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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在美国当农民(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9月23日01:16:03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红色峡谷
驶近大峡谷,我看见矗立的“美国雷锋”的雕像
沐浴着美国西部甜蜜丰满的阳光,我由93号公路自北向南进了金曼(KIN GMAN),
时间是早上9 :00. 我将油箱加满,做了个大左转弯,拐上40号公路一头扎向东。大地
是绿色平静的,美国公路横平竖直经纬相交,州际间的联邦公路像中医的十二经络,横
竖都编了号。东西走向的公路由南往北依次为2 、4 、6 、8 ……,其中10、20、30、
40……为横穿东西海岸的大动脉。南北走向的重要公路自西向东编号依次为1.3 、i7…
…,其中5 、15、25、35……为纵贯南北的干线。我脚下的40号公路西起太平洋的洛杉
矾,横穿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得克萨斯、俄克拉何马、阿肯色、田纳西
、北卡罗来纳八州直到大西洋的威尔明,全长约5000公里。
加利福尼亚人将这种联邦高速公路叫freeway ,意为自由之路。名实相符之下我猜
其命名的原因有二:一是道路平直宽广,安全高速,任驾车者天马行空自由驰骋;二是
不用缴费便可自由通行,人自由心也自由。在整个加利福尼亚,我就没碰到高速公路收
费站,所有车辆都竭尽全力疯狂地驰骋,由加州一路向东穿过亚利桑那诸州亦是如此。
全不似生我养我的北京,出人北京城的京石、京通、京津塘、机场、八达岭五条高速公
路全部收费,更不用说天高皇帝远的夷蛮之地,连县、乡、村都能在公路上设卡。我数
度从广州驾车回北京就大吃其苦,感叹公路不“公”。原本我国道路的平直性就不高,
参差不齐的车辆又一齐挤上来,破车占着左侧超车道,心安理得地倘样,再不断地停车
、缴费、验票,将神驰的好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高速公路不但不公,而且不速,个别
地段成了“高价私路”,影响效率。中华民族修桥补路的传统美德不见弘扬,收费站倒
比《水浒传》中剪径的还多。
沿40号自由之路飞驰至小城威廉姆斯,向右拐下64号公路折向北,前面就是大峡谷
路。威廉姆斯一直被称为“大峡谷”之门,海拔6770英尺,小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松树
,天空湛蓝,空气清新。该城始建于1880年,名称来自“老比尔。威廉姆斯(Old Bill
Whams)”。他是著名的登山抢救员、看林人和“下夹子捕野兽”的高手。据说他为救
人而死,事迹颇似我们的雷锋。现在威廉姆斯城西口矗立着他的雕像,雕像正南直对的
雪山被命名为比尔。威廉姆斯峰。过去威廉姆斯镇是美国历史上古老的“66号驿道”通
往西南的终点,1984年10月13日,横贯东西的40号自由之路在此开通,设计上特地弯了
个小圈,旨在保护旧时代的传统。
缓缓驶人沥青铺的大峡谷路,刚才在自由之路上飞驰的紧迫感一扫而去。四周全是
大山绿树,屋宇清洁恬静,路旁的窗口挂放着千奇百怪的旅游纪念品。居民也毛衣毛帽
,仿佛芬兰的圣诞老人正不紧不慢地准备过冬,面带微笑像童话世界的卡通人。
大峡谷随便一条沟壑都能把几座乃至十几座金字塔装进去
将大峡谷公之于众的发现者并非美洲上著,而是西班牙贵族堂洛佩斯。加德思纳斯
,他是探险船Corond号的船长。当年他翻过落基山看到满目红色石头,立即以西班牙语
“科罗拉多”(红色)命名。
1919年美国政府将这一带辟为国家公园,而今的大峡谷国家公园占地超过1900平方
