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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在美国当农民(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9月23日01:14:10 星期一), 站内信件

              我在美国当农民
            二伯死后的农场混乱不堪
   二伯死后的唐氏农场混乱不堪,工人偷懒、农具丢失、作物疯长、灌溉系统失灵,
一大批培育了一半的优良杂交品种被迫终止,连二伯用几种文字记的实验报告也没人能
懂。从不涉足农场事务的二大妈的农业知识近乎为零,而我仅在初中学过半年《农业基
础知识》,20年前学农劳动的“八字宪法”在此全不适用,更别说指挥一大帮“生而自
由”的捣蛋工人。为减少农场日常的庞大开支,二大妈用一笔可观的预付工资解雇了所
有工人,仅留下装聋作哑、倚老卖老的马里奥一位长工。
   挺大的农场平时就我和马里奥两人,这老家伙四肢奇懒而舌头特勤。我们坐在农场
正中两层小楼前的橄榄树下,乌黑的油橄榄落了一地。马里奥用掺杂西班牙单词的英语
不停地指使我修车库大门、给柑橘树浇水,弄不清谁是主人谁是仆人。
   老马里奥说在美国务农就像赌博,他问我是否去过拉斯维加斯。“也许赌城的赢钱
机会比种田还高。”按他的说法,务农与做其他生意的惟一区别是需要更多的投资。美
国地贵、耕作机械贵、劳动力更贵,绝大多数美国农民都欠银行一大笔贷款。天气、病
虫害、政府法令、市场需求、劳动力、油价、化肥农药、种子……就像拉斯维加斯的大
轮盘赌,“1 赔35”。
   老朽昏庸的马里奥稀里糊涂弄不明白我来自纽约还是洛杉矾,可认定我是挽救唐氏
农场的惟一救星。二大妈逐步关闭农场的做法有可能让他卷铺盖走人,使他丢掉每小时
8.5 美元的轻松收人。为捍卫吃了20年的“铁秆庄稼”,老家伙只顾一门心思地要我留
下来陪他种地。马里奥舌头上的二伯简直就是圣保罗,为显示他和二伯的兄弟关系,他
从来不像其他工人那样叫二伯“唐博士”或者“罗伯特”,而是含着一口黏痰稀里糊涂
地叫二伯的呢称“鲍博”。什么都是“鲍博说”、“鲍博说”,反正“鲍博”死了无从
查证。据马里奥讲,“鲍博”和他的关系比和我二大妈还近。“他教我种赚钱的新鲜菜
,还答应要送我一个农场。”显然,马里奥不仅希望我继承二伯的农场,更希望我继承
二伯的慷慨,干脆把我接手的农场立即送给他。我这个来自社会主义中国、一脑袋革命
人道主义、立志解放全人类最后解放自己的傻冒,自然令狡猾的老马里奥大感兴趣。
   美国法律不许农业区的农田肆意荒芜杂草丛生,这不仅有碍观瞻,影响左邻右舍的
整体地价,还可能引发大规模病虫害。老马里奥拎着只大号扳子颐指气使地指挥我拆下
拖拉机的挖沟犁换上锄草机,便顺理成章功成而退,爬到树荫下的躺椅上喝冰镇可乐,
悠然自得地欣赏烈日下的我,老黑奴般在农田里往来驰骋。约翰迪尔拖拉机轰鸣着将杂
草翻起又深深埋下,露出墒情上乘的肥沃土壤,使我油然产生绿林响马悲壮人生的错觉
。伴随着胯下拖拉机突突颤抖,我突然发现自己已不是毛头小子,而是个成熟的男人,
正在追赶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我一直为自己迅速适应环境的天赋自鸣得意,可绝没想到
转瞬之间就被造就成标准的西部农民。人一生要干几件大事,当农民便是其中之一。天
才、财富、权力都无法代替亲身感受,亲身感受是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我告诉老马里奥
,我不仅开始考虑留下来替鲍博种地,还想找个美国姑娘,替鲍博生个孙子。美得老马
里奥说这就对了。
          左邻右舍以为我是农场新雇的技工
   在一望无垠的土地上反复机械地锄草令我生厌,老马里奥让我把这种驰骋想象成是
