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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cs (In the Name of Love),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我的外国记者朋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08日14:26:27 星期四), 站内信件



                我的外国记者朋友


                 莽汉纳伯特

  在开罗市泽马利克区一幢别墅的阳台上,一条壮汉正逐一向参加酒会的来宾
打听最新出品的镇静剂,因为现有的所有安眠药对他都已不起作用。他懒洋洋地
变换着姿势,努力保持上身水平以使一只以他的驼背为沙发的黑猫睡得舒服些。
他一面大口嚼饮不加冰的黑牌威士忌,一面不停地埋怨时运不济,混到如今这步
田地,回忆当年玩命的辉煌岁月。这条蓬头垢面的壮汉就是大名鼎鼎的纳伯特.
席勒,美联社驻开罗摄影记者,一条胆大包天的莽汉。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位老
兄在许多场合的古怪举止只有在娱乐宫拐角的哈哈镜中才能找到。

  以色列从加沙撤军前夕,穆巴拉克、阿拉法特、拉宾在开罗紧急会谈,上百
名记者汇聚开罗总统府。十几位资深记者,身佩胸卡,自报姓名,获准鱼贯进入
总统府,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惟有纳伯特·席勒一脸狠亵地自称是《花花公子》
摄影师,结果一下子惹恼了不苟言笑的总统卫队。幸亏美联社牌子大,一位新闻
官员又认识纳伯特的老脸,才把众目睽睽下出尽洋相的纳伯特从轻发落。

  埃及内政部长被刺,安全人员拳脚相加驱赶摄影记者,一拳正打在纳伯特的
小腹上,这条莽汉当即大吼一声,放开美式门户,直打得那个警察望风而逃。以
上这两场闹剧都是我亲眼目睹。

  谈起辉煌的往事,纳怕特总是陶醉在两伊战争的硝烟里。当时他受雇于法新
社,把自己绑在直升机的滑橇上,航拍波斯湾的海战和油井大火。这类冒险对他
可不是偶尔为之。纳伯特每天不停一直干了整整一年半。当他结束这份工作、返
回老家加利福尼亚的圣巴巴拉时,就像远征伊比利之后凯旋的拿破仑。家乡电视
台的一个摄制组闯进他本来已奇热无比的小屋,又打亮两盏钨灯,直烧得他面对
摄像机双手乱舞:“我是自始至终呆在直升机滑橇上而惟一活下来的人。你们大
概还不知道,战争中的人全他妈疯了!”

  纳伯特在开罗已经住了12年,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的聪明远大于他的鲁莽,
至今鼓舞他振作起来的惟一动力还是他早年看过的一本书,该书的作者威尔福雷
德是位勇猛异常的英国水手,本世纪初便横扫了埃塞俄比亚、阿富汗、伊拉克沼
泽等人迹罕至的各种禁地,并将自己亲历的奇闻轶事著书出版。

  纳伯特嚼了一口威士忌:“我现在还在读威尔福雷德关于埃塞俄比亚的一本
书,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内燃机的发明大大损害了世界原本完好的面目。我本
应生活在威尔福雷德时代,真正的探险不依赖任何机器,人只有强迫自己把他的
能力用到极限才叫探险。”

  埃及是纳伯特人生探险的第一站,他在这里的感悟远比在中东、非洲其他洪
荒之地十多年劫掠式探险的全部所得还要有价值得多。

  1978年的欧洲是纳伯特人生的跳板,当时他与其他两名大学生邂逅于雅典,
计划暑假周游欧洲。纳伯特主张去土耳其,可他的两位朋友却心血来潮要绕道开
罗。

  “就是当初死活要来开罗的那两个家伙,在开罗呆了三天便悄然而去,而我
则坚持下来,我一直向南走到卢克索。在那里,我一人冥思苦想了六个星期,最
后我对自己说,我必须生活在这里。”

  纳怕特埃及之旅恰逢吉米·卡特总统促成埃以和谈的万象更新之时,当时埃
及到处充满了生气。即使这一和平浪潮刮过之后,其余波还久久不散。无论在街
头还是在公共汽车上,每个人都想参与中东和平进程,每个人都要你明确表明你
的观点。纳伯特正是为此才重返埃及的。