英里,其中包括277 英里长的科罗拉多河段。我4 岁头一回被爹妈抱到八达岭长城,
28岁头一次开着吉普车登上长江之源哥拉丹冬,30岁头一次爬上金字塔都没这么惊愕过
。八达岭的砖木结构人工痕迹太重,缺少古意;长江之源仅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小河沟
;而天造的大峡谷随便一条沟壑都能把几座乃至十几座胡夫金字塔装进去。科罗拉多高
原13万平方英里、海拔2000英尺——12700 英尺色彩斑斓的红色岩石,仿佛突然被巨斧
劈开,大地迸裂,咆哮的科罗拉多河奔腾而过,切割出277英里长、5 -25英里宽的以
大峡谷为主的巨大沟壑群。直截了当没有其他任何铺垫,是我今生见过的最凸现大自然
神力的地方,到处充满简洁有力的自然法则。
回首身后,汽车在崖壁上缓缓爬行,冬日温暖的阳光从大树背后斜照下来,给气势
磅礴的巨大峡谷群镶上毛茸茸的金边。寒风凛冽碧空如洗,天边灰色地平线下是一层层
深红、暗褐、赭石、漆黑的岩石,自上而下水平排列。阳光所到之处金蛇跳跃,旅行团
包租的轻型飞机在脚下锯齿般的大山缝隙中穿来穿去,看得我肾上腺素飞速上涌,踏油
门的右腿疲软无力,竟担心自己驾车不慎、震落崖畔碎石,砸着脚下盘旋的飞机。
一人呆立崖前,看太阳飞速前进,给脚下大峡谷的每一条裂缝都蒙上阴影。阴影迅
速扩大,不断改变形状,吞噬着脚下的赤色山峰,像洞开的地狱之门。而天空也突然变
成血色,仿佛大杀戮之后的劫后余生。刚才还蠢蠢欲动的汽车、飞机和人类此时都不知
去向,眼前一切都被涂上一层血红,寂然无声,仿佛随时都要地裂山崩。此时的大峡谷
像十月临盆的产妇仰卧于莽莽荒野,茫然无助。黑影像一条大章鱼飞速扩展,将峡谷两
侧大腿般血红的山脊一口口吞噬,仿佛《圣经》中的创世场面,让我想起《千字文》中
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生道路的各种坎坷、办公室里的人际争执,工于心计的
钩心斗角,顷刻间变得渺小乏味。
其实大峡谷的绝对海拔并不高,如雅瓦派观景点谷底海拔仅2400英尺,其南北两侧
崖顶也不过是4500英尺和5400英尺,但彼此落差却在一英里以上。这一点颇似中国泰山
玉皇顶,海拔虽然只有1524米,可相对落差大,倒显得远比珠穆朗玛峰还高大雄伟,深
不可测。
与中国泰山顶的天街不同,大峡谷国家公园崖顶的所有道路都可开车通行,车行景
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路边的标示牌一律为本色木板,标明方向、海拔、坐标
、地理特点、构造形成,科学性强,逻辑严谨。不似国内一些景点标识的质地色彩不仅
与地貌不协调,且行文空泛抽象,没有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国内旅游景点,但凡大
树动辄钉上铁牌,曰“第XXX 号古木”,让人既不明白此树姓甚名谁,更不知古在何处
,仅是望树兴叹,感其高大而已。北大校园内的树木都有精致的小牌,详写树名、拉丁
名、树种、原产地、特点。用途及经济价值,我原以为北大名为最高学府,开民主科学
先河。现在农民进城般到了大峡谷才恍然大悟,未名湖畔的优良传统乃是秉承先校长司
徒雷登遗风。
死里逃生者的日记,促成大峡谷国家公园的建立
大峡谷凡著名景观对面,都搭有就地取材的石、本观景台,色彩与大地一致。观景
台旁有详细图解、说明、沙盘和铜制单筒望远镜,供游客仔细端详千奇百怪的巨石。目
力所及之处,自然、简单,高崖低谷毫无人工痕迹,更没有索道缆车之类。老松古桧苍
郁,野花茂盛,据说有鹿、狐狸等70种走兽和250 种野禽隐现其间。偶然可以看到长得
酷似美国人的美国国鸟白头鹰、美洲猎隼、科罗拉多方口鱼……以及大峡谷独有的和山
体一色的玫瑰红响尾蛇、凯巴布松鼠。山野安静清洁,游人温文尔雅,所有饮料听、包
装纸等废弃物都被各自主人收进垃圾袋,装上汽车带走。游客男女老幼尽有,开车兜风