给一个漂亮姑娘梳头。约翰迪尔拖拉机四轮驱动,座舱里空调、音响应有尽有,甚至还
备了冰镇可乐和微型电视机。伴随着各种古典旋律的锄草虽然惬意,可种地毕竟是种地
。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革命青年,我原以为可以在资本主义老巢与美国工人
阶级展开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可我面前的这位老兄就是不肯接受劳动使猴子变人的马列
主义真理,死抱着好逸恶劳、垂死腐朽的资本主义思想,垂而不死地躺在树荫里。而自
幼尊老爱幼的我,怎么也张不开嘴,指使脚腕子发软、两脚没根的古稀老人。马里奥看
出我和我二伯一脉相承,以后干脆命令我开车接送他上下班,弄得左邻右舍都以为唐氏
农场已经易主,我是农场新雇的技工。
   负责清扫房间的女佣矮胖如罗曼圆柱,偏有个婀娜的芳名——冯。卡门。单从名字
上看,这位盘踞在长沙发上的老小姐显然有普鲁士贵族血统,仅凭她的姓氏就足以使平
素迷信德国货的我不得不肃然起敬。可老小姐冯。卡门根本不拿我当回事,我让她干什
么她都硬顶着说唐夫人从不如此。我有心模仿《蝴蝶梦》中的女主人显示一下主子的威
风,告诉她今天是我说了算,可又觉得自己挺没劲。首先,我就该萧规曹随,更何况我
对家务本来就一窍不通;其次,即使人家小姐生得奇怪了点,粗糙、暴露,有一对汽车
大灯般的酥胸,但也应有怜香惜玉之心。于是一切释然,一人捧着本《国家地理》躲到
草坪上读,任冯。卡门独自抱着吸尘器在房子里跳圆舞。
   美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浪费国家,据说普通人一生光汽车就开坏四辆,其穷凶极恶
可见一斑。埃尔森特罗居民的日常能源既不用煤也不用气,而是用环保清洁但昂贵的电
。美国法律规定工厂、企业、公司、商店等的公用设施即使下班,也得灯火通明。说这
样是为确保安全,否则责任自负。这让来自勤俭之邦、自幼随手关灯的我招来许多白眼
,仿佛我要趁月黑风高图谋不轨。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用电烤箱烧鸡、用电灶煮麦片。
麦片很快就煮烂了,可由于是电煮的,故颇为可疑,小心翼翼用舌头品味再三、咽一口
到肚里,说不出的不踏实。
   美国的电视里也充斥着浪费,警匪汽车一撞就是几十辆,炮火连天血肉横飞,仿佛
美国人多得用不完。莫名其妙的闹剧没完没了,夸张地插科打浑,放肆地狂笑,奶油蛋
糕接连不断地往脸上扣……我盯着电视不知所云,一脸痴相地傻乐。美国的水同样浪费
得吓人。早就在西部片中看到四野黄尘的大地上,牛仔骑着瘦马孤独顽强地唠叨“科罗
拉多以西的面包不能吃,水太咸”。南加利福尼亚更是一片鸟不拉屎的沙漠。一直到
30年代筑起胡佛水坝,引来科罗拉多河水,修了横平竖直的水渠,南加州才人丁兴旺起
来。可由“水”兴旺起来的美国人绝没有中华民族饮水思源、惜水如油的美德,仿佛这
块移民聚居的土地可以肆意蹂躏。
   我头一次浇房前的草坪才发现美国之大。那天我整整浇了一下午,水恐怕用了50吨
,才勉强浇完草坪的一角。日落收工时我忘了关水,导致次日天明水漫金山。若是在北
京,我老妈非暴跳如雷大骂我“败家子”不可。我咎由自取,已诚惶诚恐做好了接受“
节水办”之类处罚的准备。可我二大妈只淡然一笑,说这里家家户户经常如此,而且水
也不贵,300 美元包干半年,你就是浇个一江春水向东流也关系不大。我这才注意到炎
炎烈日下邻居家草坪上的水龙亦不舍昼夜,逝者如斯。难怪当年罗斯福总统为说服孤立
主义的美国参加二次大战,炉边谈话偏挑选水龙为话题,这才使美国由租借法案一步步
走向战争。
     二大妈把老奸巨滑的马里奥炒鱿鱼的当天,我就遇到了麻烦
   二大妈把光说不练、老奸巨滑的马里奥炒鱿鱼的当天我就遇上了麻烦。到现在我还
怀疑是这老家伙临走时做了手脚,因为他临走朝我大猩猩般狡黠地一笑,谲诈艰涩,奥
