这是打工妹中的“幸运一族”。有的打
工妹打到一定年头,岁月蹉跎,年纪已然大了,不得不回乡找一个农民嫁出去。因为见过
大世面,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和一个种田人在山乡独处,心里很不平衡。绝大多数
打工妹都想在深圳安家定居,由于户籍制度的限制,尤其是收入水平的低下,使她们无法
在花园般的大都市里圆这个梦。于是,不少女人想方设法找一个港人或深圳人结婚,为的
是在这个她们为之献出了青春的城市住下来。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有的人会不负
责任地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不负责任的男人,结下的苦果只能自己独吞。就像阿金一
样,幻想在一个港人身上找到幸福,结果沦为“二奶”。
(二)
在90年代初期,随着内地的改革开放,阿金终于走出了封闭的小山村,去追赶父辈想
都不敢想的打工赚钱的幸福。那是1991年,阿金在鞋底塞了100元保命钱,转了好几趟车到
深圳来打工。起初,她在岗厦的一家制衣厂做车工,每个月仅有200元工钱,还不够吃饭。
晚上加班到第二天早晨还没有饭吃,也不能冲凉。当时,由于企业发展太快太猛,供水等
基础设
施还不完备,打工者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所有员工只能几天轮流一次冲一种从阴沟里掏
出来的水。卫生条件太差,许多人上吐下泻,甚至脱水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那段苦日子就像一场危私崾西剩欢褰糯橇斯ぃ揭桓鼋ㄖさ匕锶丝
床牧稀9ぷ髑峥炝艘恍匀灰簿妥煤苌伲嵌稳兆樱欢鏊谰退悴淮砹恕N弈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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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就有人愿意包养阿金,是一个潮州仔,已经有3个小孩,信誓旦旦说会照顾她
一辈子。阿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赚钱,不敢答应。现在,阿金有些后悔,她相信要是
跟了他的话,早就发达了。阿金不想当“二奶”,找了个港人以为会明媒正娶地同她结婚
,仿佛是一种宿命,想不到竟然还是“二奶”!如今,生活还是如此拮据,阿金在苦巴巴
地等待那个男人的恩赐中度日如年。
福田有个地下发廊街,坐落在一片待建的工地上,由简陋的窝棚组成,是违章建筑,
租价也就相对便宜。阿金跃跃欲试,从老乡那里借了3000元,加上自己的1000元,开始筹
建发廊。她想当个小老板神气一把。
她找了一个没有施工执照的装修队装修小窝棚,然后添置设备。正式开张前三日,老
乡替她写了一张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的招工启事,贴在发廊门口,被巡查的“城管”发现
,批评她乱张贴小广告影响市容,照章罚了她500元,外加罚500元办理暂住证。过两天,
老乡又贴,又被罚100元。再过几天,下雨了,开张日期一拖再拖。阿金的心情很不好,一
位同乡约她去南国影院看电影,叫她暂且走开转转运气。谁知,霉运就在这时候突然降临
。
阿金将门锁给了一位刚招来的女师傅,叫她睡在窝棚里守店。阿金前脚一走,年轻的
女师傅立即出门找男朋友玩。阿金看完电影回来,店中的玻璃被打烂了,店内一片漆黑。
她摸黑走进门,看见女师傅坐在黑暗中,任凭阿金怎么叫她,她一句话也不说。
房间黑得出奇,也寂静阴森得叫人害怕。阿金正在纳闷的时候,隔壁士多店老板骂咧
咧寻上门来,一出口就是脏话:死八婆,你开个发廊要我们的命啊!
