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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三毛(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7 20:59:31 2000), 转信
二
三毛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前期的作品,是十七岁到二十二岁那段时间发
表的小说散文,收集在《雨季不再来》中,代表作为《惑》、《异国之恋》、《雨
季不再来》。正如她自己所说:“这本《雨季不再来》的小书,代表了一个少女成
长的过程与感受。它也许在技巧上不成熟,在思想上流于迷惘和伤感,但它的确是
一个过去的我,一个跟今日健康进取的三毛有很大不同的二毛”。1962年发表在
《现代文学》上的《惑》,描写自己病中迷失在“珍妮画象”里的幻觉,纵情地表
达失学、病痛下的煎迫和对生命的追求,全文缺乏委婉申述的含蓄,充满忧郁悲伤
的色彩。小说《异国之恋》(又名《秋恋》)把一对在难耐的寂寞中偶然相遇、相
恋又不得不匆匆别离的海外游子的复杂心理和缠绵情感写得生动真切。小说《雨季
不再来顺u写一个女大学生跟男朋友闹别扭后,感情上的波动。作者在字里行间把那
深情、那眷恋,那只能体会不可言传的心底的盼望,表现得那么细腻感人。三毛的
老师、女作家、文化学院教授胡品清在看过她早期作品之后,说她喜欢追求幻影,
创造悲剧美,这是有道理的。
三毛中期的作品,是她离开台湾以后的大量小说散文。风格骤变,被人誉为
“健康、豁达、洒脱不羁”,令人耳目为之一新。从内容上说,有对西方资本主义
国家生活,特别是学校生活的真实反映(《西风不识相》);有对同胞在国外不文
明、不礼貌言行的痛心记叙而洒满作者爱国之情《亲不亲故乡人》。但作者付出最
大心力笔耕的,则是撒哈拉大沙漠和大西洋中几个岛屿所独有的景色,特有的人和
事,以及荷西逝世后用血泪写成的文字,如《收魂记》、《沙漠观浴记》、《平沙
漠漠夜带刀》、《逍遥七岛游》,写活了大沙漠和各岛的风俗民情美景。而对沙漠
中不同人物的不同生活的叙写,更是五彩缤纷,各具特色。如同写婚礼,《娃娃新
娘》展现出沙漠的古朴风俗与复杂的仪式,突出了未成年新娘的痛苦与无奈”,而
《结婚记》则显示了公证结婚的隆重与简洁,字里行问,却流露出新娘为只有一个
“骆驼头骨”作结婚礼物和“走路去结婚”的幸福和自豪;一样写老人的生活,却
能从不同的老人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出发,捕捉人物行动中最独特、最典型的部
分,展开充分的刻画,显示人物最本质的东西,于是,就产生了对青春长在、并力
争使自己短促的人生过得更有意义的长者的赞颂(《这样的人生》),以及对被儿
女妻于抛弃、被社会隔绝冷淡的孤苦老人的同情(《一个陌生人的死》)。又如都
写夫妻生活,有对在共同命运中互相帮助支持的恩爱夫妻的情深意重的抒写,也有
对重利薄情而剥夺了丈夫自由幸福的自私狭隘者的批判(《士为知己者死》)。更
可贵者,作者为小人物作传(《巨人》),为普通一兵立碑(《沙巴军曹》)。而
反映沙哈拉威人争取独立自由的血与火的斗争(《哭泣的骆驼》)和黑人奴隶的悲
惨命运(《哑奴》)更是她中期作品中的海底珍珠和沙漠玫瑰。前者让我们看到一
幅富有时代特征的沙哈拉威人斗争生活的真实图画,看到殖民者怎样吞食、侵占弱
小民族以及弱小者的反抗和牛争,后者则从哑奴“这一个”人物的遭遇,反映那个
时代、那个地区奴隶命运的“一般”。丈夫荷西逝世后,三毛多写自己的生活、感
情和亲朋好友的关怀和安慰,如“我”对荷西的追忆、痛惜和怀念(《梦里花落知
多少》),“我”对父母的感想和眷恋(《背影》),朋友、邻居对“我”的深情