妙无穷。
   那天早上,我独自开伏特卡车直奔农场菜地,像往日一样逐一打开田里的水门。美
国农田基本没有明渠,所有灌溉系统全埋在地层深处。田头每隔5 米设有一个水门,只
需将开关一拧,引自科罗拉多的河水便滚滚而出。远处是一片茁壮的中国韭菜,我走到
菜地尽头双手轻轻拧开最后一个水门的开关。接下来的细节我现在怎么也描述不清,可
能是惊吓过度患了失忆症。只记得恍惚间往常开合自如的水门突然失去控制,8 英寸直
径的水门脱离管道如炮弹般砰然而起,冰冷坚挺的水柱直冲青天,太阳一时黯然,仿佛
整个世界落在我的双肩。
   我用装种子的麻袋、修仓库的原木浴水奋战了一个多小时,还用小卡车拉来一车黄
土。但汹涌之水天上来,源源不断一直通到科罗拉多大峡谷水库。刚才还茁壮的韭菜眨
眼间成了水草,管口泥浆四溢,压力之大即使我全身扑上去也无济于事。几经奋战,肩
膀胳膊已失去知觉,碎石把胳膊剐得血迹斑斑,双手被激流冲得连拳头都躜不住。沮丧
之余,我已分不清自己用脚还是用头站在泥水里。
   万般无奈只好扯开破锣嗓子求援,声音凄厉惊动了对面别墅里的父子。年轻的身高
肩阔胸肌发达,老头子鹤发童颜至少已有70岁。他们闻讯搬着梯子爬过铁丝网,一前一
后滚落在地。顾不上脱去笔挺的洋服,便一头扎进泥水里,加人我的阵营,随之在泥沼
中越陷越深。直到我们三人像三只大癩蛤模被大水泡翻在地,我才意识到人从来就胜不
了天。天人合一也只能是人去合天,而非天来合人。翻了白儿的老头儿已没有爬墙回家
的力气,我用小卡车将他载回别墅的正门,他去打电话报警,我则去简易公路尽头为灌
溉管理局的抢修车引路。
   来人开着辆崭新的大福特,自称叫杰克,是帝王谷县灌溉区下属一家抢修公司的老
板。他撇开水灾不管,上来先问我是否有权付钱。我说我是已故唐博士的侄子和养子,
上周刚来美国,我受唐夫人委托管理这个农场,可他说他账上从没有我的户头,更不知
道我的信誉。我指着滚滚洪水说,得赶紧采取措施,否则大水会冲上86号公路。可这老
兄脖子一歪连连摆手:“美国有用不完的好水和一流的给排水设施。在你有权给我签支
票以前,就是密西西比淹了白宫也与我无关。”
   我自幼跟我爷爷长大,爷爷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始终教导我要“惜福”。他说
世界上干净的水已经不多,平常洗米水刷碗再浇花,其吝啬让人很难想象他当年办义田
、捐学校。赈水旱、红顶花翎的宏大气魄。我爷爷节衣缩食活了91岁无疾而终,死前把
无锡祖产全捐给了国家。我猜大概人老了才懂得“惜福”,而只有200年历史的年轻美
国难免有些像未经沧桑的年轻人急功近利暴珍天物。
   眼看着引自千里之外的沧朗之水淹没菜地、包围温室,地头上的四个大集装箱也发
发可危,而我束手无策只能任滔滔清流滚滚东去。美国没有修水沟随叫随到的义工徐虎
,只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大灰狼”。
          大水流了一天一夜,淹了唐氏农场
   次日清晨,取得了付款授权的我打电话给前一天见死不救的杰克,告诉他流了一天
一夜的大水已逼上86号公路直奔墨西哥,说不定会引发边境战争。他听说钱已搞定,忙
不迭地朝我大喊:“小子你别喊,我的人马上就到广‘杰克的人认钱,可一旦干起活儿
来也真不要命。他们一个接一个开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打着转几冲进农场,裤腿来不
及卷就瞪着浊流直奔地头。
   满头泥水的杰克检查了水底下的灾情后,朝面色铁青的我讪笑着,说情况并不太糟
,仅仅是阀门碎了,换个阀门1000美元,把破口封死要500 美元,这仅是材料费,人工
按每人每小时30美元另算。看着杰克身后七长八短、虎视眈眈的一帮壮汉足可以组织一
个连,我赶忙表示我仅希望尽快封死喷水的破洞,并不想整旧如新,因为这块菜地我已