那晚停电,女师傅点了一支蜡烛没有熄掉就出门追赶男友去了。这就埋下了祸根。蜡
烛点燃了塑料电风扇,将刚刚装修的材料、木制的桌椅,统统烧光了,连墙壁也烧黑了。
隔壁士多店老板发现不妙,赶紧打电话报警,电话没打通。要是打通了,阿金准被罚得倾
家荡产。危机中,士多店老板带着两个伙计将她店内玻璃砸碎,冲进去用几大桶水才灭了
火,制止了火烧连营的惨剧。
阿金到外面闯荡,无论多苦多累多么担忧,从来也不哭泣。那个夜晚,她坐在漆黑的
窝棚哭了许久。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命竟然这么苦?!手里没有钱了,怎么办?她只得给
一个客家佬打电话诉苦。这个客家佬很喜欢她,一听她有困难,侠肝义胆都出来了,找了
一个装修队重新帮她装修,不收她的材料费和工钱,只让阿金负责几个装修工人的伙食。
阿金的发廊终于择个吉日开张了。阿金请不到好师傅,竟然自己动手去做,胆子实在
大了一点,将客人的头发染得焦黄,客人火冒三丈要砸店子,阿金赔了300元才算了事。小
店一天的生意不过几十块钱,连房租都不够。做了一个月,赔了一大笔钱之后,阿金又叫
女师傅出门张贴转让广告。这一次,又被罚了500元。最后,阿金托了几个老乡转让“旺铺
”,只收回7000元,扣了房租等费用,还剩下4000元,把旧债一还,阿金又是一贫如洗。
折腾了一通,将人折腾老实了,阿金认识到自己没有开店的能力,开始一心一意去工
厂打工。换过许多工种,基本上只能维持生活。1994年,阿金患上子宫内膜异位,借了钱
去医院动手术,留下了后遗症。手术后继续打工,好不容易将欠债还清了,哪知道到了第
二年,又因盆腔炎住院。1996年那次更惨,她因妇科病病得很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要
挨不过去了,第一次想到了死。
(三)
阿金将自己所有的苦难与伤心,都归罪于在家乡的那次失败的婚姻。她说,那真是不
堪回首——
我那时一心想靠打工赚些钱,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1993年回家离椋胺蚪形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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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椤N一丶依牖槟谴危恿璩?点钟跑过来敲我家的窗户,我还以为是鬼怪呢。一看,人
怎么瘦成那样啊!儿子一见面就给我下跪说:妈,我不要爸爸,我要跟你,我饿啊!他一
直在外流浪,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爸说,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我儿子饿死。
就这样,我还得养儿子。哎呀,扯得太远了,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的事吧!
我真倒霉啊!当然,整个村上像我这样倒霉的外来妹还不知道有多少哩!有位香港人
包养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只有21岁的“二奶”,到了第三年她23岁那年,养了两个双胞胎女
儿,两个女儿出世不到半年,香港人嫌她不会生男崽就跑了,跑得无踪无影。她苦等了3
个月,欠了一屁股债。你想想,房租、水电,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养育费,她没奶水,需要
买牛奶来喂养女儿,哪里有钱?她怕养不活一对千金,狠狠心,忍痛将两个女儿卖了。一
个孩子卖了5000元,共拿了1万元。然后,搬到“二奶”更多的隔壁村居住,天天打扮得花
枝招展,盼望另一个香港人来包养她。
我听到这个故事后,真是害怕,儿是妈身上掉下的肉啊!哪怕我卖血供养我的女儿,
还有在老家达县的儿子,我都不会将自己的亲骨肉卖掉。
我已经3天没有出门了。昨天,我又开始带女儿上马路边转一转,碰上一些小姐妹,
问我女儿的爸爸回来没有。她们还没有开口,我女儿就抢着说了。你猜我女儿怎么说?她
说,他死了——天哪!我又没教她,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说?
这次,他3个月没有回来,我的心慢慢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很烦,又不知
道跟谁说?我文化程度低,书只读到小学六年级,身边的朋友个个像我一样的文化程度,
也给不了我什么好主意,最多劝我说,拿刀一下子剐了他。可是,我下不了手,我再恨,
也不会恨人一辈子,我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生来就这样,也许过段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
。
生下女儿不到3个月,我那死男人就“玩失踪”。我自杀过两次,两次都是我妹妹救
了我。这段时间以来,他又杳无音信了。我想,我等到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一定会拿
把刀出来吓唬他。我要叫他懂得,四川妹子不好惹!
你问我眼睛怎么肿得像烂桃子?还不是夜夜睡不着觉!