照顾和“我”的感激(《不飞的天使》),以及公婆的贪婪和冷酷无情(《似曾相
识燕归来》),等等。这些作品主要以散文形式来叙写生离死别的悲哀和痛苦,文
章也显得深沉、忧郁。但作者并没有因为这一巨大打击而日益消沉,而是“偏偏喜
欢再一度投入生命,看看生的韧力有多么强大而深奥”,并再度回到加利那群岛白
色的房于,顽强地生活下去。她并不孤独,因为荷西曾经生活在这里,因为荷西的
朋友、邻居关怀着她,因此,她请求母亲信任她,“绝对不要以为我在受苦,个人
的遭遇,命运的多舛都使人被迫成熟……再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苦难,我的这些
挫折又算什么呢?”(《归》)这种热爱生活,探索人生的不怕挫折的精神,令人
振奋,给人力量。这就使她的读者,特别是那些对现实不满,也渴望到外流浪,用
亲身的经历去体验人生奥秘的台湾青少年对她无限羡慕和由衷敬佩,以至许多学校,
整班整班的学生都在预购她的新书。“三毛以极大的毅力和苦心,离乡背井,远到
万里之外的荒漠中居家谋生,以血汗为代价,执著地换取特殊的生活经验”,把自
己所见所闻所历所感,凝结成艺术的花朵,敬献给读者,从而得到读者的这样热烈
的欢迎,是理所当然的,是受之无愧的。可以说,三毛在荷西生前死后这一段时期
的创作,即中期创作,是她创作的高峰期。“三毛热”这个文化现象,是随着反映
她在撒哈拉的生活这个创作高峰时期的出现而出现的。
有人认为,三毛在这一时期,即撒哈拉创作时期的作品所以拥有广大读者,主
要以内容取胜,它们只是她“特殊生活经验”的记录。“这种经过真实体验的题材
之写作,在先决条件上已经成熟了,甚至连表现技巧的强弱,都已无法增减故乡人
们去阅读她作品的高昂兴趣。”这种说法,从强调内容的重要性来说,当然是对的。
但如因此而无视它的艺术魅力,那就值得商榷了。事实上,她的作品,不仅内容新
奇,而已有它独特的艺术风格。
善于把奇特而富有异国情调的流浪生活,用娓娓长谈的方式来打动读者,是三
毛中期创作的显著特点。这种以“我的手写我的口,以我的口,表达我的心声”的
溶“我”于作品中的讲故事的写法,使人感到格外亲切,自然,又能收到雅俗共赏
的效果。而在构思故事时,作者并不追求故事情节的“戏剧性”,而着力描绘生活
的“本色”,不造作,不故弄玄虚,只是把真情实景形象地再现于读者面前,这就
满足了读者的好奇心。如散文《平沙漠漠夜带刀》,把一个想做世界第一个横渡撒
哈拉沙漠的中国女人的兴奋、受到阻碍时的懊丧,初见沙漠人情风俗的惊奇、看到
海市蜃楼的赞叹都写得那么逼真、生动、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荒山之夜》
既把被风吹积成弧形的沙丘,描绘成“好似一群半圆的月亮”,那么柔美,又揭示
荷西几陷于死命的沙漠泥沼地的险恶可怕。至于“我”求救于吉普车而车上男人不
但见死不救,反而陡起歹意,以及“我”的抗争,荷西的终于脱险,又使读者进一
步认识“我”在沙漠中的冒险生涯。在《白手起家》里,更把“我”初见“梦里情
人”(撒哈拉沙漠)时激动的心清,刚进陋室失望的神态,去买淡水、换煤气桶时
所遇到的艰难,睡在水泥地上挨冻的感觉,都写得活灵活现。但是,“我并不气馁,
人多几种生活经验总是可贵的事”,“要付出无比的毅力”,“使自己适应这儿的
生活”。于是,“我”和爱人荷西用“棺材外板”自制各种家具,甚至“沙发”,
用从垃圾堆里拾来的旧羊皮,改造成坐垫,更用荷西出卖劳力换来的血汗钱,买进
了现代化用具:冰箱、洗衣机、录音机、电视机和汽车。书架上,也排满了寄自台
湾和西班牙、美国的杂志、书籍,结婚礼物“骆驼头骨”和无名艺术家制作的美丽
石象以及天然的“沙漠玫瑰”被呈列在桌上,从总督府弄的红花绿叶,开放在房间
的周围……当这个用毅力、智慧和汗水建成的“艺术宫殿”被荷兰一位建筑师发现
的时候,他惊叹不已:“你们把美丽的罗马建成了!”他正是受西班牙政府的委托,