不打算再种。杰克表示理解,他说他虽然靠别人闹水灾赚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言罢,赵钱孙李地点了四条大汉,让他们帮我“封口”,其余的发动各色机器,轰鸣而
去。
   留下四位中的头儿名叫麦尔考,有给排水硕士学位,刚满24岁已是远近闻名的堵漏
专家。他生于斯长于斯,声称还要死于斯,南加利福尼亚的万顷良田、星罗棋布的地下
灌溉网络是他的衣食父母。据他介绍,美国农民种地除像我二伯采用地下水管加明渠浇
地外,还有喷灌、滴灌等多种方式。目标只有一个——用先进的科技和有限的人力、水
力资源,滋养更多的土地,生产更多的农产品,提高经济效益。加利福尼亚是现代科技
在亚热带沙漠创造的一个神话,用科学的水利设施把大沙漠变成世界上最重要的农业区

   麦尔考自称也是我二伯的朋友:“唐博士人缘不错,他种菜从来不卖,总是请别人
来参观,听到别人称赞他的菜种得好,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唐博士一高兴就让别人摘菜
吃,只是得让他在一旁看着。尽管他脾气怪异,可我们都愿意给他干活,也都常吃他的
新鲜菜。”
   麦尔考自诩是真正专业水平,有一手在湍急的水流中补漏的绝技。他先命令其余三
位打开附近农田的所有阀门,以减小破洞处的水压,又用剪刀剪了一块直径约8 英寸的
铁皮,正中打了一个小孔,中间拴上一根细铁丝,迎着勃起的水柱捅了下去。奇迹发生
了,刚才还喷薄而出的水柱突然消失,变成汩汩涌动的暗流。随后,麦尔考用双手将塑
料桶中的特殊水泥和成面团状,一点一点地塞进水中,神情专注像在修补一件古董。由
于他双手双臂埋在水中我看不到他如何操作,问他其中奥妙他也只笑而不答,眼看着水
流渐小最后变成一潭清波,风平浪静。
   就在我专心欣赏麦尔考大禹治水的神功之际,忽然感到双腿灼烧般奇痛无比,俯身
看时,至少有10万只南美红蚂蚁已顺着双腿呼啸而上,原来我正站在高坡的蚂蚁窝里。
慌乱中,我双手乱拍,弄得满身全是这种怪物。麦尔考在一旁高声大喊:“快跳到深水
中去!”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浑浊的水沟,摇头摆尾奋力挣扎,游出老远才钻出水面。
回首看时,成团的南美红蚂蚁在水面挣扎,如一团红色的油漆在骄阳下不断改变形状和
色彩,逐流而去。
      美国牛仔嘲笑二伯“发明了无籽西瓜,所以自己也没籽
   为帮我尽快完成从一无所有的劳苦大众到美国农场主的蜕变、专心务农扎根边疆热
爱新大陆,二大妈特地从旧金山请来我的堂兄曾会。后曾会比我大两岁,是我爷爷八哥
的第六个孙子。他爷爷即我八公虽和我爷爷一母同胞,且同为京师大学堂毕业,可八公
由于放洋早稻田大学,而与我爷爷“性相近习相远”。曾会的爷爷经商,做官一直做到
黑龙江财政厅长、大清银行总办;我爷爷则捐了无锡祖产办了十几所学校,最后皈依佛
门。堂兄禀承他爷遗风,在密西西比大学读完机械硕士,毅然辍学西迁,在离硅谷不远
的旧金山湾区开起了电脑公司。当时,曾会是唐家我这一辈惟一生儿子的男丁,正四处
兜售美国新版的《毗陵唐氏家谱》,逢人便说:“男人在家谱中占一格,女人不占格。

   春风得意的曾会从旧金山飞至圣迭戈,租了一辆大福特径直开到唐氏农场大门口,
这才用移动电话通知我打开大门。
   自诩通诸美国商务的堂兄直到陪我下农场,才领教美国西部牛仔务农的蛮莽、浪漫
、无序。那天下午,我像刚攻占了阵地的野战排长,开着福特卡车带堂兄巡视我尚未完
全巡视过的农场。沿着被南加州烈日晒得打蔫的简易公路飞驰,四轮荡起黄尘,激起我
尚古怀旧的豪情。我告诉曾会,二伯生前为联结农场到加州86号公路,特地修筑了这条
私人公路,并在路两侧种上橄榄树。他生前立下遗言,绝不可卖农场,更不许卖这条路

   转过一片橙子林,我突然发现有两辆陌生的轻型卡车正停在树影里,四条袒胸露背