  在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继续学完三年课程后,纳伯特感到重返埃及的时候
到了。当时他面临三种职业选择:旅行摄影师、自由作家和国际救援志愿人员,
纳伯特的背景显然无法与牛津、剑桥的毕业生相匹敌。在谋生的道路上他不得不
改变轨迹,当了一名苏丹难民救援人员,只有这才能靠近他所热爱的埃及。一个
偶然的机会,使他获得一份拍摄尼罗河幻灯片的工作,纳伯特花了一年多时间,
沿尼罗河漫游了埃及、苏丹和埃塞俄比亚。想不到这一经历竟然成为他投身职业
摄影生涯的转折点。

  “尽管当年我拍的那些幻灯片不怎么样,可我却喜欢它们。”望着满地的尼
康、哈萨相机,纳伯特脸上露出怀旧的忧伤。“当时我只有最简单的照相器材,
可那批幻灯片凝结的汗水比以后历次工作的辛劳都多。”

  “新闻是很讲结构的。你必须把照相机取景器内填满各种有用的信息符号,
这样才能精确地告诉读者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如果我始终追求旅行摄影,我可
能早就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了。我可能有更多的机会展示或改变自己
的风格,当然,我已建立起自己的独特风格。如能重来一遍,我会以全新的透视
处理照片,处理人生,起码不会混到今天这一步。”言罢,他将面前的威士忌一
饮而尽。

  纳伯特·席勒十几年拍摄的照片经美联社转发后,刊登在数不清的报刊上,
上千万的读者坐在自家的安乐椅上,看着约旦、伊朗、巴勒斯但的政治示威、埃
塞俄比亚的起义、厄特里亚的独立、西撒哈拉内战和海湾战争……

  纳伯特根本无法适应和平年代的安稳生活。1992年以来,他管辖的中东、非
洲地区,一直风平浪静,“这简直是浪费人生,我看只有南斯拉夫的战火和索马
里内战还有点刺激。”在令他兴奋不已的机会到来之前,纳伯特只好无可奈何的
帮太太抱刚刚出生四个月的女儿。尽管他在酩酊大醉后四处夸耀开罗是生孩子的
宝地,他将守着娇妻幼女安享天年,可现任美联社文字记者的纳伯特夫人心里明
白:要么把老公送上战场玩命;要么任他在家里酗酒发疯。


                  断腿巴利

  断腿巴利在贝鲁特弄断他那条他自诩为比玛丽莲·梦露的玉腿更直、更长、
更性感的右腿已经将近十年,那时他比现在要精神得多。当年,数不清的黎巴嫩
姑娘缠着这个十足的北欧海盗船长型的小伙子。据称他的祖辈来自挪威,他的姓。
“伊文森”是挪威贵族才敢用的大姓。断腿巴利讲过一个他祖上的故事,据说当
年他爷爷的爷爷是一帮北欧海盗的头子。一天爷爷的爷爷又洗劫了一个小岛,照
例扯开嗓子大吼:“我抢劫!我强奸!我……”话音未落,一个房门应声而开,
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妪,口称谢谢,一下扑到爷爷的爷爷面前。日后,这老妪
成了巴利的爷爷的的奶奶。尽管巴利持有美国护照,但他总是认真地强调:“我
真是挪威人,不是美国人。”

  十年前,欢蹦乱跳的巴利是贝鲁特战火中最活跃的突发事件摄影记者,哪里
出了乱子那里准有他。也许是因为他太欢实了,一颗迫击炮弹在他“裤裆下爆
炸”,多亏上帝有眼,仅炸坏了右腿。

  我第一次听说断腿巴利还是海湾战争正酣之际,当时我正单枪匹马地从“飞
毛腿”横飞的特拉维夫绕道尼科西亚、开罗、安曼重返巴格达。我的北大老校友、
中国驻伊拉大使郑达庸一见面就塞给我一封信,还神秘地挤了挤眼睛:“这可是
美国来的!”能在炮火连天的巴格达看到扔炸弹的美国人的来信,本身就挺幽默。
信是我的老朋友、世界新摄影大赛金牌得主阿龙·瑞宁格写来的。他在信中列数
战争罪恶,劝我还是离战争越远越好,并引用《圣经》上的一句话:“玩刀者,
必死于刀下。”知道我为人固执,阿龙特别提到我的好友、《时代》周刊摄影记
者巴利,在贝鲁特险些丢了性命。