来为沙漠土著沙哈拉威人兴建住宅的,他终于找到“全沙漠最美丽的家”作样板而
喜出望外,而这一切,却表明,生活中的强者,永远是那些迎难而上,用行动改造
自己,同时改造环境的人。这个深刻的道理用生动的故事来表达,自然与空洞的说
教不可同日而语。读者通过这篇小说,不仅认识了沙漠和沙漠生活,更认识了三毛
这个人,这个作家。而所取得的这样感人的效果,正是通过“我手写我口”的方式,
将“真情实景”艺术地再现在读者面前的结果。
人物形象的摇曳多姿,是三毛中期作品的又一特色。在她的人物画廊里,雕像
林立,形神各异。不仅如此,她还特别对小人物或受苦难者作浓墨重彩的描绘,倾
全部爱心以立传,并深情沤歌他们之间的人性美与人情美。如《巨人》中的达尼埃,
一个才十二岁的男孩,全心全意爱着并照顾着残废的父亲、病危的母亲,小小肩膀
竟能挑起一家重担,每天从清晨忙到深夜:生火做饭、洗衣烫衣、种菜栽花、养鸡
喂狗、扶父亲上床,给母亲擦身……总之,只要“妈妈喜欢”,他都去做,包括一
些家庭主妇都不易做好的奶油蛋糕。而他却照常上学,并挤出时间做好作业。即使
有人请他看电影,这在一般孩子是求之不得的乐事,而他却“人在外面,心在家里,
一分一秒地记挂着父亲母亲。”正是这个早熟的孩子,在安葬母亲之后,又决心为
父亲在沙漠呆一辈子,因为“这里气候对爸爸腿好”。当“我正为他的孝心十分感
动的时候,他却说明: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的父母。”这个八岁才从孤儿院领来的孩
子对养父母无私而深挚的爱,是那样震撼“我”的心灵:“我喃喃地望着面前这个
红头发的巨人,觉得自己突然渺小得好似一粒芥草”。在《这样的人生》中,作者
通过对瑞典老人免费为地区打扫街道,七十四岁的艾力克自愿无偿地给邻居做零工,
银行退休的老职工主动帮“我”种菜等真实而生动的描写,把人性美、人情美广泛
地体现在社会生活的人与人的关系中。而老人音乐会的感人场面,更把他们对生活
的执著热爱和旺盛的生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文章的主题也由此显得更为深刻:热
爱生活并以自己的劳动而使别人活得更美好的人,岁月只能增添他的额上的皱纹,
而他们的心却永远年轻。
从刻画人物的方法上看,三毛主要是采用我国传统的“白描”手法,通过人物
自己的语言行动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和独特个性,有时甚至只按生活中的原型去
“复制”人物,表现出人物多方面矛盾统一的性格,写出人物性格内部关系的发展
和变化,使人物形神兼备,从而揭示出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这是颇不容易的。
短篇小说《巴沙军曹》中那个因全营弟兄(包括他的亲弟弟)惨遭屠杀,而对沙漠
土著沙哈拉威人怀有深仇大恨的巴沙军曹,在驻守沙漠的十六年中,克制自己的感
情,忠于自己的职守,从不对沙哈拉威人采取复仇行动。而在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
瓜分撒哈拉紧张的日子里,他看见一群撒哈拉威孩子误拾一个装有地雷的盒子在玩,
毅然去救孩子,自己却永远安睡在他又爱又恨的撒哈拉沙漠上。作者通过人物自己
的语言行动,按生活原型“复制”的这位平凡而又高大的形象,像浮雕一样竖立在
读者面前。中篇小说《哭泣的骆驼》人物众多,但我们只要读过一遍,就会对其中
每一个人物留下深刻的印象。人们当然不会忘记美丽得惊人、善良可亲,大方得令
人敬佩、却死得那样凄惨的女主角沙伊达。而“神出鬼没、声东击西凶猛无比”、
但却长得“英俊洒脱”、“王子似的抢眼”的游击队领袖巴西里,虽然在小说中只
出现两次,但因为前有烘托,后有“我”的赞叹,也就令人瞩目。当然,他并不是