、面容凶狠的恶汉正坐在树下喝冰镇啤酒。在曾会眼中,我一直是海湾战争的英雄,为
在堂兄面前保持我的神勇形象,我必须理直气壮像个西部农场主。我壮着胆把车一直开
到酒鬼们的酒瓶前,才一脚把刹车踏板踩到底。
   还没等我开口,四条大汉已一跃而起,一齐扑向我的车,满嘴酒气异口同声地责问
我为什么私闯他人土地。弄得我满腔愤怒又疑惑不解:“难道这里不是唐氏农场?”“
当然是,”领头的小子头发胡子擀了毡,“唐博士死了,我们正在保卫他的土地。”另
一个漳头鼠目的家伙补充说:“唐博士是个种没籽西瓜的中国老头儿,他发明了没籽西
瓜,所以自己也没籽儿。”话音未落,坐在车中的曾会“砰”地撞开车门直扑獐头,怒
目圆睁:“谁说他没籽儿,我们就是他的籽儿!”我爷爷在世时一直说我脾气太暴,我
上大学离家住校时,爷爷特地手书:“师曾学国际政治,为大使、为外长,周旋坛访、
学习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平心静气,和颜悦色,以理服人,耐心处事。喜怒不形于色
,不可稍躁,不可稍骄。”可我北大毕业后毫无长进,先教书后照相,既骄又躁一事无
成。想不到我这位美国堂兄比我更甚,这全怪祖上出过两个兵部尚书,终究是粗人基因
,即使移民美国,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哪知这几个见了人压不住火的美国牛仔,面对中国儒商的雷霆之怒反倒俯首帖耳。
领头的小子忙解释说,他们正给对面的农场浇水,见唐博士的农场荒了,过来看一眼,
怕有人捣乱。继而满脸媚态地问我们到唐氏农场来干什么,是否农场要重新开工,什么
时候用人招呼一声,他们正没活干呢。堂兄指着我告诉他们:“这得由我兄弟我说了算
,他从北京飞来就是要接手农场。”还告诉他们:“我兄弟没结婚,想在这儿找个美国
女人,生一打有籽西瓜。”四条恶汉一听,说那好极了,我们西班牙姑娘热情能干,像
中美洲的太阳热烈奔放,像龙舌兰酒甜美醉人,生他一打小杂种没问题。
         我和堂兄招引来墨西哥一黑一白两位小姐
   唐氏农场突然一下来了两个一米八几的中国小伙子,二大妈冷清的住处热闹起来。
好消息不胫而走,一直飘出小城,直到边境那边的墨西哥。由此墨西加利大学(
MetiCali UniV )的几位女学生盛情邀请二大妈带上两个侄子一起去墨西哥过狂欢节。

   车开到美墨边境,曾会才发现忘了带绿卡。找警察一问,我的中国护照无需签证就
可以自由过境,而曾会走遍美国的驾照非得有绿卡佐证,否则无法过境。任曾会巧舌如
簧,美国警察就是不理。考虑到那帮女学生还在边界那边傻等,二大妈和我只得先把曾
会扔在美国,过境向主人通报无法参加晚上的狂欢,可边境上迎接我们的一黑一白两位
小姐却死活不肯。墨西哥居民肤色大抵分两种,纯西班牙后裔肤色粉白、金发碧眼,就
是通常说的金丝猫;土著印第安人或西班牙混血儿的肤色则较深,呈栗色或古铜色。美
国人将前者称之“白墨”;后者称“黑墨”。眼前这两位黑白小姐神情急切,分别用西
班牙语叽里咕噜一通说,又忽闪着大眼睛催二大妈快翻译给我听,她们对我们不能参加
狂欢失望之极,坚持要到美国一边去找曾会。
   海关门口怎么也找不到曾会,原来这小子经不住中美洲当头烈日,一人跑到快餐店
去喝冰镇可乐。我们一起进去找曾会,坐在冷气机旁,让曾会向两位小姐解释忘带绿卡
过不了边界。头顶嗖嗖冷风直往我脖子里灌,冰镇可乐和着冷气一直凉到我的脚趾尖,
可就是没法让两位热情如火的女学生冷静下来,死缠着说要一起去跳舞。我说我从来不
跳舞,顶多坐一会儿。最后还是二大妈打圆场,请大家共进中餐。
   找家中餐馆坐定,我用中文悄声告诉堂兄,两位小姐白的像块奶酪,黑的像炸过火
的薯条,再加你这个黄面包,整个儿一汉堡。堂兄笑得一口水喷出来,说真绝了!你小
子还是快点回中国,千万别留在美国,不然就把一肚子中文浪费了。二大妈喝斥我和堂
兄不够礼貌,可我这人天生自制力差,越是掐自己大腿,越是没办法让笑停下来。