夜读笔记(七)
“妾有一夫君二妇,一年夫婿半年亲。”
宋代殷无美之妾赋诗表达做人家小老婆的凄苦,那就是不能独享丈夫的专爱。封建社
会一夫多妻制,是男权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欺凌。那时候,妻妾不能享受平等待遇
。娶妻纳妾,在这两组动宾词组中,妻子是明媒正娶的,而妾也是要有一定手续纳下的。
现在,深圳河畔的“二奶”们,连妾的“名分”都没有。如果说,正式的妾还能享受“一
年夫婿半年亲”,被港人包养的“二奶”,男人一星期过来一趟的话,只能是“一年夫婿
几日亲”了!
在宋代的侍妾中,有几个才女,结合自家身世叙写当妾的种种离愁别恨,千百年后那
种恩怨之绪还在空气中弥散。
先说贺铸之妾。
贺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人。宋太祖孝惠皇后族孙。为
人刚介耿直,不媚权贵,因此宦途多舛。博学强记,能诗文,尤长于词,为苏门四学士之
一。《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结尾叠写三句闲愁:“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
雨。”新奇有趣,比现今的小资还小资,让人叫绝!就是这个贺铸,爱恋过一个女子,两
人感情很
深。他与她分别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子孤苦无依,思念甚切,作《寄贺方回》诗表达闺帏
中心绪:
独倚危阑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
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
《历朝名媛诗词》评说此词说:“诗语雅秀,后两句有多少言不尽意,意不尽言之致
,闺人心绪大都如此。”另据《能改斋漫录》,贺方回收到爱妾的诗,回寄《石州引》词
:“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
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 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
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
断天涯,两厌厌风月。”两人诗歌唱和,聊寄愁思郁结的离愁别绪。
陆游之妾也很有才华。据《随隐漫录》记载,陆游宿驿中,发现有一首《题壁诗》:
“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一枕凄凉眠不得,挑灯起作感秋诗。”打听一下,
知道是驿卒女所题写,于是纳为小妾。说到这个事,就应该提到唐琬。她是陆游一直钟爱
的女子,是陆放翁的结发夫人,两人感情甚笃。可是,陆母不容这个儿媳,唐琬被迫离异
。后来,陆游在沈园与她相遇,悔恨交加,不断地唠叨自己:“错!错!错!”(《钗头
凤·红酥手》)不少学者认为,封建时代男人纳妾的原因之一,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的包办婚姻的反叛和补偿。陆游屈从母命而休爱妻,重娶之后找个小妾寻求感情寄托
,可以看成是这种论点的一个证明。问题是,不幸总是与陆游为伍。驿卒女当“二奶”,
常被大妻虐待,只有半年的样子,就被大妻赶出了家门。小妾赋《生查子》而别——
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不
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状写当妾者的凄凉心境,让人深感同情。
比贺铸妾、陆游妾幸运的是张妙净,她虽然也为人妾,但留下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而
不像前两位女子那样只成为依附男人的一个符号。她有一首《竹枝词》:
忆把明珠买妾时,妾起梳妆郎画眉。
郎今何处妾独在,怕见花间蝶双飞。
这个张妙净,不知其身世,也不晓得她丈夫的姓氏。我们从她清新自然的诗歌中可以
略略知道,她是被一位男子用“明珠”买来为妾的。她晨起梳妆,阿郎为她画眉,可以说
,两人也蛮恩爱的。但是后来离别,男人一走永无消息,也给她留下无尽的孤苦无依和相
思之痛。
我把这章的小标题写为“芭蕉不展丁香结”,是引用李商隐《代赠》诗“芭蕉不展丁
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里的一句。丁香结,丁香的花蕾。唐宋诗人常以丁香含苞不放,
比喻愁思郁结,用来表现夫妻或情人之间的离情别绪没有一个结果。深圳河畔阿金的际遇
与贺铸妾、陆游妾,特别是张妙净是差不多的,只是阿金不会写诗作词,只会像祥林嫂那
样颠三倒四地叙说“心里很烦”的大白话。当然,她们充当“二奶”的愁苦在实质上都是
一样的,只是金们在历史长河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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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知道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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