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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我在美国当农民(2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9月23日01:16:5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表哥是狗我是狼
        想不到在狗世界,保持个性也会遭杀头之祸
   表哥嘉云是我爸二姐的二儿子,20年前毕业于台大人类学系,因参与陈鼓应的刊物
惹了政治麻烦,跑到圣巴巴拉加州大学读博士。几年前从加州搬到田纳西,原因之一是
加州已经变得太像台北郊区,包子油条永和豆浆,连空气都弥漫着熟悉的剩菜味。据表
哥讲,目前加州与亚洲的“外贸”已远远大过与美国各州的“内贸”。随着亚洲商品的
大量涌入,亚洲移民也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有美国报纸说“连加州州长兰德家也雇非法
移民当佣人”。
   表哥现住在美国东南的田纳西州,由于地处美国腹地而格外清净。田纳西的生活费
用似乎比加州低,同样的菠菜在洛杉矶卖1.26美元,而在莫弗瑞波罗只卖69美分。美国
地广人稀没有我们的户口制度,可以随便挑选适合自己的城市往来迁徙,任意居住。资
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都以“资本”的“贫富”为运行机制,穷人富人选择栖息地的重要
依据是自己的购买力。据统计,华盛顿的生活费用比亚利桑那凤凰城高若干倍,内华达
山区的小康人家一旦搬到纽约曼哈顿就有流落街头的可能。惯于享受社会主义所有制的
人很难体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残酷无情。
   表嫂是香港大学一位名教授的千金,女承父业现在田纳西大学教历史,由于品貌俱
佳风情万种迷得表哥呵护备至。膝下惟一的小女儿娇宠之极,每天按时弹琴、游泳、温
习功课,由表哥遵从表嫂制定的时间表全程接送。除此之外家中还有一条短毛小母狗,
拉屎撒尿、准点散步,忙得表哥没完没了地伺候。疯跑惯了的我对此很不以为然,酒后
失德,竟然拎着表哥的威士忌取笑他饲养了一大窝雌兽。
   棕色小母狗是表哥从动物避难所领养的、大眼炯炯大耳悬垂,是只杂种的“比苟”
。英国人使用这种小东西追兔子,血胆将军巴顿曾把这玩意儿带到军中猎狐狸。我自己
人高马大历来喜欢长相和我接近的动物,怎么也弄不懂表哥居然能在这只小菜狗身上找
可爱之处。我向表哥吹嘘我在可可西里养过狼,在中东养过的德国牧羊犬一顿饭也得吃
掉这么一只菜狗。立在一边的小“比苟”聪明伶俐,立即听出我没说好话,进而纵起鼻
子朝我一通河东狮子吼。而且从此每次见我都要狂吠不止,严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随
时向主人报警,仿佛我要夺取她的童贞。
   美国人习惯讲人权,由此惠及一些与人关系密切的动物,其中首屈一指的就是狗。
像穆斯林不吃猪肉、信奉犹太教者不吃虾一样,以盎格鲁—撒克逊为主体的西方人历来
把吃狗肉视为野蛮行径。汉城奥运会期间,美国民众特地为“禁食狗肉”立法,严防韩
国的狗肉会破坏奥林匹克的文明传统。在我客居的洛杉矾橙县,经常有捍卫传统的共和
党人向警方举报亚洲人吃狗肉,但警方宣称:“尽管一些民族有吃狗肉的传统,但我们
从未发现有人吃。”我的一位越南邻居看到这条报道后嘿然一笑,私下告诉我要想在洛
杉矾吃狗肉,每分钟都可以办到。以这位邻居贪婪的眼光看,表哥的这只小“比苟”无
论如何都是一锅正在活动着的肥肉。
   我特地拜访了小“比苟”的娘家——田纳西州迪克逊县无主动物避难所。这是一片
整洁美观的现代建筑,环境决不亚于联合国难民救济署在加沙修建的难民营。避难所一
位名叫海伦的漂亮小妞一见我,就笑眯眯地追问我是否也想领养这么一只“比苟”。据
介绍:这里每年收养无主野狗都在3000只以上,由于人力、财力有限,这3000多只野狗
中只有21%品种温良的狗被表哥这样的善良施主领养,其余的因高大威猛、性格刚毅无
法更换主人而被以“人道方式”处理掉。所谓“人道方式”我不便多问,估计无外乎毒
气室、打毒针、坐电椅之类,等于是狗的达豪、狗的奥斯维辛。想不到在狗世界保持个