后挽起裤腿背起行囊爬山涉水,或手捧导游书按图索骥、录像拍照……写此文之际,我
爬香山看“西山晴雪”,发现登上鬼见愁的大多是些古稀老人和中小学生,绝少青壮年
。登顶的学生不是享受清新空气饱览秀色,而是围坐一处在寒风中拱猪、三仙、锄大地
。而海拔仅570 米的鬼见愁也修起缆车索道,真是大杀风景。让我感叹“帝力之大如吾
力之微”。
大峡谷像一本巨书立在地上,沉积岩断面每一页的海底沉积物都说明桑田之前曾为
沧海,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的主角——恐龙的化石在这里算是年轻的。层面挤压、风
化水流,使沙岩弯曲、断裂、衔接……持续地变化,每1000年都要发生一次巨大岩崩。
一条名曰光明天使的崎岖小路直通谷底,这条路原本是印第安人留下的崎岖小径,
100 多年前退休伐木工人约翰。汉斯将小径拓宽修整,成为闻名于世的旅游路线。从峡
谷步行到谷底至少得一天时间,为方便游人,当地出租田纳西走马供游人骑乘,这种善
走的动物极为温顺,老马识途早已熟记往来的道路。据旅游手册介绍,自1900年以来它
们从未失过蹄,绝对保证游人安全。现在徒步穿行大峡谷名曰探险,但实际上无险可探
。100 多年前约翰。威廉。鲍威尔少校的探险时代已千金难求。
南北战争使35岁的炮兵少校鲍威尔失去左臂,1869年他召集9 位弟兄在怀俄明登船
下水一路向南,沿未经勘察过的科罗拉多河漂流而下。暗礁险滩将木船撞碎,人和面粉
被激流卷走。这位军官探险家自学地理,在没有任何复杂仪器的情况下,靠观察夹层沉
积的石英岩和泥层,解释大陆板块上下错动、沙流的切割作用。在分离峡谷,鲍威尔少
校的副手三个逃跑,三个被印第安人杀死,鲍威尔靠独臂攀上崖顶死里逃生本身就是奇
迹。他98天的历险日记公开发表后广泛流传,促成国会通过法案正式建立大峡谷国家公
园。1980年大峡谷被列人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陆块碰撞形成落基山、科罗拉多高原和加利福尼亚湾。狂暴的科罗拉多河发出雷鸣
般巨响,在谷底左冲右突就像一群奔腾的野马。河流夹带着泥沙和雨雪冰雹,用400 万
年时间切割出大裂谷,卡车大的巨石坠人谷中汇成泥石流,冲过干涸的峡谷,液体般飞
流直下形成众多的湍滩,也形成平和如镜的湖面。立足未稳,马上又被新一股湍流冲走
。我一人面对百丈绝壁,对过去未来充满好奇,欲壑难填。
美国人已在科罗拉多河上修了15座大坝,自以为按科学办事保护了自然生态,可引
进虹鱼同时灭绝了土生鱼种。水力发电使河滩流失,失去了春天洪水带来的肥沃滩地,
许多物种灭绝。大峡谷的声音与颜色本身浑然一体,人绝不能看一眼就自称了解大峡谷
,必须一个月一个月地跋涉,一年一年地生长其间,才能感觉到大峡谷的声音,建立起
崇高的自然概念。行走其间,尽管我的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却越来越接近自然。
病宿大峡谷,没医没药没了希望
入夜,我将车停在海拔偏低的山里体会大山呼声,虽然刚刚11月,可两条毛毯根本
抵御不住美国西部凛冽的夜风,我打开汽车暖气,温度虽然大为改善,可沉重的马达声
在夜空中传得很远,破坏了大峡谷应有的安宁。与我同样露宿车中的游客大概还不仅一
二,此起彼落的汽车引擎声不时传来,又被浓密的夜雾吞噬。
想不到这一夜露宿竟让我咳嗽不止,尽管我服用了各种超剂量抗生素,可就是制止
不住。我到一家药店买药,可又不知道药的英文名字。而且美国药铺除架上明摆的不关
痛痒的小药瓶外,都得要处方。而咳嗽是我1988年在秦岭抓熊猫落下的陈年老疾,每遇
严寒必沉疴泛起,喉咙红肿狂咳不止,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冬天。以往出差在外,总是
自己在药店买些高效抗生素超剂量吞下去,一般能遏制住炎症。可美国药店却不肯卖我
急需的虎狼之药,除非有美国大夫全面诊断后的处方。我既舍不得看洋大夫浪费美元,