理想中的神,而只是深深扎根在他所生活的那块土地上的人。因此,他才会错误地
估计了形势,把独立的希望寄托在联合国的调解上,这就难免失败的命运。但他对
自己祖国的爱是深沉的,还不知成败如何,就已考虑到“开放资源,教育国民”的
建国大计了。他对七年来秘密相爱,但因忙于国家大事而极少相聚的妻子沙伊达的
深情和眷恋,也是十分感人的。人们也许会指责他在关键时刻不和战友一起去阻击
敌人(何况他是领袖),反而赶回与妻子相会的错误行动。但在这个并不成熟的游
击队领袖心里,大祸当前先安排好妻与子的退路,使自己无后顾之忧,也是可以理
解的。可惜,他太轻信他的“同志”和“朋友”,结果没有被敌人杀害或俘虏,反
而死在内奸手里,这正是他的可悲可叹处。“人们是形形色色的,没有整个是黑的,
也没有整个是白的,好的坏的在他们身上搅在一起了——这是必须知道和记住的。”
(高尔基语)巴西里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正是作者从生活实际出发,表现出人物
多方面矛盾统一的性格,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者还善于通过人物肖像的精细描摹,显示不同人物的身分与性格。如同是年
轻女人,美丽温柔的沙伊达的外貌是:
灯光下,沙伊达的脸孔不知怎的散发着那么诱人的吸引力,
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着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大眼睛,挺
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消瘦的线条,像一件无懈
可击的塑像那么优美,目光无意识地转了一个角度,沉静的微
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
——《哭泣的骆驼》
而尖刻阴冷的女老板英格的肖像描写,却是这样的:
英格很年轻,不会满三十岁,衣着却很老气,脸极瘦,颧骨极
高,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双眼是淡棕色,睫毛黄黄的,看见她,
使我想起莫底格尼亚画中长脸、长脖子,没画眼珠的女人,又很
像毕卡索立体画派时的三角脸情人,总是有个性的。不算难看,
透着卢、厉害,坐在她前面,总觉坐在冷气机前一样。
——《五月花》
作者还注意把艺术描绘的焦点对准人物性格最有特征性的部分,通过精选的细
节描写,使人物成为光彩熠熠的“这一个”。如当哑奴被原主卖掉,被逼离开与他
相依为命的妻儿子女时,作者用一组细节描写来突出他的痛苦、绝望,以及对妻儿
的热烈的爱和对奴隶主强烈的恨。
为了使欠物形象更为鲜明丰满,三毛也着力于环境和风上人情,民间风俗的描
写,这就使得她的作品时代气息鲜明,地方色彩浓烈。在《哭泣的骆驼》中,作者
将游击队写在白墙上的红色标语如实搬进小说,以显示它的时代性。而其他作品中
出现的辽阔的沙漠。深蓝的长空,成群结队的骆驼,星星点点的帐篷,向天空伸长
着手臂的仙人掌,忽隐忽现的海市蜃楼,以及娃娃新娘的婚仪,沙漠浴室的奇景,
丹纳芙丽的化装狂欢、拉歌美拉的口哨传音等等,简直是一幅幅诱人的非洲风景画
和风俗画。但是,“我不爱‘景’,我‘爱’人”。所以她作品中的环境和景物描
写,绝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为着突出人物的性格,或烘托人物的心情,或推
进情节的发展。《搭车客》中,作者用下面的景物描写来突出“我”外出游玩时清
新的感觉和愉快的心情:
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