性也有杀头之祸。即使那些被人领养的驯服的狗男女,也必须在跟新主人走向光明之前
实行节育手术,变得不男不女。领养站门前一块白色的警示牌赫然提醒所有来宾:“任
何从本避难所领养的动物,都必须摘除卵巢或实施中性手术!”在“必须”一词的下面
,还用黑笔画了着重线以示强调。与这个干涉狗类生存权的牌子半尺之隔,是一只杏黄
色的拉布拉多犬的模型,满脸委屈珠泪潸然:“劳驾人类社会行行好!我饿得痛哭流涕
,如果没人帮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类似的动物收养站在迪克逊县不止一家,田纳西州有几十个县,每个县都设有类似
的动物收养所,而全美国有50个州。看到这里,那些喜欢狗肉的亚洲同胞一定会摩拳擦
掌,埋怨美国佬暴珍天物,让嘴边的狗肉堡溜走。
          嗅觉、听力和视力都平庸的狗往往            沦
为菜狗,这就是自然法则
   小时候“支援三夏”经常遇到贫下中农的狗,带队老师担心狗咬学生,破坏《最高
指示》,谆谆教导我们“遇到狗时不要跑,蹲下身来捡石头”。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
这是我初中学到的最有用的知识,它让我反复体验“狗口余生”、千钧一发的乐趣。不
久前,偶然从奥地利作家劳伦兹的《狗的家世》中看到,远古部落驯化狗类的祖先“胡
狼”使用的武器也是石头,由此可见我们民族的历史悠久。
   文艺复兴使人类走近科学,形成定量分析的科学概念。胡狼也被讲求实用的洋人繁
殖成不同用途的不同品种:如听力特别发达的、嗅觉特别灵敏的、视力格外超群的。但
很可惜,凡是嗅觉特别灵敏者,几乎往往是瞎子聋子;目光格外尖锐者,往往聋而嗅觉
不敏。各方面都及格者则多是平庸之辈,往往沦为菜狗,这就是自然法则的公正之处。

   按狗学者的观点,我当年在广阔天地遭遇的农家狗属于半家畜化的“流浪大(Paiah
 e )”,自然难改“狗走千里吃屎”的狗性。写到这儿不由联想到《平原枪声》中“
杨百顺”、《敌后武工队》中的“哈巴狗”,这些冀北平原的败类像“京巴”一样祖传
的作揖鞠躬,洋洋得意还乐此不疲。农家“流浪大”普遍既缺乏屠格涅夫猎犬的丰富情
感,更没有杰克。伦敦《雪虎》、《白牙》的野性。洋人崇尚自然,生小孩也喜欢取凶
狠的名字,如“杰克(Jack)”一词本身就由胡狼(Jackal)衍化而来,美国特级陆军
上将约翰。潘兴干脆绰号“Jacha ”。而我们通常宁肯给孩子取名“狗剩儿”、“小狗
子”,也决不想让家犬成为野兽。
   不同的地理和文化环境造成不同的生活习惯,我住的新华社宿舍旁的小公园每天早
晨都有几十个老头儿手提鸟笼得意洋洋地“遛”鸟,自由的飞鸟成为完美的笼中宠物,
袖珍而经济。我在美国公园碰到的洋人只在大自然中“看”鸟,手中遛的往往是体形硕
大、面目狰狞、四处乱跑、自由便溺的大洋狗。这也许同中国人口众多、公共绿地狭小
有关,就像乒乓球、台球、麻将在中国普及,而棒球、橄榄球、高尔夫球则流行于美国
一样。
   说到遛狗,我在阿肯色州小石城有过一次意外遭遇。那天我正沿林荫蔽日的石板路
而行,冷不丁路边跳出一条呲牙咧嘴的大洋狗。恐惧中我本能地弯腰捡砖头,可整洁的
地面一无所有。迎面而来的大狗是一只十分罕见的马斯提夫(Mastiff ),有点像福尔
摩斯连开6 枪才打倒的“巴斯克维尔的怪犬”,古罗马人曾用它和狮、虎、熊、牛做角
斗。这只宽头、扁嘴的怪物体重超过80公斤,一般人肯定不是它的对手。我由于紧张、
惊慌而肾上腺素上涌,怀着人人可以理解的惊恐满地乱抓。最后俯首撅臀摆出广阔天地
屡试不爽的姿势,等待“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可不论我怎么下蹲就是吓不走它。
这只大脑袋家伙不但不走,还朝我吐出半尺长的大红舌头,学着我的窘态把大脑袋贴向
地面,滑稽地朝我摇尾巴。
   表哥听罢我的遭遇哈哈大笑,说狗在不同地方也有不同的习俗,中国狗把下蹲看做
捡石头,而美国狗把下蹲理解为举案齐眉的亲呢动作,难怪那狗直吐舌头舔你。
         一小时真正的幸福胜吸味无聊的100年
   北方大湖区的严寒迅速南下,田纳西州开始下雪,满目全是冰雪,街上车祸不断。
漫天大雪给原本荒凉寂静的石河增添了几分鬼气,古战场一片寂静,墓碑横卧在雪地里
,眼前是苍苍茫茫的雪、时断时续的风。我双脚踩在烂泥里,靴帮在烂泥中发出刺耳尖