   白小姐桑德拉是研究玛雅文化的,黑小姐玛丽库拉是学心理学的。我一听坏了,我
的坏心眼全得让她看出来。果然,她呲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双眼如一把锥子直视着我
,绵里藏针,笑里含威,令我不敢正视。
   桌子那端桑德拉磕磕巴巴地与曾会“套磁”,越过蔬菜沙拉向曾会要旧金山的住址
。我在桌底下踩了曾会一脚:“当心她找上门去,嫂子扒你皮!”曾会说是呀,这姐们
儿也太性急,我直说有老婆孩子,她也看到我手上的结婚戒指了,这姐们儿别受过什么
刺激吧?我私下向玛丽库拉一问,果不其然。
   桑德拉的男友原是个美国大兵,属于勇武如兰博的那种。两人天长日久瓜熟蒂落,
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他们商定先买辆新车,于是大兵拿上桑德拉的钱包开着桑德拉的汽
车去了车行,从此肉包子打洋狗,一去不回头。曾会听到这儿说,这大兵也太不开眼了
,连第三世界穷邻居也不放过。我立即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上纲上线,说这是帝国主义
本性,就像美国封了得克萨斯油井,只用中东和拉美的进口油。热情如成熟的麦浪的桑
德拉在一边银牙紧咬,杏眼圆睁,恨不得跳着脚360 度声讨全世界。吓得堂兄赶紧算账
买单,开车送两位墨西哥小姐回家。
          邻居老头怀疑我送给他的菜浇过大粪
   堂兄终于离农场而去,大地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隔壁帮我治水的白人老头儿成了
我惟一的朋友。那次水管破裂之后,老头儿被水冲得翻了白儿,好几天下不了床。为了
表示歉意,我特地从田里割了一大纸箱韭菜,还有苦瓜,外加一听铁观音,摆在公路拐
角处老头儿家的信箱底下。
   几天以后,我正给橙树浇水,一辆小红福特摇摇晃晃开进农场,一直开到农场正中
的小楼前才款款停稳。老头儿费劲地从汽车里爬出来向我喊“哈罗”。首先对我给他的
一纸箱‘中国洋葱“(韭菜)表示感谢,接着给我列数了一大串吃洋葱和大蒜的好处,
赞不绝口地称赞’冲国洋葱”味儿真冲,说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这么正宗的中国
洋葱。我对他那天的相助之举表示感谢,他说农民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美国农民间
的互助历史更是悠久,而且他也不想让大水淹了他的别墅。
   老头儿自报姓名叫罗伯特。福瑞斯特,是个退休的农场主。退休之后闲得无聊,才
给埃尔森特罗中学开校车。他说他不能起床的这些日子,每天都端着望远镜观察我在田
里做什么,通过观察,他断言我以前从没种过地。今天看到我又在橙树下瞎转,才过来
指点我一二。
   他很客气地建议我把菜地耕掉,种上鲜花,再运到洛杉矾去卖,“保证发财”。我
说我不想发财,我对探险远比对发财更感兴趣。福瑞斯特先生说年轻人一概如此,等老
了才发现全是扯淡。他10岁的时候也想参加海军周游世界,可11岁那年继承了一个农场
。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可他必须干。于是先学西班牙语,又雇了墨西哥农工,这不也熬
过来了,还创下一个大家业。
   我说眼下的问题是我已经36岁,我不仅读不懂我二伯的试验报告,而且对务农毫无
兴趣。老头儿说那当然,他也同样看不懂。但他理解唐博士干的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唐
博士为美国农业丰收、防止现有品种退化不停地开发新品种。原来,世上的许多花木都
是雌雄同花,可雄蕊成熟时雌蕊往往尚未成熟。而当雌蕊分泌黏液接受雄蕊花粉时,身
旁的雄蕊早已凋零。于是每朵花的花粉都要到别的花上去媾和,这样的远缘杂交避免了