  在阿盟外长紧急会议上,我第一次碰到头戴迷彩牛仔服、一瘸一拐的断腿巴
利,我走上前去:“打扰了,我猜您就是断腿巴初,我是新华社摄影记者、阿龙
的朋友。”巴利斜眼有西部片中才有的姿势从下到上打量我一番之后,才猛拍了
一下我的左肩,用中文说:“知道,阿龙说你总穿红的。”看到我惊讶,他炫耀
道:“我在哈佛学过中文。”从此,我和断腿巴利成了哥儿们。

  随着安理会制裁利比亚的748号决议生效之日迫近,中东地区的各国记者跃
跃欲试,纷纷伺机进入利比亚。巴利拖着瘸腿、开着“七九”式美军吉普一日三
遍地往利比亚使馆跑,准备凑齐一伙胆大妄为者结伴远征、穿越撒哈拉沙漠直取
利比亚。就这样,我被断腿巴利引荐给美联社的莽汉纳伯特:“鸭子有辆三菱山
猫,我们要一直开到的黎波里。”,尽管这次行动最终夭折,但从此我们三人几
乎形影不离了。

  在开罗,诸如航空母舰通过苏伊士运河等消息往往得等到西方传媒播发后,
新华社中东分社才抄收转发,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的文字记者几乎从不到场。作
为摄影记者,若想采访到正在发生的新闻,只有依靠外国记者朋友提供信息,而
巴利和纳伯特的消息正是全开罗所有记者中最灵的。他们都娶了当地女人,BP机、
大哥大不离身。从住宅到办公室,为他们通风报信、提供新闻线索的形形色色人
员来来往往,他们深深地扎根于当地社会,疯狂地吸吮一切有价值的信息。每当
有航空母舰通过苏伊士运河之类的重要新闻,我的“酒肉朋友”纳伯特和巴利都
会主动打电话通知我:“鸭子,开上你的车!”因为在中东所有新闻机构中,新
华社的汽车是首屈一指的。在开罗,拥有“奔驰”轿车的新闻记者只有中国人,
这一点令外国同行们大为羡慕。

  几条大汉挤在我的吉普车中,享受着空调冷气,往返几百公里热带沙漠。沿
途轰轰烈烈的各民族的粗俗笑话争奇斗艳,各种语言的脏话不绝于耳,我车中的
白菜馅包子也被当做三明治,用军刀切成若干等份,每人一口。

  海湾战争结束后,美军两次轰炸巴格达前我都在酒桌上得到了消息,只可惜
我周围但求无过的作风阻碍我与这帮抓“老鼠”的“大公猫”一同前往,一再坐
失抓住好新闻的良机。巴利现在娶了一名正在开罗美国大学念书的埃及女人做太
太。开罗美国大学是与贝鲁特美国大学齐名的美式贵族学校,穆巴拉克夫人苏珊
等名媛皆毕业于此。巴利那位温柔富有的太太在尼罗河心泽马利克岛上买了一套
公寓房,准备安下心来过日子。可巴利积习难改,仍背着沉重的摄影包为《时代》
周刊玩命。

  1992年埃及大地震,我在海利波利斯一幢倒塌的十四层大厦中与一瘸一拐的
巴利不期而遇。当时他正弯着那条完好的左腿往一块断裂的水泥预制板上爬,他
那大眼睛的埃及太太在后面用力抱着他那条残腿往上举。

  巴利喜欢穿黑帆布工装裤、黑色“阿迪达斯”运动鞋、背黑色“多姆克”摄
影包一瘸一拐地走。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吃力地捋起右裤腿,眉飞色舞地给簇拥
着他的崇拜者们讲贝鲁特那颗炮弹如何命中他的裤裆,险些废了他,可他福大命
大,最终只断了右腿。急救手术时他又如何镇定自若,矜持幽默,令医院中的女
护士泪水潜然。《时代》周刊至今坚持每年让巴利回一次美国,对他那条断腿进
行理疗,可每次理疗之后,巴利似乎比往日更瘸。