叫,仿佛感叹人生的苦涩艰辛。按《圣经》的说法,所有人类都是亚当夏娃的后代,可
亚当夏娃的子孙已经从耶稣诞生打到公元2 (rt年。所幸之事是盎格鲁一撒克逊人出于
对战争的恐惧,南北战争以来就不再用武力解决内部纠纷,终于变成最富强的民族,招
得全世界都往这里移民。跋涉在烂泥里的表哥和我都是爷爷奶奶的后代,但不同的生活
背景造成迥异的人生旅程。身为人类学家的表哥喜欢寻找人类彼此的血缘关系,可我担
心若干年后我和表哥的后代会形同路人,狭路相逢还会为一时想不开的蝇头小利兵戎相
见。中华民族历史上的频繁内战不仅造就内战英雄,还破坏原本拮据的自然资源,便宜
了列强的军火贩子。
   我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担心大雪会让我环绕美国的浪漫计划半途而废。
历史上的严寒曾经数度改变文明发展方向,导致瞠目结舌的戏剧结果。拿破仑远征俄国
时曾用《1812序曲》鼓动士兵:“有朝一日你会骄傲地宣布:你打赢波罗金诺战役。你
进了莫斯科,在暖和的公寓里睡觉。”仿佛战争目的仅仅是争取温暖的睡眠环境。若干
年后希特勒对古德里安的装甲部队重复上述内容,可法德两国军队都没能在冬季进入莫
斯科。
   想到此,缩在被窝里的我已经享受到拿破仑想在莫斯科得到的温暖,而我脖子已经
感受到德军在斯大林格勒遭遇到的寒冷。表哥劝我要么在他家长住下去,要么就返回阳
光明媚的加州,就是不要顶风冒雪去冰天雪地的美国北部。
   表哥日复一日继续烹制可口的三餐、接送女儿、准时遛狗,我则俯懒地斜倚在长沙
发上,享受北美冬季的温暖阳光。我憨狗一样变换着躺卧姿势,人骨的温暖使我神魂俱
化,四肢难举。
   幸福是很难用时间长短划分的,一小时真正的幸福可能胜过乏味无聊的100 年。
   我懒散地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动荡不安的灵魂开始脱离我的躯体向天花板游荡。我
凝视着扔在墙角阴影里的雪地靴,靴上化冻的雪水沿着地板的细缝流过,留下婉蜒的好
看花纹。我忽然意识到我每天无所事事,还不如那只领养的“比苟”。
   美国有句谚语:“料到自己将死,比死本身还可怕(nticipation of sath is wine
 than death itseir. )。”这句话一语击中我的要害。大湖区持续不断的大风雪肯定
给我的旅途造成不便,但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尽管我骨子里渴望刺激,希望成为无
所畏惧的旅人,可在我的灵魂深处仍然是一个朝三暮四、缺乏主见的小人。好在社会上
随机应变的聪明人层出不穷,掩盖了我的优柔寡断。每次犹豫不决我都会想到那些森林
里的野兽,他们代表了哺乳动物的精华,本能地反映着对世界古老、真实、直观、朴素
的认识。我特别喜欢那些体形巨大。行为凶猛的猫科、犬科动物,它们在自然进化史上
显赫一时,既是生命存在的支柱,又是生命进化的动力。
   我体内的狼性重新爆发,猛钻出被窝跳到雪地上,在冰冷的空气中振臂狂舞。我用
两肘扫掉科罗纳车身上厚厚的积雪,精心爱抚陪我跑了半个美国的坐骑。为防备美国北
方冬季的异常寒冷,我放掉加利福尼亚的冷却剂,换上适合北美严寒的防冻液。我换掉
两个花纹已经磨平的前轮,还更换了被加州烈日晒坏的雨刷器。表哥像羡慕雁群飞过的
家禽一样贪婪地望着我的一举一动,默默地帮我清洗空气滤清器、更换机油和汽油滤芯
。望着漫天飞雪,我又有过几次小的动摇,任何人看到高速公路上撞成一串的汽车都不
会无动于衷。一盘热浓汤带来的热量立即把我对冰雪的恐惧驱赶得一干二净。
   表哥牵着可怜的小“比苟”恋恋不舍送我到石河战场。反光镜中的表哥苍老不堪,
小“比苟”靠在他的瘦腿上瑟瑟发抖,我摇下玻璃大口呼吸凛冽的寒风,伸出胳膊用力
挥舞,让表哥回去,我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何地……
   我开始换档、加油,飘舞的雪花打湿我的眼睛。我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在风雨
叵测的荒野上前进,雨刷器在我眼前快速摆动,我狠踩油门,去寻找自己生命中的原始
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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