近亲繁殖,杂交出强壮的后代。老福瑞斯特说二伯的农场正是通过控制不同品系植物间
的杂交,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优良品种。
   走过一片菜,老福瑞斯特用脚踢着菜叶说:“看!这些全是小白飞蛾。你应该马上
把拖拉机开过来喷药。这种虫子见什么吃什么,你若不快动手,吃完你的菜就该到我家
去了!”我说我二大妈有康奈尔大学营养学学位,主张吃天然食品,她不许我给农作物
打药,也没让我施化肥。她说菜叶上有虫咬的小孔更说明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老福瑞斯
特闻言把双眼一瞪:“扯淡!扯淡!那是妇人之见。人们去超级市场买菜,只盯住那些
新鲜、漂亮、水灵的,没人专找有虫子眼儿的,更没人问是不是打过药、施过化肥。相
反,浇大粪的菜倒是天然,可人们会骂:”大粪!大粪!只有日本人才吃浇大粪的蔬菜
!‘你昨天给我的中国洋葱怎么味儿那么冲?你没浇大粪吧?唉,天哪!大粪!“  
      我单枪匹马,屁股朝天,一人干了三个人的活
   葡萄园的自动水泵坏了,请机械师查了一上午,说是水泵没问题,大概是大水淹了
地下的电缆,造成电线短路。次日打电话请来电器匠,用电笔一测,说的确是电线坏了
,得换新的。身壮如牛的电器匠随手一比画:“从这儿到那儿,你先挖条沟,过四个小
时我再回来埋线。”
   烈日下我先机械后人工筋疲力尽,刚挖好这条该死的沟,电器匠就哼着小曲摇滚而
回。我一边帮他埋电线、一边吴牛喘月地仰望晴空,问他南加州是否一年365 天都如此
阳光灿烂。这老兄听罢哈哈大笑,说这还是顶保守的估计。这么说吧,只有《圣经。创
世记》上讲,世界连降大雨40昼夜那次,这里下过一毫米雨。言罢,他让我在一张上千
美元的账单上签字。
   晚上,二大妈见我晒得像只醉蟹,再次批评我不可像个共产党,干什么事都冲在第
一。既然花了上千元钱让电器匠整理电路,自己就没必要再充当劳动力。可我这人就是
贱骨头,见不得别人干活儿、自己颐指气使地在一边闲着,毕竟活了36年,一直是劳动
人民出身。二大妈说如此说来则不该在上千块钱的账单上签名,因为账单上讲有三个壮
工挖沟四个小时,而实际是我单枪匹马一人屁股朝天干了三个人的活儿。我说不仅没有
三个壮工,而且在我挖沟的四个小时内,连电器匠也不知去向,是我自己在大地上开了
沟,事后又整修复原。二大妈听罢立即打电话问电器匠今天上午的账单是怎么算出来的
,电话那头儿电器匠已抢先一口把“1000块”改为“200块”。我这才恍然,美国佬不
仅有迷人的性格,更有迷人的脑袋。好在我权当体验生活,不管生活多么错误、多么悲
剧,可留下的喜怒哀乐是永恒的。
   一人坐在大树下,将农场中的破旧家具付之一炬,欣赏跳跃的火苗。想当年阿房宫
八百间,经不住楚人一炬。凤凰也是在大火中涅媻的。看眼前小城中民风古朴,男人个
个像伊斯特伍德,女人个个像斯特里普,真是个生儿育女的好天地。可没等我继续神游
下去,一群骑车男童突然闯人我的世界,异口同声地问我,大火是否在我控制之下、是
否需要他们帮助。我指了指脚下的水龙,表示大火随时在我股掌之中。可领头的孩子还
是摇头,不满地递给我一张彩印的传单“Rules GoVerning theBUning of 
Residelltial Rubish”(《居民燃烧垃圾守则》),教导我燃烧垃圾仅限于树叶、稻
草、木头,燃烧时必然置于标准燃烧炉中,时间在9 :00-15:00,必须在无风之晴朗
天气……不得污染加利福尼亚天空……显然,我已有数条违犯当地法律。望着孩子们天
真烂漫又严肃认真的面孔海洋,我恍然大悟这里是美国,我是一个美国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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