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的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个时
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的女人的胴体,好似还
带着轻微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
在《沙巴军曹》里,当“我”听完沙漠军团全营惨遭杀害的血淋淋的故事后,
沙漠美景就变成:
天已经暗下来了,风突然厉烈地吹拂过来,夹杂着呜呜的哭
声,柳子树摇摆着,帐篷的支柱也吱吱地叫起来。
《哭泣的骆驼》结尾处惨杀沙伊达场景的描写,更叫人毛骨悚然,欲哭无泪。
这种把物景溶于心景的写法,使景物带上了感情的色彩,又使感情像景色一样的明
朗,自然就增加了作品的感人魅力。
至于对比手法的妙用,几见于三毛的每篇作品。《似曾相识燕归来》,写“我”
丧夫后回到马德里看望公婆,全文用小姑伊丝帖对“我”的关怀体贴,以及夫家整
整一条街上的邻居对“我”“最真挚的情爱”来反衬出公婆、特别是婆婆的冷酷和
贪婪:自己广有钱财产业,却忍心在儿媳痛不欲生的悲伤时刻,抢夺儿子遗留给媳
妇赖以遮身的住房,甚至说出“你反正不要活的……”这样残忍的话,以此作为霸
占房子的理由。在《巨人》中则以“我”的渺小突出小达尼埃的高大;《哑奴》里,
更以奴隶主的富有、凶狠和阴险突现奴隶的贫穷善良和任人宰割的命运,等等。这
种对比手法的纯熟运用,不仅把作品中的真美与假美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区别开来,
而且使作者笔下的人物各有各的面貌,各有各的声音,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丰
姿。
三毛中期创作的第三个特点,是浓郁的抒情色彩。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她的
笔尖总是蘸满感情,并带着作为女作家特有的温柔亲切、委婉细腻。而她所以能那
么自如地抒真情,发己见,也是与以“我手写我口”的写作方法有密切关系的。在
她所有的作品中,“我”都是作为事件的参与者或目睹者投入故事,这样,就便于
借助“我”对人物和事件的真切感受,自然而直接地表露“我”的审美感情,并积
极发挥“我”对于人物或事件的美学评价作用。如小说《哭泣的骆驼》中,对摩洛
哥侵略者的憎恨,对沙哈拉威人为民族独立而战斗的赞颂,对游击队领袖巴西里夫
妇的敬爱与同情,都是通过作者的“感情用笔”来表现的。在散文《梦里花落知多
少》里,作者把“我”对丈夫荷西的追忆、眷恋和怀念写得那样情深意切,哀伤感
人。谁能忘记那涌自心底的带泪的声音:“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
们。”“就算你已成白骨,仍是春闺梦里相思又相思的亲人啊!”而在《背影》里,
作者更把父母步行去看荷西墓地以及母亲买菜归来艰难独行的背影,作为抒情泉口,
字字融注了父母对女婿的哀悼和对女儿的痛惜,句句饱含了女儿对父母的感恩和亲
情。“孩子真情流露的时候,好似总是背着你们。你们向我显明最深的爱的时候,
也好似恰巧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影。”这种袒露真情实感的抒情,体现出一种真挚
的美,常常能引起读者强烈的共呜。即使是写游记,作者叙事绘景,也句句含情。
如对各具特色的七个岛屿(《逍遥七岛游》)的精细描述,倾注了多少深情与热爱。
而且,每当异国美景稍似祖国风光,那向往和眷恋之情,是那样自然而急切地凝聚
于作者的笔端:“我更加温柔地注视着这片杏花春雨,在我们中国的江南,大概也
是这个样子吧!”