  巴利特别喜欢中国的“双喜”香烟,我总把使馆的朋友送我的香烟转送给他
抽。按他的理解“双喜”(DeubleHAPPinese)有同性恋的暗示,像中国的京剧,
吓得我赶紧表白我和大多数中国人绝无此雅兴。巴利说他曾抽过一种“长征”
(LongMarcH)牌的中国烟,味道之妙至今难忘。每逢人多的时候,巴利总是炫
耀他的两句半中文:“我说北京话不说广东话,我吃广东菜不吃北京菜。”车轱
辘话连念十几遍,声音越念越大。最后,得意地歪头环顾一周后宣称:“我和鸭
子在一起总说中文。”其实,巴利能讲的中文满打满也就两句半。

  闲暇时,巴利常开着那辆老掉牙的美军吉普沿尼罗河兜风,两听啤酒落肚,
遥望无穷远的泪眼便没了焦点。


                患难与共的河野

  当我从海湾战场归来,出乎意料地接到日本共同社记者河野从外交公寓打来
的电话,想不到这老兄竟真调到北京任常驻记者,电话中他迫不及待地要来一睹
我是否还完好无损,我弄不清是哪位“太君”编造了我已暴亡的神话,乃至在开
罗机场碰到一个叫小原洋一郎的共同社摄影记者,竟怀疑我是个冒牌货。

  河野是我北大时的校友,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系,后留学北大进修中文,
毕业后任共同社驻京记者。1989年夏曾在北京工作过,1990年亚运会期间他为我
拍的《毛主席外孙在亚运村》配写过文章,想不到在海湾战争爆发前夕,我们在
巴格达再度相会。美联社摄影记者多米尼克称此为“世界级捣蛋鬼”的又一次大
聚会。

  战时的巴格达,且不说军警宪特,光是革命觉悟极高的老百姓就让你对付不
了。为博得好感,我将摄影背心前胸和后背都缝上五星红旗,并用阿语、英语大
书“人民中国”。经验丰富的河野对我的装束大为赞赏,看着他艳羡的眼神,我
许诺,如果打完仗彼此都还活着,我一定送他一面同样的红旗,激动得河野用力
握了握我的右手:“患难与共。”此后,河野无私地与我共享新闻线索,还将共
同社的底片传真机无偿供我使用。在他的帮助下,我拍的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
尔在巴格达作最后努力的照片在日本被广泛采用。

  战争爆发后,河野不顾轰炸,驱车700多公里前往伊拉克边境采访。知道我
囊中羞涩又自尊心极强,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拍拍我的肩膀:“上我的车,快去买
些食品和水!”途中,我的相机遭没收,人被扣押,多亏河野破费“皇军”的硬
通货千方百计营救,我才得以继续上路。

  在约旦河谷地,河野失踪的消息使我大惊失色。我急急忙忙赶到安曼洲际饭
店共同社总部,共同社中东首席记者近藤正守着电话机发呆。看到我一头撞进来,
近藤两手一摊:“摄影记者大河源在死海拍照惹了麻烦,河野上前营救也一同被
抓走。日本大使馆正设法援助。”

  深夜,在一间不知名的小饭馆,近藤做东,为刚刚恢复自由的同事压惊。大
河源说这回平了上次在东亚某国被拘留七小时的纪录,河野说这等于又得了枚勋
章。这是海湾战争中我们最后一起喝酒,大家都挺伤感。河野与大河源次日将经
伦敦返回日本,近藤则穿过阿仑比去以色列。河野含泪将一大包止血绷带和其他
美军战地急救用品塞给我:“以后就剩你一个了,千万别太猛!遇事要多想。钢
盔、防弹衣、防毒面具要随身带。要活着!活着才有一切、一定要再见面呀!”

  河野他们走后,我孤身一人经约旦、塞浦路斯进入以色列。当恐怖袭来,我
总想起与我几经生死的河野。

  直到回国,在北京新华社,我和久别重逢的河野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时,我
当时竞怀疑是在梦中。不久前我从中东分社回国,我们又坐在小酒馆里,河野恨
不能一口气告诉我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尽管他每月需将全部工资的75%交给前
妻抚养四个孩子,可他还是与他的朋友一起在中国帮助建起两所希望小学。与此
同时,他还与友人发起倡议,建议日本政府为侵华战争向中国道歉并主动支付战
争赔款。河野认为,礼仪之邦的中国素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大度,但日本政
府应主动做出表示,这样对日本更有好处。最后他告诉我,他已爱上一个中国姑
娘,很快就会成为中国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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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1.93.3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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