更没时间盘桓下去。任我花言巧语,卖药的老头儿端着张大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
副誓死捍卫美利坚法律的神圣表情,以至于让我自己都觉得继续请求下去有失国体。
1995年冬,我到神农架找野人,感冒引发肺炎烧到40℃,大雪封山无医无药,《十
堰报》刘承秉报告市长,才给我弄来个炭火盆。当地宇豪公司万老板翻山越岭把我送到
房县县医院,平生第一次输液点滴。我想象中的点滴有雪白的床单、安静的病房、长发
纤指的女护士……可我却靠墙瘫坐在地。墙壁分不出原色,三个混浊的输液瓶挂在墙壁
的钉子上,大夫呵着哈气蹲在炭火盆边给针头消毒。三瓶凉水注入体内,半个身子已离
冰点不远。
现在面临的科罗拉多峡谷远比神农架更陌生可怕,透着异邦非我同类其心必异的隔
阂。与国人古道热肠不同,冷冰冰的法律比崖壁还残酷无情。没医没药没了希望,备感
一人远离祖国举目无亲的无助。害怕炎症继续下去开不了车,我翻箱倒柜把车里能穿的
东西全包在身上,又在急救箱中翻出一瓶装满椭圆药片的瓶子,揣摩是消炎抗菌药之类
,吃了半瓶,疯狂地喝水,之后打嗝放屁折腾了半宿,竟退了烧。
我这人自幼笃信西医,觉得西医再痛苦也是享受科学,而对中医则敬而远之,记得
鲁迅父亲是被中医治死的。可莫名其妙,美国抗生素就是止不住我的干咳,我一路从大
峡谷咳到了华盛顿。洋大夫抽了指血、耳血,还用钢针在右骨盆做了穿刺,结论是我白
血球和血小板已远远低于常人极限,严禁我再服抗生素的同时,怀疑我在什么地方受过
核辐射。
一直到回国向《世界博览》任主编交稿子我还时不时咳上两声。迷信国术的任编听
说我被人穿了刺勃然大怒,仿佛我偷签了《马关条约》。当即把我押赴著名中医赵展荣
大夫处,把脉看舌苔、望闻问切之后,20块人民币买回五大包草药,用砂锅先泡后煮,
一周内竟止住了华盛顿奈何不得的沉疴。而这20块在美国绝买不来五片抗生素,自然令
奉行节俭、惜福吝啬的我喜不自胜。赵老先生学贯中西,说西医在取样、化验。透视、
B 超。穿刺治人之后可以把病变穷其究竟、洞若观火,可在处理病源上除了消炎只有开
刀,切一块少一块,甚至束手无策。中医则将活人看做一个浑然整体,将肝心脾肺肾分
为木火土金水,分青赤黄白黑五色、依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东西南北中排
列,透着玄机。中药也玄中带雅,只是不可说破,例如伏龙肝是锅灰、五灵脂是鸟屎、
金汁是尿……,到现在我竟添了个毛病,觉得任何物件一进砂锅就神头鬼脸十分可疑,
连酷爱的砂锅豆腐也不敢再吃。穷其病理,赵老先生说我是“有邪”,故要“祛邪”在
先,“调中带补”在后。说得我做贼心虚,一连好几夜检讨自己胡吃海塞四处漂泊,上
午拜清真寺下午又游犹太神殿,还是招惹什么人染了邪气,侵了无神。有一点可以肯定
,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子夜寒风侵入病体,乱了方寸。西药医头医脚不得要领,抗生素和
白血球一场混战,弄乱了全身经络。
告别科罗拉多已五年,我的身体回来了,我的魂儿至今似乎仍飘忽其间,徘徊谷底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我推开车门,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光明,扑面而来的冷流非雨
非雪非雾,一下就弄湿了我的全身。我突然发现汽车后视镜中的我奇瘦无比、目如点漆
,背后是科罗拉多芬芳多星的夜空,“秋风吹渭水,落叶下长安”。这里是幽灵出没的
世界,看不出生命和非生命的区别。如老罗斯福所言:“它无可比拟,无法形容,在广
阔的世界上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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