自然,思想和感情是抒情的基础。没有深刻的思想和真挚的感情,空泛的抒情
也只会显得软弱无力。三毛作品中的抒情,凝聚着“我”对人物和事件的深思,体
现着作家思想感情的深度和浓度。因此,在她的作品中,往往借助“我”的抒情深
化着作品的主题。如在《亲不亲,故乡人》中,作者对自台湾省出外考察的某些团
体或外出旅行的某些同胞,因为在国外餐厅酗酒行令,对门房挥拳吵架、甚至在大
街上随地小便等等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而引起外国人的轻蔑和鄙视,作了令人痛心
的描述,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的爱国之情,赤子之心,深深地感动着读者:“在台
湾,也许你是你,我是我,在路上擦肩而过彼此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当我们离
开了自己的家园时,请不要忘记,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在《西
风不识相》中,作者谴责了洋鬼子的狂妄自大,以强国自居而任意欺辱中国留学生
的卑劣行径,又进一步指出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凡事忍让”、“吃亏就是便
宜”“谦卑”等做人格律和外交原则,只能丧失人格、国格。揭示出要做一个真正
的炎黄子孙,就必须与不识相的洋鬼子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这样深刻的主题。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三毛中期创作的第四个特点,是语言形象生动、活泼通俗,
幽默诙谐。如用“毒热的太阳像火山的岩浆一样流泻下来”来形容沙漠酷热的正午。
同时写雨却从不同角度来描绘:通过触觉,写稀稀落落的雨“打在身上好似撒豆子
似的重”;通过视觉,用“终于成了一道水帘,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来形容雨越下
越大;通过听觉,把沙漠的雨写得那么恐怖:“雨滴重重地敲打在天棚上……”不
仅如此,三毛还根据作品的内容和刻画人物、表现主题的需要,选用适应作者的心
情和引起读者思想情绪共鸣的语调语句,如形容隔壁女同学对异性的热情和对同性
的冷漠:“冰岛来的女人,果然是冰冷的……她只对男同学讲话,对我,从第一眼
就讨厌了。”“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可是一见即化”。而《大胡子和我》
的开头,更是诙谐成趣:
结婚以前,大胡子问过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要一个赚多
少钱的丈夫?”我说:“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
意,亿万富翁也嫁。”
“说来说去,你总是想嫁有钱的。”
“也有例外的时候。”我叹了口气。
“如果是我呢?”他很自然地问。
“那就只要吃得饱的钱就够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你吃得多吗?”
我十分小心地回答:“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一点。”
就这几句话,我就成了大胡子荷西的太太。
当然,事实上决不可能仅仅因为这几句对话就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但这些幽
默的对话,这个诙谐的语调,却把一对早已深深相爱而且即将结婚的青年人幸福的
心情,开朗的性格、俏皮的神态表露得何等鲜活生动!
这种幽默的语言,诙谐的语调,在《玛黛拉游记》也比比皆是。如对“殡仪馆
酒吧”戏滤的描写,“我”吃“玛黛拉乡村肉串”闹剧场面的描述,等等。但她的
笔调也有非常严肃的时候。如《哭泣的骆驼》,开头结尾的语调是那样沉重,那么
忧郁,简直字字都滴着血和泪。《不死鸟》、《背影》、《梦里花落知多少》、
《离乡回乡》等篇,写的是荷西逝世以后的种种,随着感情的哀痛、忧伤,文章的
语调也就变得凄婉、缠绵。此外,一些古典诗词的自然引用,也使作品生色不少: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
么滋味,才不枉来世上这么一遭啊!(其实,青菜豆腐都尝不到。)
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世上,能看到——“长河落日圆,大漠荒
烟直”的幸运儿又有几个如我?(没有长河,烟也不是直的。)
再想——“古道西风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这
个意境里,是框得上我了。(也没有瘦马,有瘦驼。)
——《白手起家》
当然,三毛中期的作品也不是没有缺点的。我认为,主要缺点是她的笔力有时
候太宣扬自己了。如散文《温柔的夜》只是表现“我”对流浪汉的同情和资助;
《搭车客》也是写“我”对沙漠行人的恩惠;《相逢何必曾相识》则详叙“我”如
何善待日本小商人莫里等等。作者为什么要处处表现自己的仁慈和爱心?这当然与
她写作家宗旨分不开的。三毛曾说:“我的文章是身教,不是言教。”(《两极对
话——沈君和三毛》三毛信奉基督教,她认为宣扬仁慈、博爱、人道,是她的本份
工作。固然,在人欲横流的西方社会里,作者能抛弃世俗的等级观念,给贫苦无助
者以同情和资助,是难能可贵的。但是,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如果能在作品
中指出他们之所以贫困的社会原因,岂不比一般的乐善好施、普渡众生(能普渡吗?)
更有积极意义?至于个别作品叙写鬼怪、巫术,则显得阴森,空泛而缥缈。从艺术
技巧来说,三毛的中期作品虽不乏精心佳构,但也有平铺直叙而少跌宕摇曳之作。
所有这些,都不能不影响作品概括生活的深度和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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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zcm 於 10月07日21:01:33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27.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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